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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陈布激愤的咆哮:   “连云剑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竟一再如此无状,果真当我不能将你生杀活剥?”   武阳闲闲的道:   “就是因为我吉谭唔叔对你太客气了,你才动上他的脑筋,下那等暗无天日的毒手,陈布,我不吃你这一套,这次来,原就是专程找你算帐的,还有什么仁心仁术可表?你要是知机的,眼下后悔尚来得及,至少拣个残生余年好过,要是不然,你这辈子笃定是到此为止了!”   紧紧握着手掌中的“花叶纷飞”,陈布内心惊恐,表面上不得不硬充英雄好汉,一则他舍不下那大笔的钱财,二则肉痛自己的身子,三则不能叫手下人看成个窝囊废;样样有窒碍,般般难决断,就只有赌个运道了,他努力朝前想着,一竟追溯往昔的种种――云剑与他向来交情极深,相待随和而亲密,虽说云剑技艺精湛,却从没在武功上炫耀什么或压他一头,就凭这么一位老友所调教出来的传人,说他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去?   想着想着,他不禁浑然忘却自己对老友的心黑手辣,漠视了两名手下在须臾前的悲惨下场,他只顾念着一桩――这般厚的情份之下,就算豁拼到   底,莫不成还真能将他怎的?   武阳有些不耐烦了:   “姓陈的,话已说到这里,你尚有什么好磨蹭的?我是给你留点脸面,才等着你先出手,若是再要往下拖延,我可不客气啦!”   大喝一声,陈布吼道:   “小辈张狂,且看我替云剑教训你!”   这个今云剑咬牙切齿的仇人,居然要替云剑教训云剑亲自差遣来此索债的子弟,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武阳自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片刻间的心路历程与今昔形势相混的幻象,他不很明白,陈布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过于厚此,太甚薄彼了!   狭窄的软剑弹射,带起的不是一道道的光束,而是一蓬蓬焰花,剑尖翻闪瞬息,那银雪似的朵朵寒烙便四转流掣,交互辉映,发出“嗤”“嗤”相连的破空之声,果然招术奇特,显现了无处不花叶纷飞的形貌!   武阳退后三步,“未影风驰剑”猝然抖起一抡大圆。在晶莹浑厚的光孤中,剑芒仿佛万箭齐出,飞蝗般封杀对方的剑招。   陈布斜身抛肩,软剑倒射,“铮”的一声脆响,一朵剑花暴袭武阳面门,却在剑花飞起的同时腾空五尺,锋刃挥展,冷电如雨般兜头罩落!   看样子,这位“病判官”还真有意思要替他的“老友”教训来人哩!   于是,武阳不再缠斗,一式“雨雪转”出手。十七道强烈的剑芒宛如十七条喷溢向四面八方的瀑布,青蓝色的光华涵天盖地,剑刃连着剑刃,寒辉叠着寒辉,上片犀利的狂飚搀合着翻涌的锐气,便如此声势凌人的倾泼向每一寸空间!   故人之情、老友之谊,就在这里哪里归向破灭――其实早就被陈布在多年前亲手破灭了,此际的回报,是他一个空心斤斗跃出寻丈之外,却站立不稳,猛古丁跌坐地下,他噎窒一声,满脸惊恐的审视着自己身上创伤情况。   神色由惊恐转为诧异,陈布茫然不敢相信的发觉,他身上竟连一点伤都没有、不但未曾切骨裂肌、未曾皮开肉绽,就算他那一袭锦袍,亦分毫无损,完整依旧,然则,方才那一瞬间的冷电触体,那俄顷里的寒气透心,那炫目的青蓝焰彩,悸震的锐风绕旋,却又是怎么一码事?   极快的一下怔忡之后,陈布不由胆量陡壮,豪气顿升,他以为他想通了――任是这武阳如何得到云剑的真传,火候亦乃过尔尔,天下闻名的这一式嗜影“雨雪转”,到底收拾得了别人,却奈何不了他“病判官”!   武阳没进一步追杀,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哪儿,静静的注视着坐在泥地上的陈布;“未影风驰剑”垂直下指,闪亮生寒的剑尖顶瑞,正缓缓滴落一颗颗鲜红的血珠子??   破锣般一声狂笑,陈布嘶哑却得意的开了口:   “武阳,我以为你的道行有多高,本领有多强,这一试之下,才晓得你仍差得远,慢说你比不上我,较之云剑亦输了不止一肩,老吉的活儿你十亭中没学会三亭,就敢这等大包大揽,为他出头找场?