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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肢奇人
     同一瞬间,西楼那壁又有一条人影如飞掠至,三两个起落来到天井之中,翩然定身而立。   峰改老人冷哼道:   “阿俱,是你么?”   那人正是少年司马俱,他冲着峰改老人躬身一礼,道: “堡主,发生了什么事?”   峰改老人用那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道:   “你才到么?”   司马俱满面惶恐道:   “属下竟夜未眠,未尝稍有懈怠,刚刚巡到西楼附近,听到这边有了动静,便立刻赶来………峰改老人点点头,司马俱道:   “方才那人是谁?”   峰改老人不答,岔开话题道:   “听说雁儿有一位客人来访?”司马俱道:   “是个姓洪的少年,公伯姑娘此番出堡在道上与他结识的。”峰改老人似有所感,道:   “雁儿是长大了,岁月过得真快啊。”   这个言语举止一向寡情冷酷的老人,想起韶华之易逝亦不免牵动老怀,发为嗟叹。   他一举步迳自走远了,身影渐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司马俱停立原地良久,忽然转身面对楼侧花圃,沉喝道: “姓洪的,你也该出来了!”   花圃中窸窣声起,洪安易穿身而出,他信手拂去衣袂上沾着的泥渍,看似轻松,其实已暗暗引满全身功力待发。   表面上他仍谈笑自若道:   “小弟初次作客,反复不能成眠,遂趁着大好月色到园中散心司马俱露出古怪的笑容,道: “是么?”洪安易道:   “司马兄以为如何?”   司马俱道: “以为?我为什么要以为?眼睛瞧见的还不够?”洪安易心中打鼓,但他自幼因环境影响,养成深沉不露的天性,依然装作淡不在意地道: “小弟愚钝,不明司马兄之意。”司马俱面色一沉,道:   “赵兄怎地老来这一套?你自楼阁退下藏入花圃中时恰被我撞见了,我不在公伯堡主面前点明说破……便是……”   话犹未完,陡闻楼角那边传来一道呼声:   “迁武——迁武……”   声音甚为尖嫩,正是段寒雁所发。司马俱不及多说,瞅了洪安易一眼,一转身迈步走了,只留下愣愣而立的洪安易,他默默对自己说:   “是啊,既然我的行藏已露在司马俱眼里,他为何不向堡主说破?莫不是他有意袒护自己?但这又多么不可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定之心,赵子原离开了德武楼,才过几条曲回的廊道后,蓦然发觉自己门径不熟、竟然循不着原路走向上房!他心中暗暗发急,在廊道上左转右绕,一面又闪闪躲躲, 生怕遇到堡内之人,方走到廊角转弯处,忽然听到 “轧”“轧”机声传入耳际,他放缓足步凝目望去,只见那褐衣人正坐在轮椅上,被仆人推着行动!   中年仆人手推轮椅绕过一条狭隘的通道,朝四下张望一忽,使走人一幢宽敞的石屋去了。   洪安易晃身掠到石屋前面,隐隐听到那褐衣人的声音道: “向阳,你可以为我卸装了。”   那中年仆人的声音道:   “天将破晓了,老爷还要憩息么?”   那褐衣人涩哑的声音:   “不养足精神怎么行?咱们明日又要赶一段长路了。”   那中年仆人唯唯诺诺,接着房内透出一种极为怪异的 “咝咝”声响,仿若金属物相互摩擦所发。   洪安易动了好奇之念,哈腰自门隙望进房内,于是他瞧到了一桩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怪景像——只见那褐衣人以原有姿势坐在钢铸轮椅上,中年仆人向阳操纵裕如地将他推到床前。   他意颇踌躇,褐衣人连声催道:   “甭磨菇了,快动手啊。”   向阳点了一下头,这时候惊人的事发生了,他步至轮椅左侧,将褐衣人左手及左足自齐肩和齐腹处卸下,然后转到轮椅右方,以同样动作将他的右手右足一一卸了下来,那模样像是玩弄法术,更近似于肢解活人!   洪安易吓得险些忘形大叫起来,屏息继续望去,那向阳做完这些动作后,伸手一按轮椅把柄, “轧”“轧”异响复起,椅座冉冉上升,露出了一个约莫五尺见方的黑色空匣——向阳把卸下来的两手与两脚排列有序的放进空匣里,动作相当干净利落,显见已经熟于这项工作。   他从容地将褐衣人抱起置于床上,这个缺少了四肢的人,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两样!   