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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碧凌寒道: “只调查了几个人,但以属下的看法,他的手下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做奸细的,所以属下正想叫他放心。”战天堑道:“如果他的手下没有问题,那么他本人呢?”碧凌寒一愣,道: “相信不会吧!他身负重任,帮主亦对他极为信任。假如不是忠心耿耿之士,焉能负起贩卖部门的担子?”战天堑道: “他靠得住与否,尚是其次。不过敌人既是狙杀了他,可见得他并不是奸细了。”碧凌寒点头道: “总座说得是,只不知他的尸首在什么地方?属下打算前去瞧瞧?或者可以推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战天堑道: “不必看了,他是被静心上人,假罗汉高廉倩,千层剑影上官雪等三大高手击杀的。”碧凌寒疑惑地道: “以彦斌这等角色,何须那一帮高手出马?就算他们要求非成功不可,也不必出动三人之多呀!”战天堑道:“他们如果不是出动三个人,则昨夜之战,胜负之数尚未可知?”碧凌寒道:“彦斌竟有这等本事?”战天堑道:“那倒不是,是因为于关里兄率同数名好手,在暗中护卫之故。”碧凌寒道: “这就奇了,于堂主秘密来到南京,并不出来。但他如何晓得彦斌会有问题呢?”战天堑道: “这个本座也不知道了,于兄的行踪,以及昨夜的遭遇,都是今日下午才告诉本座的??”他泛起一丝冷笑,又道: “假如他昨夜已通知了本座,则情势便又不同了。本座可以嘱咐虞玥然暗中监视你,我则抽身到现场去,多我一个,哼!静心上人他们定难得的。”碧凌寒道: “于堂主果然大是失算,坐失良机,实是可惜。属下既有嫌疑,定须从速澄清才行。可是彦斌已死,这倒教属下大有无从下手之苦。”战天堑摆摆手,道: “本座既把内情告诉你,自然是认为你没有问题。老实告诉你也不妨,本座在总督府中,另有眼线。是以你与虞玥然在府中的行动,本座均已了如指掌。假使你和敌方之人有勾结的话,亦不可能与他们见面之时,竟毫无破绽的。” 碧凌寒心头一震,忖道: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直到如今,我才得知总督府内另有奸细之事。 此事非同小可,走须迅即把奸细查出,以免泄漏其他机密??”他装出稍微安心之状,轻轻道: “还请总座多多支持,向帮主方面美言一二。”战天堑点头道: “包在我身上,你不须顾虑。于兄这回失风,恐怕不易取得帮主谅解呢!”他们谈到此处为止,碧凌寒等到独个儿在房中之时,才认真地和详细 地考虑战天堑的谈话。 经过一番缜密的分析和推测之后,他得到三个结论,第一个是他目下不宜调查总督府中的奸细,因为显而易见这名奸细乃是战天堑一手布置的,大概连帮主那边,也不知道。 因此,这个奸细目下除了战天堑之外,可能只有碧凌寒晓得,一旦被除去,战天堑当然会生出警觉和怀疑。除了这种顾虑外,还有就是这名奸细另有作用。可以在这奸细面前演戏,使战天堑继续获得错误的印象。 第二个结论是,于关里与彦斌之间,定有某种密切的渊源,故此这次于关里出马来调查,以及保护彦斌。此一行动,可能连帮主本来都不赞同,当然战天堑则是根本不知道。 现下于关里既不能查出碧凌寒是否确有嫌疑,同时还有失保护之责。所以在帮主方面,不易交待。同时也开罪了战天堑。第三个结论是:在五帜帮的高级人物当中,于关里是参与贩卖部等组织的一个。就在这天的傍晚,碧凌寒又应邀到总督府去。邀请他前往的,竟是黄夫人。因此,包括战天堑虞玥然在内,都知道今晚将有重大的决定。碧凌寒到了总督府时,正是华灯初上。他最先见到的是黄子轩,但见这位南直隶总督的大公子,满面春风,碧凌寒不必询问,心中就有数了。 “你可是说夫人传召么?”接着见面的是静心上人,这位老和尚神色如常,向黄子轩问道。黄子轩恭容答道:“是的,家母请师父面谈。”静心上人望望碧凌寒,这才颔首道:“好,咱们去吧!” 他们一行三人在另一座小厅中,会见了黄夫人,还有宁婉然亦在座。大家行过礼之后,黄夫人便道: “老身昨天与杨世兄谈过亲事日期一事,本来依上人意思,应当稍稍延缓,可是为了另一个原因,向上人解释之后,上人也认为应当早日完成子轩的终身大事??” 她话声一歇,向静心上人望去。老和尚点点头,道: “黄夫人之言甚是,既然子轩的令祖寿高体弱,急于见子轩成家,做人子的自须竭力使他老人家心愿得偿,老袖事先不知这些原因,是以失言反对??” 碧凌寒此时才恍然大悟,敢情黄夫人急急要替黄子轩完婚,竟是因为他祖父生了病,老人家固然希望眼看孙子成家。而黄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更希望在老人家在世以前办完喜事,以免被老祖父的丧事所耽搁,以黄家的家世,以及黄子轩嫡孙的身份,这一耽搁可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 黄夫人再度柳重向碧凌寒征求意见,碧凌寒当然答应了。并且得知婚礼决定在半个月内举行。在时间上自然匆促了一点,可是由于这等特殊情况,女方全然不须办备嫁妆,是以碧凌寒没有什么可忙的。婚姻大事决定之后,静心上人和宁婉然都向黄子轩及碧凌寒道喜,等到黄夫人退回内宅,大家比较少些拘束,宁婉然向碧凌寒开玩笑地道: “许多人都害怕婚事的繁文褥礼,尤其是女家,忙完之后,还把女儿赔掉。但杨兄却逍遥自在得很,一切嫁查等物,都有人代劳。像这等情形,杨兄多几个妹子也不妨事??” 碧凌寒正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家知,但表面上还得打起精神,装出 十分愉快的样子,与他们说笑。一会儿工夫,黄府上上下下之人,都来向亲家道贺。南直隶总督姚玉庭也特别抽出时间,与碧凌寒这位亲家见面谈话,在 礼貌上,黄夫人再三向碧凌寒道谢。为的是碧凌寒体谅他们黄家的隐衷,答应在半个月的短促时间内,办妥婚事。碧凌寒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战天堑和虞玥然都在书房等候他。战天堑道: “我们正在猜测你会带回怎样的消息?假如玥然的婚事,还须拖延时间的话,本座将建议帮主改变计划了。”碧凌寒目光转到虞玥然脸上,平静地道: “今天已经决定啦!在半个月内,办妥婚事。”虞玥然向来冷如冰霜的脸庞上,顿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心绪大为震荡,而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欢喜抑是愁虑?战天堑讶道:“以黄家这等家世,这婚事如何这般匆促?”