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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紫侯
只听云飞羽呻吟一声,张开眼来,四望一眼,骇然要挣扎而起,姚轩轻轻一按他身子,假笑道:“你毒深伤重,才被老夫以稀世雪莲救醒,此刻毒虽已散,但内伤却仍未痊愈,万万动弹不得。”   云飞羽一旦醒来,宛如隔世,此刻更是满心惊讶,愕然道:“你……你救了我?”此人竟会救他,真是令人难信。   姚轩道:“若非老夫救你,你此刻早已命丧黄泉了。”   云飞羽呆了一呆,晕迷前的情事,一刹时具都想起来,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感激。只是他生性耿直,心中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感激客套的话却终是说不出来。   姚轩是何等人物,早已看出他生性,干笑道:“你此刻还是先静息一下,待体力稍复,老夫再与你畅谈。”   云飞羽心里更是感激,只见这姚轩的确是个好人。姚轩一心要博他好感,又端来一杯参汤,给他喝了,心里却在着急,只望他儿子此刻不要抱着黄鹂回来,却又希望他儿子快些回来,不要出了事故。   他正自心中忐忑,满腹鬼胎,突听“嗖”地一声,一条人影,自额头直落下来,白须白发,面目森寒,手里倒提着一人的背脊,赫然竟是黄正豪,姚轩一见此人,心胆皆裂,蹼地坐在椅上。   原来姚磊色欲熏心,一把将黄鹂抱起,他生怕他爹爹又来阻止,竟想将黄鹂抱得远远地成其好事。   黄正豪急怒攻心,晕倒之后醒来,已寻不着她爱女的踪影,惶急之下,飞掠下山,一路上探问行人,幸好姚轩一行人太令人羡目,黄正豪不消问得三两句,探知他们的行踪,虽未想出姚轩父子是谁,但确定其中必有他爱女无疑,当下一路赶到吴兴,夜已深了。   吴兴夜市已歇,黄正豪找不着查问之人,自是束手无策,只得暗中搜寻客户,搜到这一家时,突见一条人影穿房越脊,直奔而去,他只当是夜行人半夜做案,还在猜疑是否该追踪而去。   就在此刻,黄鹂突地想起了云飞羽,尖声道:“放我下去,我要去看我丈夫!”黄正豪一听之下,飞掠而去,姚磊只见一条人影闪电般飞来,还未看清面目,已被他夹颈一把制住,再也动弹不得,黄鹂却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黄正豪见到她爱女如此模样,心里急痛交集,黄鹂道:“他又活了!”   跳跃着回客房,黄正豪一见房中灯火,嗖地一声掠下,目光一扫姚轩面目,大怒道:“原来是你!”举手一抛,将姚磊掷在墙角。   姚轩干笑一声,诌媚道:“多日不见,想不到黄大侠风采依旧。”姚磊挣扎着爬起,大声道:“你怎地如此欺人,是你女儿自愿嫁给我的,你多事作什?”黄正豪厉叱一声:“住口!”   姚轩嘿嘿笑道:“犬子无知,黄大侠千祈见谅,但小犬所说的话,却是千真万确之事,不信一问令爱便知。”   黄鹂已悄悄地走了进来,走到云梦自身边,黄正豪目光一扫,厉声道:   “真的么?”黄鹂随口道:“真的。”手掌轻轻抚向云飞羽。   黄正豪本身一呆,突地见到卧在床上之人是云飞羽,不禁更是惊奇,大喜之下,脱口道:“你没有死!”   云飞羽冷冷一笑,举起一掌,将黄鹂手掌打了开去,厉声道:“不劳黄大侠父女关心,在下死不了的!”   黄正豪满心欣喜,也顾不上研究姚氏父子,横目瞟了姚轩一眼,轻叱道:   “今日饶你一次。”举步走到云飞羽床边。   云飞羽变色道:“你要做什么?”   黄正豪歉然一笑,道:“先前老夫一时不察,错怪表弟你了云飞羽嘿嘿冷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这淫贼,怎配被黄大侠称为表弟,黄大侠你饶了我吧。”   黄正豪面颊一绿,低声道:“表弟你千万要随我回去,待我以内力为表弟打通经脉,聊为赎罪。”   云飞羽道:“云某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随黄大侠回去的……”他屡遭冤曲,九死一生,此刻虽是满腔悲愤,但十分尖刻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喘息了半晌,抬手道:“请请,在下万万不敢劳动大骂。”   