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虞玥然的目光先射向战天堑,接着才转到碧凌寒脸上。当她望到碧凌寒时,但见他神色严肃,找不到传召自己前来的线索。碧凌寒并非想这样,可是他发觉当虞玥然目光移到自己这边之时,席天堑也向他望过来而他的目光,锐利得宛如刀剑一般,心知只要露出一点点
痕迹,便将被这机警异常的老手瞧破。因此,他迫不得已打消了向她眨眨眼睛,或是个什么表情暗示的打算。虞玥然的眼睛转回战天堑脸上,问道:“席叔叔,是你叫我来么?”战天堑道:“是的,我们正在探究一些问题,也许你对我们有所帮助。”虞玥然问道:“只不知你们在探究什么问题?”战天堑运用技巧,不着痕迹地道: “很有趣的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你前天晚上,看见了什么?”碧凌寒的心冷了一大截,因为这位拿手做情报的高手,实在厉害不过。
第一点,他丝毫不露出任何足以暗示出正在查究碧凌寒的痕迹,甚更进一步,使对方误以为他们正在合作讨论某一个行动,因此叫虞玥然把所见所闻说出来,让他们参考。
这么一来,除非虞玥然已经背叛五帜帮,预早得到碧凌寒嘱咐守口,不然的话,这战天堑毫无敌意,她焉会提防?其次他还用了一个钓饵,那就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这是最令人渴想得知的诱惑。虞玥然赶快把前晚如何保护彦斌之事说出来,实是合情合理。碧凌寒已不存任何希望,暗中迅即作各种应变的打算。这个五帜帮握有大权的重要人物,武功甚高,是以很难有杀他灭口的希望。但如果被他把消息传回去,则眼前已经成功了一半的“灭匪计划”,势必受到极大的破坏。他正在伤脑筋之时,但虞罗刹虞玥然竟在凝眸寻思,并非如他所料般急急说出当天晚上的情形。一丝希望涌上心头,虽然弱得有如风中的游丝,但已够他兴奋的了。
虞罗刹虞玥然干咳一声,道:“席叔叔,你再说一遍行不行?”战天堑道:“当然行啦!我问你前天晚上,看见什么?”虞玥然道: “原来如此,那么席叔叔在这间书房内,可曾发现了什么值得一提的物事没有?”战天堑摇头道:“没有。”他旋即会意过来,微微一笑,态度相当友善。虞罗刹虞玥然道: “是呀!侄女也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值得一提的,所以大有无从奉答之感。”战天堑摆摆手,道: “算啦!我们不提这个。我对凌寒的查证,乃是例行公事,不能不这样做,事实上亦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们稍为谈了一些总坛大寨中之事,碧凌寒获得战天堑的暗示,便辞出书房。本来战天堑还有话与他说,但碍于虞玥然,又不便再度命她回避,是以索性暂时不谈。
虞玥然跟着碧凌寒离开,来到大厅。碧凌寒轻轻道:“你别问我,现在不是时候。”虞玥然会意,知道碧凌寒乃是恐怕有人窃听,一直等到傍晚时,他们应邀到总督府赴宴,两人在马车中,虞玥然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点实请了吧?”碧凌寒笑一笑,道:“说来话长,我们找个机会,好好细谈才行。”虞罗刹虞玥然断然道:“不,你用不着说很多话??”碧凌寒耸耸肩,道: “如果你对我这个人的人格,还信任得过,最好不要多同。”虞玥然道: “据我观察所得,你虽是擅长机变,计谋百出。可是你的本质,不是助纣为虐的江湖人物。”碧凌寒道:“谢谢你的夸奖!”虞玥然道:“你究竟是谁?”碧凌寒道:“我的姓名一点也不假,就是碧凌寒?”
虞玥然道:“我问的是你的真正身份。”碧凌寒道:“你想听真话抑或是假话?”虞玥然道:“这一句是我下午向席叔叔说过的。”碧凌寒道:“我这一问,大有道理。”虞玥然道:“狗屁!我不相信。”碧凌寒道: “如果你要听假的,我就信口胡吹一番,谅你难分真伪。如果要听真的,对不起,等你终身已定之后,我们才谈不迟。”他一提起她的“终身”,虞玥然登时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阵,虞玥然才道: “凌寒,你希望我嫁为黄家之人呢?抑是不想这件亲事成功?”碧凌寒默然不语。虞玥然道:“你既不肯表示要我,那就等如说不要我啦!”碧凌寒否认道:“话不是这么说??”虞玥然道: “假如你只是感到不好意思承认,毋宁但白地承认,反正我不会怨你。”碧凌寒道: “唉!世上之事,能有说话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要知道我真的陷入矛盾之中。”虞玥然了解地道:“我相信你这句话。?碧凌寒道: “假如我完全以理智分析,当然可以毫不迟疑他说出不要你的话。但我很不幸却考虑到,当时光流逝,多少年之后,我忆念起你时,将会有什么想法呢?会不会痛悔现在说的这一句话呢?”虞玥然愣一下,美丽的脸上,引起了迷惘惆怅的神色。碧凌寒苦笑一下,道:“这是无法作答的问题,你心中明明知道。”虞玥然道:“但我已知道自己的想法。”碧凌寒大感兴趣问道:“只不知你的想法,可不可以告诉我?”虞玥然道: “当然可以,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肯要我,我就不愿嫁到黄家。但除了你之外,这件亲事,却是我的最佳归宿,这个机会,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 “不错。”碧凌寒道:“不可能有第二次这等机会了。”马车继续驶去,车内这一对青年男女,默默无言,各想心事。碧凌寒首先失声慨叹道:“啊!快到总督府邸啦!”虞玥然心头涌上一阵忧惶,道:“唉!那座府邸,即是其深似海的侯门!”以他们两人表面上的兄妹关系,虽然可以时时见面,可是实际上这等见面,不如不见。所以在实质上而言,他们的确有“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莫郎陌路人”之感。马车忽然停下来,他们的谈话也到此为止。紧接着就是一番见面时的应酬寒喧,酒席是摆在内宅的一座小厅内,除了总督姚玉庭夫妇,以及黄子轩之外。作陪的人有宁婉然、上官雪、静心上人。还有一个就是总督府总文案詹毕宁,此人乃是罗清夜最心腹亲信的人,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熟诸更务,可智过人。碧凌寒与静心上人,公开见面还是第一次,免不了假惺惺地应酬一番。席间罗清夜谈笑风生。黄夫人也兴致甚高,气氛十分温暖轻松。一直到席罢,都没有谈到婚事。