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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风
     冰蓝慢条斯理将手中皮鞭圈成吊人圆结,右手握住鞭尾,指尖微微用劲让皮结一摆一摆地左右摇动着。   洪安易见她突然出现室中,心里那一份惊讶自是不在话下,脱口道:   “风姑娘,你……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武冰散冷冷道:   “我来不得么?”   不知如何,洪安易每与风冰蓝相处时,总有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对方那冷酷的词色尤令他难堪不已,只有沉默以对。风冰蓝见他默不作声,勃然怒道:   “一见到姑娘,你便感到心烦讨厌是吧?”   洪安易心中嘀咕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其实你那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态度很难博得他人的好感。”口上淡淡道: “区区岂敢。”武冰散姣好的脸庞上因愤怒而泛红,道:   “甭言不由衷了,姑娘也不在乎你对我有怎么一个看法,只是你若敢违拗于我,哼,可有苦头够你尝的。”   说出这话,立刻便后悔起来,暗忖:   “我真的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么,男子汉大丈夫怎没有自尊?他屡番遭到我的侮辱,免不得怀恨于心,这原是人情理所当然的啊洪安易道: “姑娘不是说过,十日之后再行来此指示我行事机宜么?”   风冰蓝道:   “我提前来,为的要警告你一事——”   洪安易诧道:   “警告在下?”   风冰蓝沉道:   “近日我无意在江湖上听到一道风声,据说桃园露屋的神秘主儿正作客于安然堡……”   洪安易心口一震,脱口道: “桃园露屋?!”   风冰蓝道:   “水泊是个地名,但武林中却无人知其所在,如果传闻有错误,桃园露屋的主儿也在安然堡里,那么你的处境便很危险了!”洪安易勉强捺下心中的激动,故意装作不懂道:   “在下不省得姑娘语中之意。”风冰蓝沉下嗓道:   “孤陋寡闻如你,自然不会懂得,且说你可曾在堡内见到一个四肢不能活动,终日坐在一张轮椅上的褐衣人?”   洪安易颔首道:   “今午我在花圃中,曾遇到这么一个人。”   有关他在石屋外面窥探褐衣人卸肢的一幕自是不便明言,遂略去不谈。   风冰蓝道:   “此人便是来自桃园露屋,碰见他时最好敬而远之,若不慎招惹于他,必有奇祸临身,你务须记住了!”   洪安易垂下眼帘,默默对自己呼道:   “残肢褐衣人是从桃园露屋出来的,目下业已确定了,只不知此人与昔年那一段公案究竟有何牵连?”   风冰蓝见对方默然不应,尽道:   “喂,到底你听明白了没有:闭着眼尽想些什么?”洪安易道:   “在下正在想:缘何姑娘对区区一命变得如此关心,居然一惜路途迢遥赶来示警。”   武冰韵用着奇特的声调道:   “你想不出原因何在么?”   洪安易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地 “啊”了一声,道:“是了,姑娘所以对我寄以关切,自然是为了惟恐我惨遭横死,再也无人能为你完成那件事的缘故,这道理本十分简单,可笑区区一时竟不能领悟。”   武冰散气得全身发抖,道:   “你……你该死!……”   她皓腕一抖,皮鞭飞扫而出,洪安易欲避及及,鞭尾吊人皮结,从他的头颈套过,恰正将咽喉勒住。洪安易错愕道: “在下又说错了什么?……”   武冰散怒哼一声,手上稍一用劲,鞭结直缩,洪安易喉咙被结头勒紧,登时觉得胸中窒闷十分,面色逐渐泛白?   但他已经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的性格,情知自己若子抗拒,所受到的折辱将更甚于此,因而始终静立不动。   鞭结愈收愈紧,洪安易只感连呼气都异常困难,面上颜色次渐由白而灰,双眼暴突;风冰蓝瞧他形象可怖,虽命在须臾,却坦然毫无惧色,不知如何芳心一软,抖手收回皮鞭。