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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洞开着,洪安易大踏步向前行去,踏上第三节桥面时,但见眼前黑影闪动,一人当着堡门而立,正是少女段寒雁。这会子,那杜姓大汉赶了上来,说道:   “尊驾能跨越第二节桥面,足见功夫不弱,乃本堡年来仅见第二人。”   洪安易心想自己在乱箭攻势下本已智穷力竭,有幸段寒雁及时出声喝止,否则岂不早已葬身脚下深渊,不觉隐隐感到这安然堡建筑之险峻,防卫之森严,譬之龙潭虎穴亦不为过。他本待追问第一个能安然越过堡桥之险又是何人?但心中愤怒,忍不住哼了一哼,道:   “这便是贵堡待客之道?”   杜姓大汉面露腼腆之色,转朝段寒雁躬身一揖,道: “这位访客欲求见姑娘,时值深夜,属下……”   段寒雁摆手打断道:   “知道了,你退下去。”   杜姓大汉期艾道:   “要不要属下禀报顾总领?”   段寒雁美目中陡地射出两道冷电,道:   “朱逸群,是谁将你提升为银衣十八护卫之一?”朱姓汉子微愕道:   “是……是司马俱总领。”   段寒雁道:   “所以你只听从顾总领之命,再也没将本姑娘放在眼里了,是也不是?”   朱逸群道: “属下不敢。”段寒雁道:   “罚你自囚黑牢一年,期满后罢为堡门抱关——”   朱逸群情知她所谓抱关,乃是守门戍卒之意,身躯猛可颤一大颤,结结巴巴地道:   “这个……这个……”   段寒雁冷冷道:   “罚你自囚两载!”   社克明一听她那斩钉截铁的口气,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多言反招致重罚,遂带着满面怨怒走了开去。   洪安易冷眼旁观,忖道:   “眼前这姑娘为人行事例与风冰蓝有几分相似,同是雍颐指使,盛气凌人,难道说天下权势在握的大小姐都是如此骄矜么?”段寒雁转朝洪安易道:   “姓洪的,我们又见面了。”   洪安易略一抱拳,道:   “赵某忘了祝贺姑娘安然无恙。”   段寒雁一怔,旋即会意过来说:   “哦,你是指顾总领与我为朝天庙迷魂大法所慑,致大去神智之事,我方听爹提及,他已将那捞什子法术解破了……”洪安易心念微动,暗道她父亲既能化解迷魂大法,能耐倒是不小,不知会不会是曾在冯金尖枪庄院出现的峰改老人?只听段寒雁又道: “喂,喂,你找我做什么?”   洪安易胸有成竹,道:   “区区来此目的,姑娘难道还不明白?”   段寒雁瞠目无语,洪安易道: “时隔数日,不想姑娘便健忘如斯……”   段寒雁道: “你喜欢兜圈儿说话的毛病仍是未改。”洪安易淡淡道:   “姑娘应该记得犹负欠我八十两银子,区区此来便是为追索此账。”   段寒雁晶瞳一转,想道:   “这人来路不明,令人难测,若说他来此只为追讨八十两银子,那是绝无可能,哼,我务必好好盘盘他的海底……”当下道:   “在去鬼镇的芦苇荡上,你无故拦住咱们,藉故惹是生非,咱们不欲与你翻脸,是以应允与你百两银子,那只是通权应变之法,焉可认真?”   洪安易道:   “姑娘言犹在耳,就要食言而肥了么?”   段寒雁道:   “八十两银子不过区区之数,但你若要收回此银,非得在堡里待上几天不可。”   洪安易心中窃喜,对方此言正合自己之意,表面上,却洋洋不动任何声色,故意道:   “为了什么?”   段寒雁花容倏地一沉,道:   “姑娘先且问你一句……”   洪安易道:   “但问不妨。”   段寒雁寒声道:   “你从何得知我是住在本堡?”   洪安易干笑了一声,道:   “姑娘忘了在芦苇荡上,司马兄曾无意透露你们来自安然堡,区区适时便听得一清二楚……”   段寒雁道:   “这样说来,你倒是有心人了?”   