碧凌寒道: “那是因为黄子轩的祖父,也就是罗清夜的父亲年高体弱,可能最近正在生病。而这位老人切望亲眼看见长孙的亲事,再说,这位老人如果病故,黄子轩在一两年之内,无法举行婚礼,所以黄家急急要完成这件婚事。这回静心上人亦不反对了。” 战天堑起身向虞玥然拱手道贺,道: “玥然,你的终身大事,至此已告确定。本帮一定全力赞成这件好事,真是可喜可贺??” 虞玥然也不知说什么好,同时由于她所处的环境很是微妙,在碧凌寒面前,她可不能流露出欢喜之意。何况事实上她在碧凌寒面前之时,只想到永远不能与这个青年高手成就好事,是以心里根本上也就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战天堑又道: “本座一方面派人飞报帮主。另一方面也得回避一下,因为黄府晓得你们只有兄妹相依,事事须人帮助,一定会派几个精明能干之人来此,替你们办理一切事情,所以本座已不便居住于此了。” 碧凌寒道:“总座过一两天才搬还不迟。”战天堑笑一笑,道: “以本座的估计,静心上人等打今夜开始,便将全力监视此宅,如若现在不走,再晚一点,就不容易了。” 碧连二人一听,都认为战天堑这个判断万分正确。那静心上人这一集团之人,对他们兄妹通晓武功这一点,自是不能全无戒心,所以暗中侦查之举,乃是势所必行的措施。 战天堑临走时,留下联络地点。此举只有碧凌寒心中有数,那就是关于茗绢锦演唱之事,如果有法子让他去听,便按联络地点通知他。不久,书房内剩下碧凌寒和虞玥然两人,这一对感情微妙,关系复杂的青年男女,一灯相对,竟是默默无言。过了一会,碧凌寒才道:“你在想什么?”虞罗刹虞玥然轻轻道: “没想什么,我心中一片紊乱??”碧凌寒道: “半个月后,你便是黄家之人了,以我看来,黄子轩极有才情,学问渊博,日后取功名如拾芥。你嫁给他,这一辈子都不用发愁啦!”虞玥然道:“你可是讥讽我么?”碧凌寒讶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使你生出这等想法?”虞玥然道: “假如你不是存心讥讽,便应该帮我想想,好不好当真嫁到黄家去?你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啊!”碧凌寒苦笑一下,道: “现在你想打退堂鼓已来不及啦!除非你准备抗拒帮主命令,同时不准备应付黄家那一帮高手??”虞玥然第一次泛起微笑,道: “这倒有趣,如果我抗命不嫁,便变成双方欲得而甘心的罪人了,对也不对?” 一个危险的讯号掠过碧凌寒心头,使他不敢轻易开口,他深知人生中许多风波事故,都是局中之人在莫名其妙的冲动下做出来。例如目下这件事。如果虞玥然忽然闹起别扭,坚决不肯嫁给黄子轩的话,势将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 “我记得以前你亲口答应过这件婚事的,再说假如你变卦的话,对黄子轩如何交待?当然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奈何不了你,但我可不敢去见他。” 虞玥然道:“你根本不必和他见面。”碧凌寒越听越感到严重,当下道:“算啦!算啦!咱们明天再说吧!”虞玥然道:“你可是要我到你房间去谈么?”碧凌寒心中一凛,忙道:“不,咱们今晚不谈了。”虞玥然道:“但我睡不着呀!”碧凌寒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道:“好,好,那就谈吧??”虞玥然道: “假如我们两个远走高飞,躲到极偏僻的地方,永远不再踏入江湖。不见得会被人找到我们。” 碧凌寒大是烦恼,因为他深心中的确对这个少女有相当的爱意,可是又未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所以她的提议,一方面使他震惊,另一方面也颇感愉快。他既不想峻拒,但又不能答应,所以这刻他心中的滋味,真是酸甜苦辣都齐全了。 虞罗刹虞玥然紧紧向他凝视,低声道: “你反正不是真正加入五帜帮,用不着效忠他们。能够把我拐走,使五帜帮的阴谋落空,亦可以算是立了一个大功,我说得可对?”碧凌寒忙道:“你别信口胡说,难道你不替黄子轩着想么?”虞玥然道: “我不必瞒你,黄子轩虽然很不错,可是当我单独面对着你的时候,他的影响就完全消失啦!况且我若与你私奔,对他虽是一个打击,但对他黄家来说,却是大大的福气。”她见碧凌寒没做声,她便又道: “你哑口无言,可见得我道理十足。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就马上离开,躲到天涯海角??”碧凌寒被她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幸而他终究是才智绝伦之士,心中虽急而不乱,马上使出一招缓兵法,道: “你先别说话,我已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我还须考虑清楚一点??”其实他心中一片空白,哪有什么办法。虞玥然不知是计,果然闭民让他考虑。碧凌寒左思右想,但觉自己最尴尬最痛苦的,便是既不能答应她私奔,亦不忍得一口回绝。 这个难题,关键在于碧凌寒对虞玥然的确有感情,是以无论对她或是对自己,都不忍一口回绝。可是私奔之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唯一办法,便是向黄家退婚,至于虞玥然将遭受五帜帮处分之举,那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他沉吟一下,才道: “玥然我有很多事来了,决计不能远走高飞,只能把黄家的婚事退掉。当然帮主不会放过你抗命之罪,所以须得立刻逃走。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虞玥然道:“你不陪我的话,我可不走。”碧凌寒道:“你如不走,那就只好嫁到黄家了。”虞玥然恼将起来,道:“我也不嫁过去!”碧凌寒道:“那么帮主那方面,你如何应付?难道他肯放过你?”虞玥然坚决地道: “你不管的话,我也不管,帮主要杀要剐.我都认命就是。” 碧凌寒叹口气,道:“你这岂不是诚心捣我的蛋么?”虞玥然道:“你既然不要我,我与你捣蛋谁说不对?”碧凌寒一怔,道:“原来你诚心跟我过不去,唉??”虞玥然秀眉皱起,眼中露出已经悒郁不乐之色,道: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不外要我嫁给别人,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她又一次把碧凌寒迫回那个死角中,使他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可是这回碧凌寒突然触动了灵机,忖道: “我为何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他极力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肃然道:“你一定要我回答,是也不是?”