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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陈文笑着打开窗户,只要弯下腰,手掌即可碰到林森伸长的指尖。   林森见她那么高兴,不禁感动,他太过担心,应当学她那般无忧无虑才是。   林森不禁提高声音说:“噤声!远处窗户绽出什么亮光?是东方,茱丽叶是太阳!”   他还记得初中读过的莎翁。   陈文伏在窗框上咧开嘴笑,她不知多久没那样开心。   她对林森说:“我开门给你。”   跑到楼下,大门似卡住,她用力一拉,门是打开了,可是被雪堵住,根本出不去。   她又大笑,关上门,跑回二楼。   林森跌脚,“你忘记铲雪。”   “是我躲懒。”   “我把铲雪车开过来。”   “我有更好主意,你自窗户进来不就成了。”   林森说:“做妥正经事才说。”   天空扯棉飞絮,继续飘下大雪,大西洋上升暖流与北极南下冷空气相撞,形成恶斗。两股不同的势力,要争一个天空。   雪下得愈大愈好,再也没有人会找得到陈文。   在八千里远的雍月岛,四季十分含糊,只有夏天热得人七荤八素。   冬日,不过是多添一件外套。   《埔报》督印人郑韵于律师陪同下在刘俊文办公室已经静静等了三十分钟。   郑韵心中有气,但是姜是老的辣,她见过不少场面,刘俊文在官阶来说,不大不小,可是凡事以和为贵,富不与官斗,能够小事化无,郑韵一定会息事宁人。   郑韵拉一拉开斯米外套衣襟,一声不响。   使端倪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   是周署长本人,他似乎更瘦了,满面倦容,看到郑太太,不住道歉。   “我低估了下班时分隧道的交通挤塞,请原谅我。”   郑太太淡淡说:“周署长找我什么事?”   刘俊文脱下外套解领带袖子。   “搜查报馆,仍属必须。”   郑太太不出声。   “《埔报》反对的声音最大。”   郑太太是何等明敏,一见刘俊文支吾,已明白一半,她朝律师使一个眼色,年轻的律师眉精眼利,立即说要出去打一个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   刘俊文轻轻问:“郑太太,陈文在什么地方?”   郑太太一怔,心里却放下一块大石。   原来是借公济私,叫她在冷板凳上坐上大半个钟头,不过为着要打听前女友下落。   郑太太不露声色,不加挪揄,心平气和地答:“我不知道,你的消息应比我灵通。”   “她可有与同事联络?”   “各人并无提起。”   “她与一个叫大块头的记者相熟。”   “你指任汇吧,他告长假一个月,往大溪地度蜜月,我想他不会有时间管闲事。”   “你呢,郑太太你可有端倪?”   “陈文已经离职。”   “她们母女前往北美探亲,你可知道?”   “我们没有往来。”   “她是你爱将。”   郑太太觉得好笑,这个人稍糊涂起来连常人都不如。   她这样含蓄地答:“一个成功的上司,会使每个伙计都觉得他最重要。”   刘俊文一怔,他叫人送咖啡进来。   郑太太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陈母回来过一次,卖掉两层房子,将款项汇到金川。”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陈母住在棕陆北约区她姐姐家中。”   “陈文一向孝顺,她一定会去探母。”   刘俊文答:“我也那样想,可是,陈文并无与母亲来往。   “电话呢?”郑太太提醒他。   老练的她似站在周署长这一边。   “没有记录。”   他可以找到多市住宅电话的记录,本事可真不低。   郑太太摊摊手,“我言无不尽,我真无陈文下落。”   “我担心她。”   “她可以照顾自己。”   “受伤之后,她的思想能力已大不如前。”   郑太太忽然感喟,“焉知非福,我从未见过聪明又快乐的女子。”   刘俊文忽然说:“郑夫人是夫子自道吧。”   “我?”郑韵笑,“我不过是靠一班伙计。”   “郑太太太过谦虚。”   “周署长,女朋友要离开,便让她走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句话有三分真心,刘俊文呆住,他缓缓低头,锐气稍减,收敛锋芒。   他轻轻说:“陈文牵涉到江心洋案,我怕她无故失踪,幕后有主使人。”   “江心洋已是无牙老虎。”   “切勿低估他的势力,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这场官司,才刚刚开始,起码诉讼十年八载。”   “不,一年之内我要叫他锒铛入狱。”   忘记不易   郑太太忍不住说:“周署长剑气逼人。”   “我一切按照本子办事,郑太太,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我明白,一有陈文消息,我立即通报。”   “我想请你主动替我打听陈文下落。”   郑韵不动声色,“你教我怎么做,我惟命是从。”   还有谁比他更多眼线?刘俊文趋向前,轻轻在郑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郑太太即时变色。   她考虑一会,这样答:“你等我消息。”   刘俊文向她深深鞠躬,“郑太太,拜托你了,我不会忘记你拔刀相助。”   郑太太想丢下一句,“是否下次突击搜查,阁下会网开一面?”   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讥讽的时候,她点点头,站起来告辞。   刘俊文一直送她到楼下大门。   郑韵偕律师离去。   她考虑整个晚上。   凌晨,她回到《埔报》,报馆是不夜天,同事们全是夜新鲜,她召集临时小组会议。   “大块头与苗湘此刻还在蜜月?”   “刚自南太平洋返回。”   “请他俩来一趟。”   两人就住在报馆附近,也真亏他们,十分钟后就到,且分开坐。   郑太太点点头,开口:“你们可知陈文下落?”   各人一怔,像是不知陈文是谁,郑晨?陈神?那是什么人?   只得苗湘心中有数,因为丈夫任汇曾经对这个位师姐有过太多好感。   她轻轻回答:“听说到北美洲去了。”   “可有电话地址?”   大块头乘机表态:“已经没有联络。”   苗湘放下心中大石。   同事们如大梦初醒:“呵陈文,她一声不响离去,并没留下通讯方式,既不想有人打扰,大家也不去追究,工作那么忙,最近又发生那么多事,大块头在大溪都闻说搜查报馆即时赶了回来。”   郑太太不出声。   人一走茶就凉,果然不错。   不想别人打扰的人,千万小心,要人忘记你,那还不容易。   郑太太唤秘书进来,“明早替我拨电话到心洋集团约时间,我要亲自去见江心洋。”   同事们霍一声齐齐站起来。   “我只带苗湘去。”她宣布散会。   曾是《埔报》台柱的陈文,就此销声匿迹。   身在北国的陈文被深雪围住,困在高塔上,象个苦命的公主。   谁来打救她?   不怕,林森那憨小子驶来一辆铲雪车,在塔下打转开路,雪花四射喷向两边,开出一条小路,蔚为奇观。   这时,大雪并没有停止,天空似乎被冰雾笼罩,成为琉璃世界。   陈文并不觉得冷,她穿上冬衣,戴上帽子手套,坐在雪橇上,让林森拖着她走。   她说:“这叫人想起陆伦的《原野》,几时我们一齐到极地去。”   林森答:“一直往北走,进北极圈,是灿缤岛,亮月族即湾潘朵人居住地。”   “他们生活是否原始单纯快乐?”   “我想是,亮月族的雕刻十分著名,他们仍然贴近大自然生活:打鱼、捕猎,优哉游哉,春季我带你去钓鲑鱼。”   “春季,不知道有多远。”   “郁金香冒出头来时你会知道。”   “真难以想像。”   “你的家乡是甘热带吧。”   “没有四季,只得一个炎夏。”   “你会喜欢这里。”   午夜,陈文不那么肯定。   大雪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气象局忠告市民:公路视线已经等于零,无事不宜外出,政府办公室及学校均关闭一日。   林森为陈文做了丰富食物,两人在灯塔内大吃大喝,读书写生,闲谈往事,非常开心。   雪渐渐停了,陈文恍然若失,看到远处公路有汽车往来,看样子小镇已恢复活络。   林森说:“我得回店里看看。”   下一辈   陈文与他一起出去,在便利店与母亲通电话。   “好吗,大风雪叫人担心。”   “雪已晴。”   “雍月岛有人找你。”   陈文一怔,“谁?”   “一位郑韵女士。”   陈文大为讶异,郑太太竟找到她,可见真正要找一个人,也肯定找得到,说难找是不找的借口,郑太太使出九子母天魔搜魂大法,终于联络到陈母。   “她怎么说?”   “她问候你,说没有其他意思,你如方便,同她联络,她好生牵挂你。”   “你可有忘记我的叮嘱?”   “我说我不在,与她对话的只是管家。”   “谢谢你,老妈。”   “女儿,你是为着躲刘俊文吧,都这么些日子,我想他已经忘记你,你可以出来了。”   陈文温和地说:“不,妈妈,我不是躲他,我喜欢单纯生活,我此刻舒服极了,我不想再回到社会来。”   “这样早退休,你不寂寞?