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静大感意外，急急问道：“宁姑娘有何打算？” 宁婉然道：“我告诉你也不妨，我这就带他到隔壁房间，设法为他寻觅破解穴道禁制之法。假如不成功，这叫做天命如此。”百里静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连忙问道：“那么我呢？”宁婉然道：“你不许踏出此房一步，我要听任你自灭。”百里静心中大喜，道：“你准许我自行疗治伤势吗？”宁婉然道：“你尽管动手。”她叫秦天误先出去，自己走到门口时，方回头道：“记着，不许踏出房门一步，我将任你自灭。”百里静叫道：“等一等，什么自灭？你不是说自生自灭么？”宁婉然已出了房外，明明听到他的话了，却不加回答。要知道这句话的含意，大有出入。若是“自生自灭”，则尚有“生机”。但仅是“自灭”的话，那就等如不许他活，只许他死。百里静下得床铺，走到门边，高声道：“林姑娘，这话说清楚点行不行？”宁婉然和秦天误已进入另一个房间，那百里静连问数声，都得不到回答。他几次提起脚，想跨出门槛，以便到那边向他问个明白。但他终于不敢这样做，因为显然的宁婉然正等他这么做，以便全然不须考虑，就将他杀死。当然，照她的话来说，纵然躲回房中，终归亦是一死，然而到底死得迟些，可以多活一会。在隔壁的一对男女，面对面地落坐。秦天误没有开口，只倔强地望着她。宁婉然道：“你对我的做法，没有评论发表么？”秦天误这才开口道：“有是有，但说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宁婉然点点头，道：“你说得是，有些看起来好似很重要，其实毫无价值。”她取出一颗封烫着金字的药刃，捏碎外壳，递给他，又道：“你先服下此药，多少对你正在耗损的真元，有所补益。”秦天误嗅到扑鼻的清香，晓得此药必定十分珍贵，他不禁泛起了感激之心，取过服下。这枚药刃一吞下去，马上就使他精神一振，体力顿时恢复了不少。宁婉然温柔地笑一下，道：“百里静如果见到你吞服此药，一定不敢向 你找麻烦。因为这颗灵药，至少可以让你支持一段日子，足够回返家里。”秦天误道：“也许我选择流浪之途，不管荡到哪儿，不支倒地，就埋骨当地??”宁婉然道：“你回家的话，也许师门之大，能助你破去穴道禁制。”秦天误道：“有此可能，我以后再决定，现在不急这个。”宁婉然对他的反应，显然有点迷惑，不过，她已不愿再追究了，因为她已打算很快就离开他。秦天误似是感到她即将离去，当下道：“你到目前为止，尚是带发修行。 只不知你可是打算如此过下去？抑或有一日，你会当真出家修道？”宁婉然道：“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在本质上，这件事没有任何价值。”秦天误道：“你说错了，世上之事，往往最平凡的最有价值，例如阳光、鲜花、绿草、流水、夕阳等，都有不平凡的趣味。说到人生之中，例如年轻时的恋情，中年人的情怀，老去时的卧亿等等，也是值得追求尝试的。”宁婉然笑一下，道：“你说的种种，本是最平凡的事，必须以某种心情去欣赏，才会变为不平凡，对不对？”秦天误道：“这个自然。”宁婉然道：“可见得这不过是人心中自己创造的乐趣而已，其实平凡不过。”秦天误道：“那也不然，我们用爱情为例子，好不好？”宁婉然道：“好，你说吧！”秦天误道：“当一个人发生真挚深远的爱情时，得到了的话，便如同拥 有了整个宇宙。失去之时，生命立即变得无足轻重了。你能说‘爱情’对人类不重要么？” 宁婉然道：“但爱情不是永湛之物，今日纵然得到，不知哪一天就会失去了。”秦天误耸耸肩，道：“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这是一件真真正正有价值的物事，得失之间，比生死还强烈??”他们说到这里，双方都完全领悟对方意思。在秦天误这一方面，又有力地暗示说，如果他得不到他的渴望的“爱情”时，他宁可死去。在宁婉然来说，她认为“爱情”不是永湛之物，所以毋宁预先避开。在他们的现实情势来说，宁婉然表示要离开他，永不再触及这些问题。 秦天误则表示说，如果他得不到她的反应，他将流浪江湖，随便埋骨在任何地方。这两个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因此形成不能圆满解决的问题。林来波沉吟了一阵，才道：“我不知道谁对谁不对，我打算先走一步。”秦天误道：“你请吧！”他不是不想央求她留下来，可是他与她作过这一番深刻的谈话之后，已经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庸俗脂粉。是以一旦向她央求的话，只怕反而获得更难堪的结果。宁婉然点点头，凝视这个英俊的男人好一阵，这才转身出房而去。她一下子就失去影踪，秦天误愣愣望了好一会工夫，才感到她真的远去了。他突然后悔起来，忖道：“假如我不谈什么爱情的话，只要求她帮忙，破解穴道禁制，她一定会答应的。但现在却太迟了???”他在后悔中，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当下将宁婉然的影子，暂时付诸脑后，想了一下，便走出房外。百里静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打量一下，不觉愣住，忖道：“莫非他已经破解了穴道禁制？”秦天误道：“宁婉然走了，你看见没有？”百里静道：“看见啦！”秦天误道：“她授权与我，言明你如果说出解穴之法，就可以任你自生自灭。”百里静道：“等一等，她可曾授权你准许我离开此房？”秦天误淡然道：“当然包括在内。”百里静道：“若是如此，这个交易可以谈谈。”秦天误道：“她已经走了，你若是够狠，不妨违令出来，将我杀死，正如早先计划的一样，等她找到你时，再作道理。”百里静泛起阴谋恶毒的笑容，道：“我正有此意。”秦天误道：“那你就试一下？”百里静道：“我怕的只是前脚甫踏出房外，她就现身，把我击倒。”