他若是大骂一阵,黄正豪自觉舒服一些,他如此说话黄正豪却是难爱已极,呐呐道:“难道表弟就不肯……”   云飞羽转首道:“姚前辈,这屋子可是你租的么?”   姚轩目光一转,道:“不错!”   云飞羽道:“如此粗陋的屋子,你怎敢屈留黄大侠的侠驾,还不快将社大侠恭送出去,小心被黄大侠一掌打得出血。”   姚轩咯咯干笑一声,恭身向黄正豪一礼,道:“云老弟伤毒未愈,不宜激怒,黄大侠若是不想老弟伤发而死,就请……”哈哈一笑,住口不语。   黄正豪愕在当地,面上阵青阵白,他称雄一世,几曾被人如此对待,黯然一叹,道:“鹂儿,走吧!”   黄鹂摇了摇头,痴笑着道:“我不走,这人把我丈夫救活了,我答应要嫁他儿子的。”   云飞羽方自心中一动,黄正豪却已厉声喝道:“什么?你要嫁给他?”   目光炯炯,凛然望向姚磊。   姚轩只见他目光中满含杀机,心头一寒,惶声干笑道:“那不过是一时说笑的,令爱天仙般人物,犬子怎高攀得上?”姚磊心里虽然不服,但见了黄正豪的神情,也吓得再也不敢抬头。   黄正豪哼了一声,一把抓起黄鹂的手腕,转身就走,黄鹂哀声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也不敢挣扎。   云飞羽目送他父女两人身影消失,心下不禁暗叹一声,姚磊却跺脚大骂道:“老畜牲、老不死……”   姚轩道:“莫待这父女两人再来惹厌,我们还是远走为好?”轻轻抱起云飞羽,推窗而出,云飞羽只当他要换家客栈,哪知姚轩竟乘夜出了吴兴城,云飞羽此刻对方轩父子已甚是感激,也未出口询问。   到了城外,繁星点点,夜色甚是清朗,姚轩寻了个柳林,将云飞羽放到树下,云飞羽见他一路抱着自己,似乎十分劳累,不禁感叹道:“前辈如此对我,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姚轩哈哈一笑,道:“你如要报答于我,倒真方便得很。”云飞羽怔了一怔,姚轩又自笑道:“我救你一命,的确花了不少心力,将冒死得来的稀世雪莲,都给你服下了,也不望你对我怎样,只望你将从叶擎苍那里得来的银旗与秘笈,拿来给我,此物本非你所有,你用它来换性命,总是值得的吧?   云飞羽心头一动,恍然忖道:“原来他父子救我,为的只是此事而已。”   心念一转,又不禁暗中自责:“无论怎样,我性命总是他救活的,我怎能如此想法,只是……叶老前辈临死之际,再三托付于我,我又怎能将之胡乱送给他生前最最痛恶之人……”   他心中正在猜疑不定,姚磊已自跳起脚来,厉声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没有我们,你小命早已没有了,如今叫你拿样东西出来,你却推三阻四,再不答应,少爷我将你裤子脱下……”下面的话,简直骂得令人难以入耳。   云飞羽双眉一轩,大怒道:“你两人救命之恩,我自当还报,但要我将叶老前辈的遗物,交给你这样的人,却是万万不能。”   姚磊跳足道:“不能,你敢说不能,我将你宰了,我……”世上所有恶毒的话,刹那间都被他骂了出来。   云飞羽面色森寒,冷冷道:“云某受你救命之恩,你叫我赴汤蹈火都行,但我若叫我献出银旗,……”   姚磊霍地自靴中拔出一柄解腕尖刀,刀光霍霍,直刺面门,刀尖点到云飞羽咽喉之上,姚磊成厉声道:“我宰了你!”云飞羽面色不变,道:“请!”   姚磊道:“你真的不肯?”刀尖一挺,云飞羽咽头鲜血汩然而出。   云飞羽道:“要杀便杀,我说亦无用处。”   姚磊大喝一声,刀锋直落,在云飞羽前胸刺了一道血口,云飞羽面色木然,连眼皮都未眨动一下。   姚轩心念转动,突地一掌击飞了姚磊手中的尖刀,姚磊怒道:你……”   姚轩一掌将他推开一丈,跌倒到一株柳树之后,口中厉喝道:“畜牲!”又是一掌击去,但右掌姚动,左掌已出,双掌相击,“啪”地一声,这一掌他却是在打在自己掌上,只不过让云飞羽听听声音而已。   姚磊一呆,姚轩道:“蠢才,此人性情刚烈,宁折毋弯,你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的。”