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她有些缓和下来,又一次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既然你和陆琳琅小姐同住一间公寓,你们的关系一定很融洽吧?”
“是的。我们是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了。”
钟毅说:“我是一个作家。”
她的声音里有些惊讶:“记者吗?”
“不,不!我只是个新手。仅仅是我的兴趣而已。”
“我明白了。”她有些怀疑地说。
钟毅谦恭有礼地说:“你朋友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
“怎么讲?”
“如果我是她,我会去证明我是无辜的。”
“怎么证明?”
钟毅的声音里透着惊讶:“唉,当然是让罪犯落入法网了。”
门口的女人犹豫了许久,接着她的脸变得温和起来,笑了笑。“哦,进来吧,”她冲动地说:“我是陆琳琅。窗户边的这位是黄筱雨小姐,这位先生是——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钟毅。”
“哦,进来坐坐吧。”
钟毅舒服地坐在她指的椅子上,她打量着他身上那套定做的价格昂贵的衣服,说:“你看起来不像那种穷作家?”
“对,”钟毅说,“我是个很好的作家。”
黄筱雨急忙说:“陆琳琅是说你不像穷困潦倒的——”
陆琳琅打断说:“不要紧,他是在开玩笑的。”她对钟毅一笑,“你看起来什么作家也不像,好的、差的、或者一般的。你眼下在干什么?”
“查清是谁偷了那些图纸。”
黄筱雨说:“我知道今天下午有人又从窗户里扔出来一件毛皮披肩。”
“我的杰作。”钟毅镇定地宣布说。
“你干的!”陆琳琅叫起来。
钟毅不以为然地笑道:“当然,这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陆琳琅瞥了黄筱雨一眼,然后往前倾了一下身子,从平直的眉毛下注视着钟毅:“喂,我们别绕弯子了。你是说今天下午你自己又将一件毛皮披肩扔出了窗外?”
“哦,不是我自己做的。”钟毅说,“我雇佣了个年轻的女人去做的,一个很有天赋的女演员。你知道,我想让她单独接受我的采访,告诉我将一件昂贵的毛皮披肩从4楼的一个窗户里扔出去是什么感觉。”
这两个年轻女人又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陆琳琅说:“喔,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她的语气明显更冷淡了。
钟毅打开他携带的小手提箱,取出一些照片,说:“这是我们拍的一系列照片,整个情况都在里头。非常有意思,你们不觉得吗?”
犹豫了一会儿,这两个女人凑近了来看照片。钟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说:“你可以看清许多细节。看这张照片,精密仪器设计安装公司那儿的窗口处有许多人探出了身子。我敢说你可以认出不少你们的同事,陆琳琅小姐?”
“应该说我可以的,即使没有放大镜也无妨。哎,这里有——”
钟毅打断了她,用铅笔尖指着一个窗户。“这,”他问道:“是程光华先生私人办公室的窗户?”
“是的。”
“我看到这里站着的好像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后背。那离保险柜很近吗?”
“是的,保险柜就在那儿。”
“这个男人,我想,是程光华吧?”
“对。”
钟毅说:“这里有个人拿着一把扫帚。”
她看了一下照片,接着突然大笑起来:“那不是扫帚,是枪。”
“来福枪?”钟毅问。
“不是,”她微笑着说,“是一只猎枪。这个想逞英雄的男人是周国良,他是我们公司内部刊物《Pidico新闻》的编辑。他爱好多向飞靶射击。上周末他去乡下打猎去了,星期一早晨回来时太晚了,来不及回他的公寓,于是他就把枪带到办公室里,放在那儿,这是常有的事。”
“原来是这样,”钟毅说,“我看照片上的他是在警惕窃贼,是吗?”
“我想是的。他昨天表现确实不错,一听到街对面有人呼叫警察,他马上就抓起枪,冲到走廊里。他说,在走廊里他先看见了发明人,然后又看见了程光华先生,除他们两人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那充分表明,图纸失窃是家贼所为,而且——而且“说下去。”钟毅说。
“图纸没有被带出走廊,而是藏在了办公室的什么地方。”
“有多少间办公室可以用来藏图纸?”
她说:“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有一串办公室,各个办公室都有相互联络的门,而且还有一条走廊横亘在所有办公室的外面。但问题是,钟毅先生,没有人沿着走廊走动,也没有人穿过走廊。帕克逊荷枪而立站在那里。如果他看见了异常情况,他会当即开枪射击的——如果说有人逃跑。”
“那么,那是否会意味着图纸一定藏在了朝街的那排办公室里的什么地方?”钟毅问。
“是的。”
钟毅在照片上做了一个横扫的手势,说:“就在这张照片所涉及的区域范围内。”
“没错。”
利思用铅笔尖敲了敲照片上的一个点:“这是谁?”
她皱着眉头,说:“让我用放大镜来看看,它有点模糊不清。”
钟毅把放大镜递给了她。
“哦,是的。那是郑源。四五天前他来查看我们的帐目。”
“是审计员吗?”钟毅问道。
“哦,不是的。他只是城里来定期查帐的一个收税人。人们不怎么注意这些收税人,他们是可怕的害人情,为一点小事就要你停下所有的事情来解释。如果我们把他们当回事的话,那我们就甭想做成什么事了。现在我们干脆拨给他们一个办公室,随他们去。”
钟毅“是的,我注意到如果天气有一点点冷的话。他每次出门都会穿上大衣。我猜想他有风湿病,有时他很明显的一瘸一拐地走路,接着又好像没事了。”
钟毅取出笔记本,做了一些简单的记录。“只是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而已,”他解释说,“嗳,你能再为我提供一些照片上人的名字吗?”
