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虞玥然更显得惊讶地道: “听过,据说是天下释道两门联合的最高机构,他们管的是佛教徒和道教之人,何以参与江湖之事?”碧凌寒道: “假如不是五老会议主持,天下任何一个家派都不足以与潜势力极强大的五帜帮抗衡,你大概还不知道,五帜帮在玥临仙接任之后,势力又强了不知多少倍,一方面是财富增加无数。另一方面实力之强,亦是前所未有。”虞玥然道:“没有呀,大寨里还不是原来那些人?”碧凌寒道, “玥临仙另外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其中有一个专司暗杀的部门,网罗了不知多少魔头,有些甚至是隐迹已久的邪派高手,所以如果是某一门派独力对付五帜帮的话,势必得到可怕的结果,只有五老会议,可以调用任何一个属于释、道两门中的高手,方足以与玥临仙抗衡。”调虞玥然发了一会怔,才道。
“你不但是渗入本帮的间谍,同时也是主持整个行动的主脑。我不明白你为何敢把秘密告诉我?”
碧凌寒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原来虞玥然的脸庞已有移近的迹象。他们本来相距只有那么一点空间,如果她再往前移,马上就会与他的面孔相触了。所以碧凌寒捏托她下巴之举,其实也是避免双方面孔碰在一块的情形发生。
他微微一笑,道: “你要知道,目下五帜帮已不是当年的五帜帮了。在玥临仙当权之后,情况大变,他成立的秘密组织,如果揭发出来,你们五帜帮将被天下之人唾骂。我深深相信,只要是尚有天良的帮众,得知这等事实之后,一定不再支持玥临仙的。”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何况你与别人不同,在感情上道义上,你都应该帮助我。”虞罗刹虞玥然惆然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碧凌寒道:“请你放心相信我。”
虞玥然道: “假如你是五老会议派来的人,同时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肯出手对付本帮,自然可以证明你的话不假啦!”碧凌寒眼中见的是柳眉玉面,鼻中嗅到带着淡淡脂香的口气,登时感到一阵意乱情迷,真想放开手,让她的朱唇沉下来。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晓得这个美女不会拒绝。正因如此,他才加倍的感到痛苦。而且如果他向来是拘谨守礼之人,也还罢了。但他却是个风流不羁之人,所以要他断然的不接受这等温馨,放过这种机会,实在有点像是要饿虎看守羊群。
虞玥然见他眼中神色变化不定,当下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碧凌寒吃一惊,忙道:“你知道就好,现下回去睡觉吧!”虞玥然讶道:“你不打算找我帮忙么?”碧凌寒道:“你替我保守秘密,已经帮了我的大忙啦!”虞玥然扭一扭娇躯,道:“不,我不想走开。”碧凌寒道: “你现在简直是在玩火,一不小心,连你在内不知有多少人遭遇到伤害。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虞玥然道:“玩火的机会,一辈子能有几回?”碧凌寒叹口气,道: “世上之事并不是机会难得就必须重视的,假如这是不好的事,你一定怨问老天,为何运气这么坏,竟会降临到你身上。”虞玥然道:“好啦!我且问你,你请的救兵出了什么事,为何请不到?”碧凌寒道: “那些掌门人不是有重大之事,未克分身。就是恰恰坐关,故此不能如期赶来。”虞玥然道:“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碧凌寒道: “这就是今晚我把秘密都告诉你的缘故了,你须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一切意外。但同时又不可泄漏行藏,以致被黄府中的几位高手看破。因为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咱们的秘密。”虞罗刹虞玥然露出寻思的样子,身躯也渐渐坐直了,因而碧凌寒已不须托住她的下巴。她轻轻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五帜帮之人不泄秘,则我的真正身份,外间无有知道的人,是也不是?”碧凌寒道: “是的,据我调查所得,五帜帮中,亦不过有限的几个人晓得。假如能把这些人通通诛杀了,那么你的秘密,永无泄漏之虞了。”虞玥然道:“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碧凌寒道: “我不必骗你,诛杀这一批邪人之举,不易成功。尤其是玥临仙,我不知道谁能击败他?”虞玥然讶道:“他很厉害吗?”碧凌寒颔首道:“他是武功最厉害最高明之人,因为他已练成了一种先天真气的神功,大概就是他外号的‘太乙神指’吧!总之,我好多次在他身边时,都感到一种慑人心胆的寒气。这正是先天真气神功练成了的特征。”
虞玥然身为武林高手,当然知道凡属“先天真气”的神功,有无坚不摧,无敌不败之威,当下倒抽一口冷气,忧虑地道: “若然如此,你必须找一个也练成了先天真气神功之人,才可以放手对付他呀!”碧凌寒苦笑一下,道:“据我所知,当今天下间还没有第二个练成这一类神功的人。”虞玥然更为忧虑和迷惑,问道: “既然无人可与玥临仙匹敌,你们这次的行动,岂不是注定要失败?”碧凌寒沉吟了一下,才断然地道:“好吧,我全盘托出,但你万勿大惊小怪才好。”虞玥然急忙道:“我决不大惊小怪,你快点告诉我。”碧凌寒突然凝神聆听一下,接着向她眨眨眼睛,略略提高声音,道: “你别胡闹,这两天不许上街。”虞玥然是何等人物,马上会意,故意哼了一声,道: “天天不许出去,把人都闷死啦!”她不但知道碧凌寒发现有人潜来窃听,并且明白碧凌寒还不知道来人身份,故此用这等模棱两可的话,混淆视听小要知如果是余麽麽,碧凌寒说的话就不必保留着兄妹身份。但又因为
