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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未见
   长屋檐下,谭唔的那条左腿由一副夹板紧紧的固定好,夹板外更缠绕着密实的布带,他便把整条腿搁置在一张矮几上,人陷在铺有锦垫的大圈椅里,气色透着三分虚白,模样也显得憔悴,闷恹恹的不大有精神。   武阳由藤堂礼陪着从长廊那头转了过来,一见武阳,谭唔就不由打心底叹气,他的那段梁子,在武阳救过他这条老命之后,却待怎生了结?   微眯双眼,谭唔先在脸孔上堆起笑容,装得一派和悦怡然的迎接来近的两个人;自他受伤以后,这些养伤的日子里,人家双双对对可已经来探视过他好几次啦。   武阳与藤堂礼并肩站在谭唔的圈椅之前,藤堂礼端详着谭唔的脸色,笑得挺开朗:   “谭唔叔,武大哥把我从‘安仁乡’齐家接回来也有八九天了,这八九天里,每一遭前来看你,都觉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气润色明,伤势也日有进展,今天觉得怎么样?骨头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干笑一声,谭唔道:   “丫头片子的嘴是越来越甜啦,就算觉得不见强,经你这一说,也好像利落了不少;人老身子虚了,伤筋动骨的创痛实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来,没有个三月半载,只怕还挺不直腰杆走路??”   藤堂礼忙道: “谭唔叔,你只管安心静养,反正没有急着要办的事,正好借着机会歇息   歇息,这些年来,也够谭唔叔你劳累的,一把年纪了,该享享老福啦!”武阳欠了欠身: “这趟来,是向谭老辞行来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办得顺利,   约莫个把月便可回转,还请谭老珍慑保重――”谭唔的反应相当复杂,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 “你又待出门?目的地是哪里呀?”武阳陪笑道: “往北去,也是吉谭唔叔交待的差事,赶办完这趟差事,就算了却吉谭唔叔   的两桩心愿了;至于谭老与我之间的误会,还得看谭老的意思处置,我总要   叫谭老交待得过去才是??”谭唔望着自己那条断腿,沙着嗓门道: “老实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顾恩义的人,谁不好救我的命,偏偏   就被你把我这条老命救了,我再对你不谅,亦难以血刃相向,这不成了恩将仇报啦?你要我交待得过去,不止是向吴家人交待,亦须向你有所交待;吴家昆仲为了助我的拳而命丧你手,你为了帮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这一牵扯,我夹在当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武阳了解的道: “是,谭老的立场十分困难,我可以体会。”藤堂礼却平静的道: “谭唔叔,以前和“如来酒家”的纠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论,往后的一   段,武大哥可是处处让着谭唔叔,时时维护谭唔叔,他一直替谭唔叔着想、在为整个局面着想,甚至吃恁大的亏,险死还生之下,都以谭唔叔的清誉,谭唔叔与爹的情谊为重,三缄其口,一个人独咽苦果――”   吃一惊之下,谭唔心虚的道: “你这是怎么说?阿礼,讲话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藤堂礼凑近了些,语调极轻极轻的道:   “譬如说,‘雨折稷天’的那挡子事。”脸上有些变色的谭唔,在僵窒了一阵之后,形态十分不自然的道: “呃,那档子事,如何扯得上我?”藤堂礼笑了笑,带几分椰揄的意味: “我的谭唔叔,你老是明白人,应该一点就透,还非得三头六面对证不   可?你找那对恶夫妇半夜里去下武大哥的手,他们认为吃定了武大哥,当场便露了底,撂明了来龙去脉,他们与谭唔叔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不扯别人,却端说是你主使?就算他们不提,按着线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举几个例吧,出事的晚上,是谁把爹约去灌醉的?是哪一个教爹下人告假回避的?只要细加盘询,没有找为着正主儿的道理?”   谭唔不由皱眉咧嘴,异常窘迫的道:   “阿礼,够了够了,不必再往下说啦,怪都怪我一时冲动,不曾仔细琢磨,怪也怪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东西口没遮拦,偏又眼高手低,让我陪着自取其辱!”   藤堂礼道:   “幸亏那两口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幸亏是他们眼高手低,谭唔叔,要不然武大哥如何还有命在?他若当时遭了暗算,日后又有谁来搭救你呀?”   谭唔仍然紧张的道: “这档事,你爹知不知道?”摇摇头,藤堂礼低声道: “我们没有告诉爹,不但爹不知道,参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谭唔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竟冲着武阳拱了拱手: “好小子,总算你识大体,明利害,没叫我在人前难看,也没让我和小   丽的老子为了这桩事起争议,就凭你这个修养,这等气量,我不得不夸你一   声――够意思!”武阳笑道: “不敢当,是谭老谬譬了。”一谭唔低着面孔沉思了好一阵,才毅然决然的道: “也罢,我与你之间的这笔帐,就此一笔勾销,再也不去提它!”藤堂礼甫闻此言,欣喜振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比武阳更要高兴。 “谭唔叔,你说的话可是当真?”用力颔首,谭唔正色道: “自然当真,此是何等大事,岂容玩笑?