小王八蛋,这一遭你撞正大板,算是死定了!”   武阳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面带悲悯之色的摇着头:   “陈布,你死在眼前,犹在大言不惭,自夸自卖,我不知道你是一时晕了脑袋,抑或惊慌过度失去理智,怎么连这么一个明摆明显的胜负场面都分   断不清了?”陈布“呸”声吐了口唾沫,狞笑着道: “姓武的,你才是晕了脑袋、才是惊慌过度!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自我   掩遮,夸口逞强?哦呸,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云剑的三大杀着之一‘雨雪转’,老吉以这招剑法,不知毁掉多少高手奇士,摆平多少天龙地虎,但是由你施展出来,却奈我何?任你出手凌厉奥妙,我陈布仍旧是我陈布,你睁大眼睛看看,又何尝伤得我陈某毫发?”   差点“噗嗤”笑出声来,武阳表情古怪的望着陈布,强行控制着自己的丹田: “既如是说,何妨起身再战?毕竟你是坐着,我是站着,继续拼杀,坐着总不如站着方便??”重重一哼,陈布腰腿使劲,往上一挺,这一挺,人是站起来了,却因双脚使不上力,一个踉跄险险跌了个大马爬!   这时,陈布才摹然感到一阵伤情针骨的痛楚由两脚脚跟的部位传来,那种痛,痛得像火炙,痛得似抽筋,这突兀的一阵剧痛,使他立刻满头冒汗,呼吸急促,脸孔五官都挤叠成一团!   武阳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道:   “这是要一点一点的折磨你,这才不曾将你杀得血肉模糊、不曾把你大卸八块,你却以为得了便宜,竟马不知脸长的卖起乖来?姓陈的,你这几手三脚猫的本事,别说与我吉谭唔叔较长论短不够看,同我打比,也只配朝我裤裆下缩着的份,早年我吉谭唔叔吃你亏、完全是猝不及防,才被你抽冷子偷袭得逞,若是一对一正面上,三个陈样亦顶不住我吉谭唔叔一剑杀,娘的,你却自认上了夭,这要不是笑话,世问恐怕再也找不着笑话了!”   陈布扭曲着一张瘦脸,震骇又慌乱的大叫: “你把我怎么作践了?你是如何算计了我?武阳,你这心狠手辣的匹   夫,我怎么站不起来?我的两只脚为何不听使唤了啊?”武阳气定神闲的道: “人的两脚,在脚踝的后跟部位,原各连得有一条主筋。挑断了,两脚   怎么会听命使唤?当然你也就站不起来啦!”长嚎一声,陈布扑地翻滚,一边以手捶地,边涕泪滂沱: “黑心黑肝的小王八蛋,伤天害理的言牲??你竟这般糟塌我,谋害我,   你这不是叫我成了残废,叫我形同一个活死人了么,天啊??”冷笑一声,武阳的形态倏转狠厉: “想得倒好,叫你形同一个活死人?陈布,你算盘敲得未免大如意了,   老实告诉你,这才只是开始,我要一丁一点的割切你,一丝一缕的削剥你,等你辗转哀号,受尽折腾之后断了那口气,我再接收你所有的财产,你却休盼能获得一口薄皮棺材!”   骤然停止了滚动号叫,陈布摸一把面孔上的涕泪,却抹了个满脸灰黑;   他颤抖着声音道: “也罢??武阳,我依了你,我就全依了你!”武阳故作不解,寒着容颜道: “依了我?什么事依了我?”呻吟一声,陈布半趴在地下、努力扬起上半身: “那五十万两??我给你就是,武阳,如今我两脚残废,已和失去武   功没有分别,你钱也有了,人也伤了,总该必满意足,回去复命了吧!”哼了哼,武阳道: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陈布,动手之前是一个价码,动手之后又是一   个价码,现在行情已经不一样啦――”咬咬牙;陈布吸着气道: “你??你说,这行情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武阳道: “首先我要问你,姓陈的,你想死想活?”陈布挣扎着道: “当然??当然想活!”武阳笑道: “早这么打算,不是省却多少手脚?陈布,亏你也是‘前辈先贤’,老江   湖喽,却像根蜡烛,这等的不点不亮法;好吧,我便软软心肠、放你一条生   路,你想活,价钱不妨往上抬一抬。”面颊抽搐着,陈布呐呐的道: “抬??多少?”武阳凝住微笑,一派严肃的道: “你说吧,我可不是乘火打劫的人,这种事,总得你心甘情愿才行!”还说不是乘火打劫、更又要人如何心甘情愿?陈布暗里咒骂不停,表   面上却万般委屈的神情;他沉沉郁郁的道: “除了五十万两现银,我,我再过二家买卖给你??”