可能是余麽麽,所以又不能纯以兄妹口吻交谈。否则余麽麽一听之下,便知他们是在说假话了。碧凌寒作个手势,虞罗刹虞玥然也认为有理,起身便走,一面道: “明天再说,我真有点困啦!”这是因为他们再说下去,就没有这许多模棱两可之言可说了,故此连
玥然只好赶快离开。
第二天很忙碌,因为翌日虞玥然便是出阁大喜之日。所以一直到傍晚吃饭时,虞玥然挥退其他女佣,命心腹丫环杜鹃把守门户,边吃边向碧凌寒问起昨天要说而未说的话。
碧凌寒仍然不敢大意,压低声音说道:“说到对付玥临仙之人,恐怕只有我挺身一试了。”虞玥然大吃一惊,娇艳的玉靥变成灰白,道: “这怎么行?你明知玥临仙练成了先天真气奇功,万万难以匹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啊!”碧凌寒微微一笑,道: “你放心吃饭吧!我出手对付玥临仙,事前自然有所安排,反倒是毒剑李连生使人感到难以收拾。”
虞玥然此时如何还吃得下,况且她还联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碧凌寒坚决要她嫁给黄子轩,恐怕也与这件事有关,因为碧凌寒晓得对手的厉害,自家不知道能不能生还,故此向来不作成家立业之想。如果他的确有此用心,则这等情操,实在可以当得上“伟大”的评语了。
碧凌寒乃是经过多少次反复考虑,才决定把这些秘密告诉她的。因此,对于她这等反应,原在算中,并不觉得奇怪。当下又道:
“我一发告诉你吧!对付玥临仙,事实不难。因为我有绝佳的机会可以暗杀他,不给他有全力出手机会。只是那样一来,五帜帮上上下下,以及其他帮派之人,将必唾骂不齿于我,并且会有很多人要替玥临仙复仇。”
虞玥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啦!我不会误会你的。”碧凌寒道: “那么我就安心了,还有就是你杀死孟四郎之事,那冥河暗界向例有仇必报,而且通常是在三日之内见效。但直到现在三十日也不止了,还不见这一派之人出现,反而使我更为担心。”虞玥然道: “冥河暗界虽是两大邪派之一,但说到想怎样我,只怕亦须付出莫大代价。”碧凌寒道: “据我所知,宁婉然也曾杀死冥河暗界之人,她下手的时间,比你早不了多久。因此你可以联想得到,如果你在总督府中,冥河暗界之人来寻仇的话,人家就很难猜得出对方竟然也要找你的了。”虞玥然连忙道: “那么为何冥河暗界之人要等到我到黄家才下手,他们知道你比别人更难对付么?” “碧凌寒摇摇,道:“我对此也觉得很不解。”虞玥然道: “假如冥河暗界之人早点向我寻仇,有你出头,自然对他们十分不利,也许人家已查出我们的来历。”碧凌寒断然道: “绝对不会,这一派的人物,与别人全不往来,如何能查出咱们的秘密?”但他转念之间,已经感到这个说法大有问题,因为冥河暗界之人并不是只有一个孟四郎出现在南京,在他以前,还有慰迟旭、廖红夫妇,以及白骨箭莫万里等人,可见得这一派之人,必有图谋,方会聚集南京。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还跟虞玥然讨论过应该如何对付冥河暗界之人。又教她在出手之后,如何掩饰身份等等。因此他们这一顿饭,吃了很久。直到杜鹃发出暗号,他们才停止谈论。余麽麽走进来,向虞玥然道:
“明儿就是姑娘大喜之日,还有很多衣服要试穿,此外,还请一些在洞房之夜的事情。”碧凌寒一听,心中不禁泛起奇异的滋味,当下走出饭厅,到书房内。先静下心,把虞玥然马上出嫁之事忘记,然后开始分析“冥河暗界”所带来的新问题。这天下午,他匆匆出去,作了若干布署安排。
到了晚上,他便接到玥临仙的密令。在这道命令中,玥临仙要他马上调查一些事情,那是官府方面的行动,据外地的报告,有四名大茶商被捕,虽然罪名不一,但却都是在先后数日内被捕的。
此外,还有一些驿站,骡马行,船户被封,人也抓去了不少。
碧凌寒一瞧密令中列举的地方人名,心中了然,敢情这都是毒蝎子彦斌所开列的“运输路线”,而由于这些人被捕,在五帜帮来说,池门贩卖人口的路线便为之中断。同时他们运茶叶铁砂到塞外资敌的运输路线,亦告中断。
当然这是罗清夜根据资料,拣择出重要的环节予以打击,使敌方一时不能恢复输运的能力。碧凌寒感到安慰的是照这道密令推测,姚玉庭的行动计划非常有效,却不致于使对方马上就看出了破绽。换言之,玥临仙方面仍然怀疑是一种巧合,并非官家完全探悉了秘密。
第二天总督府中相当热闹,虽然姚玉庭决定不铺张,但贺客仍有数百之多,晚上筵开数十席。虞玥然虽然是武林高手,这时竟也有点感到吃不消,但觉头上的凤冠霞帔,越来越重。
其实以那时代的繁文褥礼而言,又特别是富贵人家,一场婚事下来,新人固然筋疲力尽,双方家长和有关的人。亦大多感到吃不消,罗清夜已经算是十分开明之上,省略了许多俗礼未节。饶是如此,虞玥然还是感到头昏脑胀。
但她的内心,正如黄子轩一般,既兴奋而又快乐。尤其旱在济济贺客的喜筵上,那些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宾客,个个脸上笑容可掬,敬酒声、猜拳声、戏滔声,组成了欢乐的气氛,令人难以忘记。
黄子轩平日往还甚密的一批诗酒文友,其中不少是贵介公子,同时大多数都是年轻之士。他们已虎视眈眈地等候闹新房的时刻。要着实整一整这对新婚夫妇。要知若然黄子轩娶的是别的女子,倒还罢了。但虞玥然与他们都见过面,还不止一次,没有一个男子不为她的风华千万而暗暗倾倒的,因此闹新房之举,一则大家熟络,平添兴趣。二则也是这些青年们的最后一个发泄机会。过了今晚,大家都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闹了。
姚玉庭和夫人已晓得这群青年们不会轻易放过子轩和玥然,他甚至在筵席上也告诉碧凌寒这一点。
黄夫人心疼儿子媳妇,不禁微微发愁,道:
“他们个个年轻力壮,这一闹说不定要到天亮才肯罢休。”
碧凌寒只笑一笑,另一位贵宾,也就是南京留守的兵部尚书李大人拂髯笑道:
“大嫂何须多虑,以子轩世兄和新娘子的才情,这些孩子们可不大容易难得住他们。”
另一人插口道:
“李大人说得是,我就听他们说过,子轩世兄不但才高学富,长于应变,连新娘子也是才情敏捷得很。”
说话的人,乃是左都督陈大将军,他声著洪钟,神态不掩军人本色。当下笑了一声,又接着道:
“据他们说,新娘子向来言不轻发,可是她一开口,这一群年轻人都没有一个能反驳的。所以黄夫人果然是多虑啦!”
