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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气
     泾阳城外,闾丘迁武纵马狂奔,马蹄卷起了滚滚烟尘,夜风呼啸从他的头上吹过,把他的神智吹醒了一些,然而他的情绪始终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他竟不等洪安易,尽自策马先走了。   洪安易展开轻功,跟随在马后,一壁喊道:   “闾丘兄,等我一等——”   闾丘迁武头也不回,厉声喝道:   “滚开!我不要有人在我的身旁!滚得远远的,愈远愈好。”洪安易足步稍缓,与马儿保持一段距离,远远在后面跟着,他情知闾丘迁武内心苦痛熬煎,理智尽失、又怎能忍心就此抛弃好友于不顾?   四更光景,闾丘迁武已回到了那座宅院,他策马直入大门,洪安易为了不败露行藏,再度从后院墙头绕了进去,找个隐密的地方藏将起来。   但见大厅中只剩下段元忠与王晋卿二人,黑日鼠、白日鼠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方桌上的大烛烧得只剩得一截儿。   闾丘迁武翻身下马,道:   “姓司马的,我回来缴令啦!”   段元忠眼帘一掀道:   “头颅呢?”   闾丘迁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颈项,道: “头颅在此,你来拿吧!”   段元忠说道:   “怎么?你没有下手干掉李从吉?”   闾丘迁武赤红着双目,道:   “刘光世乃国之干臣,我闾丘迁武宁做不孝之人,岂可自陷于不义,坏此神州长城?”暗处的洪安易闻此豪语,暗赞道: “好个闾丘迁武!好个司马迁武!”   一方面,他又为适才在李太守府里,自己的手指曾暗暗指向闾丘迁武的背后死穴而惭愧,他应该信得过闾丘迁武是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啊!   段元忠阴恻恻地道:   “你不要你爹爹的命了么?”   闾丘迁武厉声道:   “姓司马的,你有种冲着我来便是了,家父与你无冤无仇……”段元忠一摆手,打断道:   “老夫早就料到你会虎头鼠尾,下不了手,故此命暖免、白日鼠尾随你后,混进李太守府第,此刻他们大约就要把李从吉的头缴来了吧——”   闾丘迁武道: “老贼,你——”他惊骇过甚,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洪安易心口亦自震一大震,暗自懊悔不已,他到底经验不够,思虑不周,只顾防范闾丘迁武莽撞的行动,而未想及段元忠会有此一着,以致造成这致命的疏忽,真是棋差一步,全盘尽墨了。这会子,陡闻一道低沉的语声道:   “姓司马的,你奸猾一世,这回只怕老天偏偏不让你如意了!嘿,嘿。”   语声甫落,大厅中风声一荡,一条人影轻飘飘地闪了进来,洪安易凝目一望,却是那老头掌柜去而复返。王晋卿一怔,脱口道: “吴掌柜是你?!”   老头理都不理王晋卿,迳朝段元忠道: “你费尽心思,设下了这一个连环毒计,毒计之中,居然还另有毒计,可惜碰上了一个人,却也不免功败垂成。”   段元忠眼色阴晴不定,道:   “是你从中作梗么?”   那吴掌柜吃吃笑道:   “我这糟老头哪有如此能耐?阁下派出的黑日鼠、白日鼠未到泾阳城前,已叫一个自称 ‘闾丘道远’的给吓跑了,这可是我亲眼瞧见的呢……”   闾丘迁武身躯一颤,喃喃道:   “闾丘温书?闾丘温书?你没有说错么?”   吴掌柜道:   “那人虽自称闾丘温书,我却可看出他是个冒牌货。”闾丘迁武愕道:   “老夫怎知他是假冒家父之名?”   吴掌柜道:   “人死焉能复生,他不是冒牌货是什么?”   王晋卿冷笑道:   “糟老头你买卖不做,闯到此地胡说什么?老子先把你打发了再说。”   一抡双拳,笔直朝吴掌柜捣至。   吴掌柜连退三步,道: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退到第三步时定身而立,前胸陡然一挺,身上的龙钟老态亦随之一扫而空,只见他右手一翻,急如兀鹰,竟在三步之外回了一掌。   王晋卿道:   “看不出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话声甫落,一掌已自翻起,内力有如汹涌翻腾的巨浪,一波一波密密逼向对方,那吴掌柜的一手,居然再也推不出去。   