武阳注意的道: “哪一家?”僵默片刻,陈布索兴豁出去了: “任你挑拣,看好哪一家,就过你哪一家,只要你选定了,我立对便将   房地契约、内外帐册、盘存单据及银钱来往底帐交付给你,但是,咱们可得   言定一桩――”武阳干脆的道: “说!”陈布强持镇定、内心却惴惴不安的道: “线给了你,生意过了你,将来我们双方便算恩断仇了,再无纠葛,你   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不得纠缠不清,需索无厌??”武阳重重的道: “就这么一言为定,然而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样,姓陈的,否则我会找上   你继续玩下去,我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到时候有你的乐子!”陈布的反应像是硬吞下一口黄连,苦得很,不过却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   “武阳,我看你犹如一尊凶神,一个要命的讨债鬼,避之唯恐不及,但愿永不照面??我已是有家有业的人,同你搅合毫无益处,只要一朝打发了你,还清这笔孽债,八辈子也不愿再招惹你,求的是你别再节外生枝,往后找我麻烦,或就算是烧高香??”   武阳一笑道: “你放心,凭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可不愿攀交,咱们还是远着点好!”陈布喃喃咕哝着:   “真叫背运啊,今天是撞了邪啦??”那边,宋奎已经把两个受伤的同伴暂且料理妥当,却愣呵呵的站着不   知道该怎么办才是,陈布眼角瞟及,不禁有气,吃力的抖着嗓门叱喝。 “你倒是来扶我一把呀,死人,我这样躺着好看不成?”于是,宋奎急忙过来将陈布搀扶起立,一瘸一拐的行向精舍,武阳   自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恩怨算是有了交待,那金银财宝却已少不得补缀,渡日活口,这玩意最是现实,何况取的是该取的,只不过,呃,加了点利息而已。   仍是那一片萧索的叮咚树,仍是那座破落的神仙祠,现在,正当黄昏。老远,武阳就望见坐在祠堂门槛上发呆的云剑,而急剧的蹄声,也引起云剑的注意,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朝这边张望着呢。   跨在马上的武阳,顿时涌起一阵又是辛酸、又是兴奋的感觉,那份自然而生的孺慕之情,便充斥在整个心怀,仿若游子返家、倦鸟归巢,依阎期盼的白发尊亲,不正展开双臂,含泪迎来了么?   抛橙落地,武阳快步奔上,喉间像是嘎塞着什么,颤生生的只呼出   两个字 “谭唔叔??”形容憔悴,越见苍老的云剑,在蓦然一哆嗦之后,猛一把将武阳   紧紧拥住,泪水淋淋,嗓调噎窒: “孩子??我的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武阳闻到云剑身上那股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也闻到云剑发间衣   角散漾出来的酸臭味,他不但不觉憎嫌,反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贴感,这样的气味,是来自亲人身上的,是发自至爱的人的肤发之间,虽然此中并无血缘,却与骨肉嫡亲又有什么分别?   云剑吸着气、哑着声絮絮不休的念道着:   “算算日子,该是你回来的辰光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人就像只傻乌一样,从白到黑,愣呵呵的坐在祠堂门槛上向来路张望着??先前那一阵蹄声,我还当是听岔了,赶到尘头扬起,我才信是有一骑过来,孩子,别看我老眼晕花,只经一瞥,我就断定马上的人是你,是我的孩儿回来了??”   武阳轻拍着云剑的肩膀,泪水已浸透了他这位谭唔叔肩胛头一大片,他咽位着如同一个偎在老爹怀里倾诉委屈的孩子:   “我也急着要赶回来,谭唔叔,你不知道我多么思念你,一天没见到你,一颗心便似倒悬着不落实??