秦天误道：“这可说不定，我绝对不保证没有此等可能。”百里静道：“若然她尚在近处窥伺，你此举岂不是故意让我上当？”秦天误道：“胡说，她若然要杀你，就算你躲在房内，也不中用呀！”百里静道：“她已经说了那些话，岂能不算数？”秦天误道：“你既然不敢试，我另外给你一个机会，那就是让你动手， 解我穴道，好不好？” 百里静道：“为什么？”秦天误道：“你如果解了我的穴道，我就可以使你恢复自由呀！”百里静道：“这倒可以考虑。”秦天误道：“好，你考虑吧！”他们静静地对望了一阵，谁都不作声。百里静好几次闪过疑惑的表情，但却没有说出来。秦天误的态度，实在使他莫测高深。他既不表示渴望他答应，但亦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百里静虽然是老狐狸，可是事关自己生命，却也不敢妄下判断。又过了一阵，他道：“你不进来么？”秦天误道：“你答应替我解穴，是也不是？”百里静道：“当然啦！难道找你叙旧不成？”秦天误道：“好，只要你的确为我解了穴道，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一边说，一边走入那个房间。百里静道：“你转过身子。”秦天误毫不迟疑地照做，他马上感到对方已靠近他背后。自然他更知道对方若是运足余力，一掌拍落，自己马上就得倒毙。因此，他的心中微感寒悸和焦虑。百里静目露凶光，瞪着这个强仇大敌，心念如风飓电转。他心中两个念头在交织转动，一是提聚残余的真力，一掌击落，把这个英俊的敌手杀死。另一个念头是依他之言，为他解开穴道，以便自己亦有一线生机。他之所以不曾一掌击杀对方，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这秦天误行动时的轻捷，以及精神健旺的气色，使他一时无法判断出对方到底是在怎样的状态下，从外表看来，他真有可能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若是已恢复了七八成，则他这一掌击下，就未必能将他击毙。说到他没有马上依言解开秦天误穴道之故，却是因为他自己对康复之举，毫无信心。换言之，他纵然得以离开此地，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内伤，是否能够治 好？若是不能治好，则现下趁机一拼，或者可以捞回一点本钱，便比较划算了。这两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来覆去，竟是旗鼓相当，难以委决。秦天误屹立如山，身子动都不动。双方都不见对方的表情，各自在心中暗暗与对方斗智和比斗胆力。百里静突然忖道：“如果他没有一点把握，岂肯自动上门送死？”此念转过心头，登时下了决定。但见他掌势落处，在三个不同的部位上每处连击了三掌之多。秦天误登时感到血脉畅通，真气复生，全身四肢百骸，都恢复了气力。他回转身子，冷冷的望着百里静道：“你为何当真下手解穴？”百里静道：“我不动手行么？”秦天误道：“当然我已算准了你非如此不可，但你其实有机会杀死我。”百里静道：“什么机会？”秦天误道：“就是刚才，你如不贪生怕死，则不但可杀死我，并且仍可大摇大摆的离去。”他泛起了嘲笑的笑容，伸手一推，百里静连退六七步，险险摔倒。秦天误又道：“宁婉然已经去了，而我的穴道则仍旧被禁制着，这就是刚才的真实情况。”百里静道：“你要我相信这话？”秦天误道：“你信不信也都没有关系了，反正你一旦死了，这是非之争，便毫不相于。”百里静心中一阵寒悸，道：“你打算杀死我？”秦天误道：“正是，我要杀死你，并不须借任何题目。因此，你总可以相信我刚才没有作伪了吧？”百里静道：：‘你此举如果给宁婉然看见或得知，她一定会追究你食言违诺？”秦天误冷冷道：“那是我自家的事。”百里静听他口气中充满了冷酷杀机，心知不假、登时不觉又惊退了一步。秦天误仍然站在原地，脸色冰冷，眉字笼罩着一股森森杀气，看起来简直像“死神”一般，甚是可怕。百里静不禁打个寒哗，厉声道：“秦天误，宁婉然不会饶你的，你永远不能得到她。”秦天误道：“我知道。”百里静道：“但你如果依她的方法规矩做人、就可能得到她。”秦天误道：“你说错了，她对她的男人，期望大高，说老实话，不是我可以办得到的。因此，我只好放弃一切努力了。”百里静听了，倒抽一口冷气。秦天误举步行去，一步步迫近他，脸上充满了杀机。百里静此时尚有体力，当下往后却退。他一退再退，背脊已碰到墙壁，无法再退，当下厉声道：“秦天误，你刚才放的都是狗屁，我告诉你，你天生就是个坏坯子，与我是同一型人物。”秦天误不恨反笑，道：“这话说得好。”百里静道：“不是你不努力，而是她发现了你这一点。嘿！嘿！这正是老子提醒她的。”秦天误恍然大悟，不禁恨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你口口声声拿我作比???”百里静突然一怔，目光越过对方肩头，落向房门那边。这等举动，意味着有人在房门口出现，而这个出现之人，必定有相当份量之人，才使得百里静发愣。秦天误迅即回头望去，目光到处，却不见任何人影。他快如闪电般回过头来，但见百里静已经两眼翻白，后脑靠墙，全身无力，好像忽然要倒毙的样子。当此之时，纵然机智如碧凌寒这一类的人物，亦将感到迷惑，因而定眼看看对方的演变。可是秦天误另走一路，他乃是诡诈多疑之人歪脑筋一动，首先从怀疑对方有诈开始想起。他几乎是立即就记起了宁婉然被擒时的情景，其实百里静乃是以一种迷药暗器，掷在地上。宁婉然一闯入房内，登时上当，失去行动之能。秦天误不管对不对，先闭住呼吸，同时运功收缩全身毛孔，以免受迷药毒力侵入。他更不打话，猛可挥掌劈去。百里静感到掌力压胸之时，已来不及闪避了，但听“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他登时喷出一口鲜血，睁开双眼。秦天误这刻才转眼向地上望去，果然发现有一枚小小的丝囊，还来得及看见一丝白烟，袅袅升起散开。