再说,对于一个救过你命的人,   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时节只要稍稍打个马虎眼,   这条老命必得报废,犹何来恩怨可叙,强弱可言?”藤堂礼拍手笑道: “说得好,谭唔叔,你老总算是想通了!”武阳却谨慎的道: “多谢谭老宽看之德,但是,对那吴家人,谭老又将如何解说?”悠悠叹了口气,谭唔沉缓的道: “我自有我的说法,当然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愤怒与不满,不过,我有信   心能够劝服他们??事情既做了决定,便不免有所承担,这些枝节你无庸挂怀,好歹我设法把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武阳躬身为礼: “再次谢过谭老成全。”摆了摆手,谭唔苦笑道: “大家都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我要提醒你,我们的帐虽已了结,那   ‘雨折稷天’却对你衔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后下去,   你还得留意他们,万万不可疏忽!”一声“小友”,叫得武阳颇生感动,他神色非常恳切的道: “但得谭老谅恕,已是心定神安,‘雨折稷天’那边,我自有应付之道,   尚请谭老释那。”谭唔注视着武阳,流露着少见的和悦之情: “这趟去替你吉谭唔叔办事,务须加意谨慎小心,莫出差错,记得早去早   回,要知道有多少人牵心挂肠的惦记着你――”   说着,他含有深意的望了望藤堂礼,而藤堂礼粉脸骤热,羞得将颈儿低垂,两只纤巧的小手互拧着,竟一时没有个置放处,于是,谭唔呵呵笑了,笑得连武阳都窘态毕露,尴尬到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天空阴郁,云层灰暗,凄冷的北风阵阵拂卷着,使人的心头上也似压着一块铅,沉甸甸的,说有多窒闷,就有多窒闷。   荒寒的驿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见枯树残枝,漠野涧溪,远山近岭便笼罩在飘忽迷漫的烟瞩蒙蒙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鸟儿飞过。声声哀鸣益觉情怀凄清。   藤堂礼陪同武阳慢慢的朝前走,武阳手里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匹黄膘骏马――藤树熊送的,侧脸瞧着武阳,藤堂礼的容颜幽怨:   “武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齐去?”武阳艰涩的笑着: “我已向你解释过多次了,阿礼,这次去办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   来得凶险,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藤堂礼有些赌气的道: “你就是这么小看我,以为我是个女人,本领不足,胆量又小,跟着你   会给你凭添累赘,能把我搁着就搁着,武大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武阳忙道: “我哪敢这么想?阿礼,江湖恩怨,一向波谲诡变,难以把握,况且剑   枪无限,碰上哪里掉哪里,岂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静静的在家中等我回来才是上策,跟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我终生负咎,对伯父又如何交待?好阿礼,你从来都是体谅人的,这一遭,务必也体谅体谅我,别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负累??”   哼了哼,藤堂礼道:   “动粗的我或许不行,可是你忘了我还有个好头脑,能帮着你出点子、设计巧,咱们俩一文生武,既可斗智,又可比力,搭配起来便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有这么一个好帮手,你却放着不用,偏偏自己独个儿去闷着头瞎撞,这不叫愣叫什么?”   换了一只手去攒缰绳,武阳深深呼吸几次,才垂着目光道: “主要的是,这趟要办的事用不着斗智,也没有什么需要出点子,设计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话撂清,跟着动手结帐就行,三下五除二,简单利落,   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场??”   藤堂礼悻悻的道:   “说来说去,你总不让我跟着就是了,如果换成水秀,看你还有辙没辙?”   提起水秀,尤其是从藤堂礼口中提起水秀,武阳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什么样的滋味全混杂其中,但无可免的是那一份尴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择――对水秀或是对藤堂礼,他实在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是好。   察觉武阳的沉默有着窘迫的意味,藤堂礼不由又放缓了语气:   “武大哥,你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我提起那个人而冒犯了你?”   武阳苦笑道:   “不,我只是在想――”   藤堂礼迅速的道:   “想水秀?”   武阳面孔发烫,呐呐的道: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做才适当,我,我好比舟临浅滩,进退维谷??”   哼了哼,藤堂礼神情古怪的道:   “你在指什么事?”   这一问,不由问得武阳张口结舌,难以为答――若是藤堂礼对他并无情愫,自己是“舟临浅滩、进退维谷”的譬喻,岂非自做多情,一厢情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个笑话未免就闹大了,然则细细体味对方的态度言谈,却决非无情之状,既非无情,又何来此问?