虞玥然道:“当然啦!你快快回答。”碧凌寒道: “好,我豁出去啦!我这就去把黄子轩叫来,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当面把话说个明白。只要你能当着他说明与我的关系,我便足以证明你对我的情意。这样不管是上天入地,我也带你走??”虞玥然不觉怔住,她用不着寻思,也瞧得出这个办法窒碍难行。要知她与黄子轩之间,并非像路人一般没有感情。相反的,黄子轩的温文尔雅,和那潇洒的风度,早已使虞玥然芳心相许情丝绚结了。所以她单独在碧凌寒面前,虽然可以把他代替黄子轩,但一旦黄子轩也在场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决绝无情的话的。 自然碧凌寒的要求也不是过分或故意为难她,因为他要求她作全无保留的表示,而他则以副业名誉甚至生命来表示爱情。如果她并非毫无保留地爱他,他岂能为她作如此重大的牺牲? 虞玥然想来想去,心绪一片紊乱,无法自解。最后涌出眼泪,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书房去了。碧凌寒深深叹息一声,忖道: “我扮演此一角色,本以为只有生命的危险,谁知不然,像虞玥然固然不必说了,其余像茗绢锦、柳桃菲甚至宁婉然等女子,终将注定是可悲可叹的下场。我到底承受得住承受不住这些折磨打击呢?”黄府亲事的消息传回去之后,五帜帮完全销声匿迹。连例行的贩运私盐,也停顿了。 黄家方面正如战天堑所料,派来数名干练人员,替女方打点一切,碧凌寒简直不用操半点心。此外,碧凌寒亦发现静心上人等暗中侦查他们兄妹的行动,夜间亦有人监视住宅。 他第三天就以大尊者的名义,通知静心上人等撤回一切监视人员,亦不许查探“杨家兄妹”的行踪。这么一来,静心上人方知道这“杨家兄妹”果然真有来历,好在并非像他们所担心的与敌方有关,因而大为放心,但由于“大尊者”的命令中提过,所以他们这五位高手,除了宁婉然之外,其余囚人,在外表上仍然抱着稍为冷淡的态度。 这天晚上,座落在城西的李相国府中,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不但是南京的六部百官都来拜寿。还有些专程而来的权贵们。使得灯烛辉耀的相国府中,人影往来,喧笑和管弦之声,处处可闻。 花园内特地搭起的精致戏台,更是灯火如昼,也挤满了观赏的宾客,因为今日特别请到了红透半边天的名伶茗绢锦,最近本已结束了粉墨生涯,连相国也费了不少力量,才把她请到的。正因为大家都听说茗绢锦已经息影收山,所以对她的演出,倍感兴趣,只宴身份够得上的,都挤到花园听戏。碧凌寒与黄子轩等六七个青年,都是贵介公子,都是颇有才名的士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相当惹人注目。 他不经意地扫瞥人群,很快就发现战天堑坐在右角落。虽然战天堑是他设法夹带进来的,但是碧凌寒放心得很,因为以战天堑的机警老练,现下纵然有人盘查,他也能应付得过去,绝对不会连累及他。 茗绢锦终于出场了,她一亮相,在强烈的灯光之下,竟使得众声暮地消歇,只有管弦锣鼓,呜奏出动人心弦的乐曲和节拍。此时在战天堑心中,颇有凄凉滋味,因为以他这样的人物,居然须得躲在一角,暗暗观赏这个心爱的、曾经有过一夕缠绵的名伶的演唱。 茗绢锦的声音、眼波、身段以及一些优美的小动作,把全场宾客的心神紧紧吸引住。所有的人,都为她扮演的角色的悲欢而跟着悲感或欢欣,连碧凌寒和战天堑,亦不例外。 直到茗绢锦唱完这一折,暂时退下时,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升起了 阵阵议论谈笑之声。黄子轩向碧凌寒道:“你听过比她唱得更好的戏么?”碧凌寒向黄子轩道:“没有。”另一个姓张的青年道: “她有本事叫人掉泪,也能使你立刻欢愉无比,唉!她可拟算得绝代名伶了。”在左侧一个姓关的青年,样子看起来比较古板些。他接口评道: “她的唱工诚然不错,可是假如她的长相很丑的话,她便没有如此感人的力量。”黄子轩马上反对道: “什么?关兄认为她是凭着美貌做成这等魔力么?”姓关的的青年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黄子轩连连摇头道: “不对,茗绢锦的戏我已听过许多回。我深知这一件事,那就是她一亮相开腔,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换句话说,她已变成戏中那个角色了。”碧凌寒赞叹地道: “子轩此评深切透辟,茗绢锦如若得知,定必引为知已。”姓张的青年笑道:“杨兄这话,可千万别让令妹听去了。”其他的几个人都笑起来,黄子轩却一本正经地道: “你们都不了解杨姑娘,方有这等玩笑之言。小弟今晚感到最遗憾的,便是为俗礼所拘束,不能邀请她到此,观赏茗绢锦的绝艺??” 碧凌寒心中有数,一来虞玥然听过茗绢锦的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二来她目下行将成为黄家媳妇,正值秘密,越少有公开露面的机会就越为妥当。三来她如在座,与黄子轩同座观赏戏,这等滋味,对他来说自然是很不好受。 所以他知道纵然黄子轩不拘俗礼,提出邀请之时,他亦将拒绝无疑。突然间挤得满满的宾客起了一阵骚动,这群青年转眼查看,敢情是本宅主人李相国,以及六七位身份尊隆的上宾一同进来,所以众人纷纷向他们行礼,李相国一面与宾客应答寒暄,一面请上宾到戏台最前面那一排空着的座位。 等到这一批具是当朝一二品贵官的人物,到了前排落座,黄子轩等这一帮青年公子,便都过去行礼谒见。 原来罗清夜固然也在李相国的上宾之列,其余还有三位是南京六部的尚书,刚巧他们亦各有一个少爷,在黄子轩这帮青年中。 因此这帮青年公子们过去叩见世叔世伯,由于都很熟络,是以掀起一阵热闹的欢笑喧声。 李相国拂着白髯,特别向碧凌寒道: “听说令妹才貌双全,拙荆年纪虽老,却仍然好事得很,刚才已经向翰恰兄伉俪请准,派轿把令妹接来,还望贤侄不要怪罪才好。” 碧凌寒这时也没有办法了,只好道: “相国大人这话,小侄如何担当得起?您老著是早点传谕,小侄自然把舍妹带来谒见。” 李相国说出这个消息之后,那一群青年公子,无不流露出兴奋之色,因为大家都听说杨慧珠姿容绝世,才情过人,所以这些好事的年轻人,个个都想亲眼瞧瞧。其中自然以黄子轩最是开心。 除了得以见面的喜悦之外,黄子轩又刚从他父亲的口中,得知李相国夫人打算把虞玥然收为义女。