这一缕白烟，显眼已看不见了。著不是查看得快，这刻绝难发现古怪。秦天误伸手抓住百里静，轻轻易易地将他拖出屋外。在院子里，阳光遍地，空气十分清新。秦天误这时才敢透气，道：“百里静，你的诡计这回不灵了吧？”百里静哼了一声，道：“好，算我输了，你给我一个痛快行不行？”秦天误冷酷地道：“没有那么容易。”百里静难以置信地看看他，旋即发觉这个来自阴晴谷的对头，说话大概是当真的，于是皱起了浓眉。 秦天误道：“你最多只能活上半个时辰，我不杀你，你也得死，但你是个聪明人，定然相信我有法子使你暂时不死，多活个三五天，才在不停的惨号哀号中死去，你信不信我的话？” 百里静道：“我没听说阴晴谷有这一门手法。”秦天误道：“好，我就让你试一试。”百里静忙道：“等一等。”秦天误道：“你已相信了，是也不是？”百里静道：“我信便如何？”秦天误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百里静道：“好，你问吧！”秦天误道：“那四艘大货船，是什么来路？”百里静道：“这四艘货船，乃是西康童家的铁矿砂。”秦天误道：“不错，但恐怕只是表面上的说法而已。”百里静一听，可估不透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内幕，连忙道：“是的，表面上是童家的货物，但其实他们只占三分之一，我们冥河暗界占三分之一。还有一分，是五帜帮的。”秦天误道：“原来五帜帮也有份，那么这条水路上，你们运银子回去之 时，一定不怕有人垂涎觊觎啦！”百里静道：“正是如此。”秦天误道：“这些铁矿，都卖给谁？”百里静道：“卖给官家，也不能算是卖，名义上只是代采代运而已。”秦天误道。 “怪不得码头上有那么多公人捕快，城外还有大队精兵，像是打算围剿盗匪一般???”百里静道：“假如你能使我不死，哪怕失去武力，我仍愿意送你一座金山，纯金的，你虽是见过世面之人，作梦也想不到有这样一座金山。”秦天误听了，晓得他说的这一笔财富，定是非同小可，否则他怎会提出来，购买他一条性命？他不禁怦然心动，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道：“这话可是当真？”百里静的声音，已渐渐显得衰弱无力，他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我敢 骗你不成？”秦天误深深吸一口气，但见他眼珠的颜色，马上变为赤红，五官也显得略略歪曲变形，看来宛如一头野兽似的，十分可怖。百里静身一震，道：“你运起独门的少阳神功，打算作什么？”秦天误运指如风，向他面门胸前和肚腹三处，连续点了九处穴道。点完之后，他才吐一口气，很快就恢复原状。他虽然运功点穴，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内可完成，可是他鬓边额角，都现出一颗颗的汗珠，热气直冒。同时也显出消耗了很多气力似的，微有疲态。他道：“你现在死不了，最快也在三天之后，我此举已耗费了我不少真元，非得精修苦练五载以上不可。”百里静试着想挺身举步，可是他一用力，马上感到四肢百骸都生出奇疼，禁不住叫了一声。秦天误道：“你已被我点了九宫邪穴，再过片刻，我只要以指尖扎你一下，你都感到遍体奇疼，绝难禁受??”他一面说，一面将百里静放在地上，让他靠墙而坐，还搬了一块石头，给他垫背。百里静疼痛了好一阵，才能开口，道：“你如是以你独门九宫解穴的手法，在我身上施用，我已是不能活命，但你也休想得到那座金山。”秦天误笑道：“那也不见得，如果你想快点死，一定愿意给我金山。”他停歇一下，又道：“老兄，你这刻还没有变得怎样，大话不妨多说些。但等到你已不须我碰触，只要一阵微风过处，就足以使你死去活来之时，你就知道这‘九宫解穴’的滋味了。”百里静恨不得咬下这个仇敌几块肉来，但他目下不但失去战斗力，甚至连早点死也办不到，如何还能反击敌人？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年轻英俊，但又带着几分诡邪之气的仇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后悔自己太过怕死，所以自己多受痛苦。两人都不开口，寂然互视。过了一阵，百里静才叹口气，道：“我空自活了几十岁，却不料也看走眼啦！”秦天误嘲声道：“哪儿看走眼了？”百里静道：一对你看走眼了，我以为你与我差不多，都是坏蛋，谁知你其实比我邪恶百倍还不止。”秦天误道：“那也没有这么严重，但想想看，一座金山；都是纯金的，多么诱惑人？为了要得到这一座金山，你叫我杀死我全家人都行。”百里静道：“假如刚才的局面，咱们掉换了位置，我虽然很想得到这座金山，可是我自知无法救你一命，定必但白相告??” 他喘一口气，面上已现出痛苦之色，可是他仍然提高声音，再说下去，道：“但你连这一点仅有的人性，也没有，你竟能毫不考虑地向我下手，以酷刑迫我，说出金山所在，嘿！嘿！你说得不错，为了这座金山，你真可亲手杀死父母兄弟，但我却万万办不到，我甚至不能欺骗一个垂死之人。” 秦天误也恼火了，怒声道：“你都快死了，再受点痛苦，有什么打紧？” 百里静这时更为吃力地，忍受着某种可怕的痛苦，大声道：“你错了，当一个人快死之时，不论他是多么卑贱微小，也须给予尊敬，即使对深仇大恨之人亦应如此。” 秦天误晒笑一声，以冷酷神情，注视着这个犹在挣扎的敌人。突然问他似乎听到一点声响，当下心头一震，迅即转身扑出窗外。目光到处，四下静阅如常，既不见有人影，亦不曾发现可疑之处。他狐疑不定的站在院中，忖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确是一阵衣袂带风之声的话，则这个人，定然是宁婉然了。”一想起这位空海门的高手，他不禁又是一震，想道：“哎呀！那百里静拼命的高声数落我的残酷邪恶；敢情是说给她听的。” 这时，他恨不得马上把百里静碎尸万段，因为他们的对话，若是已被宁婉然听去了，那就变成永远不能改的事实。