洪安易呛口气,道: “险些我就得在姑娘的马鞭下魂归冥冥……”   风冰蓝冷冷道;“终有一日,姑娘火起来会把你活生生勒死在皮鞭之下。”洪安易苦笑道:   “咱们谈得好好的,姑娘怎地突然发起怒来?”   风冰蓝道: “姓洪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笨人?”   洪安易毫不在意道:   “在下天性鲁钝,姑娘此评许不过份。”   风冰蓝哂道:   “瞧来你已是无药可救,我一时瞎了眼睛竟会找你办这件事洪安易道:   “姑娘若要收回成命,现下还来得及。”   风冰蓝冷哼道:   “敢情你处心积虑要摆脱掉这份差事,哼哼,我偏不叫你趁心如意。”   洪安易苦笑不语;风冰蓝道: “事情进展得如何?”   洪安易道: “在下依照姑娘嘱咐,力求与堡主的千金接近……”风冰蓝打断道: “如果司马家女儿对你有好感,那么你便可藉口混进她的卧室,暗地里察看有无一把断了半截的剑子?”洪安易匆忙中没有听清她后面那一句话,便道:   “这个倒是好办,公伯姑娘的闺房,今日凌晨在下就曾进去过一次。”   风冰蓝心底猛然涌起一股妒意,她忍不往尖刻地道: “呵,原来你还是调情能手,来此不过数日,便成了司马家女儿的人幕之宾!失敬失敬。”   说出这话,她立刻发觉自己内心委实紊乱到无以复加,一方面要求赵子原设法去亲近段寒雁,以便完成那桩差事,而另一方面她却暗暗希望对方能拒绝此一要求,甚或无法将这事办成,似此矛盾的心绪,她自家也解释不出其所以然。   洪安易沉声道:   “人幕之宾?这是哪里话来?”   武冰欲亦觉失言,心道自己适才怒妒交集,大失平日之矜庄自恃,赶紧岔开话题道: “然则你可曾在房内瞧到支断剑?”洪安易心念一动,道:   “是有这么一支齐腰断去半截的剑子啊,姑娘怎么知晓?”风冰蓝神色陡然变得沉凝异常,道:   “你自信没有看错么?”洪安易道:   “那把断剑就挂在卧房壁上,因为地位十分惹眼,我下意识里多打量了两眼,见到剑柄上镌着一轮圆日,下面是一个篆体 ‘赵’字。”   风冰蓝低道: “金日剑?!你所见到的便是金日剑。”洪安易道:   “好好一口宝剑,竟为人扳断半截,真是暴殄神器了。”风冰蓝恍若未闻,喃喃自语道:   “看来姓段的果然有与爹爹逐鹿争雄的野心,三把断剑若被他搜罗齐全,事情可就不妙了。”   当下道: “近数日内,你得想办法再潜进卧房,将那把断剑偷窃出来———”   洪安易呆了一呆,道:   “这个……这个……”   正自呐呐,陡闻 “吱”一响,房门被推了开来,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入,定睛望去,却是那堡主千金段寒雁!   两人乍见段寒雁突然踵临上房,错愕之情真是莫可言状,洪安易打着牙巴骨,良久才进一句:   “公伯姑娘?!你——”   段寒雁面罩寒霜,不由分说劈面便给了洪安易一个巴掌,夜静人寂中发出 “叭”一声脆响。   她用力颇重,洪安易颊上瞬即泛现五道深红的指印,条条血丝自唇角渗出,他摸了摸有如被热铁烙过一般火辣辣的两颊,情知对方已完全听去自己与武冰欲所说的话,讪讪道: “公伯姑娘,且请听我一语———”   段寒雁咬紧银牙道:   “和你这寡情薄义的小贼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怀疑你来此另有目的,哼,果然不错!。”一扬手,劈劈啪啪又赏了洪安易十数个耳光。突闻一旁的风冰蓝冷冷道:   “住手!”   段寒雁瞟了她一眼,尖声道: “姑娘整治这小贼,贱人你便瞧不过眼了是吧?”   风冰蓝满脸俱是不屑之色,道;“贱人这话岂是你叫得出口的么?司马丫头你放明白些,姓风的一家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段寒雁反唇相讥道:   “姓段的就好惹么?今日姑娘若不将你们这对狗……狗男女杀了,也枉为——枉为……”风冰蓝打断道: “试试看吧!”   段寒雁更不打话,玉手徐徐抬起往风冰蓝直劈而去,掌到中途倏然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击向立于自己右侧的洪安易。   