洪安易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褐衣人,发现他的一对手脚全被齐根切掉,肩肋和小腹结成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肉疤,伤口附近肌肤瘰疬,泛出紫黑颜色,厥状之惨怖,使人不忍卒睹!似此奇异可怖的景象,顿时将洪安易唬得呆住了,错非亲眼目睹,他绝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一个残肢怪人。   他情不自禁忖道:   “怪不得褐衣人始终坐在轮椅之上,全身动作除却头部的转动外,便只有胸部呼气吸气的起伏,原来他的四肢早已残缺,不知他的手脚是怎么失去的?失去它们后又怎么能活下去?活着又为了什么?……”   中年仆人向阳立在床侧,面向褐衣人说道:   “老爷,又过去十天了。”   那残缺褐衣人像一团肉球般躺在床上,斜睨了中年仆人一眼,慢吞吞道:   “十日之期又到了么?也亏你记得这般清楚。”   边说边自口中吐出两粒色呈淡红的小丸交与向阳,道: “两颗药丸又可以让你支撑十天了,十天是一个不算短的日期哪。”   向阳接过药丸纳入口里,道:   “多谢老爷。” 口上虽是如此说着,但毋论语气表情都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残肢人瞧在跟里,阴笑一声道:   “向阳,你可是厌倦了这桩差事。”   向阳道: “老爷意所何指?”残肢褐衣人道:   “这一问是多余的了,向阳你并不蠢,自然猜得出我所指的乃是服侍老夫这一件工作而言。”   向阳似乎被勾动了内心深埋的怨怒,面上恶毒之色毕露无遗,冲口道:   “老爷既能以特种方法制驭小人的心神甚至一命,哪须……”   语至中途,似是有所察觉,忙住口不语。   残肢人柔声道:   “看来你是厌倦的了,老夫可从绿屋里另挑选一人充作随从,至于你……”   他语声一顿,接道:   “至于你可任意离老夫而去,少了老夫这个累赘,乐得享享清福。”   向阳身子一颤,结结巴巴道:   “小……小人没有这个意思……”   残肢褐衣人放柔声音道:   “也亏你数年来寸步不离我身,服侍得无微不周,嗯嗯,老夫会记得你的好处,尤其是你走了以后。”   褐衣人口气愈趋柔和,向阳身躯抖颤得便更加厉害, “噗”地一声,他双膝一软竟自跪了下去。   他打着牙巴骨道:   “小人不欲……不欲步上王仁及……及金贵等人后尘,请原谅……小人无知……”   残肢褐衣人沉吟一下道:   “起来吧,老夫看不惯你这等奴才模样。”   向阳露出喜色,长身立起道:   “老爷是答应小人继续服侍左右了?”   残肢人不应,陡地别首朝壁窗喊道:   “好朋友,既来了何不堂堂皇皇走进来?”   门外的洪安易吓一大跳,以为又是对方发现了自己,全身立时运集真气,蓄满待发,倏听得 “叭”的一响,一条人影宛若滑鱼一般自壁窗一闪而入!   那人身着黑衫,面上蒙着一幅黑布,端端立在石室中央!残肢褐衣人平静如故道: “你是谁?”   那蒙面人压沉嗓子道:   “区区此来非为与阁下论交,何庸通名报姓!”   声音甚是干涩朦胧,分明有意隐藏住自己通常所说的语声。残肢人道: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蒙面人一言不发,右腕一沉一抖, “嚓”的一声脆响,他已将长剑自腰剑鞘中抽将出来——只闻他冷冷道: “干什么的?你问问区区手中的这支剑子便知道了!”   他一舒长剑,剑身颤动不歇,周遭空气像在一霎间被无形的巨帘旋卷起来,发出嗡然巨震。残肢人依旧不见慌张,道: “有话好说啊,何必动刀动剑?” 蒙面人猛可一挥手,尖啸之声顿起,剑子有若潜龙出壑般一吐而出,由正面往对方袭去。   残肢人那仿若肉球一样的身躯仍斜躺床上不动,顷忽间,蒙面人一剑已递到了他的胸前,剑风呼啸而涌!   眼看蒙面人剑尖堪堪触着肉球的前胸,一旁的中年仆人向阳陡地欺身向前,自斜刺里一伸掌,一道内力应势而出,朝蒙面人后背击至。   蒙面人但觉后脊生凉,不觉吃了一惊,慌忙间不暇伤敌,长剑迅速撤将回来,上身同时一俯,对方掌风从他头上掠过。向阳冷冷道: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老爷面前撒野。”   他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机会,双掌一左一右接连挥起,笔直朝蒙面人疾罩而落——残肢人喝道: “向阳住手!”