俗语说的“话出如风”，正是说明每句话一旦发出，入人之耳，就无法收回了。 虽然秦天误并非没有机会改变林秋彼的想法，但即使他办得到，也不知须得费上多少气力，何况未必真能成功？要知秦天误本是机诈百出之人，才智比之百里静，可说是只高不低。然而刚才由于他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件事上，这两件事，一是设计使百里静解开穴道禁制。二是设计迫他说出“金山”地点。在另一方面，百里静却心心念念，集中在如何对付秦天误这上面。因此他竟早一步推想到宁婉然在外面窥听的可能。 秦天误不但发现自己可能棋差一着，以致永远丧失了追求宁婉然的机会，同时更发觉自己真元大受耗损，功力远逊从前，如要恢复原状，当真须得下三五年苦功不可。 房中传出百里静呻吟悲号之声，秦天误听了，心中的愤恨，才略略消解。这时宁婉然在一条僻静的巷民娇躯靠在墙上，面上露出乏力的失望的表情，沉重地喘息。她刚刚施展了绝世轻功，在眨眼间，飞掠过了许多座屋顶，落在这条僻静的巷中。她的喘息，并非用力过度，亦非疲乏，而是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抑郁，使她大口大口的喘气。百里静对秦天误的证论指责，她不但完全听见，最要命的是她觉得百里静的指责，句句不假。她虽然与秦天误没有过什么亲热行为，也没有作过任何明誓，但她却骗不了自己，她的确对这个英俊青年人，曾经有过爱意。这已经足够了，在她来说，这刻伤心悲痛的程度，实不下平常人的“失恋”。 多少年来，她心如止水的行走江湖，或是修习上乘武功，本以为她永远不会付出及接受男女间的感情。谁知她意想不到的付出了感情，也意想不到的受到沉重的挫折打击。 她一方面觉得悲痛悒郁，一方面又无限自怜。因此，这位当代高手，也像柔弱的女孩子一般，柔肠欲断，芳心将碎，感到不胜负荷。巷口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掠过。 宁婉然虽然知道有人走过，但她已无心理会。接着那道人影回转来，停步在巷口，与她相距，只有六七尺远。宁婉然终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在这等情况之下，不但能发现此人回 转来看她，并且从他悄无声息的动作中，晓得此人绝不平常。她一眼望去，但见这人是个英挺俊逸的青年，芳心登时一震，以为是秦天误居然追上来了。紧接着她就发现了自己虚惊了一下，此人虽然外表上有点与秦天误相似，但事实上完全不同。 他们不同之处很多；最重要的是这个青年没有秦天误那股邪气，身上是文士装束风度甚佳）这个书生乍看很高雅斯文，使人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形容词。 事实上他身体相当壮健，目光湛明，神光莹然。同时，由于他行动无声，可见得是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那书生向她举手作揖，态度甚是斯文大方，也很亲切，道：“姑娘怎么 啦？好像有点不妥，是不是玉体欠安？”宁婉然道：“谢谢你，我没事。”那书生道：”你真的没事么？”宁婉然道：“你不是普通的读书人，难道我还瞒得过你双眼么？”那书生微策一笑，笑容表露出但白的意味，道：“是的，你可瞒不了我。”宁婉然道：“那么我请求你一件事。”书生马上摇头道：“不行，你不必说了。”宁婉然大为讶异，问道：“你知道我想说的话么？”书生道：“当然知道。”他笑一笑，十分潇洒雅逸，神韵动人。只听他接着又道：“你一定是想叫我走开，让你清静一下，对不对？”宁婉然本诸良心，可不能不承认，便点了点头。书生道：“你心中一定有事，使你十分烦恼。所以你觉得须要清静，其实大大不然。”宁婉然道：“恕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假如清静一下，很快就没事了。”那书生又露出潇洒脱俗的笑容，道：“我也请你恕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宁婉然可就不服气了，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碰上烦恼，但与你却是第一次见面，你如何晓得我不得在清静下，获得平复？”书生道：“虽然你向来可以用‘清静’之法，平复你的心情，可是这也正因为你第一次遇见我，是以不曾试过别的更有效的方法。”他侃侃道来，根据情理，一点也没有“强辩”的味道。宁婉然这时，已被他的超俗风度，便给的口才，和过人的思想所吸引，但觉与他说话，绝对不是浪费时间，甚至是一种享受。她第一次嫣然微笑，向他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书生又道：“当你心情不佳之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能够向人倾诉。这个被倾诉的对象，自是你的知心好友才行，除此之外，才轮到‘清静’这个方法。”宁婉然道：“我现下没有知心好友，你说我要不要清静呢？”书生道：“话虽如此，但我自问我的眼力和才情，都可以使你引为一见 如故的知己，因此，如果让我与你谈谈，效力定然胜过‘清静’之法。” 他说得如此自信，而且在文雅中，偶然会流露出迫人的英气，使宁婉然为之暗暗倾折，但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现男人之中，有这等人品的。她道：“好吧，你高姓大名？”书生道：“区区杨晓，乃是江浙人氏。”宁婉然自己报了姓名，便问道：“你打算怎样为我导解心中的筋抑呢？”杨晓道：“说良心话，我并不是已经准备了很多手段和才情，但如果你给我机会，我却深信可以做到。”他停一下，以亲切的态度和口气，又道：“你到寒寓小坐一会，好不好？”宁婉然居然同意了，两人一起走去。不一会，他们已走到一问屋子。