口中喝道: “小贼倒下!”   此刻她已将洪安易恨极,一出手便是凶险致命的招式,丝毫不留余力,洪安易自然识得厉害,慌忙侧身后闪。   他应变虽称快捷,却仍避不过对方那疾逾掣电的掌指,只闻裂帛一声,洪安易胸前衣袂撕裂一片,迎着窗外透进的夜风飘动不已,他不禁骇然色变,急切间身子一蹲,藉腿腰之力蹬步再退。   段寒雁娇躯猛地向前一欺,玉臂微抬,居中拂去。   洪安易只闻一股淡淡幽香沁鼻而至,他心神一荡,陡觉全身大穴皆被罩在这拂之下,自己犹不及站稳身子,对方那拂袖劲已逼到他的胸前。   这一忽里,陡听风冰蓝娇喝道:   “段寒雁,姑娘叫你住手!”   身立原地,伸出纤手不疾不徐拂了一圈,段寒雁正自抢攻之际,忽觉后脊生凉,她不假思索,屈肘往后直撞。   两股力道一触而散,段寒雁背上压力登时一减,但身躯却为圈引之力带得朝左后移开几步。   如此一来,风冰蓝的出手便收了牵制之效,洪安易得以缓过一口气。   段寒雁回身面对风冰蓝道:   “姑娘就先杀了你,再行解决那贼也是一样。”   风冰蓝冷声道:   “杀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哩,司马大小姐,你空说大话也不怕夜风闪了你的舌尖儿么?”   段寒雁柳眉倒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风冰蓝好整以暇复道: “论起武功,你是绝非本姑娘之敌,除非司马老头亲自到来,不然今夜休想……”   话尚未说完,蓦然房门无风自摇,一条人影宛如鬼魅一般一闪而入,沉声道:   “老夫这不就来了……”   风冰蓝霍然一惊,不自觉倒身连退三步,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洪安易横目一瞥那玄色人影,分明便是峰改老人段元忠,神色亦自一变,心中暗叫“苦也”,忖道:   “这老魔头一来,我岂不是万无主理了?”   风冰蓝吸一口气,冲着峰改老人一福道:   “段前辈别来可好?家父要小女子代向你老问安。”段元忠仰首一阵狂笑,道:   “妮子你镇定功夫倒是相当到家,令尊就着你半夜潜进本堡,问候老夫这一句话么?”风冰蓝一时无语以对,段元忠转朝洪安易道:   “想不到小子你竟是武家派来卧底的,嘿,老夫先时还误以为你与那业已魂归九泉的段景住 有关……”   洪安易心子一阵狂跳,忖道:   “此人心思缜密,纵非今日事败,我住堡里终会被他瞧破底细,到时我将遭遇到什么样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他口中故作淡然道:   “阁下明察,区区在江猢上流浪厮混,一事无成,此番蒙令媛收容……”   段元忠截断话头道:   “甭顾左右而言他了,小子你底子已被揭穿,犹能冷静如斯,城府之深可说是老夫生平所仅见,可惜——”他语声故意一顿,洪安易道: “可惜什么?”段元忠道:   “如此一个前路正大有一番作为的少年,却命里注定了要从此沮殁;你说这不是很可惜么?”   洪安易瞧他口蜜腹剑,那感情洋溢的语气就和痛悼知友故人之骤逝一般无二,不觉对对方心术的险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风冰蓝插口道:   “前辈莫非欲来自出手杀掉此人以泄忿?”   段元忠道:   “小妮子,你是深知老夫之心,嘿嘿,深知老夫之心……”“嚓”地一声脆响扬起,他竟动起兵刃来——段寒雁瞪大眼睛,惊愕道:   “爹,你怎么了?这小……小贼值得你用剑么?”   那段元忠向来自负异常,如非遇到足与自己为敌的对手绝不使剑,照例是以掌应敌,可是他剑若一出匣,却鲜少令对方逃出剑下,段寒雁曾和赵子原交过手,深知后者武功有限得很,但爹爹却慎重其事的拔出剑子,似此反常之举,顿时使她惊得呆了。段元忠那鹰隼般的目光停留在洪安易身上好一忽,点头道: “不错!纵令这小子武功泛泛不堪一击,仍然值得我用剑!”   他此言不啻表示十分看重洪安易的意思,但洪安易依旧不为所动,平平淡淡地道:   “大丈夫本当死于刀剑之下,敢不成全阁下心愿,奈何区区生性最是贪生怕死,看来这场架是打不成了。”   他隐隐拿话把对方扣住,段元忠哪里会听不出来,暗骂道: “好厉害的小子!”