这一来黄李两家,便成干亲家了。虞玥然有了这么一门义父母,便可以弥补她家世卑微的缺憾。这一点在她心理上,以及将来对内对外的地位,都很有关系。 黄子轩深知“家世”所形成的微妙困扰,在那时的社会中,正是贤者不免。所以现在这一下子都解决了,他焉能不为虞玥然窃喜不已! 但碧凌寒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表面上虽然装出相当高兴,内心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由于这么一来,虞玥然的秘密更不能被拆穿,使他又多了一重顾虑。 不久,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淑女走进花园,有老有少,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虞玥然啦! 她虽然是平生第一次参加这种公开场合,第一次与这么多的夫人小姐在一起,但她不但没有一点局促,反而能利用别的女人衬托出她不凡的气质和风度。 李相国等人固然对虞玥然非常赞赏。最引起热烈注意和惊叹的还是那一群青年公子们,当他逐个与她介绍见面时,大多都现出被她艳光所慑而不敢平视的样子。 虞玥然眼看碧凌寒和黄子轩在一起,相比之下,黄子轩是温文尔雅,书生气较浓。而碧凌寒则倜傥俊逸,味道与黄子轩不同。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真可以说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轻。 这两个男子,使得她心湖泛起阵阵涟滴,如果不是在这等场合,使她无暇多想的话,她的神态一定全让黄子轩看出不妥。 现在她周旋于一般贵妇人和名门淑媛间,她须得提高警觉,所以没有时间多想碧黄二人的事情。 这阵扰攘直到茗绢锦出场,才告平息。一时全场众声皆歇,人人的情绪都被这位艺高貌美的名伶所控制,浑当忘记了现实。 茗绢锦正如黄子轩所说,一出场之后,便忘了自己,完全变了戏中的角色,她的表情随着剧情变化,恰到好处的流露。她那无懈可击的唱工,使得管弦和锣鼓巨大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她唱完这一折,回到后台,犹自余音绕梁,令人恋恋不舍。战天堑在雷动的掌声中,悄然走出花园乙不一会,他自个儿已处身在夜寂人静的街道上。他突然感到孤寂万分,心中充满了惆怅之情。但战天堑旋即警觉到有人勿匆向他追来,他不但不躲避,反而放慢了脚步,等候来人。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战天堑没有回头打量,却皱皱眉头,忖道: “此人脚步快而虚浮,显然只是个年轻人,没有修习过武功,他居然敢惹上我,敢是找死?”那道人影已追近他背后,战天堑突然停步,但仍然背向着来人,冷冷道: “你想干什么?”那人连忙煞住去势,喘一大口气,才道: “石老板差遣小的,向大爷您送个口信。”战天堑登时情绪激荡,重重地啊了一声,回过头去,打量来人。但见对方是个年轻人,一身打扮,一望而知是个听差的,虽然如此,他还是循例作安全性的探测。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专门服侍石老板的?”那年轻听差应道:“小的石田,是石老板的族侄??”战天堑不让他有思索的机会,马上问道:“你跟石老板有多久了?”石田道:“已经有一年多啦!”战天堑道:“但她上次到江南来,我没有见过你,为什么?”石田道: “您老说的是上一次么?小的也不明白何以石老板不带我一道来??”战天堑心中明白,上次茗绢锦到五帜帮总坛献艺,乃是受恶势力所迫,不但是身不由自主,甚至所带的人,完全由五帜帮指定,事先还派了两名女仆到她身边,陪她一道前来。所以她的跟班听差,都没有来,亦不许茗绢锦说出原因和去向。 所以石田的答话,他很感满意,当下间道: “石老板叫你来干什么?”石田道: “石老板说上回您老帮忙的事,至今还未办妥,望您得便再盯一盯,务必赶快办好??”战天堑装出明白的样子,点头道: “好,我知道啦!你回去告诉石老板,叫她放心,我一定替她办妥。”其实战天堑一点也不知道茗绢锦这个口讯,有什么含意。亦毫无把握可以推测得出来。但他机警老练,绝不泄露半点口风。石田伸长脖子,低声道:“石老板还想当面请托一番。”战天堑面色一沉,用不悦的声音道:“你这话为何不早说呢?”石田一愣,竟是被他冰冷的声调,以及锋芒迫人的眼光所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战天堑道:“你若说不出一个道理,小心你的狗腿!”石田忙道: “大爷别生气,小的从实供上就是了。是石老板交待的,如果您老答应帮忙,便请您见上一面。如果您老不答应,小的就不用请您见面了。”战天堑含首道:“原来如此??”他的神色马上就恢复常态,道: “石老板什么时间得空?”石田道: “石老板这几天忙得交关,所以没法子抽身去拜望您:她说请您今晚在那边的一条街道上等候,待她马车经过,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战天堑道:“好,她的戏已经唱完,大概用不着等很久吧?”石田忙道:“她一会就出来啦!”战天堑给他一块赏银,挥手叫他回去,这才独自走到那边的街上。他对茗绢锦的安排,甚感满意,因为他不必在固定的地点等候,只要看见她的马车,随时可以拦住见面,亦可以暗暗跟到她的居所。他采取最后想到的办法,当茗绢锦沐浴完毕,回到房中,才发现这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人,已在房内等她。茗绢锦已经洗尽铅华,扬溢着青春光彩的美靥上,现出惊喜的神色。尤其当她看见战天堑锐利的眼中,射出热情的光辉时,更为感动。她年纪虽轻,但阅历却十分丰富,因是之故,她深知一个像战天堑这种人物,和这种年纪,极难得会有热情流露。茗绢锦此时再不矜持,像小乌般投入战天堑的怀中。战天堑双臂一紧,拥住香喷喷的茗绢锦,旋即凑近她的朱唇,一吻之下,直有身心交融之感。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嘴唇才分开,可是四道目光,却如痴如醉地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最后还是茗绢锦先开口道: “我作梦也想不到会在南京看见你。”她那甜润的声音,多情的话句,送入战天堑耳中,使他心神皆醉,幸福之感,顿时充满了心头。 要知道战天堑挣到了今日的声名地位,平生经历过之事,己不知多少,年轻时候,也许还有过幻想,可是这些年的打滚,经过无数明争暗斗。