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文胃口欠佳,有人问:“闷闷不乐,可是不能决定甲君还是乙君?”
“我的版面上从来没提过这两个人.”
“秀子下月出发跟微笑行动去陕西省采访.”
“林定勇工作经月,访问雍月岛各类伤残儿童,呼吁社会伸出援手,陈文,你的妇女版每日只介绍哪种化妆品漂白皮肤,以及如何鉴定珍珠真伪,十分缥缈.”
有人解围:“雍月岛有许多生活幸福的女士很爱看这类报道.”
“甘闻版图文并茂刊登人间惨剧七十七岁老翁暴毙笼屋,妇女版却介绍价值二八三二OOOO一条的宝石项链,多讽刺.”
“这便是真实世界:贫与富,黑与白,阴与阳,善与恶,对比强烈.”
陈文站起来,悄悄离开口沫横飞的一班同事.
人各有志,下一期,她介绍最新卫生棉.
她乘车到落寒地下铁路站.
为什么这个站叫落寒?因为昔日著名的落寒庙便在附近,雍月岛本来是个渔甘,渔民出海,望天打卦,求大佛庇佑,落寒庙香火鼎盛,今日,庙宇已经拆迁,高楼大厦如碑林般矗立,可是落寒这地名仍然留了下来.
对方为什么选这个站头?他可能怀旧.
这人,可能是个中年人.
时间还没有到,陈文一向准时,她急不可待,走进地底,月台上还有不少乘客.
站长报告:“今日最后一班列车即将开出.”
过后,便得另外找交通工具.
这里边好像还有更深奥的涵意,给予陈文一些启示:生活中哪一班车是最后一班?
别再三心两意,快快上车,霸一个座位,舒舒服服载着前往目的地.
那班最后列车停下,乘客上车.
月台上只剩陈文一人,她有一丝惊慌,极幼时她试过留堂,也是这样,全班走剩她一人,好不孤单.
月台的灯熄了一半,光线暗了下来,她看看手表,准十二时,她把背脊靠着大柱.
这人要是十分钟内不出现,她就离场.
再说,巡场的工程人员会来逐客.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把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你来了.”
陈文转过身去.
不远之处,站着一个瘦削人形,他穿深色衣裤,戴一顶帽子,低着头,看不清脸容.
他说:“你比我想像中年轻高大.”
陈文不出声.
“你追查心洋集团,已经有一段日子,可是受你朋友刘俊文所托?”
呵,陈文吃惊,这人知道刘俊文是她的朋友,由此可知,她在明,他在暗,他所知不少.
陈文问:“我怎么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杨过.”
陈文真没想到他会用杨过作代号,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她忍不住笑出来,“你若是杨过,我便是小龙女.”
那人咳嗽一声,“你似郭芙多一些.”
“小龙女.”陈文坚持.
“刘俊文在廉政公署调升行动组,他必是急于立功,叫你帮手追查心洋集团.”
陈文一呆,刘俊文并没有披露升级一事.
他瞒她,陈文的心一沉.
他任她误打误撞去做调查,可是十分留意她所得结果.
没想到这名杨过一上来就带给她这样的信息.
陈文问:“你是什么身份?”
“告密者.”
“你可以告诉我什么?”
“你想知道何事?”
陈文想走近,被他阻止,“你站那边很好,别动.”
“先告诉我,心洋旗下要员秋荣为何入狱.”
“秋荣用钱收买法官,妨碍司法公正,为腐败法官拉皮条,律师贿赂法官,罪案严重. ”
陈文震惊.
“秋荣承认一项盗窃案,声东击西,企图掩人耳目,可是廉政公署调查已进行得如火如荼.”
陈文紧张问:“牵涉有多广? ”
“一直到极高层.”
“你是谁,为何告密?”
“我实在看不过眼,替天行道.”
“你是武侠小说迷.”
“我爱煞武侠小说里忠奸分明.”
“你隶属政府高层.”
“恕我不能透露.”
陈文追问:“谁在背后指使秋荣?”
“你说呢?”
“心洋集团主脑.”
那人点头,“此人贿赂网已遍布雍月岛,犹如瘟疫漫延,若不制止,将扼杀雍月岛.”
“江心洋是什么人?”
那人沙哑地笑,“你不会相信此人来历,他是一个非法移民,偷渡入境,他并无身份证明文件,匪夷所思吧.”
陈文瞠目结舌.
“照说,连到银行开户口存钱都不行,可是,他有他的办法.”
“可是有东南甘小国独裁者支持他?”
“我不知道.”
“我怎么揭露他?”
“你不够力.”
“每人发一分力,发一分光.”
“联合你的朋友刘俊文及黄军,与埔报老总好好谈一谈.”