恁般促狭,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来想去,他不禁有气,措词也就生硬了:   “我是说我与水二小姐的事,办完了这趟差,我是照她嘱咐回去呢,还是另外接吉谭唔叔找个地方住下?二小姐对我好,但要谈到进一步的问题,还得征询一下吉谭唔叔的意思,并须考虑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间能否融洽相处、能否互为接纳;所以说,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怎么启口才适当,直是有点叫人为难??”   忽然间,双方的感受全调了个,武阳心里那股子窝囊与羞恼,顿时移转到藤堂礼的身上,她一听武阳的话,居然完全没把她当一回事,根本不重视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词之中,只惦记着水秀、只顾虑着云剑,在这场人际关系的发展里,自己竟是无足轻重,没有占着多少份量!委屈搀合着羞辱,伤心夹杂着愤恚,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涌满双眶;藤堂礼倏地站住脚步,她很想平平静静的说话,却偏生腔调哽塞:   “武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武阳怔怔的望着藤堂礼,心里七上八下,犹在摸不着边:   “你,阿礼,你怎么啦?莫非又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小巧的鼻翅儿急速翁动,弯翘如扇般的长睫连连霎颤,藤堂礼努力强忍着情绪上的翻腾,仍强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   “我没有不高兴,我也不配不高兴,在你眼里,我藤堂礼算是什么?你又把我看成什么?你所思所忆,所怀所念,全都远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尝有我、何尝有一丝丝的我!”   武阳开始有了认定,有了确识,他拨开马头,赶紧解释着道:   “阿礼,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忽视过你,你自己说,什么事我不顾你,不护着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发,藤堂礼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泣叫着道: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从来也没想过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武阳期期艾艾的道:   “阿礼,你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跺了跺脚,藤堂礼噎泣的道:   “什么意思?我问你,水秀对你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只是水秀,就没有我藤堂礼?你为什么不把水秀当做妹妹,偏要我来顶这个缺?这么些日子来,我不相信你体验不出我对你是哪一种心意,揣测不到我对你的是哪一种期盼,武大哥,你有时像块木头,但毕竟你还不是块木头啊!”   武阳觉得胸腔鼓涨得发慌,喉咙干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挣扎着道:   “阿礼,阿礼??你,你真的是这种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藤堂礼拭着泪道:   “你们订有婚约?”   摇摇头,武阳吃力的道:   “没有婚约,可是,可是??”   藤堂礼紧接着问:   “换过信物?”   咽了口唾味,武阳面红耳赤的道:   “也没有??”   勇敢的注视着武阳,藤堂礼坚定的道:   “既无婚约,亦无信物,便表示你仍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坏人家的姻缘;武大哥,我不勉强你,我和水秀,任凭你挑选哪一个,只要你一旦做了决定,是好是歹,我俱无怨尤,至于水秀有没有这样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武阳是又兴奋、又惶恐、又觉幸运,又觉烦恼,可是那股被爱的情怀却是踏实而甜美的;他咧着嘴的笑貌带几分滑稽:   “这件事??老实说,阿礼,我先前指的就是这件事,被你拿话激,我也才故意绕了个弯来激你,我怕你无此心意,又怕我反应过敏,自做多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现在你把话讲明了,我好高兴,但是我也不瞒你,你和二小姐对我都好,一时之间,我亦拿不准谁对我更好,我不能对不起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藤堂礼泪痕未干,却斩钉截铁的道:   “任你怎么办都行,我可不答应做妾做小!”   武阳放低了声音:   “我也不敢有这种奢求,而且――”   本来他想说,而且水秀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话到唇边,却觉有些自抬身份,不对光景,临时又改了词:   “呃,而且这样亦过于委屈了你,阿礼,这武阳何许人物?岂能妄抬   身价,将藤氏名门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愿意,我还不够格呢!”藤堂礼表情严肃的道: “武大哥,我并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来博取你的尊重与心向,我只求以   我对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挚诚来使你做为衡量的依准,你不须考虑其他,   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将真心对我,这已足够!”