杨晓带她到书房落坐，下人送上香茗之后，便都退下，书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杨晓首先介绍自己的大概情况，道：“我与舍妹，才到此地不久，赁居此处，倒也幽静舒服，舍妹名叫慧珠，一会就命她前来谒见。”宁婉然道：“杨兄言重了，以我想来，令妹定是秀外慧中的女才子无疑。”杨晓道：“舍妹读过一点书，自小也练过一点武艺，所以她平时自负得很。不过如果见得宁姑娘这等人才，她一定十分倾慕爱敬的。”宁婉然抿嘴一笑，道：“你太恭维我了，倒像是晓得我的底细一般??”杨捕道：“这样说来，宁姑娘定是大有来历的人了？”宁婉然道：“你认为是不是呢？”杨晓道：“有没有来历，还属次要，重要的是你本身，不但外表秀丽，而且具有淡雅隽逸的风度，以及过人的才慧见识，这就足够我们倾慕的了。”他略一停顿，又问道：“宁姑娘何事心中郁郁不乐？难道说世上居然有人肯使你烦恼么？”宁婉然道：“是的，这个人姓秦，与你年纪差不多。”杨晓眉头一皱，道：“真是倒霉得很，怎的又碰上他了？你说的可是秦天误？”宁婉然讶然点头，道：“你认识他？”杨构道：“怎么不认识？我还替他办过事，受了不少恶气??”这个书生杨晓，乃是碧凌寒冒充。他当时见宁婉然芳心欲碎，突然灵机一动，现身过去，故意脚下无声，让她察觉自己有点不平常，然后以言语勾引。果然一上来，就将她钓回家中。当然他并非想吃她豆腐，亦没有其他坏心眼，而是利用这个机会，直接与总督罗清夜方面，搭上关系。这样，他根本不必多费时间，就可以达成五帜帮付托的任务。而且利用与宁婉然这种可以公开的关系，得以推行一些计划。比方说，他可以向帮主报告一些关于“灭匪计划”的假情报，做成连锁性的圈套，设法迫出五帜帮最秘密的“贩卖部”的组织。 目前，他必须利用宁婉然不知真相之时，制造一些证人，例如余麽麽一定会在暗中偷窥窃听，所以暂时不向宁婉然泄露身份，让她演出逼真，余麽麽自然会将一切详情，报告上去。 像碧凌寒这等一身扮演“双重间谍”的角色，实在万分困难，稍一不慎，不但前功尽弃，甚至会惹上杀身之祸。以他现下的地位和形势，假如宁婉然在不经意中，发现他是五帜帮的 密探，则她可能不声不响的，找到机会，便施以暗算。像宁婉然这等高手，若是施展暗杀手段，碧凌寒武功再高，也难活命。另一方面，如果五帜帮查出秘密，则无疑的会发动全力，不择手段的谋杀他。以五帜帮人才之众，势力之大，若是突然下手，则碧凌寒当然凶多吉少。因此，碧凌寒每一步都须得小心谨慎，以防泄秘送命。死在五帜帮之人手中，也还罢了，如果是死在宁婉然等人手底，那才真冤枉呢！他当下将结识秦天误的经过，源源本本说出，连“左瑶仙”之事，亦毫无保留。 最后他道：“我真被这些神秘之事，弄得糊涂，当然开始小心起来，不久就发现有公人跟踪我。我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趁一场骚乱中，悄悄溜掉。” 他说的骚乱，就是在绸缎庄中，那个姓陆的大汉，与另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冲突之事。姓陆的大汉，是那四艘神秘巨船之人，这一点，他也告诉宁婉然了。 现在宁婉然已将秦天误给她的打击，看得平淡些。因为碧凌寒的故事，使她忙于分析思考之故。她的思考，包括推测碧凌寒真正来历在内。碧凌寒巧妙地接下去，探问她与秦天误之事，不须多少句话，已弄清楚她的伤心，乃是为了秦天误天性邪恶之故。现在他们好像谈得很投机，几乎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这时，虞玥然也出现了，以碧凌寒妹子身份，参与这一幕含有无穷机巧计谋的戏剧。虞玥然出现时，宁婉然就以惊异的目光，向她打量。以虞罗刹虞玥然的冷艳风姿，固然足以使人注目，可是宁婉然对她特别注意，倒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发现她不是寻常的弱质女流。相反的，她瞧出虞罗刹虞玥然，实是身怀绝技的美女。碧凌寒给她的印象，亦正是如此。因此，这对兄妹，身世来历值得注意查考一下。如若没有问题，则是大堪结交为朋友的人物。 “虞玥然初时听得余麽麽报告，得知碧凌寒与一个美貌少妇，在书房谈笑甚欢，登时酸气冲天，妒嫉万分，觅机现身，加入他们的聚会中。现在面对面，她可就觉得这个女子，与一般美女大不相同。敢情宁婉然不论是容貌、谈吐、举止等各方面，都自然流露出一种雅淡高洁的气韵，教人怎样也不能往庸俗的男女之情上面想去。她仿佛是空谷中的幽兰，清香十里，使人意会得到她的存在，也得知她的出尘绝谷之美、但却无法攀摘，亦难兴亵玩之心。虞罗刹本来自视甚高，不但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各式各样的美女，亦不屑与之为伍。只这位花样年华的美人，令她此生头一次生出渴想亲近攀交之感。宁婉然也觉得这个冷艳的女孩子，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使她愿意接近，她依稀从这个少女身上，看到自己昔年的影子。 两女的话匣打开了，竟然无所不谈，从人生哲理，谈到诗书翰墨，双方都的确谈得很投缘。碧凌寒乐得清闲，一味含笑在旁边聆听。他以男人的眼光，暗中品证这两个美女，对于宁婉然，正是空谷幽兰的感觉。而对于虞罗刹虞玥然，则觉得好像是一朵百合花，纯情而美丽。至于她的冷艳和严酷的手段，都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只是她为了生存而训练出来的武器而已。 她们的对话，不知如何，又回到抽象的思想。虞玥然道：“宁姐姐，你正是小妹最羡慕的人了。”宁婉然微讶道：“为什么？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羡慕呢？”虞玥然道：“你虔信佛教，对于人生，无所追求。同时，你也没有任何牵累，不像一些人出家修道，须得尝受极大痛苦，才得以撇下一切尘缘牵累。”