她一语双关,暗示洪安易来到此堡必然另有目的,洪安易哪里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却故作不解道:   “有道是‘贫夫徇财’,在下向来视财如命,为了钱财宁可不要性命,岂能轻易失去获得八十两银子的机会。”   说到此地,陡闻 “蹬蹬”足步声起,洪安易循声望去,见来人身着一袭青衫,正是司马俱。   司马俱人犹未到,已先冲着段寒雁高声道:   “姑娘,堡内发生了什么事?”   段寒雁不语,司马俱复道:   “方才我在东楼碰见黑衣队朱逸群,得悉姑娘罚他自囚黑牢他边说边走上前来,这才发觉立在段寒雁身旁的洪安易,似是有所警觉,忙住口不语。   洪安易暗忖道:   “日前他们两人虽然自认是表兄妹,但我打自第一眼起便疑他是冒充力段寒雁的表兄,单瞧他一个劲儿姑娘姑娘的叫,便知我的猜测不差了。”   段寒雁何等机敏,早已察觉司马俱这一称呼所生的漏洞,当下狠狠瞅了他一眼,冷冷道:   “我如此处置社克明,你敢是不服?”   司马俱道:   “朱逸群既然冲犯了姑娘,便是咎由自取,在下哪有不服之理。”   段寒雁自鼻孔中重重一哼,道:   “谅你不敢。”   司马俱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之色,回过头来望着洪安易道: “赵兄何时来到鄙堡?”   洪安易爽朗一笑,道:   “兄弟才到。”   司马俱唔了一声,道:   “可不会是为了八十两银子始劳动赵兄大驾吧?”   洪安易笑笑不语,司马俱复道:   “犹记咱们首次见面时,赵兄一口咬定公伯姑娘与我相率私奔,日下这误会也该澄清了……”   段寒雁插口道:   “迁武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洪安易道:   “在下自知理屈,但兄台与公伯姑娘允诺在先,那八十两银子是非要不可。”   司马俱道:   “听怕赵兄志不在……”   他本想说 “只怕赵兄志不在银两”,但方说出一半,倏然一道念头闪过脑际,遂戛然中止。段寒雁伸手指着洪安易道: “他要在本堡逗留数日,迁武你领他到上房小憩。”   司马俱将段寒雁拉到一旁,低声道:   “此子来意颇费人猜疑,姑娘何以竟要将他留下?”他虽然已将嗓音压低,但一旁的洪安易却仍听得清晰非常,不禁暗自感到奇怪,忖道:   “姓司马的分明有意让我听到这句话,难不成藉此对我暗示警告?但他乃是堡内之人,这又说不通啊……”   段寒雁不耐道:   “我自有安排,你领他去吧……”   司马俱朝洪安易招了招手,两人举步向堡内行去。   步过一片白石铺成的旷场,便见到东西相对的两座楼阁,楼外摆置着一对石狮,东楼门楣上嵌着一面横匾,镌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安然堡”   洪安易忍不住驻足细瞧、但见匾木已呈黑灰色,镌字上墨渍残缺剥落,显见年代之久远。   他正为演匾题字所吸引,迎面又走来一队身披银氅的劲装汉子,人数约莫有十二三之谱。   洪安易乍见他们身上的银笔,便猜知其身份,心道: “想来这便是司马陵青口中提过的黑衣队了,瞧他们个个眼神精湛,步履沉稳,足见内力已有相当造诣,江湖上一等高手也不过如是,不知堡主如何网罗调练出这批人物?……”   黑衣队在西楼石狮前驻足,为首一名面色阴沉大汉望也不望洪安易一眼,迳朝司马俱执礼道:   “属下等巡徼到此,总领可有何吩咐?”   司马俱摆手道:   “没有,你们继续巡逻四周,这几日必须格外警觉了。”那名面色阴沉大汉诺应一声,带领黑衣队错身过去。司马俱继续前行,洪安易亦步亦趋跟随其后,说道: “区区犹未拜谒贵堡主人,司马兄可否引见?”   司马俱道:   “堡主今夜有客人来访……”   洪安易心中一动,道:   “真巧极了,那么区区便候待明日再行拜谒。”   