吴掌柜闷喝一声,双肩微晃,换了另一个方位,双掌同时交错抢起,呼呼连击数掌,一招之中,又连变数式,式式连连衔密,不让对方有丝毫喘气的机会,一直到他攻出了第十六式,王晋卿面色已然大骇。   王晋卿双拳左舒右封,待得拳风及体,猛可吐出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王晋卿只觉全身一阵巨震,跄踉倒退一步,他心中骇讶交集,料不到在他眼里的糟老头,会有这等精纯雄浑的内力,方才他是太过于轻敌了,以致吃了这个暗亏。   王晋卿怒喝道:   “老头子,你再试接这一掌!”   他脸上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凝重,全身骨节格格作响,掌心渐次泛成一种不正常的碧青颜色。一旁的闾丘迁武睹状,失声呼道:   “青纹掌?!……塞北青纹掌?……”   王晋卿冷冷一笑,一掌僵直不弯,望准掌柜直扑过去。   享柜老头大袖一拂,内家真力自袖底挥出,飓然一震后,王晋卿身躯忽地腾空而起,一掌劈下。   洪安易见状骇然不已,当日他曾亲见王晋卿发出这 “青纹掌”,强如少林达摩院住持海无神僧都奈何他不得,足见青纹掌威力之世,那吴老头掌柜武功深浅未知,是否接得下这一掌尚成问题,洪安易不禁为他耽一百二十个心。   一忽里,老头掌柜猛一矮身,右掌一挥而起,手臂连颤四下,周遭空气登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鸣声响,这是内家至刚真力从掌臂上逼出所特有的现象,吴掌柜信手如此施展,显见内力已入登峰造极的化境了。   王晋卿下扑的身躯陡然一滞,又落回了原地。   他愣立了半晌,道:   “你……你到底是何许人?”吴老头掌柜笑嘻嘻道:   “铁匠铺的老头掌柜啊,你不认得了么?今天下午你才从铺里拿走了那只 ‘玄天宝剑’——”段元忠手上持着宝剑,一步跨将出来,道:   “这只‘玄天宝剑’敢是你故意让王晋卿拿走的,你以宝剑为饵,为的要做好一笔更大的买卖,是也不是。”   “段堡主可谓深知我心,哈哈,深知我心。”   段元忠道:   “你改变行藏,隐姓埋名,其中想必有阴谋。”   老头掌柜笑道:   “小意思,小意思,比起段堡主正在进行的阴谋,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王晋卿在旁忍不住怒道:   “掌柜的,纵令你如何装作,今晚王某定要把你的真实面目揭出……”   吴掌柜接口道:   “说到装作,姓狄的你可是世上第一个会装作的人了,你分明帮着司马定远,却又在暗中和矮脚虎勾结,你分明和矮脚虎勾结,却又拿桃园露屋的银子,买通段元忠去刺杀道辅,此中居心,真令人无从揣测了。”王晋卿面色一变,道: “别胡说!”   段元忠恍若未闻,缓缓道:   “这等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吴掌柜道:   “咱们做买卖的,最最识相不过,事不干己,自然不予过问,我只不过顺便提一提而已,哈哈……”说到最后,一连干笑数声,便算带过。   呛地一声,段元忠亮出了手中宝剑,一股无形剑气自剑尖陈逼出去,刹时寒光大作。他一剑在手,便隐隐透出莫名的凌励煞气,流露出剑手持剑所特有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大厅中的王晋卿及闾丘迁武都为他出剑的气势所迫,“蹬”“蹬”“蹬”,双双不知不觉倒退了三步——即连厅外隐伏的洪安易,亦感觉到一阵寒气袭身,中夜寒意并不太重,他竟已冷得籁籁发抖。   只有老头掌柜似毫无感觉,若无其事地道:   “好宝剑!玄天宝剑当真名不虚传。”   这当口,他竟出声赞起宝剑来,着实使人有啼笑皆非之感。段元忠哂道:   “这把宝剑,你不要了么?”   吴掌柜道:   “宝剑虽然难求,但有二万五千两银子交换也就够了,再说传言中‘青犀”还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都先后莫名其妙的暴卒,段大堡主,你使用这把宝剑,可得当心啊。”   段元忠并未动怒,道:   “那两铁箱的银子,果真被你乘隙盗窃去了。”   吴掌柜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默默无语。   