人在外面,受惊受气受磨难,到处是陷饼,到处是险恶,笑里藏剑,钩心斗角,谁也不相信谁,谁也防着谁,连说句话全绕着弯,哪似我们爷俩,想什么讲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一根肠子到底,放个屁都不忌讳,谭唔叔,红尘十丈,却比不上这个山墩子,这间神仙祠啊??”   抹了把老泪,云剑松开武阳,故做豪迈之状:   “来,孩子,武阳,让我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这些日来,可是连做梦都不离你的人影??晤,你胖了些,也结实多了,气色挺不错,穿着打扮也很光鲜,怎么着,孩子,这一阵在外面混得还有点名堂吧?”   武阳含泪笑了: “全是谭唔叔的恩赐,俱承谭唔叔的夹磨,好歹不负你老的期望,没给你老丢人;另外,谭唔叔交待的两件事,亦全替谭唔叔办妥了!”云剑脸上深刻的皱榴舒展开来,每一条纹理之间都似浮漾着笑意。   他连连点头,宽慰又振奋的道: “好,好孩子,干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没有认错人,风烛残   年,行将就木之前,得你传我衣钵、续我亲情,此生此世,夫复何求?”武阳深挚的道: “不是谭唔叔沾我的光,乃是谭唔叔成全了我,若非谭唔叔,我又到哪里挣一   席之地、扬一方之名?谭唔叔才是我再生的父母,是我不二的恩人??”云剑呵呵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心,他直搓着手道: “乖乖儿,好孩子,算你有孝心,重情义,这么个好儿郎,打着灯笼也   难寻。活该老子我有运气,端端挑上了你,几年老福,有得享了!”武阳笑道: “何止几年老福?俭省着花,三辈子都用不完!”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云剑口沫横飞的道, “咱们爷俩好不容易盼着这重逢之日,少不得庆贺庆贺;武阳,神案底   下还藏着三个干馍,一块腌疙瘩头,半锡壶老酒,东西是欠缺了点,但情深   意厚胜似山珍海味,先凑合一顿,你再把外面的经历仔细说与我听??”武阳一指鞍后的两大包行囊,压着嗓门道: “好叫谭唔叔高兴,我早就瞅准了今天到家,要和谭唔叔聚上一聚,在经过   镇上的时候,业已将酒食办齐了,都是谭唔叔爱吃的东西,有风鸡、卤羊肉、腊牛肉、鸭脑肝、芝麻烧饼,外带一只现炖的水晶肘子,一把大葱白,还有两斤二锅头,今晚上要好生与谭唔叔醉上一醉??”   “咕”咽了口唾沫,云剑谗像毕露:   “这可真是打牙祭了,武阳,实不相瞒,自你走了以后,我这日子便过得越发辛苦啦,往往三顿省做一顿吃,偶而打只野狗野兔什么的就能熬上好几天,但逢上天寒地冻的辰光,这些无主的畜牲也都缩头躲了起来,想弄上一只,谈何容易?那就只有挖点山荀薯根凑合着,吃得嘴巴能淡出鸟来;有时候,也到镇上逛逛,使点小巧妙,玩点小把戏,多少骗几斤大米,抓两把粗盐回来填饥调味,提起荤腥,业已久不知味罗!”   武阳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他忙强笑道:   “谭唔叔,我向你老保证,自今以后,你永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的年岁,谭唔叔是穿不完的绫罗,吃不尽的海味,住广厦、唤仆从,好一派老太爷的风光!”   云剑叹了口气,苦涩的道: “你不是在逗我高兴吧?武阳,听起来好像是痴人说梦,不甚真切??”武阳诚恳的道: “我说的全是事实,谭唔叔,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一样的毫无虚假,我怎敢   骗你、怎能骗你?谭唔叔,你走了老来运啦!”   凝注着四起的暮霭,那浮沉飘移的烟氲,在夕阳的映照下灰蓝里透着一抹紫红,有些捉摸不定的虚幻意味,情调带着点凄冷落寞,云剑生恐期望中的未来也感染上这亲的幽忽无常,一颗心不觉又往下拉坠,形色问复涌起一片无可掩隐的苍凉??   老年人的情怀易于感伤,多趋悲戚,想法也免不了较顷向萧索黯淡,这是因为老年人业已失去了大半的人生岁月,自认辰光蹉跎,又为来日忧悒,观念上便难以开朗,尤其是一个饱受坎坷、历尽沧桑的老年人,长久以来的生活磨难与生命的艰辛,就益发加深了他对世事的疑虑和猜忌,连一桩单纯的现实,亦不敢轻易认同,总以为还有某些冥冥中的因由在操纵,有某些不存在的窒碍在阻挡――云剑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绪,武阳能以体会,也不禁深深叹息,如此一条顶天立地、威慑两道的英雄汉子,等到老来,却也叫时光消磨得这般犹豫,被生活压迫得这般迷惘了。   