司马俱用着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   “赵兄若无它事,堡主还是不见的好,而且司马某要奉劝一句洪安易惑道:   “什么?”   司马俱欲言又止,洪安易不禁更感迷惑,道:   “兄台但请说出。”   方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忽然发觉前行的司马俱神色数变,瞬又恢复正常。   只听司马俱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   “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后面有人……”   洪安易暗暗奇怪对方的神色何以会突然间变得如斯紧张,司马俱那故作神秘的语气,反勾动他的好奇之念。当下忍不住别首往后一瞧,隐隐瞥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袭玄色缎袍的老人,一动也不动地停立着,在淡淡月色下便似幽灵鬼魅一般。   那人两道如炬的目光也自投注洪安易身上,洪安易不觉竟体发毛,忙转过头来,心中忖道:   “此人不知是不是堡主?司马俱缘何害怕到如此模样?……”司马俱足不停步,步人拐角一幢漆成红色的房舍,洪安易注意到大门敞开着,宽可容二马同时出入。   绕过一道回廊,司马俱指着墙角一间房子道:   “兄台便暂且睡在这里,待会儿有仆役过来,赵兄若有事尽管招呼他们。”   言罢转身足步一顿,洪安易续道:   “适才司马兄似有话欲开导区区,便请明言。”   司马俱一言不发,走到房中倒了一杯热茶,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洪安易凑近一瞧,见他写着:   “尽速离开本堡,否则性命堪虑。”   洪安易正自沉吟间,司马俱已快步离开上房去了。   洪安易放眼四下打量,只见屋内雕梁画栋,陈设齐全,装饰得甚是华丽,倒有几分像是达官贵人的宅第。   须臾,门口出现了一个仆役模样的老人,进房将床上被褥叠好,一句话也没说便躬身施礼退下。   洪安易纳闷十分,脑际不断寻思司马俱在案上所写那两句话的意义,还有他为什么警告自己?是善意还是另有存心!   他心中想:   “我好不容易才得混进此堡,为的便是要访察昔年那一段公案,岂有因此便轻易离开的道理……”   他猛一抬头,偶然发觉头上似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洪安易装作没有瞧见,负手在房内漫步一匝,一面留意打量墙壁与天花板,却不曾发现任何缝隙。   他心中疑云重重,忖道:   分明有人躲在暗处伺察我的举止动静,但我却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房间之设计建造必有古怪。”   想到这里,便故意出声自语道:   “奔波了这么一阵子,我也该休息休息啦。”   他隐隐约约觉得黑暗中那一对犀利的眸子依然目不转睛的盯住自己,遂索性背过身子,上床拉上一条被子躺下,暗暗将体内真气运集全身,准备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或变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什么事故发生,洪安易反而感到意外。   待得他再次仰起头时,黑暗中那对眼睛已经消失了,洪安易一翻身从床上跃下地来。   他轻步走到门边,正待启门出去,这一忽里,他陡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足步声自东面廊上传至!   渐渐那足步声来得近了,间而夹杂着低沉的人语声:   “我说二哥,咱们就这样东来西往在堡内巡逻了老半夜,却连鬼影也没见到一个,难道咱们还要继续摸一整夜?”   