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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酒店足音响处,又连袂走进来两人,老者与壮汉俱都警觉的中止了谈话。   他们的嗓音虽然压得很低,洪安易因曾运功留意倾听,是以字字入耳,十分清晰,激动地对自己默默呼道:   “光世?原来这老人家便是朝廷光世李从吉,难怪气度会如此超卓不群了。”   洪安易乍一听到那壮汉金二呼出 “光世”二个字,心中已料定旁座那气宇不凡的老人,必是本朝光世李从吉无疑,忍不住对那老人多看了两眼。   这会子,那老者忽然双目一睁,向洪安易这边瞧来,四目交投之下,赵安易只觉对方目光如炬,凛然不可逼视,不由自主将视线移了开去。   那被称做 “金二”的壮汉低呼道:   “光世,你千金之躯……”   那老者低叱道:   “住口!”   壮汉金二噤声不语,那老者眼瞳流动,瞥了最后走进来的两人一眼,赵安易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两人一身奇装胡服,赫然是方才在铁匠铺里,才与洪安易照过面的黑日鼠与白日鼠!   老者压沉嗓子道:   “大庭广众之间,你还是避一避讳,甭再叫老夫光世行么?你瞧那是谁来了?”   金二与他身旁的另一名壮汉双目一转,亦自瞧见了披发左祚的黑日鼠、烘鼠,金二面色一变,道:   “点子到了,这两个鞑子定是来自关外,待小将去会他们一会霍然长身立起,便要往黑日鼠及白日鼠落座之处步去,那老者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道:   “金二,莫要轻举妄动!”   金二满脸忿然,道:   “鞑子们竟敢明目张胆踩上咱们来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中原无人哩……”   老人摇首道:   “正因为他们敢在此地现身,老夫算定他们必然有所仗恃,你且忍住性子,等着瞧他们下一步行动如何?”   金二愤忿地瞪了黑日鼠及白日鼠一眼,重新落座。   洪安易睹状暗忖,这李从吉身为一朝光世,掌理天下庶务,论其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解果然超人一等,单就这临事冷静的功夫,已非常人所能及了。   但听坐在墙角的白日鼠晒然冷笑一声,道:   “黑日鼠,这酒肆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似乎有人看咱们看不过眼呢。”   黑日鼠道:   “快要去见阎王爷的人,你和他们计较什么?嘿嘿……”冷笑声中,伸手一拍桌面,三付碗筷酒杯被震得跳到半空,落下时竟已陷入桌面寸余,卓清与另一名大汉不禁相顾骇然。金二低声道:   “这两个鞑子分明身怀武功,极有可能是土蛮可汗派遣入关,欲谋不利于光世,待小将去通知李太守,着他多派几名侍卫过来,免有失误。”   老者道:   “不用多事了,依老夫瞧,他们有意露出这一手,显然另有其他用意,否则早就下手了。”   金二闻言不再说话,老者复道:   “咱们走吧。”   说着长身立起,引先而行,金二随手丢下一块银子在桌上,另一名大汉簇拥着在后面,掀帘出店而去。   黑日鼠、白日鼠相互打了个眼色,亦自举步随上,经过洪安易座旁时,有意无意地瞅了洪安易一下。   洪安易心念微动,暗道:   “刘光世说得不错,那黑日鼠、白日鼠来意不明,如果他们欲图谋刺光世,何以又要显露这一手武功,故意引人注目,其中不无文章,我且跟上去瞧个究竟……”   想到此处,遂匆匆付过账,出得酒肆,见那老者李从吉与两名大汉,已跨上座骑,往街头风驰而去。   