武阳极受感动,沙沙的道: “我会仔细想想,阿礼,我一定会??”藤堂礼轻吁一声,道: “要是有缘,无论多少坎坷,多少阻难,你都会来找我,如是无缘,任   凭我再三强求,亦属枉然,武大哥,世问事端只这情感所发,不能勉强,若非两心相悦,硬待凑拢,便乃悲惨下场,因此你应该多思多想,想开了、想好了再做抉择。”   武阳缓慢的道: “忽然间,阿礼,我发觉你长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阿礼更   机敏、更聪慧、更世故,也更――”冷清的一笑,藤堂礼道: “也更多愁善感了,嗯?”武阳道: “可不是,阿礼,我还不晓得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藤堂礼摇摇头,道: “我早已是这个样子,早已这么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   心上罢了。”武阳歉然道: “你不要生气,阿礼,在以前,我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我一直觉得你   不过是个大女孩,虽然你生得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却总认为不知是哪家好   男儿的福份,未曾料到这个福份竟会落到我的头上??”藤堂礼哼了哼: “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武大哥,等着挑拣的人是我,不是你!”武阳沉默了一阵子,努力将语调放得轻松平静: “辰光不早,阿礼,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离别的滋味又上心头,藤堂礼不由酸楚的道: “每次和你分手,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触便越来越重,不与你在一起的日 子, 也越来越觉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时,只要在爹娘身边,就仿佛心中满足,毫无空虚惆怅的忧怀,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补这一份无奈,武大哥,真是好苦??”   不错,未尝相思味,怎知相思苦?藤堂礼这才明白她已经在爱了,发觉她爱的深了,只是,时间上是否爱得晚了点呢?   武阳骤然里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湿润起来,他突兀间感应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震荡――这样的震荡不曾有过,甚至连水秀也未尝使他如此动情;他咽下一口炽热的泪液,声音暗哑:   “我能够体会,阿礼,我能够体会??”   武阳不是随口而言,他的确能够体会藤堂礼的心境,因为他也受过,他也经验过,那等独对孤灯,拍遍栏于的凄幽苦痛,不止是锥骨,更且煎心,而他比藤堂礼要幸运,此时的他,是个笃定的被爱者,彼时的他,尚不知小师妹的情愫何抛,两相比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这段辰光,他不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云剑一半的凤愿,犹有佳丽成双,争着以终身付托,就拿一年之前来说吧,可是连梦都不敢梦的事啊!   藤堂礼抿了抿嘴,又小声道: “武大哥,将心比心,你明白就好;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来?”武阳略一沉吟,道: “恐怕个把月的耽搁少不了,阿礼,你宽念,我会尽快赶回来,就如同   我曾答应亲自去‘安仁乡’齐家接你,我不是准时去了吗?”藤堂礼颔首道: “你没有骗过我,武大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嗯?”武阳道: “不错,我永远都不会骗你。”抽噎一声,藤堂礼又咽窒的道。 “这一次,也不能骗我,武大哥,你答应我回来,答应我活着回来啊??”吸了口气,武阳挤出一抹笑容: “我答应你,阿礼,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蓦地,藤堂礼飞快凑近吻了吻武阳的面颊,就在武阳愕然一愣的   时候,她已转身狂奔而去,只见她双手捂脸,似在哭泣!张口想唤,武阳又嗒然闭嘴他痴茫的注视着藤堂礼渐去渐远的身影,   这才发觉面颊上一片冷湿――藤堂礼那一吻,竟也吻得泪痕斑斑。天色更阴霾了,北风亦宛若刮进了人心??黄膘马跑得快,不到两个时辰已出去五十里地;武阳策骑疾驰,也   算是一种心头郁闷的发泄,他有意借这一阵狠跑,暂且将那股子抛不开的儿女情怀置于脑后,离愁如丝,最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这个样子一路混饨下去,吉谭唔叔的仇还报得了么?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荡,老远朝前望,除了他这一人一骑,连条鬼影都不见,几十步外右侧道边横起一座土岗,武阳放缓了马儿奔势,心里盘算,不如就在土岗后歇息片刻,既可避风,也好趁这点空档进点干粮。   调转马头奔向岗下,才一离开路边走向那片斜坡,武阳目光瞥处,不由吃了一惊,随即知道这顿干粮大概一时半刻进不得肠胃了!   土岗之下,四人四骑早已静静候在那儿,四个人里,武阳倒有三位是素识――久违了的“雨折稷天”,“黑心手”牟少天,另外,还有个枯瘦得仿若风干鸭子般的老头儿。   这种情形他已经历过好多次,心绪上的反应便容易控制,因应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总有些不得劲却免不了,看来对方四位是端候着他大驾光临的,然则路段场地的选择这般精确,把他心里的盘算揣测得如此活透,倒还真不简单!   “雨折稷天”两口子中的那个雄货杨雨折,模样可不见强,原本宽厚的肩胸似乎往里陷塌了一层,有几分拘偻的味道,满脸的横肉也朝下松垮着,就好像老母猪的肚皮那等发泡,左颊上碗口大小的一块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贴着一团质地极劣的膏药;眼下可不是穿着黑皮马甲灯笼裤了,换上一袭灰色的劲装,掩住了他原本浓重的胸毛,如此气势,已大不若前,只是鹰目依旧,透着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武阳!   稷夏天这个雌货,外表倒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溜到哪儿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还像远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这些日子不见,那脸几手儿,竟似越发细白柔嫩了,她斜乜着武阳,风情竟有几分吊膀子的轻佻。   “黑心手”牟少天却似乎不大敢与武阳正眼相视,脑总是贼兮兮的闪着视线,脸色不是透红,乃是泛青,一种病态的灰青;身上还是穿着那套襟洒银白蝙蝠图案的青丝袍――不禁令人怀疑,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换衣裳的?   风干鸭子般的枯瘪老头,人坐马鞍上活脱随时都可飘空而起的架势,一套黑布棉裤袄上满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武阳,咧开嘴,竟然缺了好几颗门牙。   轻咳一声,武阳冲着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干笑着道: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阵子没见着各位啦,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想不到竟然幸会各位于此,这些时来各位可好?”杨雨折的右颊蓦然痉挛,喉咙咯咯作响,他死盯着武阳,声音迸自齿   缝: “姓武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调,也逃不过今日的死期!”武阳沉着的道: “你们夫妻趁我养伤之时,前夹欲下毒手,我挣扎保命总没有错吧?你   们是以二对一,无论体能上人数上全占优势,我侥幸突围而去,是我的运气,二位不自加反省,更且将此不齿恶行当成奇耻大辱,深仇血恨,于情于理,哪一样说的过去?”   杨雨折暴喝如雷:   “老子没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伤了我更不能活,就是这么回事,其他一概不论!”稷下天这一次可不曾未语先笑,她寒着一张脸蛋,阴森森的道:   “上一遭算你命大,武阳,我倒要看你这条命能大到哪里!”武阳平静的道: “你们为什么不朝远处想?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我们彼此间既无深仇,   更无大恨,何须如此纠缠不休?难道说非要流血残命,才算脸上抹金,头顶   结彩?”杨雨折缓缓的道: “说什么也没有用,姓武的,若不杀你,我怨气难消,愤恨不平,只有   你死了,我才能平平顺顺的活下去,否则。如芒在背,刺痛攻心!”轻抚鬓角一络秀发,稷下天慢条斯理的道: “武阳,你该弄通了吧?吃我们这行饭的,没有将对象剪除,便是一   桩极大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斗,就越发不能混了,丧失的颜面务必要找   回来,否则,干脆窝回姥姥家去看孩子,尽早别丢人现眼啦!”武阳目注牟少天,道: “老牟,你也参加他们一伙?”牟少天干咽着唾沫,形态颇为窘迫不安: “我是无可奈何??姓武的,我还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   下混世面,你这么糟塌过我,若不挣口气回来,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微微一叹,武阳道: “你起的誓、赌的咒,真个全似吃大白菜?”灰青的胖脸上浮起一抹赤红,牟少天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抗:   “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光景变易,形势自乃不同,我那时在你淫威之下,备受胁迫,不得不虚于委蛇,暂且敷衍,你要是以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过天真了。”   笑了笑,武阳道: “我曾说过,起誓赌咒,有时是相当灵验的,老牟,你要执意违背信诺,   报应可就快了,不定准就是现在,便于眼前!”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牟少天期期艾艾的道: “姓武的??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故加恫吓??我,我牟少天不吃这   一套!”武阳笑道: “不叫你吃这一套,只叫你挨这一剑,老牟,想想萧山临死时的模样吧,   可不是凄惨得很么?”又是一哆嗦,牟少天舌头都打了转: “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条??一条汉子!”杨雨折看在眼里,霹雷般大吼: “牟少天,瞧瞧你这副熊样,娘的个皮,你还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儿哩,   居然在姓武的跟前缩成如此一根软鸟,你不要脸,可别替我们泄气!”牟少天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正待张口申辩,那枯瘦老头已挥了挥手,冲着武阳咧开了缺牙的那副瘪嘴,有点先咬上一口,试试软硬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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