向阳闻声,双掌一沉,硬生生将去势刹住。   残肢人向持剑以立的蒙面人道:   “老夫问一句——”   蒙面人道:   “阁下休要拖延时候……”   残肢人打断道:   “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脚俱无,形同废人,但你仍不惜动剑必欲取走这残废老人性命而后已,且请说说缘由何在?”蒙面人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残肢人两眼晶珠不住转动,道:   “到底你受了谁指使而来?”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   “说到指使,区区倒要反问你,先后动用了多少银子买雇剑手,指使其为你排除异己了?……”   残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来,躯干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疤前由赭而赤,仿佛在运集什么内力,神态可怕之极!   他缓缓道:   “你是为了这码事来的?怪不得,怪不得……”   说到此地,眼帘蓦地一揿,目光精光暴长,复道:   “不过你找老夫却找错了!”   蒙面人不耐道:   “闲话少说,看剑!”   他反手一闪,长剑再度弹出,对准残肢人身躯一击而下。残肢人阴笑不已,待得敌方一剑将至,倏然拧肩一个翻身,滚到大床靠底墙的角落——蒙面人一剑去势极猛,推实后竟击了个空, “喀”地一响,长剑深深插入檀木床中,他反手正待将剑身拔出,残肢人身在左侧,倏地一扭首,张口徐徐吹出一口气——暗劲拂起,蒙面人脸上蒙巾被揭开少许,立于门外窥望的洪安易适巧瞧见他的侧面!   当下但觉入眼熟稔异常,心中狂呼道: “这不是司马俱吗?他为什么要蒙了一条黑巾进来行刺这残肢怪人?”   他脑际思潮反复,却始终想不透司马俱身为本堡黑衣队总领,缘何要加害作客于此的残肢怪人?还有他蒙上一幅黑巾,不愿被人瞧破面目,他又有什么样的顾忌?…… 蒙了面的司马俱终于奋力将剑身拔出,再往前跨上一步,手中寒光一闪,疾地又刺出一剑,那剑风呼呼,只震得人心跳耳鸣,单就这等气势,若非剑门世家之后,实无可能办到。   残肢人不闪不躲,瞬间剑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处,蒙面的司马俱大吼一声,道:   “拿命来!”   但是在剑尖将抵对方咽喉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残肢人陡地又自张口吹出一口热气,疾逾掣电的剑身吃他口气一拂,顿时偏拨了几分。   接着他张嘴连吹,黑暗中银光闪烁,司马俱惨号一声,持剑的右手无力垂下,似乎身上已中了某种暗器!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司马俱临危不乱,足步一错向左后角一闪,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又自他身侧扫过,嵌入右方墙上!   司马俱当机立断,猛然把长剑一挥,仓遽夺窗逸去。那中年仆人向阳喝道:“好朋友留下来!”欲待提身追出,那残肢人摆首道:“向阳不用追了。”   向阳惊异的瞧着他的主人,道:   “‘一日纵敌,数世无患。’老爷不是说过这话么?”   残肢褐衣人淡然道:   “那人肩上业已中了老夫一支无影毒针,不出三日即将毒发暴死,而且眼下伤处亦会因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嘿嘿,咱们明日离开安然堡前,只要留心察看,不难得知那一人就是刺客……”   说着阴阴一笑,复说道: “是以咱们今夜不必再作无谓的惊扰了,嘿!   嘿!”石室外,洪安易也暗暗吁了一口气。   步回上房途中,他按捺不住翻腾的思潮,忖道:   “司马俱剑上功夫颇为到家,分明出自名门,至于那残肢人更是古怪,他虽则手足全无,但口中吹针的功夫却令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似乎还有一种神秘恐怖的力量,使敌人与他交手时会产生战栗的感觉,此点与峰改老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摸萦着回到上房,只觉心力交瘁,但上床后翻来覆去再也无法成眠……又是一日开始了,映掩的新阳像缤纷的彩裙,夜来阴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蕴了无尽的生机。   