席散之后,宁婉然借一个借口,把虞玥然弄走。黄子轩也跟着她们走了,厅中只剩下六个人。碧凌寒一看这形势,已知端的,当下打起精神应付。总文案詹毕宁首先把谈话转入正题,道: “杨公子,今日之初,实是黄大人有事奉商??”碧凌寒起座躬身道:“黄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了。”詹毕宁等他坐好,这才笑着说道。 “这一件事倒是不便吩咐的,那便是有关令妹的终身大事。”姚玉庭拂髯一笑,道: “杨世兄不是一般的凡俗士子,故此老夫也不与你转弯抹角的说了。小大子轩对令妹的事,谅世兄也看得出来!”碧凌寒道: “黄大人言重了,舍妹不过是蒲柳之质,家世贫寒,岂敢当得子轩兄的青睐。”詹毕宁道: “黄大人贤伉俪亦对令兄妹非常爱重,意欲与杨公子结为亲眷,今晚特地当面奉恳这件大事。”他反指上官雪和静心上人,又道: “这两位都是高人异士,特地恭请他们两位见证。”碧凌寒虽然已料到有谈论婚事的可能,但现下一听人家提出来,心头仍然涌起了又酸又苦的情绪。他定一定神,才道: “承蒙黄大人不弃,愿与寒门结为秦晋,小生受宠之余,却觉得有点未妥。”詹毕宁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猜到他会这么说,当下问道: “杨公子这话怎说?这件婚事,有哪一点不妥了?”碧凌寒道: “小生一介布衣,家道寒薄。舍妹又幼失庭训,行止不免时时有违礼仪。因此岂敢高攀??”姚玉庭拂髯一笑,道:“世兄这么说法,可就俗了。”詹毕宁也笑道: “若然不是这等终身大事,杨公子真该罚酒呢!黄大人的意思,十分诚恳,还望杨公子速速作主。”碧凌寒这时才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席上的气氛,登时大为亲切轻松。千层剑影上官雪已与碧凌寒见过几面,是以道贺之时,态度比较诚恳,静心上人则还是初次露面,他不知道这个青年,就是“大尊者”。是以心下疑虑,道贺之际,口气很淡。碧凌寒发觉了这种情形,心中对静心上人的持重,暗感佩服。只听詹毕宁又道: “这件亲事,既蒙杨公子允许,相信已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只是有一点必须先得到杨公子谅解才行??”碧凌寒忙问道:“只不知是什么事?”詹毕宁道: “黄大人官居极品,圣眷正隆,现下在总督任内,歌功颂德之人固然极多,但妒嫉仇视之人,亦复不少。是以黄世兄与令妹的婚礼,不能铺张,时日亦不可迁延过久。”碧凌寒肃然起敬,道: “在黄大人的立场,自应如此,小生恭敬从命就是了。”接下来就谈论到一些细节,姚玉庭略略谈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其余就留待黄夫人与碧凌寒商议。这个消息,迅即传入内宅。这时黄子轩与虞玥然单独相处,在后园一座小亭内正在闲谈。黄子轩的书憧听到消息,连忙跑上亭去,连连道: “恭喜少爷和姑娘,恭喜!恭喜!”黄子轩心下了然,却故意皱起眉头,道: “今天又不是过年,你一个劲的恭喜什么?”小童笑嘻嘻道:“小的恭喜你们两位呀??”虞玥然玉脸泛起红晕,心头鹿撞。黄子轩瞧她一眼,但见她无意流露的娇羞,美不可言,几乎看得呆了。小憧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虞玥然虽是江湖儿女,可是她目下的身份,却是一个知书识理的闺秀,因此不觉深深垂首,羞不可仰。过了一阵,她没听到声音,不免感到奇怪,抬头一望,恰好碰到黄子轩的注视的目光,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去。书憧知趣地走开了,黄子轩仍然一言不发。虞玥然再度抬头,又碰到他那对的人的目光,忍不住道: “你干嘛直着眼睛瞧人?”黄子轩道:“你害怕么?”虞玥然道:“你好像抓贼似的,人家能不怕么?”黄子轩道:“我有句老实话想告诉你,又怕你骇着了。”虞玥然勾起了好奇之心,忙道:“说吧,我放大胆子就是了。”黄子轩道:“二十年内,你免不了常常被我这样瞧法的。”虞玥然又疑惑又好笑,道:“为什么呢?”黄子轩道:“因为你实在太动人啦!二十年只怕看不够。”虞玥然轻啤一声,道:“想不到你也这般贫嘴!”黄子轩道:“这是发自衷心之言,想装也装不来的。”虞玥然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啦!”黄子轩吃了一惊,忙道: “不,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谈不到几句话,你就要回家了。”虞玥然轻轻道: “假如我还不走,给人家知道,一定会暗暗笑我,看不起我。”黄子轩听她说来成理,不觉怅然,道: “你说得甚是,我虽然很不服气,亦不把别人的闲言闲语放在心上,可是为了你之故,却不得不向世俗之见低头。”虞罗刹虞玥然芳心暗暗欢喜和感激,因为黄子轩的这几句话,虽然是淡淡之言,却深含情致。她抬起头望他一眼,道:“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到这儿来啦!”黄子轩道:“我知道,但只要你不反对,我可以上你家去呀!”虞玥然笑道: “你如果不怕人家说闲话,我怎会反对?还巴不得你天天光临寒舍呢。”她说过最后这句话,突然红泛玉颊,大力羞赦地垂下头。黄子轩心头泛起了甜蜜之感,满怀怜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玉掌。虞玥然娇躯一震,当真不敢抬起头来。她越是显得娇羞;黄子轩就更为胆大,把她一拉,拉到怀中。但她接下去却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耳鬓厮磨地贴立在—起。过了一阵,虞玥然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黄子轩柔声道:“慧珠,恕我唤你的名字??”虞玥然道:“你叫吧,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黄子轩道: “你希望我将来做什么?是博取功名,投身宦海?抑是闭门读书,论述著作?”虞玥然泛起一抹浅笑,道: “这是你的前程,你的事业,不应该问我。我一介女流,懂得什么?”黄子轩诚恳地道: “你不是庸脂俗粉,相反的,你不但饱读诗书,极有才情,而且听说你还修习过武功。”虞玥然吃一惊,道:“谁说我修习过武功?”黄子轩道:“是宁夫人宁婉然。”虞玥然心中大感不安,问道:“她怎么说的?”