陈文奇问: “黄军知道什么?”
“黄军知道语鸾银行有人在无抵押情况下贷款百亿给心洋集团,语鸾银行已派员前来雍月岛调查.”
“你为何知得那样多?”
他转身离去.
“喂,杨过,我怎样与你联络?”
“小姐,最后一班列车已经开出,请离开车站.”
站长走近逐客.
陈文抬起头,那个自称杨过的人已经消失.
陈文走回地面,觉得刚才短短十分钟内发生的事似电影剧情.
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刘俊文急急赶来.
他有点气喘: “陈文,那人呢?”
陈文已对他改观,原先以为他老实,此刻发现他是阴沉.
他看到她眼神中的失望,连忙说:“你无恙?你来这里之前应当先与我联络.”
陈文不出声.
“那人说什么?”
“告密者说,钱可通神,江心洋几乎已买下雍月岛.”
“实不相瞒,我们也正在调查此人.”
“把黄军请来,我们回家去.”
黄军带着独家消息到陈家.
陈文问黄军: “你打听到什么?”
他迟疑一下, “这件事里有极大纰漏.”
“说来听听.”
“不但是语鸾银行,连丰都、华泰,都大量贷款给心洋集团.”
“请说下去.”
“他的抵押是风峰太傅县一幅面积达六万四千平方米的土地,拥有五十年使用权,将作为建制衣厂用.”
“啊.”
“可是,语鸾银行派人去调查,发觉上址只有一间面积一百平方米的村屋,户主数代居村内,从未听过江心洋该人.”
陈文大为震惊,好大一个骗局.
“贷款部已发生地震,多名经理受到处分,已经停职,他们非法收取大量回佣,渎职.”
“江心洋自称毕业于平乾医科大学,并从事研究十二年,但是平乾证实,从未取录过此人.”
他们三人一言不发,坐着发呆.
黄军斟出威士忌,加冰递给陈文.
陈文喝一大口,“这件事拆穿了,市民会怎么想.”
刘俊文说:“本署所有调查都是秘密.”
“江心洋到底是什么人?”
“老千.”
“我以为老千只在牌局上做假,赢上一手混日子.”
“整个经济网亦是一个牌局.”
“心洋集团计划年底上市,总算不幸中大幸,否则,连股票交易所亦牵涉在内,雍月岛水洗不清,在国际上声誉会大受打击.”
陈文苦笑,“三个臭皮匠可以做些什么?”
黄军说:“猪,笔比剑有力,你写出来.”
刘俊文咳嗽一声.
“你,”黄军悻悻: “你把我俩蒙在鼓内.”
陈文反而为他开解:“他工作性质鬼祟,与他个人无关.”
“廉署与警方已调查了多久?”
刘俊文仍然不答.
黄军说:“猪,你在甲君与乙君之间选择哪一个,应该心中有数,砖头阴阳怪气,怎样相处一辈子.”
陈文靠在黄军肩膀上,“这世上有什么一生一世的事.”
刘俊文僵住,不发一言.
陈文说:“我会写一个简单报告,递给编辑.”
“他有胆识吗?”
“不是他,他同我一般,支取月薪,不过是个小主管,这事,要看督印人有无社会良知.”
“《埔报》一向作风大胆刚劲,因揭露黑社会争地盘事故,报馆门口曾经给汽油弹袭击.”
陈文说:“心洋集团拥有雍月岛政府发放各类执业许可证,牵涉到多个政府部门,现在怀疑全部非法得来,报纸是否愿意揭发?”
刘俊文说:“我有话说.”
黄军揶揄:“呵,开口了.”
“我署将有突破性发展,可否给我们时间上空间?”
陈文断然回绝:“不,自由社会,新闻独立,从来不是为配合政府决策.”
刘俊文站起来.
黄军讽刺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刘俊文说:“我告辞.”
他自已开门离开陈家.
陈文内心一丝失落,鼻子发酸.
友情竟这样经不起考验.
黄军恼怒,“别去理他,他心里只有升官发财两件事.”
真没想到老实讷言的他最先放弃友谊.
黄军说:“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自私真面目.”
陈文揉揉双眼:“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可要我留下陪你?”
“不用.”
黄军也走了.
陈文休息片刻,聚精会神坐到书桌前,综合调查所得,写了一个报告.
天色已冷.
她把报告带回报馆,致电老总,请他出山.
老总拖延到中午以后才到,接过报告,读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口渴,叫人斟水,一连喝下五六杯矿泉水,仍然满头大汗.
报告上注满消息来源日期人物地点,纹路清晰,列出十来个需要负责的政府部门,以及整个骗局的来龙去脉,牵涉到的金钱,以及最终受害人:广大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