洪安易犹在睡梦朦胧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暗责自己太过大意,纵令身心俱疲,亦不能睡得如此昏迷,若吃人暗算,岂不是毫无抵抗能力。 “笃”!“笃”!“笃”!   敲门声继续响起,洪安易喝问道:   “谁?”   他举步上前,信手开了房门,只见门面婷婷立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洪安易不觉怔了一怔,那婢女冲着洪安易一笑,笑靥依然带着几分稚气。   “小婢奉小姐之命,请相公移驾过去一谈。”   洪安易心中嘀咕,猜不出段寒雁一大清早便着婢女找他何事?他想了一想,说道:   “好吧,在下就去。”   那年轻婢女袅袅在前走着,直步入后宅,洪安易留意打量门径道路,见院落都在长廊右边,左面则是垣墙峻字,每个院落都由一个圆形拱门通入里侧,然后是小客厅及房间。 他才数到第四个院落,从拱门跨进院子,只见此院建筑又与其余三座不同,抑且地方较为宽朗,院中有个池塘,红荷绿叶,平铺水面。   池旁坐落一幢水轩形式的房子,婢女在轩前驻足,打开房门道:   “姑娘,小婢将洪相公领来了。”房里一道银铃似的声音道:“着他进来。”   洪安易心想这轩房必是人家小姐的闺房,自己是不是可以贸然走进?但眼下他却无琢磨的余地,只有硬头皮举步进去。   他踏入门槛,地上全是软绵绵的地毯,走动其上但觉爽意非常,房中陈设得十分讲究,隐隐浮动着一股暗香。   闺房内侧绣床上罗帐高悬,锦衾摆得十分整齐,段寒雁就坐在床沿上,她大约也是刚刚睡醒不久,钗横鬓乱,尚未梳装,另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洪安易望着对方那诱人的风仪体态,竟不敢直视,缓缓移开视线。   段寒雁笑着道:   “你昨晚睡得可好?”   洪安易错愕道:   “还好,姑娘着人找我来此,只为了问这句话么?”   他有些心虚,唯恐对方已然察觉自己昨夜的行踪,当着她犀利目光的注视下,他必须尽力掩饰自己的疲态,不使它表露出来。   段寒雁道:   “自然不是。”   语声带着些恼怒,敢情洪安易此等单刀直入的问话,已大大惹恼了她。   段寒雁一击掌,这时一名婢女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绸布包袱走入,放在案上又施礼退了下去。   段寒雁道:   “包袱里整整八十两银子,你拿了可是立刻就要离开本堡?”洪安易不由一怔,若自己拿着银子立刻就走,那么好不容易寻了个藉口混进堡内,岂非前功尽弃?但八十两银子已摆在面前,又没有理由滞留下来,不禁好生为难,一时之间,沉吟无着。正自踟蹰间,忽闻段寒雁道:   “如果你不急于离去,我倒有一项建议——”   洪安易愣道:   “姑娘说说看。”   段寒雁道:   “你可以八十两银子的代价在本堡住上几天,吃喝均由本堡供给,但你视财如命,此项建议怕又行不通……”洪安易大喜过望,道:   “在下其实也厌倦了外头的奔波流浪,正好趁此机会安住贵堡享几天清福,姑娘此议,正中下怀。”   他匆匆出口答允,倒不曾顾及对方缘何会有此一违反情理之言?   段寒雁内心暗道:   “果然我料得不错,他此来是另有目的。”   但一方面,她却又因洪安易答应留下来,芳心微感快慰,可是她又猜不出对方有何意图,一时只觉心绪紊乱,蹩扭非常。她眨眨眼,道:   “如此甚好。”   这会子,轩外足步声起,一人走将进来,洪安易抬目一望,来者正是身着玄缎的安然堡堡主。峰改老人人犹未至,已先出声喊道: “雁儿,你睡醒 了没有?……”   他双目一扫,瞥见了坐在案前的洪安易,不觉错愕万状,瞠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段寒雁睨了洪安易两眼,道:   “爹爹是说此人么?”   峰改老人道:   “雁儿,你从来不让男人进入你的闺房,今日怎地一反常例?”段寒雁玉颊微酡,洪安易却没有瞧见,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浮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登时露出腼腆之色。   