黄子轩道: “她道杨晓兄虽是儒雅书生,但身怀绝技,不是平凡之人。你家学渊源,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虞玥然忖道:“如果说的真话,则我大可以放心了。”黄子轩道:“你既然不比凡俗女子,所以我认为我的出处,定须先行与你计议。”虞玥然嫣然一笑,道:“令尊他们知不知道呢?”黄子轩道: “家父家母都知道,但他们仍然极喜欢你,认为女孩子虽是修习过武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虞玥然轻轻推他一下,道:“我们这佯站着,若是被人看见??”黄子轩笑一笑,潇洒地退开一点,但仍然执着她的玉手,道: “其实被人见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况且此地很难得有人经过看见。”他停歇一下,又道: “但我还是愿意顺从你的意思,只要你觉得安心和快乐的事,我都愿意为你做??”虞玥然感到他的情真意诚,芳心大为感动。回想平生所过的日子,虽然衣食不缺,后来亦有权势地位。,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呵护体贴。阵阵温馨之感,涌满了胸臆。她下了决心,低声而坚决地道、 “云郎,妾身承蒙你的眷顾,此生难忘,但我劝你最好别娶我为妻,现在还来得及,你去向堂上禀告一声??”黄子轩大讶,道:“这??这话从何说起?”虞玥然道:“因为我家兄妹,实在不是??” “不是什么?”虞玥然几乎要说出“不是真的兄妹”这句话,可是心念转处,发现若是实话实话了,对黄子轩反而可能带来横祸。当下说道:“我们兄妹都不是简单的人呢!”黄子轩释然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尤其是令兄,文武全才,机智绝伦。但最使我佩服的,还是他的正直诚实??”虞玥然苦笑一下,忖道: “我本想把一切真相告诉他,作为他对我的真情的报答。但这么一来,他势必不能,娶我为妻了,我为何要把自己的幸福一手断送?”黄子轩惊疑地瞧看她的表情,问道: “难道令兄不是聪明机智,正直诚实之人么?”虞玥然忙答道:“他的确是的,我只是想起别的事情??”黄子轩道:“什么事情?可不可以说出来听听?”虞玥然随口道:“我想到你的家世??”黄支文连忙说道: “你若是这详想,那就错了。要知家父也是出身清寒,所以他总是让我们明白处世立志的道理。而门户之见,正是他老人家最反对的。”虞玥然轻轻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娶我??”黄子轩诚恳地道: “除非你自己不愿下嫁与我,不然的话,我决不会放过娶你的机会的。”虞玥然认为不稍稍透露出一点内情也不行,当下道: “正如你也知道的,我兄妹都练过武功,而武功却是烦恼的根源,往往给人带来莫名其妙的灾祸。”黄子轩道: “我们如是结为夫妇,此后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纵是遭到什么宵
祸,亦永不后悔。”虞玥然听了这话,也就做声不得了。这天晚上,大约是二更时分,碧凌寒在一座小小的庙字内,见到了清心上人。这时碧凌寒仍然以中年人的面目出现,在黯淡的光线之下,清凉上人炯炯地注视着这个领导群伦的“大尊者”。两人相见之时,互相行过礼,碧凌寒道: “上人似是满怀心事,只不知何事使您烦心?”静心上人道: “好教大尊者得知,今日总督大人决定了一门亲事,际此局势动荡变幻之时,不能令人无忧。”碧凌寒哦了一声道: “晚辈也听说这回事,只不知那杨家兄妹,有什么地方不妥,使人感到忧心仲仲?”静心上人道: “根据调查资料,这对兄妹,并无可疑之处。但他们俱是身怀武功之人,据宁婉然姑娘说,杨晓的武功,还真不错,这就令人生疑了。”碧凌寒笑一笑,道:“林姑娘对这门亲事,有何意见?”静心上人道:“她当然赞成啦!”碧凌寒道:“何以见得她竟是‘当然’赞成呢?”静心上人道:“因为她对杨晓颇有好感之故。”碧凌寒点点头道。 “她虽是修道之人,但男女之间的吸引力,仍然对她发生影响。”静心上人道: “是的,她虽然不致于对杨晓发生世俗的情爱,但她喜欢他,愿意时时见到他,这就足以使她赞成这件亲事了。”碧凌寒道:“如若没有不妥,单单是他们都懂得武功,似乎是不须过于介意。”静心上人道:“老袖可能是过虑了,但我总认为,如果是有心之人,在身世方面,还是不难制造合情合理的资料。”碧凌寒心头一震,忖道:“这位老禅师果然老谋深算得很。”口中却应道:“假使杨家兄妹身世的资料不准,他们有何图谋?”静心上人道: “这是很耐人寻味的问题,当然目前既无证据,亦不是能肯定,则他们的图谋便难以下一判断了。”碧凌寒点点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晚辈约上人见面,另有要事奉告??”他说话时,从袖中取出两本招册,交给静心上人。说道: “这两本物事,请上人过目。”静心上人打开一瞧,马上露出十分惊讶之色。把两本都略略看了一下,便抬头道: “这两份资料,难为大尊者竟然弄到手中。”碧凌寒道: “上人已经大致瞧过,其中一本是贩卖人口组织的名单,大部份是在江南,只有一小部份,是在北上的路线。咱们按图索骥,不难一网打尽。”静心上人道:“大尊者敢是要发动攻势了?”碧凌寒道: “不错,但在这份名单之内,首恶及几个高级的重要份子,仍不在内,所以行动上尚有顾忌。”静心上人不便多口探问,当下唯唯称是。碧凌寒又道: “另一份招册的资料,乃是输运铜铁五金和茶叶等重要物资至塞外的路线,每一个站,都查得相当清楚。这些年来外患日烈,除了朝政败坏,吏治不修之外。塞上外敌获得种种物资,是以势力得以扩展。所以这一条输敌的路线,关系异常重大。”
静心上人点点头,道:“大尊者敢是打算把这份资料,送给黄大人么?”碧凌寒道:“不错,这是他的事情,让他自行处理就是。”
他要回另一份资料,又道:
“这两件最机密的文件,已经另各送一份到五老会议上,今晚有烦上人出马,务必把江南地区的总负责人杀死。此人姓阎名炎,外号‘毒蝎子’,武功还过得去。此人一死,这个贩卖人口的组织,就等如消灭了一半,因为他手下许多人,与上面完全隔绝。彦斌身亡之后,连他的上面也无法与底下的大部份人手联系。因此,上人务必带同助手,达成此一任务。”