他已磨练得极端重视现实,成为全无半点幻想之人。 故此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尝到真正的爱情,更不认为会有合意的女子垂青。因为他终究是中年以上的人,不论他功力多高强。权力多大和多么富有,亦不足与青春相比。所以他弃绝了获得爱情的念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还有这种机会占茗绢锦的真情,使他大为感激,因此他平生第一次泛起了愿意替她作任何事的想法。他轻轻道: “绢锦,我的确冒很大的险来瞧你的。”茗绢锦讶道:“为什么呢?”战天堑道: “说来话长,等有机会时才慢慢说给你听。啊!对了,你刚才唱得太好啦!” 茗绢锦笑一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会怪我??”战天堑忙道:“那是什么事?”茗绢锦道: “我一到了台上,很快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连你都忘了。那时候我已变成戏中的那个角色,笑也好,哭也好,都是真正出自内心??”战天堑道: “我怎会怪你?你如不能达到这等忘我的境界,决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他吻了她一下,又问道:“别后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还好么?”茗绢锦但白地道:“过得不好!”战天堑大感惊讶,问道:“什么原因使你觉得日子不好过?”茗绢锦道:“自从我与你分手之后,留下很多回忆??”战天堑笑一下,道: “我们那儿的一个男孩子,也是你回忆中的一部份吧?”茗绢锦道:“有时候也会记起他,但你对他不会认真吧?”战天堑忙道:“当然不会认真。”他们谈的是五帜帮大寨内一个执贱役的少年苏季铎,当时苏季铎对茗绢锦固然生出情意,而茗绢锦亦有怜悯,以及想重拾少时的情怀,而与他出游了个早晨。茗绢锦道:“老实说,我不仅仅是回忆,还有别的许多想法这段话到此忽然中断,原来他们被熊熊燃烧起来的情火所吞没。因此他们没有继续谈话,彼此互相热吻着,随即灯火熄灭??良久,战天堑点上灯火,在灯光之下,他的肌肉不但精壮结实,而且泛现着健康的古铜色,可见得他外表上虽是个清秀的文士,但其实时时有晒太阳的机会,大概是练功时,赤着身体之故。他回到床上,但见茗绢锦长发散布在枕上,被子只盖到胸前,是以露出晶莹洁白的双臂,还有高耸的胸部,有一大半可以看得见。两人并头而卧,茗绢锦轻轻道:“假如我有了孩子,你要不要知道?”战天堑反问道:“你想不想我知道?”茗绢锦道:“我说句老实话,目前不想让你知道!”战天堑讶道:“目前不想?以后呢?”茗绢锦道:“以后我可不知道了。”战天堑沉吟一下,大概是猜不出来,便问道: “为何目前不想让我知道?”茗绢锦道:“因为你目前的身份地位,不适宜做一个父亲。”战天堑皱眉道:“胡说,我们那儿的人,生儿育女的多得很呢!”茗绢锦道:“别人怎样想法,我管不着,但我的孩子,决不能生长在那种地方。”战天堑道:“你错了,我们那儿正常得很,比外面安静,教养孩子也比较容易。”茗绢锦道:“我们暂时不要谈这些问题,免得你心中不愉快。”战天堑默然片刻,才道: “但这是很重要的事,我们不妨谈论一下,好不好?”茗绢锦叹口气,道:“也好,我们早晚也得谈到的。” 战天堑一怔,道:“莫非你已有了身孕?”茗绢锦道:“你先别问这一点。”她这么一说,战天堑登时判断她一定是有了孩子,心情陡感混乱。假使是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一点也不在乎,而且对此他已颇有经验,尽有法子解决。可是茗绢锦与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是他平生第一次真心爱上的女人,所以她若是怀有了自己的骨肉,情况就全然不同了。他考虑了一阵,才道: “我已有家室,这一点你早已得知。我已有了孩子了,你亦知道的。”茗绢锦道:“是的,但我并不是要你??”战天堑说道: “我知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打算告诉你,我那个十四岁的儿子,并不是我亲生骨肉。”茗绢锦惊奇地啊了一声,道:“是收养的?”战天堑道: “是从小收养的,我的元配发妻不能生育,多年来一直拜佛念经,但不是祈求生孩子,而是为了她自己的来生而已。至于我本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亦决定不要孩子。因为你也知道的,我干这一行,仇人遍地,有了孩子,将带来种种不便和操心??” 茗绢锦淡淡一笑,道:“不要紧张,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有了孩子呀!”战天堑严肃认真地道: “假如你真有了孩子,我的想法必将发生改变。”茗绢锦感到兴趣地问道:“发生怎样的改变?”战天堑道:“我会要这个孩子,除非你不肯给我??”茗绢锦轻轻叹一口气,道:“为什么我不肯给你呢?”战天堑道:“你刚才的口气,已经有这种暗示了。”茗绢锦道: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我也不必多想,你干什么行业,我都不怕,可是有了孩子,就完全不同了。你想看看,他在那种地方,长大了之后,会变成怎样的人?假如他读点书之后,认为那种行业和生活都不对的话,他能像其他的人一样,到外面的世界打他的天下么?” 战天堑深深吸一口气,道: “你倒是想得很深远呢!不错,我们的孩子决不可能像常人一般,在外面的世界发展。”他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仍可以及早为他安排一切的。”茗绢锦道:“怎样的安排法?”战天堑道: “我可以扮演双重角色,在外面的世界,我是你的丈夫,有房屋田产,孩子一经出生,就生长在正常的世界中,你瞧怎样?”茗绢锦道: “等到他长大之后,变成一个很有正义感的青年时,万一发现了你另一个角色,我们如何向他交待?” 战天堑没有作声,他不必辩论下去,因为这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形,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永保不泄露真相。这一点战天堑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如果坚持说不会败露身份,便不合情理了。他们沉默了一阵,茗绢锦柔声道: “我们只是谈谈而已,你不必为此烦恼。”