在诸女宾中,宁婉然乃是大受注意的一个,她衣着淡雅,面貌秀美,自有一股出尘绝俗的风韵,许多男人暗暗注视着她,就像遥望海上神仙的仙女一般,只觉得高不可攀。
宁婉然已得到警告,是以极为小心地留意宾客中,会不会有邪派高手混入来。
对于别的门派或黑道中人,宁婉然不相信胆敢来总督府滋扰闹事,但目下她的对象是天下两大邪派之一的冥河暗界。这些邪人可不管什么总督不总督的,就算大内禁宫,照样敢闹。
故此她一点也不敢大意,突然发现一个秃头老者行过她身边,袍袖飘拂间,一枚纸团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宁婉然伸手按住,动作虽然快极,但旁人瞧起来,却一点不觉有异,
她利用杯碗遮掩,展开纸团,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此时大厅堂内的宾客,很多人到别的席上敬酒,故此场面乱哄哄的。宁婉然向同席的官眷道声失陪,便起身走到姚玉庭夫妇这一席。这时众宾客正纷纷来回敬姚玉庭夫妇及一对新人,是以十分热闹,宁婉然站在黄夫人与新娘子虞玥然之间,由于她对外是以黄夫人的妹妹的身份出现,是以她站的位置,没有人感到奇怪。只有碧凌寒和虞玥然见她挨到这边来,心知有异,虞玥然放心得很,因为有碧凌寒以及宁婉然等高手在此,她根本用不着操心。碧凌寒却暗暗高兴,因为宁婉然这一站在虞玥然身边,则冥河暗界之人很可能就把虞玥然的账,一块儿记在宁婉然头上。
要知宁婉然对外虽说是总督夫人的妹子,但武林高手却晓得她是空海门的名家,而她又曾经杀死过冥河暗界之人,而碧凌寒又听说过冥河暗界之人,有某种特别功夫,可以追踪查出曾经杀死他们门中之人,若然此一传说不假,则林连二女站在一起,谁都不会想到虞玥然也是下手杀人者之一,定必都以为是宁婉然而已。
在川流不息前来敬酒的人群中,有一对夫妇模样的惹起了碧凌寒的注意,因为那个中年男子,体格魁梧,神态威武,举止带着粗豪意味,女的长得甚是姣美,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穿得十分华丽。
他们向姚玉庭等敬酒时,碧凌寒听了左都督陈大将军的介绍,方知这个中年男士,竟是战功赫赫的名将俞铿然,现任提督,无怪有一股膘悍气势。在闹哄哄的敬酒声中,与俞将军一道前来的美貌少妇,独自向宁婉然举杯敬贺,两下干了一杯,那少妇不依,道: “林夫人只喝了半杯,我太吃亏啦!”宁婉然道:“俞夫人的酒量,岂是我可以相比的呢?”俞夫人仍然不依,亲自从侍者手中取过酒壶,替宁婉然斟了半杯,道: “林夫人再喝这么一点,我们就扯平啦!”宁婉然别说再喝半杯,就算再喝两壶,也不当一回事,是以不再坚持,笑着点头,举起了酒杯。碧凌寒笑眯眯地拿过酒壶,说道: “俞夫人上当啦!林夫人的酒量才称得上好呢,她应当喝一满杯才是。”说话之时,酒壶已向宁婉然手中杯子斟下去。宁婉然心中大感讶异,不明白碧凌寒何以有此一说,心想:难道他想灌醉我不成?碧凌寒欲斟未斟,又道: “俞夫人当然也不好意思叫林夫人独喝,请把杯子加满,陪林夫人喝一点儿。”那美貌少妇倒也豪爽,立时自行斟酒,一面含笑道: “是,是,我应该陪林夫人喝一点。”她斟酒之时,自然要转眼瞧看自己的杯子。就在这一瞬间,碧凌寒已经给宁婉然换了一个酒杯。”席上不是没有人看见他的举动,可是都以为碧凌寒存心反叫俞夫人吃点暗亏而已,不问可知他乃是换了一杯茶给宁婉然。这两个美丽的女人都干了这一杯,俞将军等人退下了,又有别的人填补空档,过来向主人们敬酒。
宁婉然惊异地望着碧凌寒,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碧凌寒道:“我不想你被人灌醉。”宁婉然道:“但你换给我的那一杯,也是真酒呀!”碧凌寒道: “也许你会闹肚子,如果喝了人家斟的那一杯酒的话,因为我恰好瞧见她在指甲中,弹了一点东西在你的杯子里,你如果不相信,那就试一试,好在这杯酒还在这儿,我可不敢喝。”宁婉然讶道:“你真的看见她弄一点东西在我杯中?”她只问了这一句,便又自言自语地道:“可是她是提督夫人呀!难道她竟会是??”碧凌寒淡淡道:“谁告诉你她是俞提督的夫人?”宁婉然一怔,道:“那么她是谁?”碧凌寒道:“我不知道。”宁婉然一问,果然从左都督陈大将军口中,探悉那美貌少妇并非俞夫人。碧凌寒微微而笑,望住这个空海门的高手。宁婉然倒不疑惑什么,但对于他刚才偷龙转凤的手法,却甚是佩服。
因为他能够在刹那之间,想出了非常恰当的理由,使对方目光移开,因而得到空隙偷换酒杯,这等应变急才,实是难能可贵。她含笑道谢一声,又问道:“你见过真正的俞夫人么?”碧凌寒道:“没有呀!”宁婉然大惑不解,追问道:“那么你从何得知这个女子不是俞夫人?”碧凌寒道: “因为一来提督大人并不是与她双双举杯敬酒的,我两三次都看见她自己往上凑,当时便感到纳闷。接着她居然从侍者手中取过酒壶,这个举动,马上拆穿了她的身份,请想想看,她如是身为提督夫人,自是给人服侍惯了,怎肯在这等场合,急急忙忙的取壶替人斟酒呢?”