碧凌寒话说得谦恭,但静心上人心知这等如是极严厉的命令。因为碧凌寒已要他带同帮手前去,强烈地暗示出此行一定十分棘手。老和尚稽首道:“老衲这就带同两人前往,大尊者放心。”碧凌寒拱手道:“如此有劳上人了。”他正要离开,突然记起一事,又道: “好教上人得知,总督府最近可能有相当危险。据我所知,来犯的敌人,乃是冥河暗界的高手。”静心上人惊疑不已,目送碧凌寒人影消失,心下仍是大为迷惘,忖道: “这位大尊者究竟有什么神通?连冥河暗界那等隐秘门派的动向,亦能探悉??”他的思路转到宁婉然身上,又想着: “是了,宁姑娘曾经杀死过这一派之人。如果冥河暗界之人前来,自然是冲着她而来的。老衲可不能告诉她,以免她心中难过,只能告诉别人严加防范??”他迅即离开这座庙字,回到总督邸,先召来千层剑影上官雪、武当派的冰翁段湘韵、少林派的假罗高廉倩,告以今晚的行动。众人看看时间,还有一个更次才适合动手,是以都从从容容地更衣化装,隐藏起庐山真面目。静心上人听说总督大人还在书房中批阅公事,当下走到书房,侍夜的卫士通传入去,罗清夜亲自出来迎接。两人在书房中落坐,罗清夜问道:“上人深夜驾临,敢是有事指教?”静心上人把那一本摺册取出来,道: “这是大尊者命老袖转奉的一份重要资料。”原来“老五会议”要扑灭贩卖人口组织之举,乃是得到罗清夜全力支持,是以这个灭匪计划的负责人乃是神秘的大尊者,姚玉庭亦知道。他很感兴趣地翻看一下,脸色迅即变得十分凝重。静心上人等他略略翻看过之后,才道: “在这份资料中,可以窥见西南懂谣与塞北的鞑靼各部,暗通声气,互相支援,而贪财无知的宦官,大多受他们利用。例如现下还泊在江上的几艘巨舶,那格雷土司便是借内官的掩护,运送货物。据老袖所知,他们以金砂,吸去大量银两,以使市面物价波动,这亦是扰乱本朝人心的一种阴谋手法。”
姚玉庭面上泛起了忧色叹一口气,点头道:“上人说得不错??”他仰天想了一下,又道:“大尊者获得这些资料时,对方可曾知道?”静心上人道:“敌方之人,尚未知悉。”姚玉庭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道: “这就好了,对方之人既不晓得,一则不致激起祸变。二则他们不会设法更改这些运输路线。历而下官有时间安排部署,尽力给予打击!”静心上人道:
“老袖素来敬佩大人的才略,谅必能够利用这些资料,予敌人以沉重的打击!”罗清夜道: “上人过奖啦!下官如果不是获得诸位鼎力支持,只怕至今还一筹莫展??”他感慨地叹一口气,又道: “诸位有的是得道之士,有的身在江湖,可是人人都忠肝义胆,蹈险犯难,下官为天下苍生以及大明朝庭,须得向诸位拜谢才是。”这位总督大人说时,当真站起身,向静心上人躬身行礼。静心上人连忙还礼道:“大人言重了,老袖实是担待不起。”他生怕这位督抚数省的重臣,再来这么一套,同时时间也差不多了,当下连忙辞别出来。三更时分,静心上人来到彦斌所居的地方。他深信大尊者言不轻发,既然要他带同帮手,可见得没事则已,一旦有事,定必相当艰险。是故以他这等一流高手的身份,这刻也是小心翼翼进行。随他前去的是千层剑影上官雪,和假罗汉高廉倩两人。其余冰翁江松和宁婉然,则在府中戒备。这三位高手,分从三方向彦斌所居的小楼迫近。但上官雪和高廉倩,到了某一距离,便不再向前移动,反而隐人黑暗之中。静心上人全身裹在黑衣中,头脸也用黑布蒙住,手提长刀,腰问还有一把两尺长的利剑。他踏瓦越屋,眨眼间已迫近那间小楼,忽然听到楼内传出一阵含糊的语声,道:“好大的胆子??”静心上人不禁一愣,付道: “赁我的轻功,居然也瞒不过此女的耳朵,则此女功力之高,实是叫人难以相信了。”原来这阵语声,听来还是个女的。静心上人把身子贴在窗边的墙上,凝神查听。他一听之下,屋内敢情有三个人之多,其中一个呼吸均匀而沉,显然已经睡着。另外两人,则是在另一边,非常轻细。
从这等呼吸声音判断,那个睡着之人,不足为虑,但另外的两人,一则仍然醒着。二则呼吸之间,细微而长,可见得是内功造诣相当深厚之士,而假如其中一个女人,刚才已经发话,则这个女人,更是无法测度她的深浅了。静心上人屏息聆听了一阵,不见有人出来,心想:
“若是须得耗下去的话,我老和尚就当是打坐,耗到天亮我也不会沉不住气??”正在想时,忽听一个深沉的男人声音,低低地道:“那个女人最好别鬼叫。”另一个道:“她常常梦吃,堂主别见怪。”静心上人一听,心中哑然失笑,敢情最先听到的话声,乃是一个女人的梦吃而已。他接着又忖道:“这两个男人坐在黑暗中,所为何事?”过了至少一住香之久,他们又低低交谈了。 “目下已经过了三更,堂主早先说过,若然有事,当在三更左右,看来今夜大概不会有事了。”那个深沉的声音道: “假如我们坐在黑暗中之举,没有被人发觉的话,则现下无事,相信今晚就在平静中渡过了。”静心上人惕然想道: “这个人不知是五帜帮中那一堂的堂主,听他说来,果然是个才智出众的脚色,但假如他离开的话,我就不惊动他,等他去后才动手。”方转念间,先前说话的人道:“堂主可要返回居处么?”那堂主道:“不,等到天亮再说,咱们决计不能有丝毫大意。” “堂主说得是,今晚实是最重要的关头。假使碧统领真有问题,又认为我可能知道是他杀死于詹航的话,他不会迟过今夜下手的。”静心上人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想道: “莫非大尊者就是五帜帮新成立的神机营的副统领碧凌寒?即或不然,这碧凌寒也当必是灭匪计划中的重要角色了。不管怎样,那大尊者慎重其事地要我带同帮手前来对付这毒蝎子彦斌,可见得很有道理。一来此人可能揭破秘密。二来此人果然有高手保护。稍一大意,只怕要发生大乱子。”
他寻思一下,决定改变下手的计划。在黑暗无光的房间内,毒蝎子彦斌忧心忡忡,瞪眼望着两边伪窗户。那天晚上发生爆炸时,他暗暗溜出来,四下一瞧,发现了涂凌寒与于
詹航及戈可波先后激斗的场面。
碧凌寒虽是变易了形貌,但在当时因为他未见过于詹航,是以口音没有矫改。而彦斌身在远处,根本看不清他的形貌,只从声音上辨认,觉得好像是碧凌寒。只是由于碧凌寒不比等闲之人,所以翌日上午碧凌寒找到他,取走文件时,他不敢稍稍泄露一点口风。
但他自然不是听天由命,像他这等厉害角色,岂有放过任何机会之理?因此他暗暗向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刑堂堂主于关里联络求援。假如碧凌寒正是敌方之人,又曾经杀死了塞外三奇之一的于詹航。彦深知若是哪些,则碧凌寒的武功,可想而知。故此目下虽然有于关里来援,他仍感到十分不安和害怕。由于碧凌寒的地位不同寻常,是以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连于关里亦不敢向上面报告,也不敢把风声泄露。似于关里这等老练的武林高手,对于今夜的任务,内心也感到很紧张。但觉时间似是特别的长,虽然已过了三更,可是离天亮好像还有根久。
毒蝎子彦斌为防万一,已经把一切事情告诉干关里,例如他抄写出来的组织名册,给了碧凌寒。假使将来这组织的人,一一被杀,可见得那准是碧凌寒按名册下手的。