当下道: “这句话很有份有量,可惜遇到我不过白费心机。”   语落,蓦地一弹长剑,有如夜空闪电似直挑向洪安易左胸。他剑犹未到自剑身上所透出凌厉莫名的杀气便先期涌向敌手,洪安易心子一凛,忙纵身向后倒退。   段元忠长剑一挥,迅即追击,他剑上造诣之高已到了信手拈来全是妙着的地步,这一招看似轻松写意,实则从出剑速度及剑上取准功夫着眼,无一不是险极妙极,旁观的武冰欲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   她暗忖道:   “就凭这一剑,便可略窥司马老头剑术之全豹,桃园露屋主人尝誉他为从魏哲茂以后使剑第一大家,似乎并不为过,爹爹若以一对一与他搏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洪安易一阵慌乱,一面挥手封出一掌,一面抽身盘旋疾退,顷忽间他已退到墙角边缘——他开始绕室不断游走,沿墙连绕三个大圈,段元忠阴笑一声,手中之剑倏然收回再发出去,姿态潇洒自如,绝无丝毫滞顿,那剑身 “嗡”“嗡”发震,一忽里,段元忠已刺出十余剑之多,剑剑不离敌手胸前要害。   洪安易冷汗涔涔而落,他当机立断,左手拇指疾地一扣一弹, “嘶”一声响,一道指风应手奔出。   这”飞叶指力”一出,剑身登时被击得偏拨了几分,峰改老人段元忠微微怔了一怔,道: “小子,你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啊!”   他稍一抖腕,立见光涌霞生,剑尖颤动间,恍若有千百支利剑分从四面八方同时击向洪安易身上。   在这等情势下,洪安易要逃过段元忠的剑尖,简直是难比登天,眼看对方一剑已在胸前不及二寸处构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剑网,随时都有刺实的可能,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念头闪过洪安易脑海。   洪安易上身下意识向左一斜,双足凌空左右虚点,步履有如行云流水,霎时,一种极其古怪的呜呜声响自霍霍剑影中透了出来,仿佛是流泉溅珠的鸣呜,片刻后却变成狂风呼啸一般!段元忠大喝道: “着!”   他双目如炬,一剑还往前推实,剑光随着他手上动作暴然伸吐,那奇异的尖嘶之声立刻又响了起来。   但见人影交错飞掠,段元忠那势可拦江断流的一剑居然刺了个空,三步之外,洪安易双掌抱胸而立!   段元忠面上寒如冰雪,用着出奇低沉的语气道:   “太乙迷踪?!太乙迷踪步?!小子你与灵武四爵是什么渊源?”   那 “灵武四爵”四字真是掷地有声,数十年来,“灵武四爵”、“燕宫双后”及”摩云手”等几位神秘盖世高手,被武林中人绘声绘影,渲染成神话中的人物,几乎无人敢于相信他们的存在,但此刻段元忠竟当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叫出这个名字,司马、武两姑娘不禁惊得目瞪口呆!段元忠寒声又道:   “小子你不必隐瞒身份,太乙爵到底是你什么人?”   洪安易亦自错愕不止,方才他在危机四伏里,灵机一动,施出那以老前辈自居之中年文士所教的步法,急切里救了自己一命,想不到对方却指认是太乙爵的太乙迷踪步,他脑子一片迷乱,直似坠入了五里雾中。当下漫口应道: “无可奉告。”   段元忠冷哼道: “再试一试便知底细——”   一振铁腕,寒光绕体,长剑徐徐向前挑出。   剑尖到了洪安易胸前五寸之外,陡然加快速度,堪堪就点到对方心口,洪安易如法炮制又是一个斜身,凌空踏步自剑尖下闪过,段元忠乃是何等武学大家,他有了一次前车之鉴,立时就摸出那步法精髓所在,只见他剑势一转,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忽反弹出了一剑这一剑自斜角弹出,不知如何洪安易忽然发觉足步去路恰被封住,略一迟疑间,段元忠剑尖已然抵住他的胸口——段元忠冷笑道:   “看来小子你仅是学到了两套三脚猫的架式,嘿,能够死在老夫剑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他剑尖始终紧紧抵住洪安易胸口,正待穿肤刺入,那默立一旁的段寒雁睹状,陡地花容失色,张口“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风冰蓝及时喊道:   “慢着!”   