姚磊道:“那么?”   姚轩抬手堵起了他的嘴吧,轻声道:“大凡性情刚烈之人,心肠定必极软,我们只要好生骗他,迟早总有一日骗出来的,他此刻毒性难解,但却已被我暗中闭住了他气血交流之处,若不解开,他气力再也不会恢复,四脚软如婴儿,难道还逃得脱我手掌么?”   姚磊云颜一笑,姚轩道:“只是你以后却要装得和善些……快些喊痛!”   双掌互拍,左打右,右打左地又打了几掌,口中喃喃道:“畜牲,畜牲……”   走到云飞羽面前,长身一扑,道:“犬子无知,冒犯了兄台,但望兄台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银旗的事,再也休提,只等兄台气力恢复,兄台如有公干,便请自去,此刻姚某却是仍不放心的。”   云飞羽又不禁之为怔住了,他虽然天资绝顶,但倒底是个初入江湖的公子哥儿,哪里知道人情险诈,听了这番言语,心里反倒颇为不安,呐呐道:   “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本该……”   姚轩哈哈笑道:“施恩不望报,乃是我辈本色,此话兄台再也休提,寻个安静之地好生将息才是真的。”   姚磊摸着脸出来,居然也向云飞羽陪罪,云飞羽胸襟坦荡,一笑置之,姚轩为云飞羽胸前的刀伤敷上伤药,道:“在下江阴有个朋友,庄院甚是安静,兄台疗食伤势最好。”云飞羽实是四肢无法动弹,他自不知是姚轩暗中施的手脚,心中只有感激,当下唯唯应了,三人一齐上道。   一路上姚磊果似性情大变,和言悦色,一如君子,父子两人将云飞羽侍候得无微不至,又雇了一辆大车,让云飞羽舒舒服服地卧在车里,云飞羽气力一直不能恢复,心里虽然奇怪,却在暗中忖道:“我伤毒竟如此之重,直到今日犹不能痊愈,若非他父子两人,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姚磊日渐循良,他心里不觉又甚是活动:“其实这少年也并非大恶之人,我再看他一些时日,若是他真的学好,我便将银旗秘笈传他又有何妨。”   姚轩察言观色,心头暗喜,暗地教他儿子:“你切莫露出狐狸尾巴,再忍些日子,等他将旗书献出,为父再将他碎尸万段,替你出气。”姚磊咕咕囔囔地答应了,风度果然更好,行行重行行,云飞羽直将已落入他父子的套圈。   他父子两人怕见江湖人物,也是一直坐在车里。这一日到了无锡,地头已近,云飞羽自车窗中望去,只见市面繁华,人物风流,斜阳江袖,招花杨柳,果然不愧是江南名城,春风熙和,似已将江湖间的杀气吹得干干净净,偶然有三五个佩剑的少年漫步街头,面上却也是一团和气。   三人寻了处较为清静的酒楼坐下,云飞羽己可喝上几杯,望到窗外的晨春景色,胸怀不禁一畅,姚氏父子频频劝饮,只望将云飞羽灌得醉了,骗他说出银旗秘笈的下落,哪知云飞羽年纪虽轻,却是海量,三五斤黄酒下去,犹自面不改色,姚磊却已先醉了。以筷击杯,大唱道:“十七八岁的小奴家,日日夜夜想婆家,有一天在路上遇见咱家,咱一把把她抱回了家……”词卑歌粗,四座哗然。   姚轩双眉一皱,沉声道:“你醉了,不要唱了。”   姚磊嘻嘻笑道:“怎地,难道我唱得不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喝道:“谁说我唱得不好……”突地反身一把将临桌的一个酒客当胸抓了起来,道:“你说我唱得好不好?”   那酒客见他穷凶极恶,早已吓得脸色变白,连声道:“好好,好极了。”   姚磊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按在椅上。   突听一阵箫声自楼下袅袅传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垂发女孩,牵着一个盲目老人的衣角走了上来。   这女孩伶仃瘦小,面色苍黄,走上楼梯,便不住轻轻咳嗽,那老人鹑衣乱发,面目憔悴,大病初愈的模样,但箫声却吹得甚是悠扬悦耳,老人走上楼梯,喘了口气,道:“芸芸,给爷台们消遣一段。”   垂发女孩芸芸手按衣角,福一了福,轻轻道:“唱得不好,请爷台们原谅,唱得好就请爷台们赏咱们祖孙两个饭钱。”