这样安排。勺的是准备碧凌寒前来动手时,只要逃肾个,碧凌寒仍然不能瞒过别人而向这个组织之入下手。于关里暗暗透二口大气,冷峻的脸上,大见松弛。彦斌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却可以感到这位在五帜帮中的有数高手之一,浑身透出来的杀气,似是完全消失了,气氛因而大为和缓。床上的女人咿晤一声,接着翻个身,弄出响动。墨蝎彦斌想到温暖的被窝,顿时升起了舒服安慰的感觉。最低限度所担心疑虑之事,可以暂时搁下,等到明天晚上再说了。于关里轻轻道:“等到四更鼓响,本座就去。”彦斌本来希望他天亮以后才走,但现在觉得大概没有问题,又想起那张床铺,是以同意地道:“堂主的卓裁,自然是不会错的。”时间渐渐流逝,不管人们是焦急抑是快乐,总是以相同的速度消失。远处传来更鼓之声,于关里站起身,走到窗边。他口头道:“你不必多虑,我会留下一个人,监视着这座小楼的情况。”毒蝎子彦斌连忙道谢,心中更是安稳了。于关里出去之后,彦斌把窗户关牢,又检查一下其他的门窗,确知全都牢牢栓上了,这才放心地走到床铺。他才躺下一会,窗外传来轻轻敲叩之声。彦斌一下子跳起来,随手已抄起长刀,沉声问道:“哪一个?”窗外的人声道:“是本座。”彦斌道:“啊!是于堂主么?”窗外的人道:“开窗,快点!”彦斌一面拨开栓闩一面道:“堂主怎的从这边窗户回转来?”窗户开了,彦斌退开几步,只见一道瘦长人影跨了入来。他戒备地辨认这个人影,接着松一口气,道:“于堂主,这是怎么回事?”于关里已关起窗户,轻轻嘘一声,示意他别说话。彦斌顿时大为紧张,惴惴不安地向另外的那扇窗子望去。于关里走到他身边,向他耳语道: “本座感到不妥,是以命令一个人暴露身形,远远监视此处。另一人则假扮作我,一迳离去。当然他们还会回转来,而我则借影掩蔽,绕到这边进来??”于关里这等手法,自是老练不过。但却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可以预料得到将有事情发生。要知像于关里这等知名高手,老练江湖,如果不是有几分把握,决计不会潜行回来,做出这等大惊小怪之事。彦斌心头打鼓,双目如铃,瞪视着窗户。说时迟,那时快,这扇向甫的窗户,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人影,像幽灵般飘飞入来。房内立时响起“唿”的一下异响,一听而知,乃是掌力夹着兵刃砍劈的混合声音。但见那条人影分作两截,飞退六六尺之远。接着掉落地上。居然毫无声息。窗外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好恶毒的手段!”彦斌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敌人的评语,十分恰当。要知这等暗袭来敌之事,双方均是暗中行事,谈不上合不合江湖规矩。可是一般来说,埋伏在书房中之人,如果不知对方身份,决计不肯用出如此狠绝的灭口手法。要知在未查明敌人身份以前,任何人对此的反应都是最好能生擒活捉,须得到了确知无法活捉,方肯下此毒手。
当然事实上这个活捉的打算,实是有害无利。因为第一点如果偷袭之际,不用尽全力,不但可能收拾不下敌人,甚至为敌人所乘,这是在武功上的考虑。
第二点,从实质上看,纵是下毒手杀死了敌人,不留活口,但也可以从衣着、兵刃、年龄、形貌特征等等,推测出敌人的来历。
所以在事实上于关里应该下毒手一举击杀来敌,可是由于他竟没有一点活捉的打算,可见得他为人深谋远虑。而那个敌人评之为“手段恶毒”,亦可当之无愧。
干关里这时已知道自己掌劈刀斩的,只是敌人丢入来的一件长衫而已。由于对方长衫上运集内力,是以轻飞人屋之时,宛如真人。这还不是于关里轻易受骗之故,最主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潜回此房之事,敌人全然不知。
当时判断敌人极可能大意闯入,是以全力袭击。目下虽是错了,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必要的措施,宁可错了,也不能轻易的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他装出低沉微哑的声音,道: “是哪一位名家高手,来开我彦某人的玩笑?”那毒蝎子彦斌听了这话,见于关里直到现在,还要冒认是自己,对于他这等楔而不舍的精神,不由得不感到佩服了。外面传来沉重有力的声音,道: “彦兄好说了,区区哪里谈得上名家。假如你老兄有这份胆力的话,区区带你去见一个人。”于关里道:“带我去见什么人?我认识不认识的?”外面的人说道:“你也许会认识,至少你也听过他的名气。”于关里道: “彦某平生都在南京地面混日子,如果是来过此地的人,彦某没有不识之理,只不知哪位高手,可曾驾临南京尸外面的人应道:“南京好像未到过,你究竟走不走?”于关里道:“好,某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屋子里,是也不是?”外面的人道:“对,你如不出来,区区只好硬闯啦!”于关里推推彦斌,示意他行动,口中道: “那么朋友你让开一点??哦!对了,请先报上姓名,不然的话,咱们也许多耗上一会??”外面的人应道:“本人无姓无名,却有个名号叫做勾魂使者的便是。”于关里虽然知道对方胡扯,却也不肯大意,仍然用心在记忆中找寻,看看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双方只静寂了一下,彦斌突然从一边窗户跃出去,出屋时,身子带及窗门,是以发出“砰”的一声。他明知此一行动,危险无比。因为敌人既是存心来杀他,定当闻声穷迫不舍,又或是另外有人埋伏在这一边。
若是敌人穷追的话,则此人势须是绕过屋子,若是穿屋而过,于关里突施袭击,定能得手。既是绕屋而过,则彦斌抢先了这一段距离,在黑夜之中,便可能逃得一命了。
如果敌方有埋伏的话,自是没得说了。不过这一点可能不大,一则于关里尚有人手在四下。二则于关里刚刚从这扇窗户进出,并没有遇到阻碍。再说彦斌亦不敢违令,是以硬着头皮,跃了出去。此时为了求生,全身本事都使了出来,但见他快得宛如流星,眨眼不见影踪。
屋内的于关里微微听到屋顶轻轻响了一声,不问可知,守伺在外面的敌人,已经越过房顶,追赶彦斌去了。但他极为老练狡猾,仍然屏息静气,匿伏不动。一面运功查听。过了一阵,既没有听到外面有声响,亦没有听到彦斌被人截杀的声音。这位五帜帮中身居刑堂首席堂主的于关里,在黑暗中,冷峻的面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在他计算中,敌方之人,虽然不止一个,可是在向北窗户那边,亦即是彦斌逃走的方向,他有四名得力好手埋伏,如果发现有人追赶彦斌,这四名好手的任务,就是衔尾全力追去。援救彦斌。