宁婉然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当真很有道理，一个人想达到无所追求的境地，实在不易。”碧凌寒插口道：“假如我到了无所追求的时候，我大概会乏味得自杀而死，免得在世上穷挨日子。”虞玥然道：“你别胡乱打岔行不行？姐姐是怀有高洁理想的‘清心’，你说的只是心灰意冷的‘无聊’，如何可以相提并论？”宁婉然道：“杨妹妹虽然年纪很轻，可是却懂得很多，见解超卓透辟，我也自愧不如。”碧凌寒道：“得啦！你这一称赞她，回头她更狂妄自大，更不将世人放在眼中了。”虞玥然道：“不错，我到现在为止，仍然认为所有的男人，都是那么庸俗，不值得一顾？”碧凌寒温和地笑着道：“好，好，等到你出嫁那天，我给你的礼物是一个大嘴巴，除非你现在赶快认错。”虞玥然也笑道：“哼！我才不在乎呢，难道我不能学姐姐这样，潜心向道，以天地为归宿么？”宁婉然道：“这倒是勉强不得的，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如果在理智思考下出家学道，后果将与一时感情冲动而出家一般的糟糕。”虞玥然道：“你说的虽是不错，可是要我嫁给庸庸碌碌的俗人，我宁可丫角终老。”碧凌寒道：“你老是说世人庸俗，只不知怎样才算不俗？你可有一个标准没有？”虞玥然道：“那倒没有，但粗略的说，凡是一件事，大多数的人，都是那样想法和那样地做法，这事定必要落俗无疑了。”碧凌寒道：“林姑娘认为她说得可对？”宁婉然道：“她没有说错。”碧凌寒道：“那么天下间人人都吃饭，则饱饭也是俗子，对不对？如果想不俗，岂不是首先得饿死？”宁婉然道：“杨兄举的这个例子，的确有点不妥当。”碧凌寒道：“没有不妥，因为我刚想了一下，果然觉得天天吃饭，人人吃饭，实在是一件俗不可耐之事。不过，如若不吃，却又必定饿得喊救命，如何风雅得起来？所以这真是一件矛盾之事。” 虞玥然笑道：“世上又不是没有辟谷高人，你役有这个能耐的话，只好做做俗人。”宁婉然道：“刚才我说杨兄举例不当，并不是指吃饭这件事是否庸俗，而是不赞成杨兄所说‘不吃饭就风雅’这个想法。”虞玥然大感兴趣，道：“这话很有点意思。”宁婉然道：“吃饭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雅俗可言，而是在‘如何’去吃上面，有得讲究。例如老粗据案大嚼，只是满足食俗的行为，当然很俗。但如果持螫赏菊，饮酒赋诗，便是风雅之事了。”虞玥然道：“对，就看你如何处理而已。”宁婉然又道：“世上许许多多的事，亦是如此，例如‘治印’与‘绘画’， 听起来应该属于雅事，可是落在匠人手中，就俗不可耐了。定须能够表现出独特风格，以及灵心妙手，才有高雅可言。”碧凌寒耸耸肩，道：“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难道还说得赢你们么？”虞玥然道：“林姐姐，这是他转移话题的老手法，你不可中计，还是盯牢刚才的话题为是。”宁婉然恬然笑道：“谢谢你的提醒，好在我对争强斗胜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我们并不须要迫他认输，你说对不对？”虞罗刹虞玥然但觉她的言行思想，都在表现出冲淡谦退的味道，令人有温煦自在之感，是以对她大为倾慕。她道：“唉！林姐姐乃是有道的高人，小妹一时忘了，以致冒读，请你原谅。”宁婉然道：“你别这样说，我直到如今，尚在人生的海洋中摸索，如何当得这高人之称???”她们越谈越融洽，互相感到像这种高尚，深刻和亲切的聚谈，实是难得已极。因此大家的心中，不约而同泛起了不想分离的感觉。宁婉然终是修道之人，自制力强干常人甚多，到了适当的时候，便站起身告辞。碧凌寒和虞玥然一齐送出去，到了门外，虞罗刹扯着她的衣袖，道：“宁姐姐，欢会苦短，你这一去，不免使小妹空余依依之情??” 碧凌寒接着道：“当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李后主这一句，使人回肠荡气不已！”宁婉然道：“我们相隔飓尺，近若比邻，随时都可以会晤，贤兄妹别把这等分手，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 虞玥然道：“你说你住在总督府第，这等地方，岂是闲人可以任意出入的。”宁婉然道：“假如你们不嫌俗气，我倒想请两位到那边聚聚。”碧凌寒欢喜地道：“这话可是当真，什么时候？”宁婉然道：“明后天吧，我不便出面邀请你们，将托黄公子黄子轩亲来奉邀。”虞玥然呵一声，急急问道：“是总督的公子么？他为人怎样，会不会很骄做？”宁婉然道：“一点也不骄做，为人高雅磊落，才气纵横，你们与他结交之后，便知道我的话并无虚伪了。”他们在大门处谈到这儿，才始揖别。回到屋里，虞玥然揪住碧凌寒的手臂，道：“哼！好一个‘别时容易见时难’啊！说得多么缠绵情深??”碧凌寒道：“别胡闹，她乃是出家修道之人，我难道还会对她起什么邪念不成？”虞玥然道：“这可说不定，她虽是修道之人，但终究是个美丽女子，而你却是个男人，这就够了。”碧凌寒道：“我为了入总督府，刺探情报，才极力与她攀谈，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虞玥然嗤之以鼻，道：“算啦！任何人想做不正经之事，总会找个堂皇的大道理，你这个脂粉魔王，在总坛里搅得一塌糊涂。哼！这一本风流烂账，都在我肚子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碧凌寒心头一震，忖道：“只不知她已晓得多少？”表面上却淡淡道：“古人说，欲加以罪，何患无词，我再分辩将属徒然。”虞玥然忽然变得十分温柔，道：“好啦！我们不提这个，反正我又没有资格管你。”碧凌寒心中有数，晓得她这样说法，不啻是表示她非常希望有资格管他。这种资格，当然需得有感情与名份。因此，她等如表示希望嫁给他。碧凌寒心中一阵痛苦，同时也感到对她十分歉疚，因为他自知身负重大任务，所以目前还不能作任何许诺。