战天堑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希望我怎样做呢?”茗绢锦几乎冲口而出叫他离开五帜帮,幸而她并非偶然地与他谈起这个问题,而是经过深思,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里的。 以她和男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她深知如何使对方顺从她要求的技巧。表面上不妨做得好像出自男人的本意,这是对付性格倔强的男人的最好办法。 她叹口气,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干的这一行,不适合做父亲而已??”战天堑想了一阵,才道: “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次见面再谈。你想必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 情,我须得好好的考虑一下??”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房内灯光迅即熄灭了。碧凌寒是唯一目击战天堑进入茗绢锦住处的人,他借故溜了出去,查明战天堑的下落之后,便作了一点必要的安排,才回到李相国府。这时候他的心情当然很不好,但在众人面前,还得装出欢愉神色,与他们应酬。直到夜深,他和虞罗刹虞玥然共乘一车回家。这时车厢只有他和虞玥然两个人,车身摇晃时,使他们不断地互相碰虞玥然首先打破沉默,轻轻道:“你怎么啦?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碧凌寒道:“我查出战天堑的去向,你猜他在哪里?”虞玥然讶道: “我如何猜得出呢,啊!不,等一等,既然你叫我猜,则我当然可能晓得??他是不是在茗绢锦那里?”碧凌寒道:“你何以会想起茗绢锦?”虞玥然道:“因为在大寨中,茗绢锦曾经帮过你的忙,她不是曾经假装昏倒么?”碧凌寒道:“你猜对了。”虞玥然柔声问道: “你和茗绢锦没有什么吧?如果你们是旧相好,那就难怪你会难过了。”碧凌寒道: “虽然谈不上相好,但这情况正如你嫁给黄子轩一样,使我感到非常寂寞。”虞玥然没有马上作声,过了一阵,才道: “你明知可以改变我嫁给别人的命运,但你却袖手旁观??”碧凌寒苦笑一声,不作争辩。过了一会,虞玥然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脖子,把他搂住,接着她的朱唇印在碧凌寒的嘴上,热烈缠绵地吻他。起先碧凌寒也有反应,但反应迅即消失,使她感到好像吻到冰块上一般。她移开面孔低低问道:“你不喜欢我么?”碧凌寒道:“你岂能同时要求两个男人这样地爱你?”虞玥然道:“你现下不必提到别人啊!是不是?” 碧凌寒道: “或者我太固执,可是当我还没有忘记你已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的未婚妻子时,我就无法热得起来。”虞玥然断然道:“我不嫁给他便是了。”碧凌寒吃了一惊,道:“你别胡闹,帮主岂肯答应?”虞玥然道:“我可以投靠到你这一边呀!何况你也非得保护我不可,对不对?”碧凌寒叹口气,道: “我可以承认我是另一边的人,不过你纵是愿意叛出五帜帮,但我这仍然要你嫁给黄子轩的。”虞玥然讶道:“为什么?”碧凌寒道: “如果你已投入我方阵营,则保护黄家之责,还有谁比你更好呢?此外,你悔婚之举,将使我安排好的计划步骤完全弄乱了。这也是一大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虞玥然道:“你的道理真多,还有一个是什么?”碧凌寒道: “我希望你获得一个美满的归宿,而黄子轩正是这么一个对象,我天生是须得与和尚道士打交道的人,说不定将来也看破红尘出家,所以我对你只好忍痛割舍了。”虞玥然想了一下,偶然的叹息一声,把面孔埋在他胸前,低声道: “唉!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假如你出家去做和尚道士,我将一辈子为你感到痛苦不安。”碧凌寒道:“目前你大可放心,我还未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们经过这次马车密谈后,又廓清了不少云雾。至少虞玥然已经认为她必须嫁给黄子轩,而且她既非杨花水性移情别恋,亦不是贪图黄家富贵。在碧凌寒这一方面,也因为把话说开了,反而可以把她和他这段感情,暂时柬诸高阁。 一直过了三天,碧凌寒才找到机会,与茗绢锦晤面,地点是在她寓所中,时间是下午。碧凌寒向她拱拱手,问道: “你这一向好么?”茗绢锦道:“托你的福,日子过得还好。”碧凌寒紧紧盯住她的眼睛,问道:“这几天战天堑都来瞧你,是也不是?”茗绢锦点点头,道:“他每晚都来,天亮始去。”碧凌寒心中一震,忖道: “她答得如此干脆但白,可见得他们的感情,已不同寻常,所以她才借机向我宣布,以观其变??”他一点也没猜错,只听茗绢锦又道: “这些话你一定完全向上面报告的,对不对?”碧凌寒道: “假如有必要的活,我自然要报告上去。不过目前大概还用不着。只要你多加小心,别泄露了秘密??”茗绢锦道: “假如你不知道我对他已有了真感情,心里盼望嫁给他为妻的话,你恐怕要改变刚才的想法了。”碧凌寒的心一沉,想道:“果然宣布她的心意了。”口中却说道:“你可知道战天堑已有妻室么?”茗绢锦道:“我当然知道。”碧凌寒接着道:“他同时又是个恶孽如山的魔头,你可知道?”茗绢锦摇头道: “他纵然做过恶孽之事,可是如果他肯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话,你意下如何?还要杀死他么?”碧凌寒道: “别开玩笑了,他是什么人物,哪肯抛弃他的权力地位?更哪里肯背叛五帜帮,招致杀身之祸?”茗绢锦口气一软,道: “是的,他未必肯这样做??但假如他愿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你们给不给他这个机会?”碧凌寒沉吟一下,才道:“咱们别兜圈子了,敢是他已透露此意么?”茗绢锦轻轻叹口气,道: “你不愿正面回答,可见得你不打算给他这么一个自新的机会。”碧凌寒道: “他为何肯叛出五帜帮,又抛弃了辛苦获得的权力地位?莫非他已知道咱们力量强大,使他已面临灭亡的危机?”茗绢锦道:“他如何会知道呢?”碧凌寒道: “倘若他不是自知身临灭亡危机中,而居然肯改邪归正的话。你的态度,使我不能不往你的身上猜了,难道他为了你的缘故,所以要背弃五帜帮么?”茗绢锦道:“是的,他正是为了我的缘故。”碧凌寒道: “你有没有对他说,如果他继续在帮会中,做那不法的勾当,你就不嫁给他?”