黑日鼠及白日鼠望着马蹄绝尘而去,似乎并不急于追赶,少时纵身上马,一夹马腹,驰向相反的方向。   洪安易原以为黑日鼠、白日鼠是要追踪李从吉,但目下一伙往东,另一伙往西,又与自己所料大相径庭,不禁怔了一怔。   他心念电转,情知黑日鼠兄弟二人所以不缀住李从吉,这样做必有理由,说不定他们早已算定了李从吉一行人所必经的道路,预先在道上埋伏了什么,一念及此,再不逗留,匆匆往黑日鼠、白日鼠所走的方向追去。   遥望黑日鼠等二人二骑业已奔出了一段长路,洪安易再也顾不得路上行人惊奇的眼光,展开轻功飞掠,出得镇集后,天渐渐黑了下来。   寂夜里,蹄音依稀可闻,健马奔驰虽疾,但洪安易身形却也毫不落慢,始终与前面二骑保持一定的距离。   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之久,二人二骑忽在一堵院墙前停下,黑日鼠、白日鼠踢蹬了下马,推门而入。   洪安易缀在后面,环目打量了四周一眼,只见这是一幢座落在荒野上的庄院,周遭包围着的尽是葱郁深遽的林木。   夜色如墨,西风呼啸,在洪安易眼中,这座巨大古旧的庭院分外显得阴黯冷森,萧杀与惧人!   洪安易默默对自己呼道:   “不人虎穴,焉得虎子。我既已跟到了这里,只有冒险进去探个究竟了。”   他振起双臂,飞鸟般掠过高墙,落足在一重广大的庭院。   甫一落下实地,洪安易立刻闪人浓密的花丛间,从枝叶疏梢处望去,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段元忠的脸庞!   这张阴森、惨淡,看无血色的脸庞,乍入洪安易的眼里,使他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寒气。段元忠劈面问道:   “消息如何?”   黑日鼠、白日鼠双双立在段元忠面前,黑日鼠道:   “正点儿已在咱们眼睛监视之下,适才咱哥儿俩还在酒肆中和李从吉朝过面,无疑的,他今夜定必是要下榻在泾阳李太守的府宅。”   白日鼠道:   “咱探得此番李从吉到边地出巡,有一名中原武林高手随行左右,负防护之责,咱哥儿不敢冒然行事,是以才决定将你老请了出来。”   段元忠皱眉问道: “那武林高手是谁?”白日鼠道:   “此人乃是河北河里山庄庄主陈三郎 ,这段庄主功力虽不见得如何高强,但一生慷慨任侠,在武林中地位极高,他既然随同李从吉出现于此,事情就不简单了,只怕有更多的中原好手,隐身在暗地里保护着李从吉。”   段元忠俯首沉思了一会,道:   “你猜得不错,凭段庄主的名望人缘,果然能够号召到许多江湖好手,做李从吉那糟老头的护卫武师。”   洪安易闻言心子一动,暗忖:   “他们所提到的河里山庄段庄主,不是司马俱的女友赵文英的父亲么?   有他出面保护刘光世,难怪黑日鼠、白日鼠不敢轻举妄动了。”段元忠复道:   “职业剑手受雇是论件计酬的,酬金你带来了没有?”黑日鼠、白日鼠犹未回答,但闻一道粗大的嗓子接道:   “带来了,段堡主请过目。”   话声中,一名粗犷的汉子从院内黑暗处走了出来,微弱的月色照在他那长满胡须的脸上,赫然是那漠北怪客王晋卿!他手上持着一只长剑,来到三步前定身,须臾,蜿蜒的石路上又陆续步出了四名劲装汉子,分杠着两口沉甸甸的铁箱——王晋卿道:   “这口剑唤做‘青犀’,是前朝名匠铁筷子所打铸,今晚王某才从镇上铁匠铺赚了过来,正好转赠与段堡主。”   说着,缓缓将手中所捧的长剑递了过去。   段元忠按过宝剑,仔细摩挲了一番,动容道:   “果然是玄天宝剑,它的前一个主人是中州一剑庞万春,庞万春遭谢金印杀害后,便辗转失落江湖,你是怎么弄到手的?”王晋卿不答,逞自指着那两口铁箱,道:   “铁箱里装有十万五千两银子,连同这口玄天宝剑,便请段堡主点收,事成后,再另行奉上同样数目的银两。”   