宁婉然听得目瞪口呆、道:“你观察力如此深微高明,真是想不到的事。”碧凌寒道: “其实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不过心中感到有异,可是及至看到她暗暗弹了一点物事落在你杯中之时,方知她有意使你出丑。”宁婉然道:“你真了不起,那个女子已经不见影踪啦!”碧凌寒点点头,毫无惊异之色,道:“我知道。”宁婉然不是爱大惊小怪之人,但这刻又不禁讶道:“你如何知道?”碧凌寒道:“你刚才一直张望找寻,我看了你的神色,早就晓得啦!”宁婉然还待询问,可是一群贺客刚刚散开,所以她已不便再与碧凌寒窃窃私语,只好转过头与黄夫人说话。碧凌寒衡情度势,晓得敌方决不止一个人混入来,此外他从那美貌女子的身上,判断定是冥河暗界之人。他暗暗付道: “冥河暗界之人固然很可怕,但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查明对方究竟有没有把虞玥然列为仇家。换言之,刚才宁婉然及时来到这一席,有没有使对方弄错,把血账全部记在她的头上。”
假使他查出对方只将宁婉然作为唯一的敌人,那就好办了,尤其这一派的人,于世人有害无益,那就只要布置人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两个,根本不必考虑其他。
可是想查出敌方的看法,谈何容易?他一面筹思对策,一面还得应酬不断前来敬酒的贺客。
他想来想去,终于托词不胜酒力而有点头痛,要到书房略略休息一下,便离开酒席,慢慢穿行过礼堂。
辉煌的灯烛下,胱筹交错,除了喝酒猜拳的闹声之外,还有一队乐工,不断的奏出悦耳的音乐,使得整座大厅喜气洋洋,局外之人,谁也想不到在这等欢乐喜庆的场面中,暗晴潜伏着凶险危机。
碧凌寒一晃两晃来到侧门,但见右边隔着六七个人之处,静心上人化装为俗家人模样,手中拿着一只酒杯,也是晃来晃去,其实杯中之酒,半滴也未沾唇。
他一眼望去,就知道静心上人正紧紧的跟着一个男子,此人年约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加上一身文士服饰,看来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双眸转动不定,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此人大是诡哪。
这个人无疑也是冥河暗界的高手,被静心上人看出,故此紧紧盯梢。
碧凌寒略略感到放心,因为有静心上人这等高手盯住,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定被静心上人及时拦阻,断断不会发生乱子,于是他跨出了侧门。
他打算隐身在门边,暗暗向大厅内观察,当他身在厅内之时,由于他是虞玥然的兄长的关系,受到所有人的注目,故此不便多方查看,现在可不要紧,就算眼中射出凶光,亦不须掩饰。
他才往门边暗影处一站,突然心头一震,感到有异,原来一阵夜风吹过,挟着一股很熟悉的香气,送入他鼻中。
这一阵香气甚淡,显然发散香气之人,距他还有相当距离,如是平常之人,可能连香味儿也嗅不出,但碧凌寒乃是受过特别训练之人,不但嗅到香气,而且马上知道这种味道,与早先想暗算宁婉然的那个美貌少妇身上的相同。
从这一点,他敢用人头打赌,这个冥河暗界的高手,正在近处,也许是正窥伺着他,因为宁婉然一直与他交谈,在这个冥河暗界的人看来,宁婉然居然未遭暗算,则很可能与身边的碧凌寒有关。
这是很自然的联想,碧凌寒一念及此,便故意放软身子,靠在墙上,长长透一口气,作出真个不胜酒力之状。
他听到细微的声音,也感到有人向他渐渐移近,香气渐浓,可见得来人必定是那美貌少妇无疑。
在厅子内的宁婉然,这时正与假罗汉高廉倩举杯互敬。高廉倩也乔装改扮过,看不出是武林人物。
他把杯子举到鼻孔,眼光扫视杯中之酒一下,便皱皱眉头,低声道:
“这一杯酒,足可以毒死一百名大汉。你内功虽是深厚,但饮了之后,肠子也受不了而穿破糜烂。”
宁婉然骇然道:“当真这么厉害!”
假罗汉高廉倩颔首道:“当然是真的,你可要试一试?”
宁婉然道:“别开玩笑了,这是哪一门派的毒药?”
高廉倩乃是少林高手,除了武功之外,还精通药物之道,所以宁婉然才会请他来鉴定这杯酒的。他答非所问,道:“我却奇怪你何以能发现此酒有问题?”宁婉然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眼力如此不济,连此酒有异也不知道么?”高廉倩道: “你别说得很理直气壮似的,要知这杯毒酒,无色无味,天下间能看得出来之人,也不过三两个而已,谓予不信,那就请你说说看,此酒那一点有异?”宁婉然道:“笑话之至,你能看得出,自然有所凭借,我也和你一样,这又有什么稀奇?”他们已经相处得很熟;所以彼此之间,平时不太客气。高廉倩道:“不是兄弟我欺负你,老实说你如果看得出有异,我就把这杯酒喝下肚子里。”宁婉然道: “你还与我穷蘑菇,哼!我若说出来,少不得害了你一命,还是暂时不说的好,你快点告诉我,这杯毒酒是何来历?”高廉倩道:“这是冥河暗界的断肠散。”宁婉然道: “现在我告诉你如何看出有异,但不必喝这杯毒酒,回头给我们大伙儿叩个头也就是了。”高廉倩瞠目道:“你当真看得出有异么?”宁婉然道: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见那个女人暗暗弹了一点药在这杯酒中,所以我不肯喝呀!”高廉倩恍然道:“原来如此,兄弟还以为你真有这等眼力呢!”他们交谈之时,虽然有人看见,可是他们却不必有什么顾忌。因为段
进源身份不明,不似碧凌寒是黄府大舅爷,年轻潇洒,而宁婉然又长得美貌、这两人一谈多了,总会惹起闲话。宁婉然道:“你快点把此酒倒掉,免得无异中闯祸。”假罗汉高廉倩笑道: “恕我大胆批评一句,林姑娘你好没见识。这杯毒酒宝贵之极,哪能轻易倒弃?”宁婉然实在不大服气,道:“左右不过是害人的东西,何足言贵?”高廉倩道: “恰恰相反,兄弟得了此酒,回头就能制成解毒之药。此后冥河暗界的‘断肠散’,休想在咱们几个人面前逞威了。”宁婉然大为欢喜,道: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妙事,你快点去制解药,我们大家好安心饮食。”高廉倩不再与她罗嗦,持杯转身去了。碧凌寒感到那美貌少妇已挨到身边,这才装出无意地一侧脸,恰好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好个碧凌寒,得了便宜还要卖乘,诈作大吃一惊,双手乱动,在她耸起的胸脯碰了两三下。他吃吃道:“啊??啊!真是对不起。”