半晌,他轻咳道:   “两万五千两银子数目不小,但在桃园露屋主儿的眼中,亦不过是九牛 一毛而已,何况银钱是身外之物,你们难道连这也看不开么?”   王晋卿惊道:   “你也知道那两箱银两来自桃园露屋?”   吴掌柜哈哈笑道:   “适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对与钱财有关的事,我一向最为关心,哈!哈!”   段元忠沉声道:   “那二万五千两银子,你是不是拿去接济了丹彤仙姑?”吴掌柜脸上首次变了变色,支吾道:   “段堡主言所何指,恕我不懂。”   段元忠一字一字道:   “吴掌柜你装疯卖傻装得够了,且接老夫一剑——”右腕一动,一弹长剑,陡然一剑破空刺出。   “鸣”的一声怪响扬起,寒光霍霍绕着剑体回荡不止,案上蜡烛的火苗竟被剑气所罩,愈压愈低。   到最后。火苗压得只剩下黄豆般一了点大小,整座大厅顿形黑暗起来。   厅外的洪安易暗暗嘘了口冷气,忖道:   “这段元忠的剑上功夫的是惊人,单就这无形声势,便足以和白袍人分庭抗礼了。……”   吴掌柜面色凝重,长吸一口真气,缓缓封出一掌。   段元忠走剑偏角,剑光一圈一卷,剑身抖颤不歇,居然突破对方单掌的封守,反挑而上。   突闻 “呼”地一响,一道乌光自厅外直身而入,那乌光在半空中打了一转,宛若长了眼睛一般,迳射向段元忠手上的宝剑。段元忠是何等武学大家,乍见乌光袭至,健腕猛地一抖,剑尖一阵跳动,一刹间,乌光与剑身击实——腾腾,段元忠往左退了两步,反观那道乌光已被他手上的剑子弹开,向右前方斜飞而去。   火苗升高,厅中又恢复了先时的光亮。   诸人瞪大了眼睛望去,但见右边墙壁上,笔直插着一只黑色的大板斧,斧口人壁三分,斧柄仍自巍颤不止!   闾丘迁武心子一颤,脱口道:   “鬼斧门!滇西鬼斧门!”   这五个字不啻一声暴雷,诸人俱面目失色,厅外的洪安易神经亦突然抽紧起来,他曾两度见过鬼斧门死尸那不可思议的奇门功夫,这黑色大板斧正是滇西鬼斧门最惹眼的独门标志!厅中登时洋溢着一种阴森肃杀的空气,赵安易的心情也越发显得沉重起来。   沉寂,宅院大门一条人影有若鬼魅般一闪,一个黑布蒙面,披着一身黑袍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踏着沉重的步子,黑色的衣袖翻飞之间,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险恶恐怖的意味,令人为之不寒而栗!   洪安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暗忖:   “是他?!此人不迟不早来到这里,今夜的事态只怕要变得愈发复杂了。”   老头掌柜干咳道:   “飞天手,是你来了么?”   他强作一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勉强和不自然的味道:那黑衣蒙面人没有回应,慢慢地蹁到诸人面前。   段元忠眼角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抱拳道:   “大帅别来无恙乎?”   白衣人冷冷一哼,道:   “段兄这几年来功夫真是一刻也没放下,方才那一式‘寒江垂钓’用到剑上,几乎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段元忠道:   “彼此,大帅那一招‘九鬼送斧’,还不是已臻得心应手、数里之外取人首级的造诣——”   话声微歇,复道:   “只不知大帅缘何要阻止我对这老头掌柜用剑?”   旁侧的闾丘迁武听段元忠口口声声称白衣人为 “大帅”,而那吴掌柜却叫他做 “飞天手”,不禁纳闷不解。   他并不知白衣人一身拥有 “飞天手”及“鬼斧大帅”两个头衔之事,否则也不会如此惊愕。白衣人阴鸷的目光扫过吴掌柜,道: “此人现在可不能让他死!”   吴掌柜耸耸肩道:   “这倒奇了,难道我要死要活,还须你来做主不成?”白衣人道:   “很不幸,情形正是如此,老夫不要你死,你自然就不能死。”吴掌柜哈哈笑道: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要我活,我也不能话下去么?飞天手,你也太狂了吧”   白衣人阴笑一声,道:   “你口口声声称呼老夫做飞天手,到底有何根据?”   吴掌柜不答,迳自喃喃道:   “灵武四爵、冰雪双后、飞天手……这些传说中的高人,想不到竟还是真有其人,阁下出现于此,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白衣人眼皮一睁,射出凶光杀气,道:   “你对老夫的事,所知还有多少?”