因此他一点也不必替彦斌担心,况且事实上他对彦斌的生死,并不关心,只要那四名好手一旦认出了追杀彦斌之人的来历,便立刻分头撤走,只须把这消息带回来,就算首功。
假如早先发声的那个敌人,不是表现得如此机诈多谋,同时兵马堂堂主姚鸣峰失踪在先,塞外三奇之一的黄衫客于詹航惨殆在后,这些消息,使于关里不敢不小心从事。不然的话,他老早就尾随彦斌而去了。
他又等了一段时间。天边已略露曙光。于关里这才移步走到南面窗下,向外面查看。但见四下的屋脊,都没有人影。于关里透一口大气,心中暗暗一笑,想道: “我也未免大小心了??”心念转动之时,人已转回身子,从北窗穿了出去。他在屋脊上两个起落,接着飘落一座花园中。忽然感到不妥,回头一望,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头脸上也带着黑布,纵落在他身后三丈左右的地面。于关里此时若要逃遁,恐怕天下间真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但他根本不考虑逃走之举,甚至还恐怕对方见势不佳而溜掉,是以故意装出很惊愕的样子,动也不动。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大步行来,步伐坚稳有力,举止极是沉着。于关里一听那步声节奏,再看此人沉着的举动,已知道碰上了当代的高手之一。当下迅即收起故作惊愕的样子,改为全神戒备,一面使自己激发强大的斗志。
要知这正是高手的特殊之处,大凡武功已超过某种境界,双方若是功力悉敌,便不仅仅是比斗武功,而是连斗志、信心。智慧、耐力等等都须得全部用上。
故此于关里一旦发现对方竟是一流高手之时,便赶紧激起斗志,以免在气势方面落了下风。那高大的黑衣人行到距于关里丈许左右,已经感到于关里杀机迫人,气势强大,当下停下脚步,目光闪闪,打量这位功力深厚的对手。双方互相凝瞧了一阵,天色已变为黎明,是以更加看得清楚了。黑衣人首先打破静寂,道:“这一位想必是于堂主于关里了。”于关里略略感到不安,因为对方认得他,而他却不知对方是谁。在知己知彼的条件来说,他已败了一着。 “不错,区区正是于某,如果于某两眼不花,在记忆中,似是从未见过阁下。”
黑衣人道: “一个人有两副面目,不足为奇,于堂主认不得在下,合情合理。”他如此答话,于关里便无从在他口气中,推测是否见过面。但他仍然不肯就此承认输了这一着,冷冷一笑,道: “不管见过也好,未见过面也好,总之阁下年纪当必超过半百之数。同时不是北方人氏。这却是干某所敢肯定的。”黑衣人欠身道:“于堂主神目如电,佩服!佩服!”原来于关里是从这个人的忍耐工夫上,断定他的年纪,须在五旬以上,方能如此沉得住气。要知刚才他们一在屋外,一在屋内,在互相不明情况之下,对耗将近一个更次之久的时间,若是年轻的人,老早就忍不住采取行动了,至于猜出此人不是北方人氏,那是在口音中听出,倒是不算奇怪。
于关里冷冷道: “阁下既是藏头露尾,于某亦不多推测了,咱们在武功上见个真章就是。”他随即拿出了鱼鳞刀,在曙光之下,映出一片蓝汪汪的光芒。黑衣人拔出背上斜背着的长刀,也是精光四射,显然锋快无匹。两人互道一声“请”字,·随即迅如电光石火般碰在一起,在这弹指之间,一连响起五六下锵锵的刀声。接着两人突然分开,各自准备再作第二度的拼斗。于关里目光闪动,但见黑衣人双眸凝注,射出锐利的光芒,立时晓得这个敌人,正是心无二用地对付自己。
他用不着往下推想,已知道形势大大不利。因为这个敌人既是不必分心兼顾别事,例如彦斌的逃脱,以及防范他的援手出现等等,合可知他在这方面定然有了份量,所以目下但须全力对付自己便行。
这样反转过来说,他于关里就不能不考虑其他的困难和危险了,他乃是饱历风浪,久经大敌之人,此时心念一转,已有计较,想道: “此人万万想不到我会突然遁走的。”想到就做,口中厉喝一声,挥刀攻去。但这一招虚而不实,等到敌人抬刀封架之时,回头疾奔而去。黑衣人果然大感意外,拔步追时,于关里已出去了数丈,身形旋即被屋字庶住,失去影踪。于关里左出十余丈,突然一怔,煞住脚步。原来在巷道上,赫然有两具尸首。在曙色下,他一望而知,这两人正是他带来的好手。巷口突然闪出一人,头戴竹笠,压到眉际,遮住了一半面目,身穿劲装,手提戒刀,此人光是这么一站,没有其他动作,却自有渊淳岳峙无法摇撼之势。于关里心知此人又是当代高手无疑,暗念若是被他缠上,再加早先那黑衣人赶到,定难逃得大劫。当下一拨头,横越巷墙,飘落人家屋内,迅即窜走。拦在巷口之人实是万万想不到以鼎鼎大名的于关里,居然也做出了鼠辈般不战而逃的勾当,气得大骂一声,提刀急急扑来,登高一望,已不见于关里影踪。他张望了一阵,忽见一道人影打西北角踏屋奔来,霎时来到切近,却是最先与于关里动过手的黑衣人。
两个一碰头,这个手提戒刀的劲装大汉,掀掉斗笠,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那个黑衣人亦取下蒙住头面的黑中,原来是静心上人。静心上人道: “于关里经过这儿么?”这个光头大汉哼了一声,道:“假如兄弟不知道他是于关里就好了。”静心上人讶道:“段兄此言怎说?”假罗汉段主峰道:”因为兄弟获知他是于关里,故此想不到他不战而逃。”静心上人向巷中的尸体瞥视一眼,道:“可是他们告诉你的?”高廉倩道: “是的,这两人武功还真不错,兄弟若不是上来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除去其一只怕很费气力才收拾得了他们。”静心上人道: “咱们分头行事,你去瞧瞧上官兄的情况,老袖一则通知大尊者。二则顺道查看敌方别的情形。”两人迅即分手,各自行事。且说碧凌寒清晨起床,推窗一望,但见对面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略略歪斜了一点,顿时心头一震,忖道: “以静心上人为首的几位高手,居然不能毕竟全功,这个问题可严重了!”他盘算了一阵,梳洗过后之后,便到书房,见到了战天堑,虞罗刹连玥然不久也来了,谈了一阵闲话,总督府派人送来请帖,原来再过三天,便是黄夫人的生日,特地邀请他们兄妹。除此之外,黄子轩还捎了口信,请碧凌寒这就到黄家去,一则下午有个文酒之会,二则有事商谈。战天堑判断道:“黄子轩请你去,定必是他家里要与你商谈虞玥然的婚事。”虞玥然听了,不禁垂头,避开了碧凌寒的目光。碧凌寒道: “属下也是这么猜想,如果没有猜错,今日一定要决定婚事的日期啦!