语声柔弱,楚楚可怜,云梦白心里大是恻然,只听她随口唱道:“劝君莫惜金楼衣,劝君惜取……”   姚磊突地伸手一拍桌子,拍案大喝道:“不好,唱得不好,待大爷教教你!……”芸芸歌声一住,面色惨变,姚磊一步窜了过去,劈手就要去夺盲目老人手中的洞箫,酒客们见到这种场面,有的人心中不忍,有的人大为气愤,有几个却早已悄悄溜下楼了。   云飞羽变色道:“姚兄住手!”   姚磊转头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管得着我!”手掌仍旧抓去,哪知他明明看得极准,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姚轩急怒之下,骂道:“畜牲,还不回来。”   姚磊只如未闻,大喝道:“老头子,快拿来……”语声未了,突地翻身跌到地上,竟再不动弹。   那盲目老人面色木然,缓缓道:“这位爷台醉了,芸芸,我们走!”脚步蹒跚,便将下楼。   姚轩面色一变,肩间一耸,凌空跃到他面前,冷冷笑道:“老丈好高的手法,犬子无知,竟未看出老丈是位高人。”   盲目老人木然道:“你说什么?”   姚轩嘿嘿一笑,云飞羽自己挣扎着走来,道:“方才敝友无知冒犯,在下这里向老丈陪罪。”   盲目老人道:“你说什么?”面色仍然冰冰冷冷,姚轩见到他这种面色,心头不觉一寒,转看一看,只见姚磊僵木如死,双睛怒凸,仔细查看一遍,竟不知是被什么手法点中的穴道。以他的武功经历,竟解之不开,心头不觉骇然,转身而起,呐呐道:“老丈……”   突地又听楼梯一阵小响,一条锦衣高大汉子,快步奔了上来,云飞羽、姚轩一看此人,心头齐地一惊。   这锦衣汉子见了姚、云两人,神色却突地一喜,微一抱拳,道:“姚管大同敬问吕老前辈大安!”   云飞羽心头大奇,忖道:“这管大同怎地唤我吕老前辈?”只见那盲目老人冰冷的面色突然一变,这才知道管大同眼睛虽是望着自己,其实却是向这老人说话,只因这老人是个瞎子,是以管大同目光便毋庸望着他。   只见盲目老人变色道:“你是谁?谁是吕老前辈?”   管大同微微一笑,道:“前辈自下认得小人,小人只是代我家主人,恭请吕老前辈到城外一叙。”   盲目老人大声道:“谁是你的主人?”   管大同道:“我家主人只令小人转告吕老前辈,说二十年前塞外飞骑的故人,渴思再见吕老前辈一面。”   盲目老人身子斗然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缓缓道:“在哪里?”   管大同道:“小人这就恭迎前辈前去。”   盲目老人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身旁垂发女孩的头发,沉声道:“芸芸,去解开那轻薄少年的穴道。”   芸芸垂首应了一声,回身在姚磊身上拍了一掌,姚磊“咳”地吐出浓痰,翻身站起,木然当地,酒疯再也发作不出,姚轩狠狠瞪了他一眼,却附在姚巨木耳畔,轻轻道:“四弟,此人……”   管大同摇手示意,教他住口,却向云飞羽含笑道:“云公子怎地与我三哥一路,夏三夫人哪里去了?”   云飞羽黯然一叹,还未答话,突听盲目老人道:“走!”当先下了楼梯,他双眉虽盲,脚步却甚是轻盈,已不复再是先前的龙钟老态,姚轩双眉一皱,轻轻问道:“此人是谁?我怎地一时想不起来了。”   管大同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人便是吕天逸!”   姚轩失色道:“此人便是昔年人称 ‘貌如子都心如钢’的‘锋剑’ 吕天逸么,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云飞羽亦自大奇,“素来极少在武林中露面的‘七大名人’,今日居然又让我见着一个。”只听管大同匆匆道:“人老了,模样自然变了,他已下楼,我们还不快走!”姚轩沉吟道:“我们也要一齐去么?”   管大同道:“你放心,主公怎会出谷,我不过只是代二驸马假借主公之名,将吕天逸骗去而已,你自然去得?”   姚轩道:“云公子意下如何?”   云飞羽满心好奇,实在想看看他们口中的“主公”、“附马”是何等模样?