几时来探访妈妈。”   “我们到橄阳见面可好。”   “你这样喜欢北美,不如落籍。”   北美几个大城市人头涌涌全是甘裔,走进甘州茶楼,根本不信这是异乡。   陈文只是喜欢纯朴小镇,她挂上电话。   小店主人出来看到她,“张小姐,你发福了。”   她一照镜子,面孔圆,户外活动,晒得又红又黑,端的十分强壮。   镇民忙着谈论那场大雪,孩子们纷纷出来活动,请陈文吃雪球。   陈文不服气,来而不往非礼也,连忙回敬,大战一场,累得气喘。   她的烦恼好似渐渐远去,若干记忆,似断线风筝,在天际变成小小一个个黑点。   她跟着林森到鲑鱼市集,看鱼贩处理鱼获,只见他们手起刀落,运刀如飞,溅起无数银光闪闪鱼鳞。   市集门口有海鲜档,现煮现吃:京王蟹、龙虾、蚬、蚧……他们站在冒白烟的火锅前,大快朵颐。   陈文从未那样开心过:破帽遮颜,蓬头垢面,全无责任,无所事事,把工作学业都丢脑后,余生这样,心满意足。   有了孩子的话,勉强叫他认几个字已足,反正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般车子,何用苦苦挣扎,出人头地。   她曾经有两个朋友,一个为利,一个为名,前者已不在人世,后者不见得快乐。   陈文大口大口吃着新鲜鲍鱼,乐不可支。   雍月岛的旧友会否妒忌?人各有志。   他们另有乐趣,在公司升上一级,骄之同侪,扬眉吐气,兴奋得红光满面。   陈文已再世为人,她的志趣与他们大不相同。   郑韵女士终于联络到心洋集团主席。   开头他们用中间人传话。   江氏秘书问:“郑太太欲见邓轩所为何事?”郑女士的秘书答:“纯为私事,望邓轩拨冗。”   这种程序叫人想起太监传圣旨,不过太监说话不用第三者,他们会这样形容:“皇上讲:‘我今晚不再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两个自以为有身份地位的人非得靠中间人传递消息才能维持面子。   打听   正在紧张商议,一日下午,秘书忽然进来说:“郑太太,江心洋亲自打电话找你,第二线。”   郑韵立刻在心里说:不愧是出来跑的人,度量不一样,何必忌一个女太太,她能把一个江湖客怎么样。   郑韵立刻取过电话:“邓轩你好,我是郑韵。”   “郑太太,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笑着说:“本来应当给你电邮,可是我不谙那些先进玩意儿。”   “我相信格林斯潘亦不会亲自传电邮。”   他又笑,“郑太太,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明日下午四时你请移玉步到敝公司见面如何。”   “我准时到。”   “劳驾了。”   郑韵没想到他这样爽快磊落,而且毫不骄矜,和气才能生财,这人并非浪得虚名。   她部署下一步应当如何开口。   大块头街道苗湘要陪伴郑夫人出门见客,这样叮嘱:“好好留意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不容错过。”   她们没想到江心洋会亲自在大堂等候,身边四名保镖站四个角落,他一见郑太太立刻迎上。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礼多人不怪,一切都叫客人舒服。   郑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只见他中等身段,毫不起眼,混在人群里,可以在十秒钟内失却踪迹,再也找不到他。   这是一个奇人。   他把郑太太迎入会议室。   郑韵让苗湘坐在一个角落,她镇定大方,上门谈判却仍然不失雍容之态。   江心洋看着她不禁轻轻说:“做人真不容易。”   “邓轩是有感而发?”   “官方一而再,再而三刁难我,心洋集团濒临崩溃。”   “那也难不倒你,一下子就另起炉灶。”   江心洋笑了,抬起头来,“郑夫人找我何事?”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下落。”   “请讲。”   “那人是我过去得力助手陈文。”   “呵,你要找陈小姐,她在缘川一个小镇生活,宁静安逸的气氛十分适合她。   郑夫人没想到他如此坦白,倒也佩服,   “你一直有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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