吴掌柜道:   “这就难说了,足下不是同时也在滇西当起鬼斧门的鬼斧大帅么?武林中使人谈及色变的两个名头,竟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你一人居然具有摩云手及鬼斧大帅双重身份,几乎连我都难以相信呢。”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道: “大帅门下的死尸,没有随你同来么?”黑衣人道:   “待会儿你便晓得了……”   他身躯全然未见作势,竟已移到了墙前,伸手自墙壁上拔下那只黑色大板斧,放在掌心不住把玩着。   他的一举一动,一语一句,都隐隐透出难以言喻的诡异神秘气氛。   王晋卿跨前一步,抱拳道:   “在下王晋卿,久仰大帅神功……”白衣人截口打断道:   “老夫听段堡主提过你,只身夜闯少林,盗走断剑可是你的杰作?”   王晋卿点点头,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白衣人转首望了闾丘迁武一眼,道:   “这小子是——”   段元忠道:   “他是闾丘温书的后人,嘿嘿,老夫特地找他来办点事情。”白衣人“哦”   了一声,眼瞳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段元忠道:“大帅为何不让这老头掌柜到地府去会会阎王?”白衣人道:   “只因老夫目下仍无法确定,他到底知道有多少秘密?你也许仍不晓得,哪一夜,这老头也是在场的目击者之一。”段元忠犹未开口,吴掌柜却已先问道: “哪一夜?”   白衣人一字一字道:   “你装的什么傻?那一夜你所目击的事,相隔二十年,你难道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吴掌柜露出古怪的神容,道:   “忘不了忘不了……那些事在我的记忆中,仍好像是昨夜才发生一般,我怎会把它忘记……”   藏身于厅外的洪安易一听他们提到有关碧湖的掌故,心子不觉一紧,他凝望着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心道:   “你竟也提到了碧湖,莫不成他也与碧湖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有所关联么?……”   一念及此,不觉又联想起日前曾听丹彤仙姑谈及三名盖世高手围攻谢金印之事。   正自寻思间,忽然发现了一桩怪事——他偶尔转目一瞥,只见宅院后面的小路上,一辆灰色篷车直驰而来,那车马驰行,竟连一丁点声都没有发出。   洪安易藏身在屋檐上面,居高临下,是以能够瞧得一清二楚,反观厅中诸人仍自顾谈话,似乎并未察觉有篷车驰到宅院后面。他惊付道:   “这辆篷车适于此刻驰到此地,颇耐人寻味,只不知篷车的主人到底是丹彤仙姑,亦或桃园露屋的观女?”   那丹彤仙姑与观女所乘的篷车完全一模一样,故此洪安易无法分得清楚。   坐在车头驾马之人头戴竹笠,肩上披着一件斗篷,面部为一斗笠罩去大半部,也无法瞧清是振国或化名为振家的邹元缘?这当口,那赶车人陡地抬起头来,远远向檐上的洪安易招了招手——洪安易瞿然一惊,心知行藏已落在对方眼里,为了恐怕对方声张,只有怀着一颗忐忑之心,纵身朝后院窜去。   靠近篷车时,已可瞧清那赶车人乃是化名为振家的邹元缘,那么车里所坐着的必是丹彤仙姑无疑了。   洪安易心头微松,低道:   “魏大叔,是你来了?”   他知道邹元缘与师父乃是旧识,是以一见驾车者是这位,登时大为放心。   邹元缘神色颇为凝重,道:   “安易,你潜伏在这里有多久了?适才有无一个黑衣蒙面人走进大厅?……”   洪安易道:   “有啊,除开那白衣人之外,还有一个铁匠铺的掌柜,段元忠及王晋卿也在这里头呢。”   邹元缘道:   “铁匠铺的掌柜?是了,他已经进去了……”他沉默片刻,道:   “仙姑要跟你谈几句话,你得照她的吩咐去做,省得么?”洪安易下意识道:   “省得。”   一道银铃般娇脆的女音自车厢内亮起:   “赵公子,你所练就的扶风剑式可是出自一个自称闾丘温书的白袍人所传授,昨日是他领你到帐篷外找我试剑的么?”洪安易不料她问出这道问题,呆了一呆,道: “不错。”那娇脆的声音道:   “这就是了,他也许想瞧我所研创的萍风拍到底是否能克制他的扶风剑法呢,不过他未亲自前来动手,倒颇出我所料。”