段元忠一剑去势微窒,头都不回同道:   “风丫头稍安毋躁,待老夫打发了这小子,再转来收拾于你,你们两人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风冰蓝无缘无故面上一热,道:   “段前辈听着,刻下家父率同留香院二十四名高手,正等候在古堡外面,设若一个时辰内小女子不能安然出堡,他们便自堡门一路打将进未,那时咱们司马、武两家扯破颜面,段前辈必定知晓会有如何一个后果。”   段元忠哈哈笑道:   “风丫头你甭虚张声势,故意放出空气……”   话犹未完,屋倏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三名身穿银衣的中年汉子匆匆掠了进来!   段元忠嗓子一沉,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为首一名银衣中年汉子朝段元忠躬身一礼,气急败坏地道:   “启禀堡主,堡前暗桩发现二十余名身份不明人物,行踪颇为可疑,属下……”   段元忠接口道:   “知道了,你速通知第一道桩兄弟全力戒备,提防意外事变,另率银衣队护卫巡逻四周,遇有外敌入侵,立刻发动堡内机关埋伏,快去!”   三名银衣汉子齐声一诺,转身步出;段元忠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三人道:   “迁武呢?他怎么不来报告敌情?”   那银衣汉子道:“夜来便不见顾总领踪影,属下初以为他随侍堡主左右,目下始知不然,正准备去找他——”   段元忠一挥手,三名银衣汉子鱼贯退了下去。   洪安易暗道: “司马兄可能藏入地道去了,但是他为什么还不露面?”   只闻风冰蓝道: “家父在堡外想已等得不耐烦了,段前辈作何打算?”   段元忠眼色阴暗不定,忖道: “现在事情犹未布置就绪,若与风子石公然决裂,势必导致两败俱伤之局,此为智者所不取,还是暂时隐忍下来的好。”   遂向风冰蓝道: “姑念令尊与老夫素来交情不恶,风丫头你无故闯入本堡,老夫亦不加深究,你走罢,至于这个人——”他指着洪安易冷冷道:“这个少年,可得屈驾留下!”   风冰蓝深沉地望了洪安易一眼,猛摇首道: “那不行……”   她突然住口不语,缘因室外此刻又有了动静,一阵”轧” “轧”机声传入耳际,那中年仆人向阳手推轮椅出现房门当口,残肢褐衣人蜷缩坐在椅上!   段寒雁柳眉微皱,道: “阁下夜晚都不休息么?”   残肢褐衣人淡淡道:   “老夫生性最喜凑热闹,正如有些人喜欢在夜里行动一样,公伯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横目一瞥风冰蓝,道:   “哟,风子石掌上千金也来了,真是一场盛会。”   风冰蓝神颜于瞬息间连变数变,暗忖:   “桃园露屋这残肢人突然现身,事态必有变化,一时之内,司马老头想不会急着要杀死洪安易,我何不暂行出堡与爹爹商量一下,相机再潜入堡内救他?……”   一念及此,遂转身施礼离去,段元忠一击掌,早有两名银衣汉子上来接她步出堡外……风冰蓝改变主意,急于离开安然堡,颇使段元忠感到意外,但他却不暇细想其中缘由。   残肢褐衣人那冷电般的视线在房内四下扫视,最后落在洪安易身上,轻轻呵了一声,阴阴道: “公伯堡主莫非欲宰掉这赵姓娃儿?”段元忠道:“恐怕是的。”他不待残肢人接口,续道: “阁下以上宾身份住在本堡,对于这等闲事还是少管的好。”残肢褐衣人寻思一忽,将段元忠叫到一旁,低声道:   “老夫忽然对此子发生兴趣,公伯堡主何不顺水做个人情,将他送与老夫为仆?……”   段元忠讶道: “怎地?你要带回赵姓娃儿回桃园露屋去?”残肢褐衣人道: “没错。”   段元忠沉吟不决,那段寒雁面露不安之色,道:   “爹爹,你切不可这么做!”   段元忠道: “谁说不可这样做了?你仍免不感情用事,这是你最大的缺陷。”   