段元忠视线扫过铁箱上面,道:   “宝剑及银两老夫都照收了,此事今夜必能办妥,而且不用老夫亲自动手……”王晋卿呆了一呆,道:   “你——你不亲自动手?”   段元忠略一颔首,道:   “随我来——”   当先举步离开花亭,王晋卿及黑日鼠、白日鼠稍事蜘蹰,亦随身跟上,一行人绕过曲仄的小径,走进前院大堂内。   待得那四名劲装汉子抬起铁箱离开,洪安易方欲振身缀上,突见一条黑影自左前方花丛间一闪而出!   抬着铁箱的四名大汉犹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觉眼睛一花,一个体态龙钟的老人笑眯眯站在面前。   那老人笑道:   “四位难道不认得老夫么?”   右首一名汉子怔道: “你是何许……何许人?……”   那老人道:   “四位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们。”   那四名汉子相互打了个眼色,将肩上扛着的铁箱放下,四只手掌宛如毒蛇般伸出,击向老人的身躯。   他们四人竟然猝发毒手,欲一举置老人于死地,老人微微一笑,身子未见如何作势,竟从四掌交击中穿了出去。老人竟颇从容,续道:   “你等乃是来自桃园露屋,这些数以万计的金银珠宝也都是从绿屋运出来的吧?真不知绿屋主人为何要资助王晋卿,买通职业剑手去谋刺张首辅……”   话未说完,那四名大汉露出满面惊恐之色,身形齐地虎扑而起,铁掌翻飞,左右齐出。   暗处的洪安易见那四名大汉身手矫健,掌力万钧,此刻居然同时出手来对付老人,实无异苍鹰搏免,孰料那老人目光一扫,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戟指划空点穴,四名大汉发出一声闷哼,相继栽倒地上。   洪安易瞧得心惊不已,暗忖:   “这老人不就是镇上铁匠铺的吴掌柜么?我的怀疑没有错,他果然是身怀绝世武功,却是深藏不露,装成老态龙钟的模样,混迹在市贾之间,只不知他如此做是为了什么?目下为何又突然在此地出现?”   那老头掌柜举手投足间,解决了四名大汉,随即将他们拉到花丛间,然后又将两口铁箱也藏了起来。   他自己甫藏好身子,那段元忠似已听到声响,又自前院走了回来,在石亭前顿了顿,喝问道:   “是谁?”   黑暗中没有应声,段元忠四下扫视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莫非是我听错了不成?……”   缓缓跨前一步,陡然一个斜身,右掌猛抬,往那吴掌柜藏身的花丛推了过去,一刹间,花叶籁籁作响。   洪安易暗叹道:   “这头老狐狸,好灵敏的耳目!好深沉的心思!”   说时迟,那时快,段元忠一掌才出,花丛中急风骤响,数十道强劲的暗器风声,直袭段元忠。   一忽里但见漫天寒星闪烁,数十只种类不同的暗器在同一时间发出,手法之巧,劲道之强,俱可称得上江湖独步,段元忠功力虽高,心思虽密,却也冷不防会遭到这样的暗器奇袭,一掌去势不免微微一窒,纵身避了开去。   就在段元忠闪避暗器的刹那,一条黑影陡然冲天而起,疾逾掣电地跃上墙头,一掠即逝。   洪安易眼尖,已经瞧清那掠去的黑影便是那老头掌柜,他一手还抓着一口铁箱,这铁箱如此沉重,须要四人分抬,他竞两手抓了两口,神形还是如此轻灵神速,那等神力,那等轻功,当真令人咋舌。段元忠破口喝道: “不要走!”   他身子一振,掠上高墙,院外夜色苍茫,不见人影。洪安易瞧得目瞪口呆,心中不断自问:   “那吴掌柜是谁,他到底是谁?”   直到此刻,王晋卿、黑日鼠、白日鼠才闻声赶了过来,王晋卿目光一转,登时了然于胸,说道: “有人混了进来么?”段元忠皱眉道:“正是,那人身法好快,老夫居然拦他不住。”   王晋卿瞠目凉道:   “什么?