另一道沙哑的声音道:   “那就是啰,嘿嘿,堡主业已放明了话头,你耳风没刮着么?”那低沉的声音道:   “到底堡主说什么来着?”   那沙哑的声音道:   “我是听黑衣队赖三爷转达的,要咱们近几天内多卖力戒防,万一出了庇漏那就是……”   语声顿了一顿,倏然压低嗓子道:   “黑牢里百般酷刑你们是见过啦,若是堡内有了事故,那么你我都得遍尝各种刑具的滋味,然后就是一个死字,老三,你还打算休歇么?”   那 “老三”颤声道:“二哥,此话……此话当真?”那“二哥”道:“咱家几时打过诳语?”   另一道粗哑的嗓子插嘴进来: “二哥并没有唬人,你没瞧见黑衣队的杜克明被堡主收进黑牢了么?”   那 “二哥”轻咳一声,道:   “老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逸群其实是得罪了公伯姑娘,被谕令收押的,据说是为了公伯姑娘一名年轻的客人………语声渐亮,那一伙人显然来得近了,洪安易连忙又缩身回来,附耳在门板上聆听。   “说到客人,堡主今夜不是也有客来访么?眼下正在德武楼接待那两位来客……”   “老三”道:   “可是傍晚入堡的两人?我瞧见了,其中一个老的行动好生古怪,一直就坐在一只轮椅上,由另一名中年人把他推着走动,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 房内窃听的洪安易心念一动,一不留神头顶碰着门框,弄出了一点声音,那 “老三”蓦地停住语声,喝问道: “是谁?”   洪安易自忖行藏已露,暗骂自己过于大意,正自寻思对策间,陡闻门外一道冰冷的声音亮起:   “倒下……”   接着便是惊呼声,低叱声与 “砰”“砰”响声交杂一片,须臾又归于静寂,洪安易忍不住启门出去欲瞧个究竟,只见房门直挺挺躺着四名劲装汉子,他电目一瞥,一道黑影自廊道拐角处一闪而没!   洪安易哈腰下去,见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廊上,俱被点了哑穴,不觉吃惊不已,心道:   “能在倏忽之间同时点上四人的穴道,那下手者的身手够得上‘干净利落’四个字了,不知他们何以要下此煞手?难道古堡今晚果然有夜行人光临?……”   他盘算一忽,将四个不能动弹之人拖到墙角暗处,四下张望无人,遂悄悄沿着廊道前行,转了几个弯,迎面便是一高楼挡住去路。   洪安易半伏着身子走到楼侧,头上高楼题着 “德武楼”三个大字,他稍事踌躇,自楼前石栏飞跃过去。   倏然,他停下身来,缘因他听到楼内隐约传出了人语交谈声音,那声浪虽是低沉,但却十分铿锵有力。   正自趑趄不前间,陡地一条黑影从西面围墙上掠起,在空中一大盘旋,轻飘飘落下地来,连一丁点声息都没有发出,轻身功夫端的是骇人之极,赵安易心中猛可震了一大震!   他隐身在石柱后面,只见那人身着黑衫黑袂,完全是一副夜行人行头,面上皱纹密布,两眉之间有一条弯长的剑痕,意态显得异常苍老,洪安易入眼便即认得,赫然是那几个时辰前与邹元缘行在一路的陈俊友!   陈俊友仰首望望高楼,喃喃低语道:   “德武楼?……德武楼……就是这里了……”   他伸手拍拍脑袋,又道: “陈俊友啊陈俊友,你到底老迈了,离开太昭堡二十个年头了,竟然连楼阁的地位都忘了么?……”   洪安易脑际思潮汹涌,下了决心自石柱后面,现身出来,朝陈俊友招了招手,压低嗓门 “嘘”了一声。   陈俊友乍见石后有人亦是惊疑满面,低声道:   “什么人?”   洪安易情知楼内有人,甚且可能就是古堡堡主,是以决定引开对方,一晃身掠到天井石亭后面。   那陈俊友如飞赶将上来,沉喝道:   “阁下再不出声,老夫可要得罪了!”   洪安易别过身子,面对陈俊友道:   “奚老伯,咱们今夜在堡外林中才见过一面……”   陈俊友定睛瞧清了洪安易面庞,神色稍霁,道:   “是你!