以总座的看法,此事应当催促早点办完?抑是听其自然?”战天堑道: “当然听其自然,天下哪有做女家的,催着人家迎娶之理?咱们这个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碧凌寒笑一笑,道: “这可靠不住,如果不是总督大人的公子,谁配得起咱们连香主?”虞玥然白他一眼,低啐一声,起身便走。战天堑摇摇头,道: “凌寒,你不该语含嘲讽,本来你们倒是很理想的一对,但为了本帮的长远计划,你们只好抑制自己啦!”碧凌寒苦笑一下,道: “不瞒总座说,像虞玥然这种女子,爱慕她是另一回事,娶她为妻的话,还得掂量自己的斤两。”战天堑道: “我完全同意你这话,但以你的品貌武功,以及目前的身份,已经毫无疑问可以配得上她啦!”这两个男人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顿时好像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态度声音,都与平常略有不同。碧凌寒道: “属下宁可动柳桃菲的脑筋,至少听说她不懂武功,想来比较好对付些。”战天堑摇摇头,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找个最爱面子的女人,这种女人容或奢侈一点,但你不是供养不起。在另一方面,大凡死要面子之人,一定看来倔强,事事不肯落人之后。因此,如果她的婚姻生活不如意,她比普通女人会痛苦十倍。”碧凌寒道:“她痛苦之时,已来不及啦!这有什么好处?”战天堑笑一笑,道: “当然,到了一拍两散之时,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你却可以利用她死要面子的性格,把她弄得服服贴贴??”碧凌寒道: “总座这番见地,真是一针见血,精辟之至。不错,她如是要面子之人,相信连吵嘴也不敢。因为一吵起来,自然是很没面子的事。”战天堑沉吟一下,问道:“听说茗绢锦要到南京来,可有此事?”碧凌寒道: “前几天还听黄公子他们谈起她,说是要来,但确实日期,属下没有留意。”战天堑道:“你帮我打听一下,但别让虞玥然知道。”碧凌寒答应了,当下回房换衣,准备前往总督府。此时他有一点觉得很宽慰的,那就是已经确知战天堑并没有接到对他不利的消息。不然的话,战天堑决不会托他暗中打听茗绢锦的消息。他到了总督府时,黄子轩表现出热烈欢迎的情绪,而府中之人,上上下下,都对他特别客气尊敬些。
碧凌寒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已知道黄府这边,已经有迎娶虞玥然的决心。自然这等重要之事,最先知道的一定是府内的婢仆。故此从他们异于平常的表现上,可知婚事已决定无疑。
但碧凌寒内心对这头婚事,并不乐观,虽然他经过深长考虑之后,为了虞玥然的终身幸福,他倒是愿意她能嫁到黄家。然而在这等阀阅世家,举行婚礼谈何容易,最快也须得准备三五个月,迟则一年以上。
在这么长久的时间中,局势难保不发生变化,尤其是毒蝎子彦斌这宗事,显然已露了一点马脚,否则彦斌怎会有高手保护,而静心上人这等实力,居然还不能尽竟全功?
他和黄子轩见面之时,也见到了静心上人。虽然他很想向静心上人探询,但目下一则不便私谈。二来静心上人不不知道这位杨公子就是“大尊者”。所以他暂时还不能与他作任何接触。
午饭是在一座小花厅中进食,同席的除了黄子轩、碧凌寒之外,尚有黄夫人、宁婉然和静心上人。
碧凌寒唯一不明白的是静心上人凭什么身份,参加这样的一次家庭式的集会,那宁婉然还可以说是跟着黄夫人,静心上人这位大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这顿饭在融洽而又很小心的情况下吃完,到大家捧茗闲谈时,黄夫人才向碧凌寒解释道: “静心老师父德高望重。蒙他老人家不弃,上个月收录子轩为徒,传以武功。所以在商谈到子轩的终身大事时,理当邀请他老人家参加。”碧凌寒这才明白,于是向黄子轩恭贺了几句。黄夫人随即进入主题,说道: “令妹慧珠姑娘和子轩的年庚八字,都拿去经有名的先生算过,极是顺利谐合。老身所以特别跟世兄谈谈大礼的日期。”碧凌寒道:“只不知黄夫人认为什么时候最好?”黄夫人道:“老身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众人当中,碧凌寒和静心上人都微微一怔。碧凌寒问道: “晚辈没有什么特别意见,任凭黄夫人作主。”黄夫人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静心上人道: “恕老衲失礼多言,以老袖看来,黄公子如想在武功上,打点基础,便不宜成婚太早,最好过一年半载后,才行大礼。”碧凌寒听了这活,大感忧虑,因为静心上人既是黄子轩的师父的身份,他的意见,当然须得尊重。但在另一方面,碧凌寒又暗暗感到快慰,如果这头亲事,不是立刻成功的话,稍稍迁延时日,形势将有变化,虞玥然不致于落在别人怀抱了。他心中亦喜亦忧,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别人看见他的神色,倒极像是感到尴尬一般。而目下他正是须得表现出尴尬的神色才对。宁婉然忙道: “上人站在传授武功的立场,照事论事,果然很有道理。不过??”她微微一笑,目光投于碧凌寒面上,接着道: “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黄夫人有意早点了此心愿,那也是可
