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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次是父亲应允了的,不是逃的。   并且父亲觉得他打算做生意了,大概是看得钱中用了。于是帮助他一笔款子。   太太对他这经商的企图,且也暗中存着很多的期望,对他表示着十分的尊敬。   在萧向晚临走的前一天的晚饭,太太下了厨房,亲自做了一条鱼,就像给宁国神父所做的一样。宁国神父到她家来吃饭时都是依着宁国法子,把鱼涂好了面包粉,而后放在锅子里炸的。   太太走在前边,仆人端着盘子,跟在后边。一进了饭厅太太就说:   “向晚今天可得多吃一点。鱼,是富贵有余的象征,象征着你将来的买卖必有盈余。说不定向晚这回去沛城会发个小财回来。”   萧向晚的母亲听了也很高兴,不过略微地更正了一点:   “二少爷是去开书店,可不是做买卖。”   父亲讲了很多的一堆话。父亲的眼镜不是挂在耳朵上的而是像蚂蚱腿一样,往两鬓的后边一夹,那两块透明的石头是又大又圆的,据说是乾隆年间的。   是很不错,戴着它,眼睛凉瓦瓦的,是个花镜。父亲一天也离不了它。   但是有时候也很讨厌,父亲就觉得它不是宁国货。有好几次教会里的宁国朋友,从沛城,从东城,带回来宁国的小长长眼镜来送给他。他也总打算戴一戴试试,哪管不能多戴,只是到礼拜堂里去时戴一戴。   可是无论如何不成,无论如何戴不上。因为宁国眼镜是夹在鼻子上的,华国人的鼻子大小,夹不住。   到后来,没有办法,还是照旧戴着这大得和小碟似的前清的   眼镜。   父亲抬一抬眼睛说:   “你今年可不算小了,人不怕做了错事,主天神说过,知道错了就改了,那是不算罪恶的。好比你……过去……”   父亲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唉!那都不用说了,你南方跑一次沛城,北方跑一次北京……唉!那都不用说了,哪个人年青还不荒唐二年,可是人近了三十,就应该立定脚跟好好干一点事,不为自己,还得为自己的儿孙后代……主天神为什么爱他的民呢?为什么上了十字架的?,还不是为了他的民。人也非得为着他的后代着想不可,我若是不为着你们,我有钱我还不会到处逛逛,我何必把得这样的紧,和个老守财奴似的。你看你父亲,从早到晚,一会礼拜堂,一会萧神父公馆。我知道,你们看了,觉得这都是多余的,好像你父亲对宁国人太着眼,其实你父亲也不愿那样做,也愿意躺在家里装一装老太爷。可是这不可能。宁国人是比咱们强,人家吃的穿的,人家干起事来那气派。咱们华国人,没有宁国人能行吗?虽然也有过八国联军破北京,打过咱们,那打是为了咱们好,若不打,华国的教堂能够设立这么多吗?人家为啥呢,设立教堂!人家是为着咱们老百姓呵,咱们华国的老百姓,各种道德都及不上宁国人,咱们华国人不讲卫生,十个八个人地住在一个房间里。就好比咱们这样的人家,这院子里也嘈杂得很一天像穿箭似的,大门口一会丫头出去啦,一会拉车的向车夫啦。一会卖香瓜的来,又都出去买香瓜。你看那宁国人,你看那宁国人住的街,真是雅静得很,一天到晚好像房子是空着。人家宁国人,不但夫妇不住一屋,就连孩子也不能跟着她妈睡觉,人家有儿童室,儿童室就是专门给小孩子预备的。咱们华国人可倒好,你往咱们这条街上看看,哪一个院子里不是蚂蚁翻锅似的。一个院子恨不能住着八家,一家有上三个孩子。宁国人就不然,宁国人是咱们华国人的模范。好比咱们喝酒这玻璃杯子吧,若不是人家宁国人坐着大洋船给咱们送到华国来,咱们用一个杯子还得到宁国去买,那该多不便当。人家为着啥?人家不是为了咱们华国方便吗!?”   萧向晚听了心里可笑,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萧向晚的脾气一向如此,当着面是什么也不说的,还应和着父亲,他也点着头。   父亲这一大堆话,到后来是很感伤的把话题落在萧向晚身上。好像是说,做父亲的年纪这样大了,还能够看你们几年,你们自己是该好好干的时候了。   母亲在桌子上没敢说什么。可是一吃完了饭,就跪到圣母玛丽亚的像前,去祷告了半点多钟,乞求主天神给他儿子以无限的勇气,使他儿子将来的生意发财。   “主天神,可怜他,他从来就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就是胆小,我主必多多赐给他胆量。他没有做过逆我主约言的事情。我主,在天的父,你给他这个去沛城的机会,你也必给他无限的为商的经验。使他经起商来,一年还本,二年生利,三年五年,金玉满堂,我主在天的父。”   萧向晚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庄严的感情,自己受着全家的尊敬,于是他迈着大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他手背在背后,他的嘴唇扣得很紧,看起来好像嘴里边在咬着什么。他的眼光看去也是很坚定的。他觉得自己差一点也是一位主人。他自己觉着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也是有权利的。   他从来不信什么天神,这一天也不知道他倒是真的信了怎么的,只是他母亲从玛丽亚那儿起来时,他就跪下去了。   这是他从来所未有的。母亲看了十分感动,连忙把门帘挑起,要使在客厅里的父亲看一看。   平常父亲说萧向晚对主是不真诚的:   “晚祷他也不做呀!”   母亲那时就竭力辩护着,她说:   “慢慢他必要真诚的。”   现在也不是晚祷的时候,他竟自动地跪下了。   母亲挑起门帘来还向父亲那边做了一个感动的眼神。   父亲一看,立刻就在客厅里那稣的圣像面前跪下了。他祷告的是他的儿子被天神的心灵的诱导,也显了真诚的心了。他是万分地赞颂天神给他的恩德。   父亲也祷告了半点多钟。   母亲一看,父亲也跪下了,就连忙去到媳妇的屋里。而媳妇不在。   老太大急急忙忙地往回头走,因为走得太急,她的很宽的腮边不住地颤抖着。   在走廊上碰到媳妇抱着孩子大说大叫地来了。她和婆母走了个对面,她就说:   “娘呵!这孩子也非打不可了,看见卖什么的,就要买什么。这守安息日的日子,买不得……”   婆婆向她一摆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似的。婆婆说:   “你别喊,你看阿亦跪在圣母那儿啦!”婆婆说了一句话,还往喉咙里边咽了一口气,“你还不快也为他祈祷,祈求慈爱的在天的父不要离开他。从今天起,阿亦就要对主真诚了。”   说着她就推着媳妇:   “你没看你爹也跪下了,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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