……老夫记起来了,是时你与那姓风的女魔头并辔而骑,事后邹元缘邹兄曾提及你的身份,听说你是阳武白雪斋的传人?”   洪安易道:   “小可洪安易,敢问苏前辈怎未与老丈同来?” 陈俊友支吾道:   “邹老儿有事上京畿去了,且说你又如何来到此堡?”洪安易心想我正要问出这一句呢,想不到反教对方先盘问起自己来了,当下坦然道:   “在下正作客于此。”   陈俊友心中道:   “作客?你那鬼鬼祟祟的行踪哪还像个作客的样子!”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仅仅 “嗯”了一声。   洪安易也正想着心底一句话是否应该出口?终于他道: “奚前辈,我知晓你从前……从前是本堡的总管……”   陈俊友身躯如触电般颤一大颤,厉声低道:   “你……你怎生得知?”   他额上剑痕又隐隐泛红,猛一吸气,内力尽集双臂,准备对方一个答得不对便立下杀手。   洪安易见陈俊友脸上青气盎然,虽则早预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仍不免暗暗心惊,缓缓道:   “前辈先不要追究这些,二十年前安然堡主人段景住 尚未遇害前,奚前辈位居本堡总管,而今古堡业已易主,前辈旧地重游……”语犹未完,奚奉先打断道: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怎会知道这许多?”   洪安易心忖目下自己的身份犹须保持秘密,匆忙中出口搪塞道:   “小可出道时,家师尝对我叙述武林掌故……”   陈俊友一怔,道:   “呵,令师昔年乃吴堡主之交,老夫一时糊涂,未曾想到此点语声方落,猛地伸手一拿,掌影晃动间,奇速无伦地抓向洪安易手肘胁腰五个大穴!   洪安易惊呼道:   “你……你……”   变主仓促,急切里洪安易足步一错,身形模糊一闪,自对方掌隙中倒退出五步之外。   陈俊友一手抓空,如影附形般箭步欺前,左掌紧搠而起朝斜刺里一抹,毫不停滞往洪安易腕脉拂去。   洪安易蹬步再退,手翻似电,但是时上一紧,仍被对方五指扣住。   他错愕道:   “前辈何尔以武相加?”   陈俊友只若未闻,侧首寻思了半晌,忽然五指一松,将手缩了回去。   他沉吟道:   “‘斗转参横’?!小哥儿你方才所施的可是‘斗转参横’身法?”赵安易道: “不错。”陈俊友道:   “那么你确是白雪斋孟老儿的传人,老夫多虑了。”   洪安易心中有气,道:   “敢情前辈信不过小可。”   陈俊友道:   “小哥儿莫要恼怒,实是事关至巨,老夫不得不格外谨慎,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老夫所以能活到今日免于横死之故。”洪安易稍感释然,道: “前辈何故潜回本堡?”   陈俊友欲言又止道:   “这个……这个……”   洪安易瞧陈俊友面有难色,顿时了然对方仍不能充分信赖自己,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古怪的冲动,脱口道: “前辈,你可知我是段景住 的……”   话方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鲁莽。   陈俊友漫不在意道:   “老夫欲到德武楼那边去探一探,小哥儿你可是与老夫同道?”洪安易点了点头,陈俊友更不多言,他运起轻功,足不履地掠至 “德武楼”之前,一跃而上屋檐。   洪安易亦继后跟上,两人反展身子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入,入眼处见一个身着红衫之人背窗坐在一只轮椅上,在跳跃的昏黄色光线映照下,那有如血花般的深红颜色隐隐透出一种阴寒险恶的意味!   