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俄顷继道:   “眼下且不谈这个,请你立刻潜回宅院隐好身子,约莫经过半个时辰后,再找机会将我所交与你的一件物事投入大厅之中……”洪安易错愕道:   “什么物事?”   车帘微掀,一只象牙般的手臂徐徐伸将出来,那白如葱玉的五指提着一个白色包袱——洪安易接过那白布包,惑道:   “将包袱丢入大厅里?这布包里所装何物,仙姑缘何要我这样做?”   半晌没有应声,那只玉臂已自车帘外缩了回去。   邹元缘道:   “贤侄你甭用多问,只要照做不误,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言罢,一挥马鞭,篷车从洪安易的身旁如飞驰去……洪安易愣立当地良久,方始如梦初醒,望了望手上的白布包,只觉鼓涨涨的,他忽然有将包袱打开来瞧个究竟的冲动,但马上他又忍住这念头。纵回屋檐上,正断断续续听老头掌柜说道:   “……大好一张脸,硬用黑巾遮起来,别以为如此一来,我就认不出你了……”   白衣人道:   “你能认得出老夫,真是你的不幸。”   老头掌柜道:   “是么?”   白衣人冷哼道:   “老夫问你:当晚你在碧湖附近,有没有与丐帮八部帮主牛邦善碰过头?”   老头掌柜寻思片刻,道: “碰上了,你问这个则甚?”白衣人不答,喃喃自语道:   “依此道来,那乞丐头儿自称到过碧湖居然属实了?那天我委实不该大意将他放过——”   许久未尝开口的闾丘迁武再也蹩不住气,上前冲着老头掌柜一揖到地,沉痛的声音道:   “老夫所提到的碧湖巨变,关系小可家门一件惨案,可否请老夫将目击的经过情形说出?”   老头掌柜瞧他一眼,道:   “令尊便是闾丘温书?”   闾丘迁武点点头,道:   “家门十八人,是夜惨被职业剑手杀戮于画舫之上,仅家父与小可两人幸免于难……”   吴掌柜正色道: “你错了!令尊在那一晚就已经死了!”闾丘迁武失声呐呐道:   “但……但是段堡主说家父正被他囚在黑牢里,刚才他还以此胁迫我去刺杀刘光世……”   吴掌柜冷笑道: “这正是姓司马的所玩弄的花招,他利用你亲情的弱点,随意撒了个谎,只要你受骗杀了李从吉,天下人便只知是你闾丘迁武下的手,此事传开,势将引起公愤,到时姓司马的就要在一旁窃笑了。”段元忠面色一变,道:   “胡说,胡说。”   闾丘迁武若有所悟,旋道:   “老丈怎能确定家父已死?”   吴掌柜道: “令尊名垂武林近三十载,武功虽高,却绝对无法在职业剑手魏哲茂的剑下逃过性命——”   他语声愈说愈沉,面色也愈发沉重:   “抑且据我所知,魏哲茂剑法最是干净利落,他未杀你,或许是一时突主不忍之心,有意替闾丘温书留下一个后嗣……”闾丘迁武嘶声道:   “我不相信你的话!职业剑手哪会存有人性?他不杀我,难道不怕日后寻他复仇?”   段元忠叱道:   “住口!你们老少两个业已离死不远,却一个劲儿在此穷呼瞎嚷什么?”   吴掌柜漫不在乎道: “你们要听我说一桩故事么?”说到此地,目光有意无意在扫过大厅外边,似乎正有所期待,洪安易瞧在眼里,心念微动,忖道:   “莫非他等待的便是这白布包?”   当他再次转首之际,一桩怪事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宅院后边的小路上,此刻又自远处缓缓步来了两列宫装贵妃打扮的女子,估计每行约莫有十人左右。   在两列宫装女子的后面,则由四个劲装大汉合力抬着一座雕龙镌凤,华丽之极的小轿——说那乘轿子华丽真一点也不为过,轿身四周乃是以碧色琉璃珠串成,在月色照映下,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芒,两旁横过二只红漆木杆,轿顶上立着两只七彩的凤凰,凤身悉由玛瑙和金叶铸成。凤腹里则亮着一红灯,将凤身映得通明,仍有余光映到轿顶上面,轿身一动,彩凤便展动着长翼,点着头,远远望去,栩栩如生。轿子来到宅院后头停下,那些宫装女子似乎早已发觉潜身在屋檐上的人,为首一名伸手向洪安易一招,那意思仿佛是说: “你过来。”   洪安易心中吃了一惊,暗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遑多想,将手上的白布包暂放在檐上,身子一振,展开轻功像只狸猫般掠到轿子近前。那向他招手的嫔妃轻声道: “此地可是已故闾丘温书的宅第?”   洪安易漫口应道:   “是的”。   