那美貌少妇嫣然一笑,道:“没关系,妾身把你骇着啦!”碧凌寒假装现在才看出她是谁,怪道:“哎呀!是俞夫人么?不才实在失礼之至。”美貌少妇摇头道: “杨公子别胡乱给我安上身份,我不但不是俞提督的夫人,而且还是未嫁之身,你信不信?”碧凌寒心想:你是不是未嫁之身,关我屁事?口中却应道: “但刚才你不是和俞大人一同??”美貌少妇插口道:“刚才的事只是你们误会了,我当着很多的人,不便分说而已。”碧凌寒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姑娘高姓芳名,如何称呼?”美貌少妇道:“妾身姓白,小字梨雪。”碧凌寒可不能不承认她的名字有点道理,因为她的确肌肤胜雪,极为白皙,使她平添了几分妩媚。白梨雪又道:“杨公子和林夫人向来很谈得拢么?”碧凌寒故露讶色,问道:“白姑娘这话怎说?”白梨雪道: “以妾身看起来,林夫人外表正经,其实却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我这话是有证据的。”碧凌寒心中的确不大高兴,所以表情不必做作就流露出来了,他道: “白姑娘说话似有欠斟酌,你请吧!我们改日有机会再谈。”白梨雪淡淡一笑,道: “杨公子难道没有听见我的话么?关于林夫人的事情,我有充分证据,并不是信口雌黄故意诬蔑她的。”碧凌寒皱眉道:“你有什么证据?但就算真有证据,她的事又与我何干呢?”白梨雪道:“令妹嫁在黄家,而林夫人却寄居黄府,焉得与公子无关?”碧凌寒忖道:“她这样说法,究竟有什么打算?”他的确想不通其中道理,是以暗暗感到兴趣,当下问道: “就算白姑娘言之有理,可是在下还是想不通这里面的文章,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法才是?”白梨雪道:“公子先瞧过证据,方是有智之举。”碧凌寒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她想诱我到某一处地方?”他口中应道:“很好,只不知证据何在?”白梨雪道:“就在那边。”她指一指外面的走廊,又道:“你跟我来,我拿给你看。”碧凌寒故意不让她马上就称心如意,作出沉吟之状,过了一会,才道: “我看了又有何用?”白梨雪道:“杨公子看过之后,爱怎样做,那就是你自家之事,恕妾身不能出主意了。”碧凌寒道:“但如果我不看,就避去了一切是非,对不对?”白梨雪道:“这也是一种想法,公子自己决走吧!”碧凌寒下了决心,点头道:“好,在下随姑娘过去瞧瞧。”白梨雪笑一下,道:“在这黄府之内,你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碧凌寒也轻松地笑道:“别说在黄府,就算在深山旷野中,只要是男人,也不会害怕姑娘的。”白梨雪转身走去,道:“那么我们走吧!”他们沿着走廊走去,灯光明亮,又有仆人出入,白梨雪态度很自然,与他并肩而行,好像与碧凌寒是老朋友一般。她好像很熟悉黄府的形势,绕来转去,到了一座静寂的院落中,四下阅无人迹。碧凌寒身为黄府的舅老爷,可是到底是刚结亲的亲戚,从前只在外宅行走,竟不知这处地方是什么所在。他一望之下,发现虽然这座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显然平常无人居住。当下不禁惊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没有人居住似的?”白梨雪笑一笑,道:“你错了,我就在这儿住的。”碧凌寒的诧异,当真是发自内心,惊问道:“你住在这儿?”白梨雪道: “别大惊小怪,这座院落密选内宅,但又不属内宅,亦不是出入必经之路,故此本来就很难有适当的人占用,何况从前闹过狐仙,所以这座院落,便一直空着。每天除了婢仆打扫之外,无人来此。”碧凌寒道:“即使是这样,何以白姑娘却居住于此?”白梨雪道:“因为我是狐仙呀!”碧凌寒摇头道:“这等子虚乌有之事,白姑娘岂可当真?”白梨雪道:“好,你不信就拉倒,我们还是谈正经事吧!”碧凌寒道:“白姑娘说那林夫人不是好人,又说拿证据给我看,请问证据何在?”白梨雪道: “宁婉然在世俗之人看来,算得上是个好人。但在我们看来,她却是罪大恶极,应该碎尸万段!”碧凌寒惊讶地望着她,倒不是因为她的话来得突兀而奇怪。却是为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股邪恶凶毒的光芒。他真不愿意相信一个人变化得如此剧烈,尤其是一个挺美丽动人的少妇,突然变得这般丑恶。白梨雪道: “至于你,你本是无辜之人,可是你与宁婉然的关系不同寻常,故此我第一个目标,选中了你。”碧凌寒马上抗议道:“我与林夫人没有特别的关系。”白梨雪摇摇头,道:“你可以瞒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我双眼。刚才你与宁婉然交谈时,种种神情之中,已显示你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她作个阻止他发言的姿势,又道: “你用不着辩驳了,是与不是,都不能改变你的命运啦!”碧凌寒感到对方口气中,透出一股冷酷意味,登时明白她的意思。心想,她居然凭这么一点点的理由,就要用我的性命,以泄早先不得逞之愤,这等心肠,可以够得上恶毒无比的证论啦!”他摇头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但正如你所说的,这都变得无关重要了,我只想知道,你想对我怎样?”
白梨雪道: “想不到你为人倒是干脆得很,好!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算是完啦!