他是什么人,居然在段堡主面前说走就走,就连段堡主也奈何他不得?……”   段元忠仰首沉吟,半晌不语。   这时黑日鼠、白日鼠自花丛中,将那四个被点中穴道的大汉拖了出来,狄一飞神色又自一变。   他沉声道:   “这四人既然直挺挺地躺在此地,装满珠宝的铁箱只怕已失去了,是不是那人随身带走了?”   段元忠点点头,道:   “那人的身份,老夫已经想起来,那些银子纵然被他带走一时,却也不能永远被他带走的,老夫自有计较。”   语声一顿,复道:   “你听说过丹彤仙姑这个人么?”王晋卿晶瞳一亮,道:“便是那以美色及财富惊动天下武林的神秘女子么?咱老狄若连有关仙姑的轶故传闻都没有听过,岂非变成井底之蛙了,哈!哈!”   段元忠道:   “丹彤仙姑倾城美色是天生的,咱们且不去说它,只是她财富珠宝的来源,颇费人猜疑,因为据老夫所知,她以前曾穷困潦倒到瓮餐不继的地步,如何一下便成了暴富?手头老是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   王晋卿道:   “关于这个,江湖中人言人殊,有的说她生长在巨富王候之家,有人说她发现某处藏宝的所在……”   段元忠摇首道:   “所以说传闻最容易失真,丹彤仙姑财富不源,绝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黑日鼠忍不住插口道:   “段堡主的意思是说:那乘隙夺走两箱珠宝的人,与丹彤仙姑有关么?”   段元忠重重地一颔首,道:   “此事牵涉甚广,再说这些银两又是来自桃园露屋,故此老夫亦不能轻下断言,反正我总要将它弄个水落石出,现在咱们办正事去吧——”   当下四人鱼贯离开庭院,走向前院去了。   半晌过后,洪安易才嘘了口气,自花丛中窜了出来,他一直耽心自己免不了会败露行藏,若在平时,他隐身近处,果然必瞒不过段元忠的耳目,但因后者思虑复杂,一时竞疏略了过去。   洪安易闪躲着身形,足不履地掠至前院,大堂中隐约传出人语之声,他一跃而上屋檐,一足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人。   火光自窗口透了出来,一只大红烛台置于几上,几旁分坐着段元忠、狄一飞及黑日鼠、白日鼠。王晋卿开口道: “段堡主要等的人,还没有到么?”?   段元忠道:   “稍安毋躁,他会来的。”   王晋卿道:   “你老有此自信?”   段元忠道: “你知道这座宅院原来的主人么?”   王晋卿道:   “这座宅院废弃已久,它的主人莫非就是全家在碧湖被魏哲茂所杀害的闾丘温书?”段元忠道:“话虽说对了,但仍末有尽实。”王晋卿诧道:“此言怎讲?”   段元忠一字一字道:   “闾丘温书一门十八口,并非全都死去,那一晚在碧湖舟舫,魏哲茂的手脚做得并不干净,他的剑下曾经留下了活口!”窗外的洪安易闻言,心子不由震一大震,一时他脑海里立刻忆起了那传授他 “扶风剑法”,自称“司马道元”的白袍人。王晋卿满露不能置信的神色,道:   “这——这恐怕不太可能吧?”   段元忠冷冷一笑,方待说话,陡闻一道 “得”“得”马蹄身由远而近,间而夹杂着一两声马嘶。段元忠沉道: “闾丘温书的后人来了,你们且等着瞧——”   蹄声一顿,一人一骑出现在宅院大门当口。   那人一跃下马,迳自走近大厅,洪安易定睛一望,只见来者竟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少年司马俱!   洪安易一颗心子险些跳出腔口,暗呼道:   “武迁武,闾丘温书的后人居然是司马俱?……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了……”   司马俱一眼望见大厅中坐着的四个人,似乎愕了一愕,沉声道:   “我爹爹在哪里?”   