峰改老人转向洪安易,眼睛射出奇光,慑人心胆,道: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洪安易将自家姓名说了,忖道:   “眼前此人感觉甚是敏锐,只从他那犀利迫人的目光便可以瞧出一二,不知我昨晚在德武楼附近窃探,有没有被他察觉?”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悸。   段寒雁插口道:   “爹——日前女儿才在陵甘道上与他结识……”   遂将洪安易来意说了,峰改老人眼色阴晴不定,良久始朝洪安易道:   “少年人,老夫在冯金尖枪府上见过你一面——啊,你的衣服穿得都折皱了,还沾有灰尘呢,老夫代你拂掉吧……”洪安易方自发愣,那峰改老人右手伸递如风,有意无意望准他左胸前衣袂拂去——他手指拂动的部位竟是对方左胸的 “鸠尾”死穴,洪安易赫然一惊,正待闪身后退,陡闻段寒雁失声道:   “爹爹——”   峰改老人指出如风,却沾衣立停,掌指拂过洪安易衣袂。他回头道:“什么事?”段寒雁呐呐道:   “没……没什么……女儿不过觉到这等小事何须劳动你老人家?……”   洪安易心子一阵狂跳.情知自己业已幸运逃过一次大劫,全亏段寒雁那一声呼喊,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他仍力持镇静,道: “有谢堡主。”   峰改老人晶瞳神光一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洪安易,暗忖: “这少年来历不明,在冯金尖枪府宅中,老夫注意到他态度一直十分暧昧,不知所图何为,抑有进者,方才他死穴受袭,竟似无动于衷,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测,可虑的是雁儿为何袒护此人?他寒声道: “雁儿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段寒雁唯诺,起身随峰改老人步将出去。   洪安易余悸难消,望着两人的背影发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猛一抬头,只见床边墙上挂着一口长剑。   他脑际念头转了数转,疾然取下那口长剑,抖腕一抽,一道蓝光辉映而出,森森寒气砭肤刺骨。   洪安易暗暗赞道:   “好剑!”   仔细看时,剑身却已断了半截,显是为人以内力硬生生震断,使得他连呼 “可惜”不已。   浏目下去,见剑柄上镌着一轮金芒四射的圆日,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篆体“洪”字。   洪安易微微纳罕,想不通何以如此一口宝剑,会齐腰断去半截剑身,他迅速收剑入匣,放回墙上。   又过了片刻,段寒雁袅袅步回轩房,带着异乎寻常凝重的神色,玄缎老人并没有跟进来。   段寒雁用着奇怪的眼色盯住洪安易,冷峻地道:   “爹爹适才告诉我,本堡发生了两件大事,两件都是昨夜发生的——”   洪安易对她的态度可真摸不着头绪,漫口嗯了一声。   段寒雁哼一哼,道:   “你的冷静功夫倒相当到家,大约你此刻已编好故事,解释何故竟要出手点中本庄四名庄丁的穴道,并将他们移到隐蔽之处藏匿了吧?”   洪安易心忖原来他们四人已被发现,遂道:   “不是我干的。”   那四名庄丁穴道被制,果真与他无关,是以他说得异常坦然。段寒雁冷笑道:   “当然你必须否认啦,可惜他们四人异口同声说就在你住的上房门前见到人影一闪,继后便不省人事……”   洪安易道:   “那也不能指证就是我啊。”   段寒雁道: “巧得很,你才第一天住进来,事情就发生了。”说着一顿,续道:   “还有一件,将近凌晨之际有人闯入黑牢,哼哼,我知道你又要说不是你干的吧。”   洪安易蓦地爆起长笑,道:   “区区连黑牢在哪里都不知晓,姑娘竟会怀疑到我身上,当真荒谬之极。”   段寒雁怒声道:   “荒谬么?姑娘倒要瞧瞧你是否故意混淆别人视听?”话声方歇,提气一纵,欺近洪安易身前。   她玉掌徐徐抬起,触目瞥见对方那一脸迷惘的神色,不知如何芳心一软,她勉强抛开情感的波荡,道:   “你走吧,小心自己的行动。”   洪安易哼哈一声,惘然离开轩房。   就在他步出后院时,堡外又发生了大事——在古堡外侧的悬崖上出现了一群人影,纵跃如飞地向古堡方向移动过来。   