扶着云剑的肩膀,武阳向神仙祠里移步,边低缓的道:   “别胡思乱想了,谭唔叔,这些年来的苦日子真也难为了你,竟把一个当年睥睨天下的剑中之雄作践得壮志斑驳,豪气颓沉,连明摆在眼前的美好未来也认为是一片虚幻了????谭唔叔,你就是我的爹,是我人间世上至尊的亲人??”   说有多少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的人生美景,都不比武阳这段话来得中听受用,来得使云剑内心塌实;脸上的阴郁立时一扫而空,他满足又欣慰的道:   “好孩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就在等你这句话啊,老来有依,天下还有比这更顺心的事么?他娘闯荡江湖大半生,我姓吉的总也算找着条根,盼了个指望啦!”   进得祠堂来,天色已经晕暗,武阳动作熟捻的找出两截残烛,两张棉垫,先请云剑坐下,点亮烛火,这才出去将行囊拎入,摊开囊袋,就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包又一包的吃食加连壶老酒摆置满地,有些东西还透着温热,那股子浓郁油香,便益发引人食欲大动了。   三杯落肚之后,云剑一边啃着鸡腿,拈着腊牛肉片,一面细细聆听武阳叙述这段时间在外的种种;他偶而颔首,偶而感叹,却是眉开眼笑的光景多,识人得人,老怀堪慰,武阳的喜怒哀乐,得意失意,不也就和他老人家息息相关,如同身受了?   于是,武阳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双手捧呈在云剑眼前:   “这是陈布交付的银票五十万两,京里‘泰和宝’的老字号、光是分店就遍布南北七十二家,信用牢靠得很,谭唔叔请先收着――”   云剑怔怔的望着手中这叠厚厚的银票,烛光晃映下,银票上殷红的铃印与墨字交织着鲜亮的炫花;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是代表了一种何等自豪的身份层次?以前,只要有了这笔钱财的一成、不,哪怕一百分之一吧,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贫苦,如今这么丰厚的一笔钱财就摆在眼下,云剑却竟有一股反常的淡漠感,好像他欠缺的不是天下通宝,好像这人人趋之若骛的黄白之物对他已经没有切身的影响了;叹喟一声,他不由感触万千的道:   “奇怪,有了钱,这钱却一下子变得不重要啦,武阳,你猜我现在怎么想?我半点也不激动,丝毫也不觉欣悦,这么大的数目,似乎与我没什么关连,宛若是另一码不相干的鸟事??银票,你收着吧。”   武阳正色道:   “谭唔叔,这是你老应得的钱,其中有你的血汗,有你的屈辱,有你不能平的十余年怨愤,谭唔叔,你该留着,你取之无愧!”   喝了口酒,云剑塞了一片腊牛肉在嘴里咀嚼着,模样像是五十万两银子,比不上他喝酒吃肉来得有兴味:   “武阳,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身上更要可靠,我老了,莫不成还能带着大票银子进棺材?固然这财本是我的根源,收回却全赖你的力量,钱是我们爷俩的,你如何支配就代表我如何支配,全给你去运用   了;朝后,不要忘记摆几文在我口袋里零花就行――你小子吃肉,还怕我只   啃骨头?”、武阳为难的道: “但,但谭唔叔,钱是你的,我也不会管钱,别花冒了??”哈哈一笑,云剑道: “去你娘那条腿,什么你的我的,我们爷俩还分什么彼此,你要怕花冒   了,花冒了亦无妨,你从前不是说过,光凭你去打零工,也能养活我老人家么?何况还有这么一间四面通风的破祠堂住着,万一真到了那光景,正好落得自在清闲!”   武阳还在犹豫: “话是这么说,可是――”挥手丢掉一块鸡骨,云剑也等于拦阻了武阳待要往下说的话: “别再罗嗦了,咱们就这么决定;还有,你提到挑拣的那家买卖,指明   是‘粉剑越绸缎庄’,这间店,将来也归你去管,我年纪大了,操不得这许多   闲心!”