段元忠阴阴道:   “司马俱,其实老夫应该称呼你做闾丘迁武吧,你隐去真姓,在安然堡当银衣队长多年,直到最近你离开后,老夫才将你的底细盘出,嘿嘿,姓司马的小子,你的保密功夫也算得相当到家了。”司马俱面色一变,道: “你问我爹到底是在哪里?”   段元忠道:   “令尊么?你马上就可以知晓了。”   司马俱自怀中掏出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笺,扬了扬,说道: “这是家父着人传给我的书信,要我返回故园废宅与他会面,敢情这是你所设下的圈套?”   段元忠道: “不错。”司马俱惨然色变,道:   “依此道来,家父果然并未真的活在人世了,接到这封突如其来的书信时,我便有此怀疑,但还是忍不住赶了回来,结果还是走进了你的圈套。”   他目光落到手中那张信笺上面,接道:   “只是书信上的字,分明是他的笔迹啊,这又该如何解释”?窗外的赵安易暗暗不解,忖道:   “如果他生下来就未与他父亲见过面,又怎能认出笔迹的真像?真是连我都被搞糊涂了……”段元忠道: “你若能确定此信是令尊亲笔所书,那就不会错了。”   司马俱道:   “我曾看过家父留下来他老人家生前所写的家训,字迹与此信完全一模一样,是错不了的。”段元忠阴笑道:   “很好,老夫不妨告诉你,令尊闾丘温书并没有死,日下他被老夫监押在安然堡的黑牢里!”   洪安易听得清楚,再细瞧段元忠狡诈的神色,暗道:   “此言虽然惊人,只怕有诈。”   闾丘迁武却已激动得不暇多虑,狂吼一声,道:   “老匹夫!你接我一掌!”   一个箭步扑上,双掌暴起急拍而出。   他急怒之下,大失平日镇静功夫,掌上招式及所发内力亦不大如前,司马定远轻起一掌相迎, “呜”一声怪响,一股奇异无匹的旋力自中回荡而起,闾丘迁武脚步一跄,往后退开数步!段元忠嘴噙冷笑,道:   “你与老夫好好站住!莫不成不要你老爹的性命了。”他目光的的的瞪住他,闾丘迁武不禁有些发虚,双掌缓缓垂了下来。   闾丘迁武厉声道:   “你敢是欲以家父……以家父做为要胁——”   段元忠冷冷道:   “聪明得很,老夫正是要以你父亲的一命,要胁你去做一档子事——”   闾丘迁武闷声无语,却掩不住面上所透出的焦急悲愤之情。段元忠一字一字道:   “若要你老爹活着走出安然堡黑牢,你得替老夫把交待的事好生办妥,否则,嘿嘿,你必须晓得后果有多严重了。”洪安易渐渐听出了一点眉目,心道:   “好恶毒的主意,看来闾丘迁武欲想摆脱段元忠的阴谋圈套,端的是难乎其难了……”闾丘迁武道: “你待怎地?”段元忠阴然道:   “老夫要你以一个人的性命,来掉换你父亲的性命!”闾丘迁武咬牙道:   “什么人的性命,你如果要我的一命,我给你便了!”段元忠狞笑道:   “谁要你的命,你那一命还不在老夫的眼中咧,此去东北数里可达泾阳城,城中心最大的府第便是李太守的居处,你去替老夫把一个人的项上人头取来——”   闾丘迁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道:   “你为什么要差使我干此事?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做?”王晋卿插口道:   “这个我代堡主对你解答吧,那人有许多武林高手为他守卫,其中一名带头的,便是河里山庄庄主陈三郎 !”闾丘迁武脱口呼道:“沈老庄主?他——”   段元忠打断道:   “闾丘迁武你可是段庄主未来的女婿呢,嘿嘿,老夫事先都已调查清楚了,凭你和陈三郎 的关系,很容易可以混进李太守的居处,要取那人的性命可说易如反掌……”   外面的洪安易只听得心惊不已,暗道:   “这段元忠行事,当真是千思万虑,无懈可击,他设下这种毒计,事先又计划得如此周详,迁武兄很难脱出他的掌心了。”