那嫔妃道:   “你藏身在这座废宅屋檐上做啥,喂,我问你,方才有无一个掌柜模样的老头及一个黑衣蒙面人走进此屋?”   她的问话竟与邹元缘所问如一辙,洪安易不由怔了一怔。洪安易道:   “先后是有这两个人走进去,缘何有此一问?”   那嫔妃微笑道:   “你先莫问,鄙宫主要对你说话。”   洪安易诧道:   “贵宫主?姑娘们来自问处?”   那嫔妃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冰宫!”   冰宫!冰雪双后!这足以与飞天手及灵武四爵相提并论的几个字,有若一把巨钟,狠狠敲在洪安易的心上,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面,他居然三番两次碰到了武林中绘声绘影,传说得有如神仙人物,洪安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了。   抑有进者,那冰宫居处稳秘,鲜有人知其所在,与桃园露屋二处,同被目为武林二大神秘地方,洪安易震惊之下,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那贵妃似已瞧见洪安易脸上的吃惊神情,笑道:   “敢情你不相信小女子的话,这也难怪……”   语至中途,倏然顿住,那贵妃垂手直立,露出倾听之状,洪安易情知轿中所坐之人,定以 “传音入密”与她说话,故亦不加以打扰。须臾,那贵妃启齿说道:   “鄙上要我转告相公,有一事相烦——”   洪安易道:   “但说无妨。”   那贵妃娇躯微转,袅袅步至小轿前面,自轿中接过一个白色包袱在手上,又步回原地。   她低声道:   “刚刚贱妾所提到的二人,此刻想必置身厅中,有烦相公在半个时辰后,设法将这白布包掷进大厅,布包脱手后,最好立即一走了之,否则恐有不豫之祸临身……”   洪安易愣愣呆立着,宛若被人泼了一头雾水,只是望着布包出神。   那贵妃愠道:   “相公怎么了?莫非连如此些许之劳,亦吝于答应么?”洪安易期期艾艾道:   “姑娘可知刚刚也有一人,交与在下一个包袱,她所托办之事与姑娘所言完全一样!”   那贵妃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不假思索道:   “这个咱们已经知晓了,那人可是丹彤仙姑?”洪安易瞠目道:   “原来——原来这是你们有计划而为……”   那贵妃美颜一沉,道:   “真相未明之前,相公慎莫胡乱臆测。”   洪安易视线落在贵妃身后那乘华丽的小轿,道:   “敢问轿中所坐之人,是否人称冰雪双后中的一位?”那妃惊颔首道:   “不是宫后还有谁?”   洪安易道:   “在下可否与贵上直接说几句话?”   那贵妃道:   “不行。”   洪安易听她说行如斯斩钉截铁,不禁为之一怔,刹时一股羞辱之心自心底直涌而上,怒道:   “为何不行,莫非我不够资格与贵上说话么?”   那贵妃默然不语,从她脸上的表情以观,分明是肯定了洪安易之语。   一忽里,洪安易只觉热血上冲,双足一提,往那座小轿直冲上去,他一心只想将轿帘掀开,直接与轿中人对谈,以挽回自己的屈辱,再也顾不得对方到底是何许人。   一个原本很理智,很冷静的人,在屡屡自我克制之下,竟然会盲目冲动起来,一旦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便再也顾不到任何后果。   他犹未冲近小轿,人影闪动,两名宫装女子已拂袖挡身在他的面前。   那宫装女子身形之快,应变之速,已非江湖之一干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右首一名宫装女子冷冷道: “相公自重。”洪安易生像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他一言不发,走回那贵妃身侧,将包袱接过来,缓缓说道: “既是冰雪双后交托之事,在下自当照办。”   那贵妃朝洪安易一福,道:   “想不到相公倒是爽快得紧,贱妾这里先替鄙上谢了。”说着双手一击,四个劲装汉子重将轿子抬起,往原路退了回去。   洪安易怀着异样的心情,目送数十名贵妃拥簇着华丽的小轿渐渐远去,方始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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