武阳呐呐的道: “谭唔叔,经营绸缎布匹,我纯属外行??” “咔嚓”咬下截水漓漓的大葱白,云剑津津有味的咂着舌头: “做生意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学就会,以前你练剑,没人指点入门的诀   窍,看着是个笨手,只要一旦上了路,不也千变万化,横吃八方?生意事到底难不过剑上下的苦功,再说,找人店老大也行,按时去看看帐目,查查存货亦就够了!”   手上还拿着另一包文件契据,武阳道: “这是绸缎庄的转让书约和帐册,谭唔叔要不要过目?”又喝了口酒,云剑一抹嘴角,吁了口气: “一概由你作主处理,我懒得去伤脑筋。”武阳只有把东西放好,陪着喝了小半杯酒,边也拈了根葱白嚼着: “提起那陈布,约莫是舒但日子过久了,不但功力未见特别精进,志气   胆识也颇生消磨,起先,我还以为他这一关最是险恶,不想却较齐腰曾那场   拼斗顺利得多,没费什么大手脚,我完了事??”云剑脸孔微赤,打了个酒呃: “人就是这样,有了钱便不免顾惜生命,而财富的增聚与豪奢的生活,   往往亦便侵蚀了志节骨格??武阳,日子过得太好或太坏,都容易改变人的本性,早些年,陈布不是这等窝囊和好妥协的货,表面上不是,所以我才认为他有几分操守,才吃了他的大亏!”   武阳谨慎的道: “我不曾取他性命,只挑断他的两足主筋,叫他也尝尝废人武功的滋味,这样做,不知谭唔叔是否赞同?”云剑的面容在烛光摇曳不定的光影里,呈现着一抹深沉的幽苍,他感慨的道: “到底也算几十年的交情,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想,你给他的惩罚,亦   足够了,大家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宽恕则宽恕,怨怨相报到几时?”武阳道: “谭唔叔说得是,不过姓齐的那一家子,除了齐家主母与他那长少君还算明道理,看得开之外,包括齐腰曾本人,名利之心仍还相当重,不似谭唔叔悟   得透呢??”塞进一大块肥油肘子入口,云剑含混不清的道: “屁的悟得透,我要早能悟透,就不会命你去续哪早年之约了??人嘛,   都犯这个毛病,事情过了,才深一层想,净放些马后炮??”想笑又不敢笑,武阳赶紧以唇啜酒,却又差点呛了嗓。咽下口中肥肉,云剑才接着道: “不谈这些三山五岳了,倒是你,武阳,那两个丫头,你敢情中意哪一   个?如果两个都喜欢,索兴一遭娶回来,老子也好早点抱孙儿!”武阳居然有些扭怩的道: “这??谭唔叔看她们哪二个好了。”哧哧笑了,云剑道: “又不是我要媳妇,怎能越俎代疱,替你决定?老婆汉子是终身大事,   要你自己挑选才行,否则便两乘花轿一齐发,来个双喜报――”连连摇头,武阳腼腆的道: “她们都不可能做小??”一拍手,云剑笑道: “那简单,两头大不就成了?都是明媒正娶,当家大妇,谁也不压谁,   一样的霞被风冠、一样的大礼拜堂,岂不是两全其美?”武阳苦笑道: “不大可能,我也不敢这么痴心妄想,谭唔叔,水秀和藤堂礼对我情深   意重,都对我关怀至殷,她们各有个的长处,各有各的优点,我??我不忍   辜负她们,更不忍伤害她们??”略一沉吟,云剑道: “这就难了??武阳,这两个女娃之间,你总该有个上下之分吧?你比   较倾心于哪一个?”想了很久,武阳吃力的道: “这不能说,谭唔叔,这会伤了另一个人的心,除非尘埃落定,苦将她们   预分轩轻,都是不厚道的??”一仰脖颈干尽余酒,云剑颔首道: “说得也是;这样吧,咱们爷俩两家都去走上一遭,由我来细细观察,   提供意见,你再做个最后决定,如何?”武阳不安的道: “我怕决定很难做,谭唔叔,她们都待我这么好,叫我怎忍陷其中之一于   悲痛境地?这种滋味我尝过,真个不堪回味??”凝视着武阳好一阵,云剑才无限爱惜的道: “武阳,你确是个忠厚的孩子,但事情好歹都要解决不是?今天晚上暂   且不提,你先把吃食收了,明早再缀补一顿;这桩麻烦,容我们细细推敲考量,别自寻苦恼,船到了桥头,总归他娘要直淌下去的!”   慢吞吞的收拾着地下的剩菜残余,耳听着云剑躺在神案上的阵阵鼾声,武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记得云剑后面那两句话――船到了桥头,会不会真个自然直呢?又会不会直得无愧于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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