闾丘迁武咬紧牙根,道:   “说吧,你要我取谁的项上人头?”   段元忠一字一字道:   “李从吉。”   夜凉如水,洪安易悄悄从宅院里退了出来,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悲愤。   他算定闾丘迁武所必经之路,等候在道旁,俄顷,但闻蹄声得得,闾丘迁武已离开宅院,策马直奔过来。洪安易跃身道中,喊道: “司马兄,还认得小弟么?”   闾丘迁武怔了一怔,连忙勒住缰辔,半晌则声不得。洪安易道:   “现在我该改口称呼你做闾丘兄了,兄弟,你走的可是要到泾阳城的路呢——”   闾丘迁武神情微变,道:   “宅院内的一幕,都落在你眼里了?”   洪安易道:   “是瞧见了,闾丘兄,你带小弟一道上泾阳城去如何?”闾丘迁武皱眉道:   “这档事由我一个人去办,兄弟你莫要置身在是非之中。”洪安易道:   “我总觉得这完全是段元忠一手摆布的骗局,闾丘兄,你行事前仍须三思,不要着了对方的道儿。”闾丘迁惨笑道: “事已如此,我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兄弟你若要阻挡我前行,咱们只得反目成仇了——”   洪安易何尝不知闾丘迁武内心的苦痛,他神情一黯,道: “小弟并未打算阻挡于你,相反的,我正想要与你同行。”闾丘迁武道:   “然则你意待如何?”   洪安易道:   “刘光世身周高手如云,闾丘兄只身涉险,若有小弟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再说我仍旧希望在最后一刻,劝得动你回心转意。”闾丘迁武想了一想,道:   “好,你上马吧,不过我意已决,你若想劝我,那是白费工夫了。”   洪安易翻身上马,当下二人共乘一骑,沿着官道朝东北方疾驰,马行迅速,不消二个时辰,泾阳城遥遥在望。   进城后,两人立刻寻着了李太守的府第,但见四周人影幢幢,除了执戈的军士们来往巡梭外,还不时有人影忽闪忽没,防备果然十分森严。   闾丘迁武及洪安易将马匹藏好,硬着头皮步上前去,通过军士的盘问,找到了守护在府内的陈三郎 。   事态发展正如段元忠所料,闾丘迁武凭着他和段庄主的特殊关系,伪称欲帮随段庄主负起守卫之责,很顺利的混进了李太守的府第,随后又从沈治章的口中探出李从吉下榻的房间。夜半,闾丘迁武与洪安易连袂直闯东院精舍,房中依稀仍有灯光,临到切近,只听一道清越的吟声传了过来:   “……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恩惟北征,宜先人南,故五月渡沪,深入不毛。……”   房中人所吟,正是诸葛孔明的 “后出师表”,闾丘迁武及洪安易心子微微一颤,移身贴近墙边,伸出手指戳破窗纸,自孔中望进去,但见房中灯火通明,一人正襟危坐,在灯下棒书朗吟。   跳跃的火光照在他那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正是今午洪安易在小镇酒肆里所见的沽酒老者,当今大明光世李从吉!   李从吉展书续念:   “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 当他念到 “凡事如是,难可逆料。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述睹也。”慷慨激愤之情毕露,情绪也显得十分激惯。   一刹间,洪安易仿佛又见到了昔那鞠躬尽瘁,死于军中的诸葛丞相的影子,心中不觉一凛。   李从吉吟罢,放下手中书本。自言自语道:   “我是早该归隐故里,安享天年了,但总不忍置阽危的国事于不顾,西戎北狄,如同豺狼贪而无厌,有我李从吉一朝在朝,总不能教他们的阴谋得逞。”   