我让你只会说一句话,别的事情,就不会想,亦不会说。”碧凌寒道:“何以只会说一句话?那是什么话?”白梨雪泛起森冷的笑容,道: “你只会说冥河暗界四个字,宁婉然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毫无办法可以救助你。因为你的脑子已被毁坏,以后连吃饭穿衣也得依靠别人。”碧凌寒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他极力抑制着,不使爆发,外表反而显得更平静,说道: “那么我这一辈子不是完了么?你就算万分恨我,也用不着这样收拾我呀!何不索性要我性命?”白梨雪道: “你懂个屁,宁婉然见你因她而遭受这等苦难,不但痛苦不安,而且会负起照顾你的责任。你想想看,她这一辈子将是何等哀愁,定须如此,她方知道我冥河暗界之人不是好惹的。”碧凌寒突然脸色一沉,道:“你已经吹了半天牛皮,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白梨雪看他如此镇定,言语惊人,也不由得一愣,道:“你是什么人?”碧凌寒道: “我是专门降魔捉妖的天将,你今日碰上我手中,可见得你恶贯满盈,劫数已届。”白梨雪呸了一声,道:“你敢是以为我与你开玩笑么?”碧凌寒也反问一句:“你敢是以为我与你开玩笑?”白梨雪左袖一拂,香风扑鼻,右手五指如钩,向他胸口抓去。她出手如电,事前又没有任何警告。这等做法,既阴毒又卑鄙。但碧凌寒早就料到她有此一着,并且还知道她冥河暗界这一招手法的来龙去脉。因此也就洞悉厉害在什么地方,弱点在什么地方。
只见他双足不动,吸气间,身子已缩退了大半尺,这一着已经避过了对方如钩的五指凶锋。可是他不仅是避过敌招,不施反击,左肩微微一沉,白梨雪身子立刻像风车打一个转。
其实碧凌寒根本没有出手,不过他左肩下沉的动作,显然是出手捏拿她腕臂脉穴。白梨雪念头也来不及转,便迅即甩臂转身,化解敌招。
当然她转回身子,面向碧凌寒时,已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对方根本没有出手,只用了一个假动作,就把她弄得团团转。二是这个俊逸温雅的青年,敢情真是武林高手,并且还是超级高手。
她一方面大是震惊,另一方面又感到难以置信,是以十分愤怒,这股愤怒多少也因为刚才自以为在戏弄对方,殊不料反而为对方戏弄这一点有关。
碧凌寒冷冷道:“你已说过如何对付我,现下可想听听,我如何对付你的打算么?”白梨雪双手先后拂出,一取碧凌寒咽喉,一取胸腹间的“神封”“天溪”“天地”等穴道。她十只手指,指甲都有半寸长,削得尖尖的,看来就像十把小刀一般。
她的手法是阴毒无比,口中却柔声说道:“你打算怎样对付我?”碧凌寒横跨一步,却伸手向她一只手掌摸去,口中应道: “我先拔下你的利爪。”他话未说完,果然已用拇指和食指,钳住她一只爪甲。轻轻一抖,白梨雪惨叫一声,指上血流如注,原来一只爪甲已被碧凌寒硬是拔断了大半。白梨雪虽是痛得失声惨叫,可是另一只手竟然仍如迅电一般抓上了碧凌寒的前臂。碧凌寒没有挣扎,任得她攫抓着这只前臂,却趁她运集全力紧抓之时,另一只手宛如苍鹰搏兔般啄下去,又钳住她一只爪甲,一下子再给拔断。白梨雪痛得浑身大大震动一下,抓住对方的那只手也松开了。但这阵极痛的昏眩之感马上就消失了,她凶性大发,一头扎向碧凌寒身上,连咬带抓,下面还用脚踢。碧凌寒一时之间也感到无法应付,因为她这等悍泼式的打法,毕竟少见。他稍一疏忽,已被喘了两脚,连退数步,衣袖也被抓破了两处。这时白梨雪突然转身跃起,向右方屋顶跃去,身法之快,直如惊乌投林。
碧凌寒也跟着追扑上去,但眼见那凶毒的女人一只脚已堪堪点上檐边,若是容她一只脚沾到实物,得以发力腾跃的话,以她这等出身于冥河暗界擅长逃遁的高手,今晚定难把她追上。
“这个女人实是一大祸害,万万不可让她逃走。”他心中掠过此念时,更不迟疑,挥掌遥遥劈去。掌力到处,白梨雪向前一冲,叭啮摔在檐顶。碧凌寒自己也跌落地上,险险站立不稳。原来他施展的这一记劈空掌,内含罡气。这罡气乃是“先天真气”的一种,威力绝伦,无坚不摧。是以白梨雪挨上一下,立时心脉全被震断,当场便气绝身亡了。可是碧凌寒功力实在还未到家,勉强施展之后,全身失去了气力,掉落地上之时,险险栽个筋斗。
他虽是站定了,但面色十分苍白,丹田真气散涣,无法提聚,当即晓得自己吃了大亏,真元大是损耗,定须立刻静坐运功,至少要有六个时辰的时间,方能复原。若是不能修足六个时辰,功力减弱甚多,遇上强敌,便难与周旋了。
他更不迟疑,赶快走人房内,但见这个房间床柜桌椅等家俱一应俱全,而且还收拾得很洁净。碧凌寒步向床铺,脱掉双靴,登床盘膝而坐。好在房内相当黑暗,就算有人经过门外,探首入视,亦不易发现他。过了两个时辰左右,黄府完全恢复平静,宾客们都散去了,新房也闹完了。在红烛高烧的洞房中,黄子轩和虞玥然并坐床沿。所有的娘姨、波妈、丫环等都离开了新房。
黄子轩站起来,回身望住这个曾经使他神魂颠倒的玉人,心中的快乐难以形容,因为他大爱虞玥然,所以这刻反而有点不知所措,生怕开罪了心上人。
过了一阵,他才低声道:“慧珠,你也累了吧!”
虞玥然微微摇头,凤冠前面的珠串子直晃动。黄子轩愣一下,又道:“你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啦!”虞玥然轻轻道:“没有。”黄子轩这回真不知怎样接下去才好,站在她面前直发怔。这一间新房之内,虽然出现这等尴尬情况,仍然有着旖旎的气氛。但在黄府内外,却有不少人正在紧张行动之中。黄府内最紧张的要数宁婉然了,她派人到杨家看过,化名为杨晓的碧凌寒,并没有回去。她直觉地感到情况不妙,是以除了提醒静心上人等加以警惕戒备之外,还派了好几个精明能干的人,全力找寻碧凌寒。她自己在接到各人毫无所获的报告之后,开始巡查黄府各处院落房间。在城内另一角的一座屋字内,战天堑在灯下阅看一叠文件,在他身边站着的,却是虞罗刹虞玥然的老妈子余麽麽。战天堑已经完全翻看过,抬头道: “根据你的详细报告,对于碧连二人的起居作息的时间,都了如指掌。”余麽麽滔笑道: “属下每日全力留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并且都记录下来,只不知有没有错处?”战天堑凝目望着她,问道:“所有的资料记录,都在这儿么?”余麽麽道:“是的,都在这儿啦!”战天堑道:“你何以不直接送给帮主?”余麽麽一怔,道: “属下一向奉总座的命令,暗暗监视虞玥然,这些资料,自应送给总座,何以要直接送给帮主呢?”战天堑道: “本座的意思是指本帮一个重要人物被杀的那天晚上,还有就是此人被杀前的夜晚,这两个晚上,碧凌寒的行踪,帮主曾命我向你查询过。”余麽麽道:“属下不是已向总座报告过了么?”战天堑道: “不错,你的报告与这份记录一样,都指出碧凌寒那天晚上,没有出去,因为你曾经暗窥探过,看见他在床上睡觉,不过第二天却不知他何时出门,因为他是中午时分从外面回来的。”余麽麽连连点头,而由于战天堑的态度口气方面,都稍稍透出亲切的意味,故此她心中也大为释然。战天堑又道:而这一天,正是本座抵达他的居宅的一天,你还记得么?”余麽麽道:“记得呀!那时还是属下到书房通知他们的呀!”战天堑道: “就在第二天晚上,本帮的一名重要人物,遭人暗算了。这个人你也见过的,就是时时送书籍给碧凌寒的那个书店伙计,真姓名是彦斌,外号毒蝎子。”余麽麽讶道:“那厮竟是本帮之人么?真是瞧不出来,只不知加害的凶手,已查出来没有?”战天堑道: “已经查出来啦!就是总督府中几个高手的杰作。当时间炎已请得刑堂