段寒雁默默望着洪安易,晶瞳里闪过一丝怜惜之色,一刻前,她犹怒气汹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而后己,此刻却为他感到难过,替他说起项来,瞬息间情绪竟变化如此之快。   残肢褐衣人狞声道:   “老夫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娃儿若服下绿屋秘制玉花毒,俯首贴耳供老夫差遣,从此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十分有趣?”   段元忠抚拿大笑道:   “哈哈,一个机敏异于常人的少年,突地变成一名卑躬折节的仆人,的是有趣得紧。”   残肢褐衣人道: “你同意了?”   段元忠颔首道:   “姓洪的是阁下的人了,随你如何去处置罢——”残肢人狞笑一声,示意向阳把他推至洪安易身前,说道: “娃儿你都听见了?”   洪安易淡漠地道:   “区区的耳朵并没有聋,阁下何须多此一问。”   残肢人道:   “很好,眼下你必须在生死两条路中选择其一,如果你愿意死在公伯堡主剑下,倒也百事了了,但老夫相信明智如你,绝不会走这条绝路,是以——”   他语声微顿,一俯首,自上衣项领处滚下一颗黄色药丸,那中年仆人天风伸手接住,递到洪安易面前。   残肢人续道:   “是以你得将这颗丹药服下,保证为老夫效力,那么你便可以捡回一条命了。”   洪安易脑际思潮起伏,良久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 “与其苟延残喘活下去,倒不如一死以图个痛快!”旁立的段寒雁一闻此语,芳心倏地一震,她一直困惑地望着眼前这难以洞测的少年,不觉心驰神醉。   残肢人轻喟一声,道:   “原来小子你竟然蠢得可以,老夫看错人啦。”   段元忠阴笑道:   “小子你自求速死,可莫怨老夫未与你机会……”   他踏前一步就要掣剑刺出,洪安易适时出声道:   “也罢,区区答应服下那颗丹药——”   遂自向阳手中将黄色丹丸接过,张嘴一吞而下。   残肢人怪笑道: “好死不若恶活,小子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服下此丸后,每十日毒发一次,如不服解药,五脏立受剧毒侵蚀,死前还得忍受较万蚁啃体更要难受的苦楚,若是你不相信……”   洪安易打断道:   “我完全相信,阁下现在要我做什么?”   残肢人想了想,道:   “令夜没有什么事了,赶明儿咱们动身离开本堡,回桃园露屋去。”   残肢人业经让洪安易吃了玉花毒丸,心中有恃无恐,事实亦无人敢于对他有所拂逆,因为所有他的敌对者大都走进阴间地府去了。   洪安易吞服药丸后,忽觉肠中有似火烧,他内心一凄,忖道: “先时我所以决定苟全一命,乃为了留待将来有为,但像这样终生受制于人,活着又有何意义?难道我的决定是错了?……”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一件残酷的事实不住在他的脑际回荡;——玉花剧毒,十日一发!   他昏昏沉沉地步回上房,望着窗外长夜将阑,霜雾浓重,丝丝寒意自夜风中漏出,洪安易翻了翻衣领,竟觉得心底也有些寒冷了。   朝日初生,位当黄河、洛水交汇的大荔镇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新阳照在这古老市集的街道上,两旁并排矗立着数十家店铺客栈,在镇南近河的道旁,有一家规模并不算大而生意不恶的 “高良酒楼”,这时天色虽早,但酒楼上业已高朋满座了。座客大半是精悍魁梧的江湖中人,吆喝暄笑声音弥漫酒楼,在靠窗角落一卓上,正坐有老小不一的三人。   其中一名身着红衣的老者一直坐在一张轮椅上,瞌目养神,于举座声喧哗闹,快意进食中显得相当突出,是以时而引起好奇酒客目光的投注,红衣老者始终未曾加予理睬。   老少三人不用说便是残肢褐衣人、无风及少年洪安易。残肢褐衣人缓缓张开眼睛,道;“开风,咱们离开安然堡有几天了?”   那中年仆人无风道: “两天。”   残肢人 “唔”了一声,道:   “还有三日半的脚程,便能回到老家,咱们必须尽快赶路。”向阳道:   “行前二主人不是曾说过,欲差遣马车到大荔镇接老爷么?怎地目下还未见到来?”   