茗绢锦道:“你正是如此猜想,是不是?”碧凌寒道:“坦白地说,我正是有此想法。”茗绢锦道: “你太轻估我啦!一个真正的男人,不容易为男女之情而牺牲事业的,我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因我这话而答应我,我也不会相信他。”碧凌寒不能不佩服她的看法,点头道: “我正是为了这一点而担心你相信他,但他既然不是为了你,那又为了什么?老实说,这个谜如不找出答案,我没法子回答你任何问题。”茗绢锦感到很难回答,因为她本是以“儿女”的前途为借口,再加上她本人的压力,使战天堑动摇的。但这话如何能说出口,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年龄相当的男子,当然很不好意思。她轻轻叹息一声,道: “如果你不肯给他自新的机会,我自是没有话说。可是你们不但获不到很有价值的情报,同时又多出了一个强敌,岂不是一件很划不来的事么?”碧凌寒道: “你说的甚是,以利害得失衡量,拒绝战天堑的投降,当然是很不智之举,但一来不能证实他的用心真假。二来以他所曾做过的恶孽,就算悔过自 新,也应该有若干程度的惩罚。可是战天堑是什么人物?他哪里肯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茗绢锦道:“他只要曾经立功出力,就可将功赎罪呀!”碧凌寒道: “你错了,要知道我们对付五帜帮之举,乃是替天行道,并非两国相持,争夺疆上。因此,他虽然悔悟而帮助我们,得以顺利获胜。然而他从前所作的恶孽,并不能因此抹煞,更不能因此补偿。他仍须得到适当的制裁惩罚。换言之,他的恶行,非有报应不可,这是道理,并不是可以论功计酬之事。你想想看,我们这一群人,冒生命之险,付出青春和精力,为的是什么?大功告成之后,咱们没有一个人裂土封侯。所以依道理而言,战天堑的悔悟自新,在我们看来,虽然不容易和值得赞许。可是在他本身,却不能矜夸自傲,更不能有挟功求赏之心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也许说得太率直了,但这是道理,亦是我们所信奉的不借牺牲小我的真理,你说对不对?”茗绢锦道:“对是对,可是??”她现出沮丧之色,又道: “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看法,休说他不愿事后没有赏而还要罚,即使他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但以他今日的权力地位而言,亦会感到是极大的侮辱,定然一怒而全力抗拒??”碧凌寒道: “我知道,但假如他是真心悔悟前非,那么他就不会作如是想了。”茗绢锦问道:“那么你根本不需要他投降么?”碧凌寒道: “战天堑在五帜帮中不但权力甚大,同时又得知很多秘密,像他这种人,我们怎会不希望他投降呢?”茗绢锦道:“那你是什么意思?”碧凌寒道:“问题是他既然不是彻悟以前所作所为皆属不对,则他叛帮投降之举,只不过是为了你或其他事物。也就是说,他仍然是为了个人的私欲,为了保存某些他最重视的东西,才不得不投降。既然如此,则世上并非减少他这一个恶人,仅仅是暂时收敛而已,咱们是替天行道,并非掠夺任何东西,所以恶人不除,咱们便等如未曾成功。” 茗绢锦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晓得这是“原则”问题,正如两国争夺土地,如果得不到土地,战胜者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碧凌寒他们的宗旨,便是消灭罪恶。如果作恶之人仍在,只变成暂时隐伏,伺机而动,则他们种种努力,亦等如白费了。她最后只好承认这个年轻男子之言有理,但心头却大感绝望。碧凌寒歉然地道:“请你原谅,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先利用你把战天堑劝降,等事后才对付他,因为咱们都是道义的结合,为了真理而奋斗的。我们定须明辨是非,既不能含糊,亦不能欺骗自己人。”茗绢锦道: “我明白,唉!虽然我可以全无保留的信任你,这一点令人快慰。但是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却无法改变??”碧凌寒道:“我将尽力多给他点机会,请你相信我。”茗绢锦忽然讶道:“你究间是谁?”碧凌寒含着笑容,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么?”茗绢锦道。 “我认识你的表面,可是听你的言谈,却感到你不是我们身份差不多的人。你比我高得多,甚至可能是领袖人物??”碧凌寒道:“你现在知道的越少越好。”茗绢锦不服气地道:“什么,你现在已表示对我不信任了,是不?”碧凌寒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这是因为口前你还要和战天堑接触,而这个人却是五帜帮中有数的厉害人物,我只怕你会在不知不党中,被他套出了线索。”茗绢锦想了一下,这才平静下来,道: “好,我不多问就是。”碧凌寒道:“我得走啦!以后有事才和你联络。”茗绢锦默然起身相送,出了厅子时,她才轻轻道: “你得多加小心才好??”她话声中,含有极为诚挚之意,碧凌寒当即感到这个美艳的年轻女人,好像除了道别时嘱他保重之外,还含有一点某些意思。当他已经独自在街上行走之时,可就不由得偶然地叹口气,忖道: “这一个也曾使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从今天起,已经与我结束了男女之情的任何可能性了。不论她将来嫁给什么人,我与她也仅能是相识的朋友,决计不会嫁给我,唉!这样的一个尤物,却与我永远绝缘??” 他忽然恍然大悟:“是了,她的道别,显然也含有这个意思:往后的日子中,为了虞罗刹虞玥然出阁之故,两家都忙碌起来。黄府方面,除了办事的人员外,宁婉然几乎每天必到杨家,帮忙虞玥然。 战天堑当然已离开杨宅,但由于茗绢锦尚在南京,所以碧凌寒不必去联络,亦可断定他还在此地。婚期一天天接近了,有一个晚上,虞玥然跑到碧凌寒的房间。碧凌寒和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正要起身。虞玥然已坐在床沿,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柔声道: “别动,我只是来跟你聊聊!”碧凌寒乐得舒服,便躺着不动,道:“要跟我聊什么?”虞玥然道: “我瞧你这几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所以想问问你何事烦心?”碧凌寒道:“我真的显得心神不定么?”