何况这些人又俱都与他母亲有着极深的渊源,自然应了,当下四人一齐下楼,只见吕天逸仰天负手,立在路旁,月色星光中,果然依稀中还可看出三两分昔日的风彩,那女孩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看到云飞羽,垂首轻轻一笑。   管大同呼哨一声,街头突地车声大震,车辚马嘶中,一辆八马并驾的大车,急地奔驰而来。   云飞羽只见车马俱非凡物,仿佛王侯所乘,心中不觉更是惊异,众人上了马车,吕天逸远远倚在角落里,神情傲岸,显见是不屑与别人为伍。姚磊欺他眼瞎,不住恶眼相加,云飞羽暗叹忖道:“此人实已不可救药,我险些就看错了他了。”姚轩见到云飞羽望着他儿子的神色,嘴角隐隐泛出一丝冷笑。   那八匹马不但毛色如一,而且脚步丝毫不乱,八匹马同时举步,同时落步,四匹在前,四匹在后,遇着转角时,内侧的马脚步骤小,外侧的马脚步变大,银鬃飞扬,在月色下闪闪生光,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步伐也无这般整齐,这般壮观,一路驰过,路人尽皆侧目。   云飞羽坐在马车里,有如端坐房中一般安稳,片刻间车马便出了城,道旁杨柳,看来宛如被狂风吹倒,一根根倒在他身后。   奔驰半晌,前面隐见山峦起伏,马鞭呼哨,健马长嘶,管大同云颜一笑,道:“到了!”   下车一望,只见山坳中一座寺观,高耸飞檐,气象颇宏,但寺墙却甚是颓败,仿佛是荒废已久。   寺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却又不闻一点人声,管大同引吭高呼道:“吕老先生到!”观门“呀”地一声洞开,两行锦衣大汉,高举宫灯,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众人自灯林中穿过,只见一条鲜血的长毛,自观门一直铺到大殿阶石,石阶上却负手卓立着一个锦衣少年。   那垂髫女孩芸芸小手紧紧握着他爷爷的衣角,神色极是紧张,云飞羽虽然出身世家,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排场,却见吕天逸昂然而入,衣衫虽褴褛如丐,神情却一如王子,沉声道:“夏相公在哪里?”   灯火中只见石阶上那锦衣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风吹衣袂,宛如临风玉树,见了众人来到,也不下阶,傲然一笑,举手道:“吕老先生请!”   吕天逸大步而上,管大同姚轩父子却已拜倒下去。   姚轩垂首道:“姚轩拜见紫侯!”要知“紫侯”,便是“驸马”之意。   云飞羽见到一个武林豪强竟自居附马,亦不知是气是笑,但见了这少年如此风姿,暗中又不禁起了相惜之心。   锦衣少年颔首道:“好,你也来了!”目光一扫卓立旁边的云飞羽,面色立沉,厉声道:“此人是谁?是谁带来的?”   姚轩惶然道:“此人姓云名飞羽,乃是三夫人的……”管大同接口道:   “乃是三夫人的少爷!”   锦衣少年面色微微一变,凝注云飞羽几眼,见到他衣衫不整,神情秃顿,傲然一笑,道:“请进,三夫人好么?”转首入殿,再也不望云飞羽一眼,云飞羽剑眉轩处,怒火上涌,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此形状,也难怪别人看不起,不禁暗叹一声,缓缓走入了大殿。   这大殿中神龛佛像早已拆去,四壁宫灯高悬,壁止裱贴着一层宫纸,被灯光一映,五色生光。   四下并无桌倚,但却堆放着十数处兽皮锦墩、木矮几,吕天逸早已坐在当中,芸芸寸步不离地靠在他身后,锦衣少年也不招呼云飞羽等人,自管坐下,双掌一拍,喝道:“看酒!”   刹那间便有七八个锦衣黄履的二八娇童,穿梭般奔入厅来,在矮几上摆上酒筵,酒馔芳美,备极丰润,器皿更是绝佳,晶盘玉壶,光照几塌,锦衣少年道:“在下不惯居留客栈,只有借这荒寺,聊为驻足之地,匆匆而成,诸多草率,还望宫老先生见谅?”   吕天逸冷冷道:“是好是坏,反正老夫也看它不见,只要你说话莫要如此张狂,教老夫听得舒服些,也就是了。”   锦衣少年怔了一怔,玉面变得铁青,吕天逸道:“老夫来了这许久了,怎地主人还不出来?”锦衣少年沉声道:“主人早已出来了。”