残肢人想了想,道:   “也许马车须待明日才能抵达此镇,那么咱们便得在这里耽搁一些时候了。”   这会子,堂倌将酒菜送了上来,残肢人手足俱缺,是以须由他人喂食,无风忙着为他夹菜举杯,残肢人道:   “向阳你尽管自己吃喝,这桩工作尔后便由安易来做。”洪安易只若未闻,向阳瞪眼道:   “小子你听见了没有?”   自从离开安然堡,一路上洪安易受尽残肢人主仆俩的肆意折磨,他数番忍受不住欲一走了之,但因自己被迫服下玉花之毒,性命为其掌握,只有屈予隐忍,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眼下我除了跟从他们去到桃园露屋再见机行事外,别无他法可想,大 丈夫能忍一时之辱,他要我怎么做,我样样都顺从便了。”当下遂装出恭顺模样,拿起酒杯递至残肢人面前,道: “你老请喝酒。”   残肢人一张嘴,整杯酒都被他以内力吸了进去,突闻 “砰”——声,赵安易手中的杯就蓦然破裂开来,碎片划破肌肤,淌下滴滴鲜血。   洪安易情知对方有意戏弄于已,但他仍若无其事道; “是我不留神弄破杯子,待会儿请堂倌再送一只过来。”残肢人暗暗观察洪安易反应,忖道:   “此子城府之深,实乃我前所仅见,瞧他一副毕恭毕敬模样,换了别人怕不被他蒙混过去,嘿,小子你愈是狡黠,我愈有兴趣与你斗智耍计,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为老夫所用。”   洪安易向小二要过一只杯子,斟了一杯白酒正待服侍残肢人饮下,楼前木梯蹬蹬响处,一个面目清瘦的垂发老者瞒跚步上楼来。   洪安易不期瞥了老者一眼,心中呼道:   “这不是鬼镇的守墓老人魏生津么?怎会在此镇碰见他?老者魏生津似乎没有注意到楼角坐着的洪安易,迳自叫了酒菜落座。   倒是中年仆人向阳乍见魏生津出现,面色霍然为之一变,他压低声音在残肢人耳旁说道:   “老爷,姓魏的弟弟也来到了酒楼……”   残肢人沉声道:   “老夫知道,向阳你少大惊小怪。”   向阳呐呐道:   “只怕他会过来挑衅寻事,咱们不能不有个准备。”   残肢人哼一下,道;“如果魏生津敢这么做,那么他的未日也快到了,嘿嘿,魏哲茂的下场便是一个榜样!”   向阳低声道:   “谢全印是不是被风子石与段元忠两人杀死了?小人始终怀疑……”   残肢人叱道;“向阳住口!”   洪安易听见他俩谈话,心子鼓鼓而跳,这时那魏生津双目一惊,已然瞧见了他们,只见他脸色一沉,长身立起。   魏生津行近冲着残肢人道:   “相好的,想不到你也会离开桃园露屋,到江湖上走动——”他话声相当洪亮,酒楼中不乏武林豪客在座,众人心中俱是一紧,缘因 “桃园露屋”   与燕官双后所居住的 “燕宫”,乃为武林二大神秘的禁地,人们从来只闻其名,却没一个能知其所在,更遑论去过这两个地方了。   残肢人眼睛一翻,道: “意外么?”   魏生津道:   “是很意外,原以为你竟年躲在老巢,当只缩头乌龟不敢外出了。”   洪安易曾在鬼镇与魏生津相处半日,知晓对方并非刻薄寡恩之人,但此刻面对残肢人,言语之间却是锋芒毕露,丝毫不留一点余地,分明有意激残肢人之怒,他不禁暗暗纳闷。   残肢人嘿然一笑,道:   “姓魏的,听说你在鬼镇充当一名守墓人,敢情长日和鬼魅相处,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鬼气了。”   魏生津道: “一句古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残肢人眼色一阴道:   “你说话之先,可曾考虑到后果如何?”   魏生津哈哈大笑道:   “莫非阁下又要收买武、司马两人,就像杀死家兄一样的杀死我么?”   残肢人冷哼不语,魏生津转朝洪安易道:   “这位小哥,咱们又朝面了。”   洪安易却役有顾到魏生津的招呼,他脑际思潮回荡不已,忖道:   “魏哲茂莫非遇害过世了么?否则他的胞弟为何有此一语?”魏生津指着残肢人复道:   “小哥儿怎会与桃园露屋的人走在一道?”   洪安易如梦初醒,期艾道:   “区区在安然堡见到……”   他欲言又止,魏生津略一皱眉,向残肢人道:   “相好的,咱们这笔死账也该算算了,你说是么?”残肢人冷道: “什么死账?”   