虞玥然道: “如果你不是心中有事,你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叫出玥然这个名字??”碧凌寒吃一惊,道:“我这样叫你么?”虞玥然点头道:“还有些小动作中,瞧出你与平常有异??”碧凌寒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的确有点心事。”虞玥然道:“你可不致于到了这个时候,还希望我不嫁吧?” 碧凌寒忙道:“你别这样说,你明知我有别的心事??”虞玥然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呢?”碧凌寒寻思片刻,才答道:“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了,没有什么帮助,不如让我独自伤脑筋。”虞玥然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不跟你合作,教你再多伤点脑筋。”碧凌寒忙道:“你千万不可增加我的麻烦!”虞玥然道:“假如我给你麻烦的话,那一定是你自找的。”碧凌寒耸耸肩,只好屈服了,道: “你的婚期已迫在眉睫,但我却接到消息,我预期中增援了帮手,几乎都不能赶到。”虞玥然讶道:“你不是已有了好几位名家高手了么?还要什么人帮你呢?”碧凌寒摇摇头,道: “有很多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你奠瞧你婚礼以前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危机四伏,依我的看法,你婚礼的那一天,或是三朝回门这一日,必定发出前所未有的风暴??”虞玥然道:“这样说来,上面已查出你的秘密了,是也不是?”碧凌寒摇摇头,道: “秘密将从你身上泄露,但现在还未泄露??”虞玥然讶道:“从我身上泄露你的秘密?这如何可能呢?”碧凌寒摇摇头;道: “有些事情曲折微妙,很难说得清楚。而且不知你有过这种经验没有? 那就是你心中很相信某一件事情会发生,可是要把这话告诉别人时,使发现自己所持的理由,不易使人取信。”虞玥然道: “我当然有过这种经验,但却想不到别人亦会如此,你若不说出来,我决计想不到你也会育这种感觉。”碧凌寒道:“目前我正是陷于同样的处境中。”虞玥然沉吟一下,玉面泛起忧色,道: “我知道你才智谋略并世无双,所以你的忧虑,决不同于杞人忧天!我甚愿多知道一点内情,说不定我竟可以稍稍帮你一点忙??”碧凌寒考虑了一下,才道: “你马上就是新娘身份,有些事情最好你根本不知道,不然你心情受到 影响,举止行动反而露出了破绽??”虞玥然道:“你把事情瞒住我,只怕也算不得上上之策。”碧凌寒道:“不错,如果我完全瞒住你,亦非良计??”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们最没有法子对付的入,你猜是谁?”虞玥然道:“敢是战天堑?”碧凌寒摇摇头,道:“不是他,你一走想不到,是余麽麽。”虞玥然一怔,道: “她虽然靠不住,可是我看她还好呀!至少在我们出来这一段时期,她没有给我们任何麻烦啊!”碧凌寒道: “这余麽麽是玥临仙方面唯一放在咱们身边的眼线。但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确没有给咱们半点麻烦,这一点我也承认他脸色变得很凝重,把声音放得更低,又道: “然而正因如此,我对她格外担心,你明白了没有?”虞玥然道:“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明白。”碧凌寒唉了一声,道: “你怎会不明白?请想想看,玥临仙、李连生、战天堑这一群,有哪一个 是好惹的?纵是像我这种心腹地位之人,他们有机会的话,也不会放过表现 他们威力的机会,这样说法你明白了没有?”虞玥然歉然道:“我还是不明白的??”碧凌寒道: “好吧!我改个方式解释,以我的看法,余麽麽奉命监视咱们,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一定还奉有密令,嘱她除非发现了严重的事情之外,在你任何未完成之前,不必作任何报告。”虞玥然道:“为什么有这道密令呢?”碧凌寒道: “因为一来余麽麽不须出去发出报告的话,咱们永远也不会起疑。二来她不把此处的详细动态报上去,上面亦不知道,因而不会为了咱们某一行动不当而责备我们。这样咱们亦不会疑惑到身边有人监视。”虞玥然恍然道: “原来如此,这是上面尽力保持余麽麽秘密·身份的手法,是也不是?”碧凌寒道: “对,这是很高明的办法,相信必是出于李连生策划。不过等到你出嫁前夕,咱们每日的生活动态,便到了上面之人的手中,所以如果有账要算,也将在你婚礼已毕,大事底定之后??”虞玥然笑一笑,道: “假如余麽麽的详细报告中,有足以揭破你的秘密的资料,可不能赖到我身上呀??”碧凌寒道: “我举余麽麽之例,只不过是我心中忧虑的一部份而已,这是因为她最不好对付,如果是别的人,咱们还可诛杀了事。但这个女人一出事的话,不啻证明了咱们有问题。因为刚才已分析过情况,她一直没有报告过任何消息,到了提出报告的前夕,却忽然暴毙。你想想看,不是咱们下手,还有哪一个?” 虞玥然道:“那怎么办呢?”碧凌寒道:“我还未想出。”虞玥然把身子俯低一点,这一来两人的脸庞只有飓尺之隔了。她凝视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也是当世之间头一个使她芳心摇荡和折服的人。由于环境的杆格,情势的演变,使得他们虽然近在飓尺,却远若天涯。她叹一口气,道:“凌寒,我瞧我还是不要嫁给黄子轩的好。”碧凌寒道:“你别增加我的麻烦行不行?”虞玥然黯然道:“听听看,这话多令人心寒呀!”碧凌寒道: “你若是知道我要请的帮手是什么人,便明白事态的严重了,也因而晓得我何以叫你不要增加我的麻烦。” 虞玥然好奇地问道: “谁呀?你请些什么人助阵?”碧凌寒道: “我要求至少有三位特等高手,当然这指的是当今武林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出马??”虞玥然骇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向什么人要求?谁能支使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呢?”碧凌寒道:“五老会议,你听过这个名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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