吕天逸道:   “在哪里?”锦衣少年道:“便是在下。”   吕天逸大怒道:“你是什么人?也配请老夫来这里?”   锦衣少年道:“在下易星,奉家岳之令,到江南一游,家岳曾嘱咐在下,见到宫老先生,多加问候。”   吕天逸面色稍缓,道:“原来你便是夏……夏相公的女婿,想不到二十多年,他还没有忘记老夫。”   云飞羽暗奇忖道:“那夏相公究竟是何人物?他一个女婿,竟被人称为驸马,行至此,还有这般排场,这吕天逸言语锋锐,傲骨峥嵘,却也不敢直唤他名字。”一时之间,不禁对这传奇人物大起好奇之心。   只听易星朗朗笑道:“家岳怎会忘记宫老先生,常道二十年来,宫老前辈的剑法必定越法精进了……”突然转口道:“请请,用些淡酒……”自己端起杯子,仰首一饮而尽。   芸芸望着她面前的酒菜,满面俱是羡慕之色,两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吕天逸一抚她头发,笑道:“芸芸,好久没有吃肉了吧,既有人请,还不多吃些”芸芸畏缩的吃了一口,心里虽害羞,却又舍不得不吃,云飞羽暗叹道:   “这吕天逸剑法绝世,若想富贵,岂非易如反掌,不想此刻却如此潦倒,想必此人定是一身傲骨,满腔侠心,才会一穷如此。”   突听易星朗声一笑,道:“云朋友怎不吃上一些,大家俱是自己人,吃一些没有关系。”   云飞羽心头大怒,冷笑道:“自是没有关系!”举起筷子,大吃起来,其实他方才早已吃饱,只是不忿这易星的言语神情,好像是说他心存畏怯,不敢动箸,是以他虽早已吃不下了,却仍然手不停箸,吃之不已。   芸芸见他如此吃像,垂首一笑,也放心地大吃起来,一时间各人都不说话,倒像是要吃个够本似的,大殿中只听一片咀嚼之声,神佛若是有灵,真要气得疯了,那些锦衣童子不住添酒加菜,在旁边却看得呆了,忍不住俱都掩口窃笑:“驸马爷怎地请来这些饿鬼?”   吕天逸祖孙两人将面前矮几上的菜吃得干干净净,痛饮了十七壶多年陈酒,伸手一抹嘴巴,道:“好酒,好菜,你将老夫请到这里,若是只为了饮酒吃菜,那么老夫此刻就要走了。”   易星哈哈笑道:“如此匆勿,老丈怎能就走,待易某先敬老丈一杯!”   双手持壶,离座而起,走到吕天逸面前道:“易某先为老丈倒满一杯。”宫锦弼仰天笑道:“再满千杯,又有何妨?”举手拿起了酒杯。   云飞羽只道他两人要在倒酒时一较内力,不禁凝目而视,只见易星缓缓伸出酒壶,不带一点风声,吕天逸冷笑一声,酒杯随意一抬,便凑到壶口,宛如有眼见到一般,易星双眉一轩,突地将酒壶移开一尺,吕天逸神色不变,酒杯立刻跟了过去。   易星突又手腕一提,吕天逸酒杯立刻随之一举,易星手掌移动,酒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手法快如闪电,但吕天逸的酒杯却始终不离壶口,晶杯银壶,在灯炮下闪闪飞舞,众人不觉都看得呆了。   吕天逸突地大叱一声,道:“竖子胆敢欺我眼瞎么?”手臂笔直,动也不动地停了下来,易星的酒壶点在杯缘,竟再也移动不开,只见他面色渐渐凝重,掌上青筋暴起,节处却越来越白,双足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厚底宫靴的鞋底,竟变得越来越薄,原来竟已陷入地里。   云飞羽暗叹忖道:“难怪这少年如此狂傲,原来他武功竟如此深厚。”   大殿中静静寂寂,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   突听“喀”地一声,易星掌中酒壶、壶嘴折为两段,易星脚步踉跄,连退数步,“当”地一响,酒壶跌在地上。   吕天逸仰天饮尽杯中之酒,掷杯大笑道:“吕天逸虽然又老又瞎,却也不是别人欺负得的。”   易星目光一转,眉宇间突地杀机毕露,冷冷道:“真的么?”   吕天逸道:“你若不信,不妨再试一试。”   易星缓步走回座上,步履间又自恢复了骄傲与自信,缓缓道:“二十年前,家岳在塞外匆匆接了宫老先生一剑,便常道海内剑客,宫老先生可称此中翘楚,在下虽少涉足江湖,却也听得江湖传言,‘千锋之剑,快如闪电。’   想见宫老先生的剑法,必定高明得很。”   他忽然改口恭维起来,吕锦弼捋须笑道:“阁下何前倨而后恭?”   