只见一个身量颀瘦,穿着奇装胡服的中年汉子在前头飞奔着,另有四个僧人紧紧追蹑在后。   渐渐他们来得近了,那胡服汉子有若一只飞鸟般纵过悬崖,平穿丛林,到了安然堡前面不远处,突然停下了身子。   后面四个和尚随即追了上来,将那人团团围在核心。   旭日方升,迷漫低空的霜雾,渐渐散了开去,熹微的新阳,将堡前五人的身影投映出来。”   四名僧人俱都垂手而立,居中的胡服汉子背向着东方的光艳,也是默然不语,双方就这么静静的停立着。   终于,胡服汉子忍不住哼一声,开了口:   “嵩山少室出来的和尚,敢情都生就一副锲而不舍的牛脾气啊。”   那四名僧人并不动忤,当先一名白须老僧合什喧了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此话有欠斟酌。”   白须老僧身着一袭灰色袈裟,长得眉宇慈熙,一望而知是个涵养极深的有道高僧。   胡服汉子大笑道:   “大师从少室峰起一直穷追在下到这儿,这话难不成还说错了么?”   白须老僧道:   “施主停止身形不再奔跑,可是业已回心转意,愿意将自敝寺窃走的物事交还老衲?”   胡服汉子道:   “什么物事?”   他方始说完,老僧背后的一个中年和尚突然叱道:   “狂徒你少油腔滑舌,贫僧亲眼瞧见你利用游容身份,偷偷潜入大雄宝殿后面的内室,将挂在璧上的那把断剑取走!”   胡服汉子打个哈哈,道:   “不错,那把断剑是我拿的,但是在下委实想不到堂堂少林寺竟会敝帚自珍,拿把破剑当宝贝看待……”   那中年和尚叱道:   “住嘴——”   胡服汉子冷冷道:   “这位大师有何见教?”   中年和尚正待启口,那自发老僧摇摇手,道:   “那把断剑若要当奇兵利器果然一无用处,只是剑子乃是昔年鄙寺掌门方丈一位方外老友所寄存,怎能任由施主取走?……”胡服汉子道:   “断剑的主人是谁?”   白须老僧道:   “恕难奉告。”   胡服汉子冷笑道:   “大师不说,我难道就不知晓么,在贵寺内室里我曾仔细揣摩过断剑,见剑柄上镌有一轮弯月,下面是……”   白须老僧截口道:   “依此道来,施主窃走断剑竟是有心的了?”   胡服汉子坦笑不语,那中年和尚忍耐不住,戟指道: “狂徒你将剑子交还咱们便罢了,否则……”   说到这里,猛然想到出家人不好口出重言,遂自住口。胡服汉子道:   “如是在下说不呢!”   那中年和尚道:   “施主若继续固执下去,咱们说不得只有得罪了!”胡服汉子冷冷地道:   “很好!剑子在我身上,你们动手来取吧!”   中年和尚怒哼一声,口中喝声接招时,袈袖一分一拂,双掌已如闪电一般,上下夹攻了过来。   只听得阵阵掌风凌厉异常,胡服汉子虽有戒备,仍不免心生凛意,左手 疾然挥起,稳稳封住上盘,右手五指箕张,疾扣敌人腕脉。中年和尚全不退避,双方硬碰硬触了个正着,轰然一声亮起,中年和尚打个跄踉连退数步,右肩袈衣已被对方划破,敢情胡服汉子的手指利如刀刃,居然把和尚的皮肉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淌下来,顷忽间已将近肩处袈裟染成一片血红!   白须老僧上前一步道:   “施主你好毒辣的手段!”   立刻,其余二名和内齐然围了上来。   胡服汉子却视若无睹,缓缓自怀中取出一支芦管长箫,仰首 “呜”“呜”   吹将起来,箫声粗犷凄凉,使人顿有寒野苍茫,大漠空阔萧条之感。   白须老僧神颜一变,冲口道:   “你—一你可是来自漠北?”   胡服汉子持箫继续吹着,箫声中,古堡倏然掠出一人,在空中一大回旋,端端落在吊桥前方不及一丈之处!   胡服汉子停止了吹箫,大声道:   “莫非是公伯堡主来了?”   那人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走上前未,周遭气氛立时变得十分紧张沉重!   那自古堡掠出之人年事已高,身着一袭玄缎,踏着沉重的步子往胡服汉子及众僧立身处行将过来。周遭鸦雀无声,空气登时变得凝重异常。   白须老僧见他不怒自威,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颐指气使的慑人气度,心中已将对方身份猜着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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