那褐衣人身畔立着一名仆人装束的中年汉子,他的前面便是一张方案,对角坐着一个身着玄色缎袍、神情冰冷的老者!玄缎老者正是曾现身于麦十字枪府第,自称职业剑手之人,洪安易尝见过他一面,是以并不陌生。只闻峰改老人开口道: “这么说,你我这笔买卖是做不成了。”   那坐在轮椅上的褐衣人摆首,一道涩哑的声音亮起:   “阁下爽约在先,可怪不得鄙上……”   峰改老人冷冷道:   “此中经过,老夫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么?”   那褐衣人道:   “清楚是够清楚了,就只怕鄙上听不进去。”   峰改老人道:   “那是你们的事。”   褐衣人缓缓道:   “公伯堡主此言差矣,须知鄙上既然出了五千封银子委托阁下代为除去麦炘,鄙上算不算是阁下的雇主?”峰改老人哼了一声,道: “这个自然。”   褐衣人道:   “所以说鄙上既然坚持在今夜之前击毙冯金尖枪,就毋庸峰改老人打断道:   “老夫何尝不作如此打算?只因那‘闾丘温书’委实出现得太已突然,迫得老夫不得不临时改变原计划……”   褐衣人吸一口气,道:   “就我所知,闾丘温书一门早于二十年前悉数死在翠湖画舫上,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峰改老人道: “老夫所得到的消息却恰恰相反!”褐衣人愕道:   “怎地?”   峰改老人道:   “闾丘温书一门本足足有一十八口,凶杀案后次日官家清理画舫,却只剩得十六具尸体!”   褐衣人错愕更甚,道:   “少了两具?!少了哪两具?”   峰改老人慢条斯理道: “其一乃闾丘温书本人,另一个是犹在襁褓中的婴儿。”褐衣人身躯震一大震,蓦地爆起长笑,道:   “天下有谁能在魏哲茂恐怖的扶风剑下得获幸免?嘿嘿,堡主此言无稽之极……”   峰改老人肃声道:   “你我心里明白,老夫并没有危言耸听。”   褐衣人沉道:   “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峰改老人默默无语,褐衣人续道:   “再说,闾丘温书生前名气虽大,武功却高不到哪里去,纵令他死而复生现身于麦府中,以公伯堡主一身功力,似可轻易打发。”峰改老人冷笑道:   “阁下哪里晓得个中原委,近数日来,老夫一总与‘闾丘温书’打过两次照面,第二次在少室山峰,老夫亲眼目睹他与少林达摩院首座海无大师因故动起手来……”   他语声一顿,复道:   “海无大师乃是少林寺百年来仅见的掌力奇才,他十八岁时也就是初入少林的第二年,就能将逾精钢的鼎钟一掌震成碎粉,如今他年纪已过半百,加上这几年修为,那一双肉掌较之开山巨斧不遑多让,但是……但是……”   褐衣人道: “结果如何?”峰改老人道:   “结果海无大师在百招之上,竟被‘闾丘温书’一掌震得退了三步!”   褐衣人惊道:“有这等事?”峰改老人道:“老夫岂会捏造事实不成?”   褐衣人道:   “如此说来,难怪公伯堡主对‘闾丘温书’有所忌惮了?”峰改老人道:   “其实也不尽然,老夫只是在未查明那‘闾丘温书’真正身份之前,不愿贸然行事,至于冯金尖枪一命,反正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绝,又何必急于今朝?”   立在褐衣人身旁,一直不曾出声的中年仆人忽然附耳向褐衣人说了几句话,后者连连点头。   但听褐衣人道:   “此事容俟老夫明日回去向鄙上报告后再作答复,五千封银子不妨暂存贵堡……”   峰改老人道: “贵上怎么不亲自前来?”褐衣人支吾道:“咱们不是言明不要提到有关咱家主人的一切么?公伯堡主莫非忘了?”   峰改老人干笑一声,褐衣人复道:   “还有老夫这位仆人方才提出了一道问题……”   玄衣老人道:   “但说不妨。”   