陡闻一阵急促的步声响起,房门一开,一个儒袍老者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他想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未及带冠,束发长垂及背。   李从吉皱眉道:   “李太守,有什么事么?”   那身着儒服的李太守道:   “适才朝廷钦差大臣急传天子旨命,召光世即刻兼程返京,若十日内未赶返京师,将交由大理院论罪……”李从吉神颜霍地沉了下来,道:   “此番我微服出巡边地,兼筹战守,大事犹未办妥,怎地天子一纸手诏,又要把我召回京师了?”   李太守低声道:   “听说光世离开京师后,几个与你有私怨的御史在天子前参奏了你一本,谓光世来此,名为巡边,实则藉此游赏玩乐,搜敛钱财,天子大约是听信了他们的话,是以才下诏,命你返京。”李从吉怒道:   “挟私怨而坏国事,岂是人臣所为?我早就料到此行必落此辈口实,天下事,唉……”   李太守叹口气,道:   “满朝小人,处处掣时,也难怪光世牢骚满腹,其实自光世主政后,力筹战守,综核名实,国势方始转危为安,但因雷厉风行的结果,行罪了不少人,此辈时时觅机对光世施以报复,你返京后,还得小心应付为是。”   李从吉废然一叹,道:   “谁叫我李从吉深受国恩,既到今日,只有效诸葛武侯鞠躬致命,克尽臣节,一死以图报了。”   李太守又自唏嘘了一声,摇摇头,踏着沉重的步子,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的洪安易只瞧得激动非常,足底下不自觉弄出了一点声响。   李从吉仰首喝道:   “谁?”   “飕”“飕”二响,闾丘迁武与洪安易先后破窗而入,李从吉但觉晶瞳一花,眼前已并肩立着两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李从吉定了定神,道:   “两位侠士夤夜至此,有何见教?”闾丘迁武沉道:   “取你的命——”   李从吉双目一睁,射出两道精芒,直盯住闾丘迁武,一时闾丘迁武只觉得他目光如炬,凛然不可逼视,不由自主垂下了头。李从吉缓缓道:   “你此来为的是要取老夫一命么?”闾丘迁武道:   “正是。”   李从吉道:   “你等可是土蛮可汗派遣而来?”   闾丘迁武一怔道:   “多问何益,刘光世,我可要动手了!”   “呛”一响,他已抽出了随身所带的兵刃,一股寒气弥漫四周。李从吉神色洋洋不变,喃喃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我李从吉迟早要死于朝廷小人之手,今日就是死在你的剑下也是一样,你要取我的性命,尽管来吧!”   闾丘迁武蹲躇半晌,手上长剑缓缓举起。   洪安易心中紧张,暗暗伸出一根手指,遥指闾丘迁武身上 “玄机”大穴,只要闾丘迁武再进一步有任何动作,他这一指立刻会点下去——他心中情理交战,默呼道:   “闾丘兄,你不要迫我下手……不要迫我对你下手……”李从吉道:   “动手啊——”   然而闾丘迁武那一剑却迟迟没有劈下去,这刻他忽然瞥见了李从吉眼中盈眶的泪珠,晶莹耀目。   一刹间,他只觉全身热血都涌了上来,叹道:   “罢了,子胥死而吴亡,武穆丧而宋夷,杀光世一人,不啻杀大明布衣千万,我怎能糊涂至斯……”   一收剑,反身掠了出去。   洪安易松了口气,继续跟上,两人的身形宛若飞鱼一般掠起,在军士的惊喝声中,迅快地离开了李太守府第,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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