以商量出一个面面俱圆的办法的。”碧凌寒向她感谢地报以一笑,说道: “在下已经说过,关于舍妹的婚事,任凭黄夫人作主??”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只要不会影响在下应考的时间,便不妨事了。”黄夫人碧碧道: “令妹的终身大事,多多少少会影响世兄应试的心情。假如早早办妥这宗喜事,世兄也就可以安心应考??”她的目光向静心上人望去,又含笑道: “上人的意见,亦至关重要,像上人这等名师,轩儿有幸得列门墙,当然不能错过了机会。”在座之人听了她的话,心中都感到迷惘,竟不知她究是主张马上迎娶虞玥然?抑是听从静心上人的劝告?静心上人的眼中现出宽慰的神色,道: “老袖昧于世情,只是照事论事,如若夫人期望子轩成为文武全才之上,婚事最好稍为延搁一阵。”他提出的道理,冠冕堂皇,谁也不能驳斥。而黄夫人看来也好像找不出理由反对。因此她虽急于娶媳过门,亦无法推开静心上人的意见。黄夫人倒是不急不忙,笑道:“这件事再商量就是??”她接着便扯到别的话题上,大家谈了一阵,黄夫人和宁婉然回到后宅。
静心上人也走了,黄子轩与碧凌寒先到书房,稍后便将参加一个文酒的集会。晚上碧凌寒回家,见到战天堑时,便摊开双手道: “砸啦!这头亲事已不是三两个月就结得成的了。”战天堑眉头皱起,道:“怎么会弄砸了的?如是拖延日久,那就不妙了。”碧凌寒把经过情形说出来,最后下结论道: “黄夫人起初虽想从速迎娶,可是一来静心上人的理由充分。二来黄夫人如此急急忙忙,于礼不合,本身先就站不住脚步了。所以静心上人这一驳回,黄夫人只好放弃她自己的愿意了。”战天堑沉吟一下,道: “若是别的事情受阻,咱们还可设法杀死碍路之人,但这件事却不行。”碧凌寒点点头道: “是的,听说静心上人武功深不可测,如若派人杀他,只怕反有损兵折将之厄!”战天堑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 “静心上人虽是一流高手,但咱们如若存心对付他,也不愁失手。只是咱们仍不肯放弃亲事的努力,才不能向静心上人动手而已!”碧凌寒当真不懂了,问道: “总座这话怎说?若是想全力成就亲事的话,自该从速诛除那老和尚才是呀!”战天堑笑一下,道:“但你却没有考虑到,静心上人乃是黄子轩的师父这一点。”碧凌寒讶道:“正因如此,咱们才有杀他的必要呀!”战天堑摇摇头,道: “你锗了,在罗清夜这等读书明礼之家,最是尊师重道,真是敬师如父,因此静心上人若是暴亡的话,在礼法上,黄子轩纵然不须守孝,却也得哀悼一段时间,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坏能完婚??”碧凌寒这才恍然大悟,颔首道: “属下终是见识浅陋,虑不及此。总座这一提醒,果然大有文章,不可鲁莽。”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碧凌寒突然记起一事,说道: “总座命属下打听的消息,今日已查问到结果了。”战天堑精神大振,道:“是茗绢锦的消息么?她几时来到南京?”碧凌寒道: “后天就到,当天晚上就在李相国府有堂会,一连演出三天,然后又到别的王公达官府中出堂差??”
战天堑轻轻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可是碧凌寒却能够了解他的心情。那就是他自命为英雄人物,可是在某种情势之下,格子环境,竟然不能帮助心爱之人,像茗绢锦,眼看她要赴权贵府邪唱戏,供人赏玩,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这一声“英雄气短”式的叹息,使碧凌寒勾起了同情之念,当下道: “总座,属下如是喜欢一个女人,定必不择手段,氢她弄到手中。”
战天堑摇摇头,道:“弄到手上之后呢?”碧凌寒道: “如若犹有眷恋之情,那也不妨金屋藏娇。这一点咱们还不算得是难事。”高天堑道:“有时候形势比人强,虽是有心金屋藏娇,也没有法子做到。”碧凌寒道: “以总座的身份权势,茗绢锦虽是红透半片天,但还是藏纳得起呀!”战天堑道: “话虽如此,但际此本帮正值重要关头之时,本座如若收纳茗绢锦,定然闹得风风雨雨,以致身份暴露。”碧凌寒想想也是,只好戳然。战天堑又道: “这情形有点像你与虞玥然的情况,你虽是对她相当有意,可是为了本帮着想,也就只好把个人放在次要的地位上了。”碧凌寒不想再谈这件能令他痛苦不来之事,连忙转个话题,道: “茗绢锦抵达时,总座不免要去探探她的了?”战天堑沉吟道:“我仍在顾虑泄密的问题。”碧凌寒道: “总座就算不到她香闺中,但她登台唱戏时,你总要捧场的,对不对?”战天堑道:“李相国的堂会,贵宾如云,只怕不易混进去。”碧凌寒拍拍胸口,道:“这件事属下负责安排。”战天堑大为感激,因为这等事情,碧凌寒原可置之不理,无须为他伤脑筋安排的。碧凌寒正要告辞,战天堑用个手势留住他,但仍然想了一下,才下了决定,神色变得严肃地道: “凌寒,你已经背上了嫌疑啦!”碧凌寒讶道:“总座这话怎讲?”战天堑道: “是毒蝎子彦斌指控你的,他说塞外三奇中的黄衫客于詹航是被你杀害的!”碧凌寒皱眉道:“这厮胡说八道,属下请求当面对质的机会。”战天堑摇摇头,道:“彦斌已经遇害了,是昨天晚上的事。”碧凌寒登时暗感轻松,当然他表面上不敢流露出来,还故意装出吃惊的神色,接着烦恼道: “彦斌既是遇害,属下岂不是没有辩白的机会了么?”战天堑道:“但本座的一句证言,却使你洗脱大部份嫌疑。”碧凌寒没有问他,可是那对目光,却露出等候对方解释的神色。只听战天堑道: “本座证明你昨夜没有离开此屋一步,因为我每隔一个更次,都曾进入你的卧室,查明你的确在床上熟睡。”碧凌寒透一口大气,道:“假如总座没这样做,属下岂不是有口难辩?”战天堑道: “你的嫌疑只是减轻而已,尚未完全洗清。因为袭杀彦斌之举,你大可以派别人去做??”碧凌寒点点头道:
“总座说得是,属下须得好好考虑一下,看看如何能洗脱嫌疑。但奇怪的是彦斌何以指控属下杀害于詹航?”战天堑道:“因为那天晚上,彦斌与你碰过头。”碧凌寒忙道: “没有,属下是次日上午才与他见面,由于不留痕迹之故,我们在书肆见面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拿了他给属下的名单,这事总座不晓得知是不知?那份名单,乃是让属下得以暗中调查,其中有没有奸细,因为彦斌怀疑他的手下可能有问题。”战天堑点点头,道:“这件事本座听说过了,只不知你可曾着手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