陆琳琅手里拿着利思的铅笔,将那些出现在窗口里的人脸逐一核对并勾掉。只有四五个人低着头,看着下面的人行道,她无法辨认。
钟毅迅速地把放大的照片放回他的手提箱里。“非常感谢,陆琳琅小姐。我想我有了一个很好的创作角度,我的文章题目是‘从窗户里扔出一件皮毛披肩是何滋味。’”
“钟毅先生,”黄筱雨说,“请别和我们兜圈子了。你在做什么?”
“嗨,我在写一篇有人情味的报道。”
“谁会相信有人会花费这么多钱去搜集材料,而他还不知道这篇报道究竟能否卖出去?”钟毅微笑着。
陆琳琅说:“我会对这篇报道很感兴趣的,我觉得这些照片太棒了。”
“真的吗?”钟毅饶有兴趣的说,“应该如此。我为此花费了1000元。”
黄筱雨说:“再见——我可以叫你圣诞老人吗?”
钟毅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住了。“你可以检查一下你的袜子。”他说着,悄悄地离开了这间公寓。
钟毅打开了顶层公寓的门,说:“搬到这边来,伙计们。”
吃惊的卧底抬头一看,许多人,可能是出租车司机正在搬运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张桌子、一把转椅、一台打字机、一个文件柜、一个废纸篓、还有一个装文具的柜子。
“朱华,”莱钟毅说,“请把椅子从那个角落里挪出来。好的,伙计们,把这些就摆在那儿——桌子就放角落里,打字机放到桌子上,废纸篓放在桌子的一侧,转椅当然要正好摆在桌子边。”
男奴凝视着这支奇怪的队伍,像一支部队一样,浩浩荡荡地从公寓厚厚的地毯上开了过来。当他们走了之后,他开始在屋里忙了起来,清除家具上的灰尘。
“你要雇一个秘书吗?”他问。
钟毅以责备的眼光注视着他:“朱华,我要工作。”
“要工作?”
“是的,我要写一些报道来阐释事情的隐藏意义。我要靠拼搏出人头地。”
“是的,先生。可能是一本小说吗,先生?”
“不是小说,朱华。我要生动地描述一些事件。比如,将3000元从窗户里扔出去是什么感觉?”
“我肯定不知道,先生。”
“但是你会觉得去发现这是什么感觉很有意思,是不是?”
“噢,先生——啊,嗯——当然,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先生。是的,先生。”
“正是如此,”钟毅说,“今天一个女人从窗户里扔出了一件价值3000元的皮毛披肩。这是什么感觉?她的感受如何?她已经向我吐露了内心深处的想法,我要趁热打铁将它们写出来朱华,语言会源源不断地从我的指尖流到纸上。这件事将流传百世。”
钟毅一下子脱去上衣,递给了男奴:“挂起来,真。”
钟毅猛地拽出椅子,坐在打字机旁,向打字机滚筒里添了一张纸。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要用出租车来送这些东西呢?”卧底问道,这是他最后一套情报的尝试。
钟毅头也没抬地说:“别打扰我,朱华。我正在集中注意力——用出租车来送——噢,当然,我得去市区卖二手货的地方买这些便宜的东西,因为其它的店都关门了。这些小地方不负责送货上门,于是我叫了6辆出租车——浩浩荡荡的,朱华。喏,让我来想想,怎么开头?我想用第一人称。啊,有了!我有题目了:‘抛钱,’出自刘妮之口,由钟毅转述。”
钟毅在打字机上费力地打出了标题和署名,然后把椅子往后挪动了一下,盯着那张空白纸:“哎呀,我需要一个开头。让我想想——‘我从窗户里扔出了皮毛披肩’。不,这听起来不行,我想让它更戏剧化一些。现在让我看看——‘我试穿了女售货员钟毅把头往侧面一歪,端详着男奴的表情:“那听起来怎么样,朱华?”
“很好,先生。”
“你的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朱华。一点热情也没有。”
“是的,先生。如果你允许我这么说的话,那听起来糟透了,先生。”
“是的,”钟毅承认说,“应该写得更妙些。”
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将大拇指插进马甲的袖口里,盯着打字机的键盘看了几分钟,然后站起身来在地板上来回踱步:“朱华,作家们究竟是怎么获得灵感的?”
“我不知道,先生。”
“当我笼统地想这件事情的时候,它显得这么容易,而一旦具体起来就……我不能简单地说,‘我把它扔出窗外。’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哎,朱华,我要写个开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成功的作者不是简单地坐下来,就可以一挥而就一篇报道的,而是要付出辛勤的劳动,不断地修改,字斟句酌。”
“是的,先生。”
“那么,”钟毅接着说,“我要试着寻找一个新角度。”
钟毅坐回到打字机旁,又开始不停地工作起来。那个卧底在利思身后殷勤地伺候着。
“你不用熬夜陪着,朱华,我可能要一直工作下去。”
“要我给你拿点什么吗,戈蓝苏冰啤酒和苏打水或者——”
“不用了,朱华,我正在工作。”
“那好吧,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出去走走,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没问题,朱华,去吧。”利思头都不抬地说着。
朱华走到街拐角的杂货店,拨通了警察总局的电话,找到了阿克利警官。
“朱华,”陈峰询问道,“那一列浩浩荡荡的出租车队伍开到他的住处是什么意思?”
朱华说:“他要成为一个作家。他获得了灵感,要写一篇报导,而且他必须要立即着手。他挑了许多二手货的家具、打字机、文件盒以及诸如此类的破烂,而且叫出租车给这了回来。”
陈峰警官抱怨说:“你从来都分不清他是和你开玩笑呢,还是真的耍你。”
陈峰又抱怨了一通。
精密仪器设计安装公司的办公室里充满了微妙的紧张气氛。表面看来公司的业务一切运转正常,但是休息室里人们鬼鬼祟祟的眼神和耳语表明气氛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