堂主于关里保护,因为彦斌和于关里有特别的关系。”余麽麽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问道:“这些秘密,总座何以告诉属下呢?”战天堑道: “因为这件事牵涉及碧凌寒和虞玥然,而你却是负责监视他们之人,所以须得与你的讨论一下。”余麽麽吃惊地道: “原来如此,但碧副统领身份不比等闲,权势极大,这等地位别人作梦也得不到,他难道会有问题么?”战天堑道:“不错,他大有问题,想是敌方派来卧底的高手?”余麽麽又惊又疑,道: “本帮可以算得是江湖上势力最强大的帮派,还有什么人能与本帮作对?”战天堑道: “在佛道两门中,有一个最高的权力机构,称为五老会议。这个会议由那五老组成,不得而知。但由于天下武林各大门派,纵然不属佛道两派,亦必有极深渊源。因此,这个会议亦等如武林各大门派的最高机构。”余麽麽倒抽一口冷气,道:“如果是武林各大门派联合起来,自然敢对付本帮了。”战天堑道: “这五老会议拟下一个行动计划,定名为灭匪计划。由一个化名为大尊者的人主持。现在你明白了没有?这个大尊者,很可能就是新近最得到帮主激赏信任的碧凌寒了。”余麽麽呆了一下,才道:“如果是他的话,本帮岂不是完蛋啦,帮主知道不知道呢?”战天堑道:“我们正在查证,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有一点出错,此所以帮主关心异常。假如他私下向你查询,这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直到这时,余麽麽方才明白这个总务司把内情告诉她之故,原来是从此事的重要性上,推示一个结论,那就是帮主可能私下向她查询,亦可能嘱她不必告诉战天堑,所以他这番探问,目的是要她坦白供出,言下也有不见怪她之意。
余麽麽道:“不瞒总座说,帮主昨天派人来查问过,最后还说怕总座不高兴,所以吩咐属下不必提及此事。”战天堑果然略有不悦之色,道:“你把报告帮主的话,再说一遍与我听
听。”余麽麽道: “属下的报告,正如记录中的一样。我说碧副统领两个晚上都没有离开
过,但头一个夜晚上的次日,中午时发现他从外面回来,却不知他何时出去的。”战天堑哼了一声,道:“真该死,本座就是没有报告翌日之事。”余麽麽面色一变,道:“这如何是好?属下若是早点得知战天堑道: “我不是说他第二天出去之事没有向帮主报告,事实上他第二天出去,还会晤了彦斌,取走一些资料,这一点他自己也报告过。但他何时出去而你不知道这一节,本座却没有报告。”
余麽麽舒一口气,道: “仅仅这么一点小事,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吧!”战天堑倒了一杯茶,也顺手多倒了一杯,递给这个胖胖的女人。他呷了一口,才道: “当然大有关系,哦!对了,这茶叶是最好的沙芽雀舌,贵如黄金,你不妨试试看。”余麽麽见他品尝的津津有味,当下也拿来试试,还未人口,已有阵阵清香扑鼻,喝到口中,更是甘美非常。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玉磐之声,战天堑欣然向这个女人说道: “本座有一个极得力的心腹手下来了,想必是获得重要消息。此人一向在南直隶地面居住,本身固然武功高明,又机警多智,同时还训练了一批人手,都是最精明能干的角色,由于他不是本帮之人,所以你从未见过他,外间亦无人得知我与他的关系。”
余媳娠道:“既是秘密之事,属下自应回避。”战天堑道:“用不着啦厂你也应该与他见见面。”余麽麽露出欣然之色,因为战天堑此举,显然已把她当作可以参与最高机密的心腹看待了。战天堑还加上一句,道:“我与他碰头之时,极为谨慎,总是在半夜行事。”余麽麽道:“但如果有人在宅外监视着,还是不免会泄露秘密呀!”战天堑笑一笑,道: “本座的行踪,只有帮主和李先生得知。若是有人监视,除非是他们派出人来。”余麽麽审慎地道:“既然总座不想任何人得悉此秘,那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战天堑哦了一声,道: “你言下之意,竟是暗示帮主有派人监视本座的可能,是也不是?”余麽麽道:“既然帮主会派人私下向我查询,那就很难说啦!”战天堑点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不过口气似是太肯定了一点,很可能是因为你已知道一些机密内情,例如帮主事实上已派人监视我。”余麽麽泛起凛惧之色,忙道:“属下怎会知道这等机密呢?”战天堑沉吟一下,才道:“就要有人监视我,谅你也不会知道。”他拍一下手掌,发出清脆的声音。转眼间一个人出现在房门口,灯光照射之下,但见此人年约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很有气派。余麽麽打量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果然从未见过此人。不过她却觉得这个人有某些地方,使她感到异样。她乃是极为老好巨猾之人,念头一转之时,恍然大悟,忖道: “对了,这人不穿夜行衣服,却穿着华贵适体的外衣,怪不得很有气派而又令我觉得有点异样了。”这个男子跨人书房,一见还有别人,微现惊诧之容。战天堑道:“余麽麽,本座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乃是我的好友,姓凌名英扬。”余麽麽一愣,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大有难以置信之感。战天堑又道:“你不必惊奇,他的确就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钱塘一剑凌英扬大侠。虽是帮我办事,却不是我的手下,只为交情而已。”余麽麽睁大双眼,面上那种惊讶凛骇的神情,就算小孩子也瞧得出来。钱塘一剑凌英扬皱皱眉头,道:“她怎么啦?为何这般惊骇?倒像是见了鬼似的。”余麽麽的确惊骇得大过火了,凌英扬又笑着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么可怕吗?”战天堑道:“那倒不是因为凌兄的出现,而是她突然发觉四肢都麻木不
仁,不能动弹是故大骇不已。”凌英扬由光转动桌上的那杯茶上,表示了解地点点头,道: “她会泄露席兄的机密么?”战天堑道: “何止泄露,她简直已出卖了我。她甚至晓得宅外已有人监视。哼!哼!