易星冷冷道:“但这不过是宫老先生双眼未盲之前的事而已,如今……如今么……却是今非昔比了。”   吕天逸笑容顿敛,大怒道:“剑法之道,正邪优劣,在乎一心,老夫双眼虽瞎,自信剑法却丝毫未弱。”   易星冷笑道:“目为心窗,心窗闭了,剑法还会一样么?嘿嘿,在下的确是难以相信。”   吕天逸怒喝道:“你懂得什么?老夫也不愿与你多话……”   易星截口道:“正是正是,口说无凭,眼见为真,宫老先生若要在下相信,还是在以事实证明的好。”   云飞羽见到易星的神情,已猜出他此举必定怀有恶意,却又看不透他恶意何在,自己也实在想看一看这位武林名剑手的剑法,只见吕天逸手掌一按,身形离地而起,刷地跃入大殿中央,叱道:“剑来!”   易星大喜,拍掌道:“剑来!”一个锦衣童子,匆匆拿来一柄绿鲨剑鞘,黄金吞口,装饰得甚是名贵的长剑。   吕天逸手持剑柄,随手一拔,“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他左手拇指中互勾,中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只听又是一声龙吟,响彻大厅,吕天逸倾耳凝神而听,有如倾听仙乐天音一般。   易星道:“此剑怎样?”   云飞羽亦是爱剑识剑之人,此刻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好剑!”眉色飞舞,跃跃欲试。   要知爱剑之人见到好剑,正有如好酒之人见到佳酿,好色之人见到美女一般,立刻心动神摇,不能自主。   易星斜目望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也懂得剑么?”眼色语气之中,充满了轻蔑不屑之意。   云飞羽怒火上涌,却只得忍住,暗中忖道:“此后我剑法若不强胜于你,云飞羽誓不为人!”   只听“嗡”地一声,吕天逸手腕微微一抖,掌中长剑,突地变作了千百条剑影,剑雨缤纷,璇光流转。   吕天逸剑势一引,刹那间云飞羽只觉剑风满耳,剑光漫天,森森剑气,几乎直逼到眼前,吕天逸身形早已没入剑光之中,大厅里仿佛只剩下了一团青华翻滚来去,只看得人人眼花缭乱。   易星冷冷一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 ‘千锋之剑’,但一人舞刘,毕竟与对敌伤人不同,宫老先生你说是么?”   活声未了,剑影顿收,吕天逸倒提长剑,气定神闲,冷冷道:“你可要与老夫试上一试么?”   灯光下只见他一剑在手;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所有的龙钟憔悴之态,完全一扫而空,当真是威风凛凛。   易星看了,亦是暗暗心惊,口中却哈哈笑道:“不错,在下正想看一看宫老先生对敌之际,还有没有昔日的威风?”   吕天逸双眉一剔,眉宇间亦是杀机毕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道曾与老夫对剑之人,至今已无一人活在世止!”   易星大笑道:“别人若是伤了老丈又当如何?”   吕天逸狂笑道:“好!”突然盘膝坐在地上,道:“无论你们有几件兵刃,老夫就这样接几招!”手臂平伸,剑尖微微上挑,有如泥塑木雕般坐在地上,只有殿外微风,吹得他胡须不住飘动。   “紫侯,’易星目光闪闪,缓缓长身而起,微一招手,缓步走入了大殿之后,那八个锦衣童子和管大同一齐跟了进去,片刻后又一齐走出,管大同仍是长衫大袖,锦衣童子倒却换了一身劲服,八人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青铜长剑,脚步移动,将吕锦弼圈在中间。   云飞羽见到如此情况,哪里像是比武较技的阵式,分明像是仇敌,心头方自一跳,管大同已来到他身后,含笑道:“得罪了!”手指…伸,点住了云飞羽的穴道。云飞羽又惊又怒,却发不出声来。   突见眼前银光一闪,易星轻轻落到吕天逸面前五尺开外之处,他已换了一身织锦银缎的武士劲装,平平贴贴地穿在身上,绝无一丝叠结,更显得躯体修伟,光彩照人,左右双手,分持着一柄长剑,一柄匕首。   