似觉得很对不起她，亦很可怜她。他伸手揽着她的香肩，道：“我现在只希望早点达成任务，然后与你回到总坛大寨，过一段逍遥轻松的日子，你说好不好？”虞玥然温驯地道：“当然好啦！”他们的谈话，到此便转到工作方面，两人仔细商量过，对于入得总督府之后的进行方式，都得到充分的了解，这才归寝。翌日，他们在等候宁婉然的邀请。碧凌寒很想看看那位文名甚盛的黄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虞罗刹虞玥然，更加想瞧瞧黄公子的人品。可是他们白白等了一天，不见宁婉然或黄公子的踪影。到了次日，碧凌寒与虞玥然，在书房中谈起宁婉然之约时，便有人来报说，有两人登门造访，其中之一，便是前天来过的宁婉然。碧凌寒问明另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当下向虞玥然说道：“妹子，那一位想必就是当今直隶总督的公子黄子轩了。”虞罗刹虞玥然道：“我要不要回避呢？”碧凌寒笑道：“回避？你难道害怕见他？”虞玥然美眸一瞪，道：“我怕他了？”碧凌寒道：“如若不怕，咱们一道出去迎接。”虞罗刹虞玥然道：“去就去，我只是不想人家笑话罢了。”碧凌寒道：“你错了，如果来人不是宁婉然与黄公子，你自然应该守礼，暂时回避。但这两人不同凡俗，所以你需亲迎，方是高明。”虞罗刹虞玥然点了点头，跟他走出书房。走出院子，虞玥然道：“你最近忽然变得很懂礼节，学问也忽然大见高明，各家诗词，以及引据典故，都能脱口而出，可不觉有点稀奇么？”碧凌寒暗暗一震，想道：“她这话分明在提醒我，表示她已轧出一点苗头了，以此女的才慧，我们再相处下去，不久就得被她完全看破他头也不回，道：“一个人扮什么像什么才行，我既是读书文人，岂能不懂哼卿几句。”他们说着话时，已走近大厅，当下都不再说，一同走入厅内。但见一男一女，同立厅中，碧连两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在那个书生的身上。这个书生身量高颀挺拔，秀朗的眉民和挺直的鼻子，使他看起来既文雅而高贵。碧凌寒一眼望去，凭他过人的观测之术，已瞧出这个青年书生，必定聪明机警，反应灵敏。此外．他同时也具有一副仁慈的心肠。相信除了天性纯良外，还大大得益干他家世和学识。这个书生的目光，曾经使虞罗刹虞玥然迷惑了一下。因为她是第一次与这等高贵出身的青年打交道，当她发现对方，竟没有丝毫的纨绔气习之时，不由得大为惊讶。 “其次，由于他高雅的风度，动人的仪表，使她逃不过异性相悦的定律，对他生出一种秘密的好感来。在这个气质高雅的青年身边，宁婉然显然更具有成熟的迷人风韵。碧凌寒自然注意到这一点，忖道：“这等情形真是奇妙得很，每个人都可以用别人来衬托，以表现出他自己的特性。在宁婉然和那个贵为总督公子的黄子轩的眼中，杨家这对兄妹，的确超凡拔俗，难得遇到的了。黄子轩对碧凌寒的英姿大为倾倒之外，对虞玥然，这个玉立停停的少女，却不由得记起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形容杨玉环的名句。 也许是因为是姓杨之故，是以他心中掠过了：“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等绝句。 这一次的见面，双方都那么深切衷诚地互相倾慕，是以气氛特别融洽，很快就到书房，分别落坐。虞罗刹虞玥然指挥下人，送上香茗和果点，她显得十分诚恳，而又有条不紊，使黄子轩忽然感到，她必定是个长于治家的贤内助。宁婉然道：“杨妹妹，你瞧，我可没骗你，黄公子亲自来拜访你们??” “虞玥然道：“我知道姐姐决不会骗我的。”碧凌寒道：“小可久仰黄公子的文采令名，今日得以晤面，幸何如之。”黄子轩忙道：“杨兄好说了，在下一直不知道这儿住着如此高雅的芳邻，以致迟迟未曾奉访，实在十分失礼和惭愧。”宁婉然淡淡一笑，道：“你们似乎太客气了。”黄子轩的目光，迫视着虞玥然，洒落地道：“不是太客气，而是第一回见面，来点开场白而已，相信下一回，大家都不会说这些客套话了。”虞罗刹虞玥然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眼下这个男子的目光，却使她禁不住要稍稍避开。她温柔地道：“黄公子说得是。”碧凌寒虽是胸襟坦荡，气量宽宏之人，但这时也不禁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觉得有点别扭。他觉得这是因为虞罗刹虞玥然，所表现异常温柔的态度而致。只因虞玥然，向来对任何男子，都冷冰冰的，从不稍假辞色。 独独今日对这贵介公子，表现得如此驯良温柔，可就使这为“密友”的碧凌寒，觉得不大对劲了。当然在理论上，她是为了“任务”，必须施展全身解数，以求与这位公 子接近。但感情之为物，十分微妙。碧凌寒明知此理，依然禁不住暗暗呷醋。他们交谈了一阵，天南地北，甚是投机。在这段过程中，黄公子时时有些话题，是专与虞玥然说的。而在这个时候，宁婉然亦不使碧凌寒闲着，由于她已与他相识得多，所以谈起来话题不少。这样，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两个部份。一边是黄子轩与虞玥然，絮絮交谈。另一边则是宁婉然与碧凌寒，谈得很起劲。他们这一对不知如何，谈到奕围棋方面。碧凌寒一听之下，就晓得宁婉然乃是此道中的高手，不由得技痒起来，兴致勃勃地要求对奕一局。宁婉然对他含蓄的挑战，欣然接受。于是就在书房另一角，摆下棋枰。两人初度交锋，未知对方真正实力，是以无从让子，只好按照规矩，猜子分先。他们这一边开始下子对垒，另一边虞罗刹虞玥然与黄子轩，则移到书桌旁边。原来他们的话题，落在诗词文章上，这时单凭言语，便嫌不够，必须借重笔墨来帮助交谈。谈诗论词，固是雅事，但在某种情况之下，亦如比武或对奕，其中含有争强斗胜的意思。虞罗刹虞玥然闻道黄子轩才情绝俗，学富五车，乃是当今有名才子。