褐衣人沉声道:   “他对公伯堡主面具之后的庐山直面目发生了兴趣,故请老夫代问堡主,可否移开面具让他一瞧?”   峰改老人眼色一阴,旋即纵声笑道:   “从来见过老夫面庞之人都已经作古了,令仆正值壮年,来日方长,若遽别人世岂不令人惋惜?”   褐衣人与那中年仆人哪会听不出他语中含意,当下只有嘿嘿干笑数声, 不再出言逼他揭开面具。那中年仆人道: “堡主言重了。”   窗外窥听的洪安易闻言,内心若有所悟,忖道:   “那峰改老人原来是带着人皮面具,怪不得我总觉他脸色阴森惨白不带丝毫表情?……”   这会子,那坐在轮椅上的褐衣人徐徐转过头来,洪安易因身在墙角之故,只能望见半个侧面。   但见那褐衣人肌肤又瘦又瘪,面色甚是枯黄,唇下蓄着一绺稀疏白髯,整个面庞除开那对亮如寒匕的眼睛之外,倒无甚出奇之处。   褐衣人道:   “堡主若无他事,老夫要告辞休憩去了。”   说着一挥手,中年仆人推动轮椅,褐衣人就坐在椅上由他推着行走,身子始终未尝移动。   陡闻 “吱”地一响亮起,楼门为人打了开来,三个披发左任的胡服汉子闪身进来,在峰改老人面前驻足,却是一言不发。   那三人立在案边,齐然转了个身,正好背向窗外的洪安易。   峰改老人喃喃说了几句,声音十分低沉含糊,洪安易连一字也未尝听清,不禁暗暗纳闷。   烛光正照在峰改老人惨白的脸上,令人油然而生阴寒之感,那三名胡服汉子唔唔应着,并未答话。   突然峰改老人怒哼一声,伸手一拍方案, “砰”一大响,桌角顿时裂下一块,高声道:“老夫自有主见……”声音愈说愈低,最后又成了一片模糊。   窗外的洪安易睹状疑云顿起,忖道:   “这三人衣着如斯怪异,形貌亦与常人有别,莫不是来自大漠?难道玄缎老人……”   忖犹未罢,那右首一名胡服汉子倏地踏前一步,举起单臂不住比乎作势,峰改老人连点了几下头。正欲出楼的褐衣人,回转轮椅,低声也说了几句。   三名胡服汉子哼哼哈哈,依旧不停地作着手势,接着他们仰首朝四下张望了一番,伸手将案上的烛火捻熄了。   楼阁内外成了一片漆黑,然后 “蹬”“蹬”足步声起,自楼门西渐,脚音愈去愈远,终至杳不可闻。黑暗中传出峰改老人冷冷的语声:“行啦……”   烛火重又燃起,如豆的火光微微摇曳,照在楼阁上,这时只剩得玄缎老人孤零零一人立在案前,那褐衣人、中年仆人及三名胡服汉子已不知去向!   楼外的洪安易瞧了许久不得要领,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竟有了一丝倦意,转首望望了五尺之外的陈俊友,见他依旧保持原来姿势,一心窥望楼内物事。   褐衣人陡地爆出一声阴笑,厉声道:   “藏身的朋友,你还役有听够么?”   那陈俊友反应何等迅速,立时缩首回来,百忙中回目一瞧洪安易藏身之处,令他吃惊的是横梁上已然空空如也,无声无息的洪安易忽然不在原地了!   陈俊友低呼道:   “小哥儿……”   没有人应声,只有他急切的低呼在瓦梁上激起一片 “嗡”“嗡”回响。   就在他略一迟疑的当儿,楼中的峰改老人已自发起一掌,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直似山叠浪舞般重重涌出,陈俊友骇然一呼,右手一屈一甩,猛地向后一个翻身,斜斜扶摇而上,峰改老人大喝道: “哪里走?”   右手一扬,紧接着又是一掌虚空击出,掌缘强劲,激起一片霍霍怪响,陈俊友身在半空,反手一掌拍下,两股力道一触而着。   轰然一震过后,陈俊友藉掌劲反激之势弹起数丈,这刻他已无暇顾及赵安易安危,一个倒飞便飞出堡墙之外。   峰改老人似乎不料对方会从自己掌缘中脱身逸去,不觉呆了一呆,他身子一拧,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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