右手长剑,碧光耀目,宛如一泓秋水,一看便如,已比吕天逸掌中之剑锋利名贵百倍。   右手匕首,更是光华灿烂,令人不可逼视。   易星右剑平举当胸,左刃隐在时后,目光注定吕天逸,沉声道:“宫老先生,你可准备好了?”   吕天逸冷“哼”一声,动也不动,易星目眺一转,那八个锦衣童子立刻将掌中长剑舞动起来,但脚下却不动半步。   只听剑风凛凛,冲激在大厅之间,但人人却仍都木立如死,云飞羽知道这是故意以此来淆乱吕天逸听觉的诡计,心下不禁便是替这盲目老人担心,要知吕天逸目力已失,对敌全凭听觉,听觉再若被扰,便根本无法分辨敌招刺来的方向部位,若是连敌招来势都分辨不出,岂非有如束手待毙。   易星突地脚步一错,向旁滑开三寸,但吕天逸仍是木然盘膝端坐不动,易星的目光也盯牢不瞬。   刹那间易星脚步连移七步,他脚步每动一步,大殿中的杀机便似又浓重几分,直压得人人俱都透不出气来。   吕芸芸满心惊恐,满面畏惧,剑风越急,她神色间的恐惧也越重,易星长剑轻轻一云,吕芸芸忍不住脱口惊一声:“爷爷!”她小小一个孩子,哪里禁得住这般惊骇,小小的脸蛋,早已苍白如死。   易星冷“哼”一声,挥手道:“不用比了。”   锦衣童子应声住手,殿中剑风顿寂。   吕锦弼变色道,“为什么?”   易星冷笑道:“宫老先生自己一双眼睛虽然瞎了,但却另外带着一双眼睛在旁边观望,若遇险招,只要轻轻招呼一声……”   吕锦弼怒喝一声,道:“芸芸,过来!”   吕芸芸颤声道:“是!”畏畏怯怯地走了过来,吕天逸厉声道:“你可是宫一聊的女儿,吕天逸的孙女?”   吕芸芸垂首道:“是爷爷!”   吕天逸缓缓道:“你可知道你爹爹是如何死的?”   吕芸芸凄然点了点头,两只大眼睛已绿了起来。   吕天逸大喝道:“你爹爹为我宫氏一家的名声,力战不屈而死,他虽死于乱剑之下,但临死前却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是以直到如今,武林中提起宫一聊,仍是人人敬重……”   说到这里,他神色也不禁一阵黯然,但立刻厉声接道:“你是我宫氏门中的儿女,怎可坏了宫氏家声,今日爷爷未分胜负之前,你便是利剑穿心,也不能再 ‘哼’出半声,知道了么?”神色俱厉,须发皆张。   吕芸芸凄然应了一声,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易星轩眉道:“好!”剑尖一挑,一柄长剑乍舞,只听“呼”的一声,剑风姚起,易星身形突地直窜出去,一道剑光,直刺吕天逸咽喉。   吕天逸浑如未觉,但易星长剑姚至,他掌中青锋已云,“叮”地一拨花飞剑尖,剑势一引,贴着易星剑脊直划下去,这一剑当真急如掣电,又乘势将易星长剑封在外门,眼见易星右掌五指便要被他 一剑斩断,但易星左掌中的匕首,却己无声无息地刺向他胸膛。   云飞羽身不能动,一颗心却砰砰跳动不止,双眼更似已将凸出眶外,官芸芸一双眼睛也是睁得又圆又大,牙齿咬住嘴唇,都已咬出血来,但仍是不出一声,两个锦衣童一声不响,云动身形,齐地两剑,剁向吕天逸肩头、后背,他两人身形虽急,剑势却是稳稳慢慢,不带一丝风声。   只见吕天逸突地厉喝一声,青锋一抖,震开易星长剑,剑柄一沉,“叮”   地一声,敲在易星左掌匕首之上,震得易星双手虎口,俱都裂出鲜血,宫锦弼左掌已自肋下倒穿而出,姆、食、中三指一捏,捏着了左面锦衣童子的剑尖,一抖一送,剑柄直击在这锦衣童子胸膛上,右手青锋,剑势不停,倒削而出,剑光一闪,震飞了右面锦衣童子的长剑,一剑乘势削下,自这锦衣童子右胁之下削入,左肩之上削出,生生将这童子挑为两半!   只听一阵惊呼,两声惨呼,左面童子狂喷一口鲜血,仰天飞了出去,五脏翻腾,立时身死。   右面童子被他一剑削成两半,上面一截斜飞而出,砰地落在一张矮几上,鲜血立刻与酒菜相混,下面一截去势未竭,独自向前一步,才跌在吕天逸身畔,溅得吕天逸一身鲜血!   他掌中的长剑却被吕天逸一剑震得笔直飞起,“夺”地一声,插入梁木,易星大惊之下,倒退七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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