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想考他一下，瞧瞧他到底胸中藏有多少书卷。她是以请教的方式，考究这个书生。起初双方才谈论了一些诗家源流派别，虞玥然心知道这等题目，考他不倒，是以改变重心，向更专门的部份下手。她道：“李义山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两句，时境如画，只不知这蓝田日暖玉生烟之句，如何写得出来的？莫非蓝田之玉，在日光之下，果然会生出轻烟么？” 黄子轩情知她在考他，当下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李义山的这一句，并非没有出处。比他较早的诗人司空图曾经说：‘载叔伦谓诗家之景，宛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者也’。李义山的蓝田句，便是从这时话中脱化出来的。” 虞玥然又问道：“记得以前偶然读过一首咏花诗，诗体甚奇，每句字数不同。除了这首之外，好像还有两首，俱是一人所作，我已记不得了，只知道第一句是一个字???” 黄子轩随口道：“杨姑娘说的，恐怕是是张兰史作的一字至七字诗，他曾作了同体三首，分咏花、竹、草、写得很好。”虞玥然道：“此人胸有诗博得很，居然难他不倒，照理他答到此处，应该就可以了。但现在为了要难倒他，只好再迫他一迫，虽是迹近要赖，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她盈盈含笑，道：“我想读这三首一字至七字诗，有烦公子录下见示。”黄子轩点点头道：“让在下试试看??”他提笔儒墨，展开素笺，略一沉吟，便开始写录。但见他运笔如飞，片刻写就。虞玥然拿过来看时，但见他的字体，甚是端秀而劲遭，就像他人品一样挺拔。笺上第一首咏花，写的是：花、花。深浅，芬葩。凝如雪，错为霞，莺和蝶到，苑占营遮。已迷金谷路，频驻玉人车，芳草欲陵芳树，东家半落西家。愿得春风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 竹、竹。被山，连谷。山东南，殊草木。叶细枝劲，霜停露宿。成林处处云，新笋年年玉，天风乍起争韵，池水相涵更更绿。却寻瘦信小园中，闲对数竿心自足。 第三首咏草诗草、草。折宜，看好。满地生，催人老。金殿玉砌，荒城古道。青青千里遥，怅怅三春早。每逢南北别离，乍逐东西倾倒。一身本是山中人，聊与王孙慰怀抱。 虞玥然回环吟诵，再三方休。她轻轻道：“好个愿得春风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黄子轩道：“是的，这一句余韵无穷，教人为之荡气回肠不已。”虞玥然又道：“咏草诗中的！金殿玉砌，荒城古道’两句，好不苍凉幽远。黄子轩道：“这两句真有点像柳永‘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韵味，使人不禁泛起岁月不居，倏忽已老的悲思。”虞玥然道：“是啊！我满胸都充满着这种说不出的惆怅。”他们的目光忽然碰在一处，互相注视凝望，好像各自探索对方心中的秘密。但又生似已建立起一种无言的了解，在目光相接之中，互相抚慰着。过了数分钟，双方的目光分开，彼此虽然没有说话。黄子轩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暗暗的对自己叫道：“天啊！我终于找到了一位情意高雅，能够心灵交融的红粉知己了。这真是旷世的奇遇啊！” 虞玥然芳心也尽是温馨缠绵的情绪，现在虽是脉脉凝视着那张素笺，其实却从那挺拔遭逸的字迹中，看见了他。、她记起自己曾经寂寞地渡过似锦年华，每当她看到良辰美景，或是读到一句好诗，便禁不住涌起了此生虚渡的怅思。 每一个轻叹，每一个怅触，每一个感想，从来没有人可以分享，亦没处倾诉，只有默默地埋在心底。即使是碧凌寒的出现，甚至进占了她的芳心之后，她仍然不曾获得这方面的满足。 因此，她与黄子轩之间所获得的心灵共呜，好像另一回事，虽然与男女之情，不无关系，但她却任得自己沉浸在这种喜悦中，丝毫不觉得有“内疚”之意。 黄子轩伸手去拿笔，无意中碰到虞玥然的手。这对青年男女，都同时震动一下。黄子轩从这一点，已证实这位美貌才女，对自己大有情意，心中又一阵狂喜。要知男女之间，如是动了真情，便会产生出奇妙的现象。例如肌肤相触之时，会发生震动等等。若是一般的少年男女，或许对这等现象，憎然不明其故。但黄子轩向来跌宕风流，对男女之间的事情，甚有经验。因此之故，他不但晓得自己已生出爱意，同时亦确知对方有同样的情意。他微微笑道：“在下想邀请贤兄妹往府上一聚，家父母见到贤兄妹这样的人物一定高兴不已。”言下之意，隐隐有带虞玥然让父母过目之意。虞玥然不由得心内一阵喜悦，面带娇羞低语道：“家兄一介布衣，小妹幼失庭训，府上官宦世家，家兄与我实不该冒昧登门。”黄子轩微微笑道：“你千万别这样说，家父母都不是存有这等世俗之见的人，我知道他们一定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们。” 他含蓄地又微笑一下，又道：“我有时也邀几位知名的文人雅士，到舍下作文酒之会，但你却是第一位被邀的女性，你可别误会以为我时时这样做。” 虞玥然神采焕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花花公子。”黄子轩柳重地道：“那么你愿意来么？”虞玥然低声道：“愿意??”她接着略略提高声音，道：“只不知家兄怎么说，他有时候很执拗。”黄子轩向那边望了一人眼：“等一会我试试看，以我看来，他仍是不羁之士，相信没有不敢去的地方。”他们互相注视，默然无语。碧凌寒听不到声息，转目一敝，但见那对年轻男女，相对无言，似是仅用目光，就可以交谈。他顿时又感到一阵热辣辣的，心中好生不是滋味。宁婉然此时应了一子，柔和宁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