这头老狐狸虽然狡猾恶毒,可是我战天堑也不是好惹的,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口风骗出来了。”凌英扬笑一笑,道:“好在兄弟不必从宅外进来。”战天堑向余麽麽道:“你听见没有?你休想有人发现凌兄的行踪,而且我还不妨告诉你,连
你的行踪,也没有人晓得。因为本座早已严密布置好,由凌兄假扮我,诱开了监视者。就在这个空档,你便来了。然后凌兄才回来的。”余麽麽震骇渐渐被时间和言语冲淡了一点、略为恢复了神智,当下说
道: “总座指责属下出卖一节,实在天大冤枉。”战天堑道:“本座在帮主那边,亦有眼线,你无须争论了。”余麽麽想了一下,才道:“总座若是没有对不起帮主之事,属下如何能出卖你?”战天堑道: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本座从前的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帮主之事,但你暗暗与帮主直接搭上,把各种报告分作两份,一份呈给帮主,此举等于背叛了本座,不过这还不要紧。”他停歇一下,又道: “本座前次无心之失,也就是说没有把碧凌寒出门而你没有看见之事报上去,当时本座的确认为没有什么问题,犯不上多生事端,致使本帮的得力之人发生种种无谓困扰。甚至在第二个晚上彦斌被杀之后,本座还向帮主方面力证,证明碧凌寒未离房间一步。”
余麽麽道:“他的确没有离开呀!”战天堑冷笑道: “但我不久就获悉你有报告直接给帮主。当下重新检讨研究,突然发现大大不妥。”余凌二人都望着他,没有插嘴。战天堑说出他的推测,道: “这是因为你的武功还未到家,故此查看碧凌寒时,不像本座能够连他的呼吸声都在调查之列。因此,碧凌寒对付你,只须弄个假人在床上,即可瞒过。换言之,你虽在报告中指出他没有出外,但事实上他整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才回来。正因如此,你便不明白他是何时出门的了。”余麽麽骇然道:“这样说来,碧副统领竟是杀死塞外三奇之一于詹航的人了。”战天堑道:“不错,就是他,他也是五老会议选出来的领袖大尊者。”余麽麽忙道:“既然如此,总座何不立刻报告与帮主得知?”战天堑冷冷一笑,道:“你怎知本座没有向帮主报告?”余麽麽一愣,道:“属下不知道总座报告了没有?”战天堑道: “不,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定是玥临仙本人或是他的代表毒剑李连生已经来到南京。你下午曾趁婚礼忙乱中,失踪了个把时辰。这一段时间,无疑是与他们见面,而由他们口中,得知许多事情,例如塞外三奇于詹航的死事,五老会议的灭匪计划,以及大尊者这个名字等等。”
余麽麽连连摇头,道:“总座猜错了,属下没有见过帮主或李先生。”战天堑转眼望向凌英扬,笑道: “凌兄你说可笑不可笑,敝帮帮主竟会怀疑兄弟就是大尊者,故此千方
百计,收买兄弟的心腹手下,反过来监视子我。”凌英扬道:“老实说,兄弟越听越糊涂,却只晓得两件事,一是这个姓余的女人,已经出卖了你。二是席兄你不是什么大尊者。”战天堑道:“这就够了。”他起身向余麽麽走去,那个女人胖胖的脸上,泛起惊怖之色。战天堑道:“假如本座一拿话点你之时,你就和盘托出,表示悔过,本座岂能出手对付你?”
余麽麽莫说四肢不能动弹,就算能动,亦不敢与战天堑相对拼斗,当下面色如上。眼见这位上司已迫到身前,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一事,忙道:“总座且慢!”
战天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余麽麽道: “属下一念之差,做出对不起总座之事,自应领受重责。但望总座念着多年追随,不无微劳,饶了属下一条性命。”战天堑断然道:“不行,留你一命,对本座威胁大大了。”余麽麽道:“总座若是杀了属下,帮主定会疑惑到总座身上。”凌英扬插口道:“她说的这一点,颇可从长考虑。”战天堑道:“本座可以全面封锁你的消息,三五天之内,帮主不会晓得。”凌英扬道:“三五日后便又如何?”战天堑笑一笑,道:“余妇之死,这笔帐当然是记在碧凌寒头上的,等到三五天之后,我看也该到了摊牌的时候啦!”他伸出一只手,骄指如戟,向余麽麽胸口点去。指尖才一触及这个妇人胸前,便迅即收回。余麽麽只微微哼了一声,头颅软软垂下,当场气绝毙命。房内只剩下钱塘一剑凌英扬和战天堑,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侧耳聆听,直到确定外面没有异响,这才收敛起警戒之色。战天堑向椅子上的尸体投以一敝,说道:“凌兄,你可是觉得兄弟过份的心狠手辣么?”凌英扬道:“席兄乃是不得已而下手的,算不得狠辣。”战天堑道: “其实这余姓妇人可以不死,兄弟对于控制部属之道,颇有心得,大可以利用她反过来向玥临仙和李连生报告一些于我有利的情报。”凌英扬讶道:“然则席兄为何不此之图,反而取她性命 y战天堑叹一口气,道:“因为兄弟对这等明争暗斗的生涯,已经感到十分厌倦了。”凌英扬微微一笑,口气神情都变得有点亲切,道: “是不是因为茗绢锦的缘故?”战天堑点头道:“是的。”他目光突然变得十分锐利,注视着凌英扬,又道: “兄弟的弱点已完全暴露于凌兄眼中,可以这么说,凌兄举手之间,就可以置兄弟死命了。”凌英扬道: “席兄放心,莫说从前席兄有大恩于我。即使不然,兄弟亦不会做出伤害朋友之事。”战天堑吁一口气,眼中那股紧张的神色也消失了。他沉重地点点头道: “在这等危机重重的关头,方知朋友的可贵。但却只有凌兄这等侠义道中之人,才可以推心置腹,兄弟早就明白此理,故此无论如何,也得留着凌兄你这样的一位朋友。”凌英扬道:“席兄言重了,只不知你如何处理此妇的后事?”战天堑道:“正如我刚才所说,三五天之内,封锁消息。然后,玥临仙李连生等人,都会到南京来。”
凌英扬本想问问他,打算如何对付碧凌寒,这是因为碧凌寒既是“五老会议”派出来的人,他便有了一份关心,可是念头一转,终于忍住了这句话,以免把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因为假如战天堑准备等玥临仙等云集金陵,实力强大之时,才把碧凌寒的秘密找出,碧凌寒的危险可想而知。而他凌英扬若是得悉此一消息,他岂能缄默不管?
但一旦管了,便须查法查出碧凌寒是谁,把消息透露与他,这才对得起“五老会议”。可是反过来说,便对不起战天堑了。所以他决定不要多问,免得左右为难。这刻才是三更时分,虽然金陵城的居民,几乎全部入睡了。可是今夜却有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豪客在活动。碧凌寒妄行动用功力未纯的“劈空掌”,一时真元大损,衰弱有如一个病人。他急急走入房间,盘膝打坐,调元运气地用起功来。这个房间虽是在黄府之内,但久无人居,而被冥河暗界之人发现占用了。因此他在这里打坐用功,实在是危险不过的事了。
碧凌寒自然晓得这等危机,但他已没有选择的机会。纵然他可以借用别的房间,但一来他须得向人家解释。二来如若冥河暗界之人发现白梨雪死亡之事,一搜之下,仍然不难找到他。
所以他不如冒个大险,争取分秒的时间,只要能及时恢复八成功力,就可以与强敌周旋一番了。
现在距他击毙白梨雪之时,已达二个时辰。碧凌寒在静坐中,灵台澄澈,万虑皆消,忽然听到声响;不禁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向洞开的房门望出去。
他在打坐练功之后,视力份外强锐,虽是在黑夜中,但在外面院落的情况,仍能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