魏生津厉声道:   “阁下还要学不开花结子的水仙,尽在装蒜么?当年你买雇家兄到翠湖历舫做案,事后又暗中指使姓风的和姓段的二人埋伏于归路上,袭杀家兄以灭口,此事虽然隐秘,但老大……”残肢人不容他说完,便自截口道:   “姓魏的你信口扯淡,可是吃定我是个残废老人么?”魏生津尽道:   “到底是谁扯淡,咱们心里有数,今日鬼使神差教老夫在此碰见你,该是你恶贯满盈的日子到了!”   语终,猛一挥掌,往残肢人直击而出。   他似乎对敌人愤恨已极,下手绝不留情,只闻”鸣”地一声怪响,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劲道应掌击去。   待得掌见击近,残肢人陡然长吸一口真气,他萎缩坐在轮椅上,连人带椅恍若被什么无形之力托着升起半丈多高,掌风 “虎”“虎”自他脚下扫击而过……谢多章须发皆张,单掌居胸连划半圆,接二连三攻出了五招,突闻四座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只因魏生津这连环五招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其中年涵之奥妙实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那残肢人身犹在半空,在对方五掌击下,便如置身惊涛狂浪中,除了接受摆布外,丝毫没有抵抗的余地。旁立的洪安易亦瞧得惊骇不已,暗道:   “这魏生津掌上功力之高,几乎到了举世无匹的地步,但他在江湖上名气却不若乃兄之高,由此观之,那魏哲茂一身功夫岂非已臻陆地神仙之流么?   罢了,瞧这样下去,我再综上一百年也绝不是他们的敌手。”   想到这里,顿生心灰意懒之感。电光火石间,陡见残肢人一俯首,三道金光从他衣领闪出,破空亮出 “嗤”“嗤”锐响,紧接着他回身在空中一大回旋,一时但见银光闪烁,漫天都是密密麻麻,其细如丝的金针。   残肢人虽则手足全无,但俯首旋身发出的无影毒针却是玄奇非常,令人防不胜防,魏生津是何等武学大家,一瞥之下便已知晓其中厉害,他沉声低叱,双袖挥舞将毒针卷飞。 残肢人坐姿不改翩然落地, “吱”一响,那轮椅竟被压得发声,只听他狠狠地道:   “姓魏的!老夫要正告你一句——”   魏生津道:   “有话快说。”   残肢人沉道;“你要报令兄之仇,找到老夫头上可是完全找错人了!”   魏生津道:   “大丈夫敢做敢当,桃园露屋出来的人如此没出息,做了案还要推诿不敢承认么?……”   说着,一掌重又抬起,掌上运集内力待发。   残肢人沉声一字一字道:   “魏生津!你不要后悔!”   魏生津打个哈哈道:   “笑话,老夫凭什么后悔?”   他一掌正待击出,突闻轰然一声巨响,邻桌上坐着的三个彪形大汉齐然推开座椅立将起来,居中一名汉子伸手往硬木桌上重重一拍,杯碗登时被震得四下碎散,一声轰雷般大吼道: “且慢动手——”   魏生津横眉一扫,道: “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那居中高大汉子道: “魏生津?方才此人称呼你叫魏生津?”边说边伸手指了指残肢人,魏生津领首道: “正是。”那高大汉子道:“然则你是谢金印的胞弟了,你说,魏哲茂是不是死啦?”   魏生津微微一楞,道:   “家兄早已二十年前过世,壮土……”   语犹未尽,那高大汉子已是双目暴突,厉喝道:   “好,好个魏哲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欠了咱们拜弟萧霖一条血债,还没有偿还倒心安理得地入土为安了!”魏生津听得对方提到 “萧霖”   之名,心中有个谱儿.说道: “尊驾莫非是九里崖萧氏四杰的老大萧大坚?”   那高大汉子道:   “你知道便好,昔日魏哲茂受人之雇,仗剑夜闯九里崖,击毙咱家四弟,这深仇大恨叫我去向淮要回来?”   他望了魏生津一眼,摹然大吼一声道:   “姓魏的,既然你是魏哲茂的弟弟,就代他偿还血债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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