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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文月要回来了?”王景明和胡万舟在花园里踏雪的时候问。 “是啊是啊,就这两个星期就能回来啦!”胡万舟开心的说,“以前还道跟着共产党跑了是多么大的事呢!现在看看呢,共产党、国民党一样打鬼子,两党这个合作看样子还得继续。听说现在正忙着在重庆弄个什么谈判,好商量以后的事。” 王景明笑笑不语。 “王伯,我看文明和然然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吧,啊?”胡万舟小心翼翼的问。 “呵呵呵,”王景明笑起来,“胡万舟啊,我等你这句话等的头发都白了啊!” “哈哈哈”花园里两个家长放声大笑。 1947年的春节,离家多年的胡文月和丈夫梁国涛回来了,要面子且爱女心切的胡太太还是不顾女儿反对要重新为二人操办了一个婚礼。“胡闹!唯恐人家不知道你家找了个共产党做女婿?!”胡万舟一阵呵斥。 “现在国共两党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嘛?!”胡太太说。 “那也少声张为好,这年头,谁说个准?” “我们家的女儿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跟了人啊!” “唉!”胡万舟坐下来思虑了一下,“那就简单点,请几个亲戚朋友就好,不要过于招摇。但是说清了,文明和然然订婚,一定要设宴,多请些人,要操办得红红火火!” “知道了。” 出了正月,胡家不顾胡文月反对,在家里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型婚礼。吴欣然和一帮闺蜜们在胡家帮忙,忙的不亦乐乎。婚礼一大早,吴欣然就来到了胡家忙活。胡文月的丈夫梁国涛和客人们坐在客厅不投机地聊着天,胡文月则在姐妹的簇拥下梳妆打扮。 “老爷子来啦?”王景明一来,胡万舟和太太就热情地招呼道。 “然然在这里没添乱吧?”王景明笑着问。 “看您老这话说的?!怎么会,”胡太太十分满意的说,“然然可是帮我出了不少好点子呢?” “是嘛?” “老爷子,咱们进去说话。”胡万舟邀请王景明进了自己的书房说话。 “然然!”任宽同胡万舟的妹夫、妹妹——在重庆做生意的郑老板一家一起走了进来。 “姑姑、姑父!”吴欣然跟着胡文明一起招呼他们。 “好孩子、好孩子!”郑太太不知道是具体夸谁,倒是牵着吴欣然的手亲密地拉着她左看右看的。 “文明,新郎官呢?让文明见见啊!”郑老板笑道。 “哦,坐在客厅里面呢,然然,你带姑姑、姑父先去客厅,我爸爸那里还有事。”胡文明吩咐道。 “嗯。” “哎呀,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郑老板在经吴欣然介绍后,和梁国涛后客气嘘寒问暖起来。 “国涛,这就是任宽。”吴欣然继续介绍着。 梁国涛立刻把手伸出来,和任宽用力地握了握,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吴欣然好奇地看着二人,正纳闷着,晴云跑过来,对她低声说:“然然,去看看吧,文月姐姐不肯换婚纱。” 吴欣然一听赶忙与晴云奔上楼。 “本来就是夫妻,为什么非要重新给我们举行什么婚礼?!那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算什么?!”胡文月冲着下人发着脾气。 吴欣然捡起地上的婚纱,笑道:“文月姐姐,上次你结婚的时候我们可不在场啊,不仅我们不在场,胡伯伯他们都没在,那怎么行?所以,理所当然补上一次,也满足我们喝你喜酒的愿望啊!” “就是就是,”胡文月的奶妈一旁道,“小姐,太太可是盼着把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 这场低调的婚礼在胡文月勉强中还是举行了,然而,婚后一个月,这对新婚夫妇就不顾父母反对,离开上海回了延安。在吴欣然23岁的生日的时候,她和胡文明订婚了,订婚仪式在吴欣然看来有点仓促,她几乎是刚得知这件事,,然后就被宣布为胡家的准儿媳了,尤其是任宽没能从重庆赶回来看见她穿那一件粉红色的礼服,实在令人遗憾!可是第二天,她身穿那件礼服的订婚照片就登上了报纸,整个上海滩一夜之间都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王景明似乎对这场给他赚来无数面子的订婚仪式颇为不满,因为国共两党之间的关系似乎没那么简单,即将进行的重庆谈判好像也不是仅仅商讨建国后事宜那么简单,更何况胡文月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又回延安了。他豁然觉得就这么把然然许给胡家是不是欠妥,因此他尽量推延二人的婚礼。 刚回到上海的任宽就邀请吴欣然去自己刚从日本人那里收回的,正在装修的老房子参观,看了一圈光秃秃的房间,吴欣然无趣地往楼梯上一坐,任宽靠着墙站着,抱着手看着她。 “看来我错过一场盛大的仪式啊!”任宽笑嘻嘻的对吴欣然说。 “那是胡伯伯做的,我又没想那样。”吴欣然无趣的说,“我听冯月珍说你离开上海那么久是因为你……” “什么时候那么关心我?”任宽笑问,“还是谈谈你的事吧?” “我?什么事?” “你不是曾说过你不想过那种富太太的生活吗?怎么又突然决定嫁给胡文明了?是因为刘尽忠……” “那我该当怎么办?”吴欣然叹了一口气,道:“我13岁的时候,他就那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那么高大帅气的一个人,就像小说里的骑士。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我关于爱情的梦想就种植在他的身上,一点都没改变。可是……”她顿了一下,扑闪着泪汪汪的眼睛,接着说,“可是我那天看见他,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是人不在是那个人了……你懂吗”吴欣然抬头看着任宽,任宽点点头,十分温柔地看着她,这种温柔让吴欣然终于决堤了,她抱着任宽的腰痛哭起来,几个月来的伤心一泄而出。 “我知道,我知道,”任宽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等她的哭声减弱,说“可是这不能成为你嫁给胡文明的理由啊?” “那我能怎么样呢?”吴欣然抬头说,“既然我想嫁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嫁给谁我也不在乎了。毕竟这是阿公同意的婚事,而且,文明哥哥和我一起长大,对我也很好。” “那是相处,他确实能和你友好相处。可是婚姻毕竟是另一回事。我目睹了我爸爸妈妈一辈子的磕磕绊绊,婚姻不是你想那样,只要能交朋友就能可以生活在一起的。” “你是指接吻吗?”吴欣然突然问。 任宽笑了,问:“你接过吻吗?” 吴欣然害羞地笑笑,说:“没,但是上学的时候我和朋友们探讨过这类问题,你知道,美国人在这方面比我们要开放。” 任宽咧着嘴笑了。 “你笑什么?” “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你是指和文明哥哥接吻吗?我不知道,他没那么要求过,如果……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吴欣然抱着膝头突然悄悄的笑起来。 “要说任宽也真是的,新弄的房子就把老房子退了。”王景明边喝茶边说,“我找个人都不方便。” “任宽又不在上海。”冯月珍笑着说,“他这个人喜欢神神秘秘的,越少人知道他行踪越好。” “连你都不知道?”王景明好奇的问。 “景明?”冯月珍敏感地看看他,“凭什么你就认为我会知道呢?要说关系你们两个更好啊!” “月珍啊,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冯月珍冷笑道:“笑话,他比我小那么多。” “你可以不在乎这一点的。”王景明抱着手说。 “王景明,你不要因为想要摆脱我就给我随便许个人家,谁都不是谁的。”冯月珍动怒了。 “什么话!”王景明也发火了,“什么叫我要摆脱你?十几年前难道不是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吗?” “我走,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要我!” “越说越不像话!”王景明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孩子!” “哼哼,”冯月珍冷笑两声,往门外走去。 “月珍!”王景明只是站在原地叫住她,而她却任性地出门 §§初吻 吴欣然和刘锡的新婚太太、晴云携手走在前面逛着南京路,胡文明和刘锡跟在后面提着小姐、太太的买的东西。吴欣然的百褶裙夹在另外两个女士的旗袍之间,显得格外显眼。橙色的裙摆随着吴欣然有力的步伐在她的膝盖附近跳跃着,使被丝袜度了层金色的大腿若隐若现,髋部轻微的摆动因臀部的丰满而显得十分有韵律,胡文明不自觉地望着裙角的风景。女孩真是需要的年龄的堆积的,他对吴欣然的感情由亲情般的喜爱、心疼在这个下午渐渐转变为男人的情爱。 “女士们,你们逛完了没?”刘锡对逛街这项女人擅长的户外运动有点力不从心了,“妈还让我们早点回去吃饭呢!”他对妻子说。朋友们就此分别,各奔各家。 胡文明坚持送吴欣然到家,并应吴欣然的邀请上楼去了她的房间。 “文月姐姐现在去了哪里?”吴欣然坐在床边问。 “好像是重庆,听我妹夫说。”胡文明坐在离吴欣然一米左右远的梳妆台凳子上。 “重庆那边的谈判要谈多久啊!中国人实在太喜欢开会了,尤其喜欢开长会。”吴欣然无趣地仰面躺在床上,枕着双手。 “是啊!”胡文明应和着,朝她望去,看见她矗立着的胸部像是两座小山,随着呼吸起伏,他脸一红低下头去。 “唉!”吴欣然一下坐起来,“真无聊!”衬衣在她的胸前形成了一个深深的褶皱。 “嗯,是。” “哎,你怎么老是‘是啊、是啊’的,你就没有什么事要讲吗?” 胡文明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讲什么。 “唉……“吴欣然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渐渐黑去的天空,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胡文明跟着她来到床边,随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天空,天上什么也没有,他又回头看着吴欣然,她仍然出神地看着窗外,使他有时间好好打量她一番。她深棕色的有些卷的头发,饱满而发亮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唇,就像个樱桃……他情不自禁朝这半个樱桃吻下去。 吴欣然惊异地抬头看着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是她所没有经历过的,她的脑海中也没有应急措施。 胡文明倒没在意她此刻的反应,他沉浸在刚才自己的英勇之举中,那种蜻蜓点水的触碰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但是还是令他兴奋,他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天啊,就像一对棕色的泡泡!于是他再次低下头亲吻那颗因惊讶愈加翘起的樱桃,包裹它,甚至吞食它。 被人当作食物的感觉可真不好!当吴欣然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沾上了另一个人的唾液时,除了不卫生,她没有其它想法。更糟糕的是,一个软软的、湿湿的东西正在打开自己的嘴唇要进入自己的口腔!痒痒的感觉想嘴巴里钻了只小蚂蚁——太恶心了!她猛地推开胡文明,用力地擦擦嘴,“呸”了几声。看见她这番举措,胡文明觉得吴欣然纯洁可爱,十分孩子气。 “少爷、小姐,开饭了!”王妈妈在楼梯口说。 这顿饭对于吴欣然来说简直太难吃下去了,她不得不先刷了牙,才勉强草草吃了点东西。然而胡文明却认为她茶饭不思的原因是因为心中的忐忑和处女的娇羞。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女孩表面会装着十分生气,还会很不好意思看自己的情郎。而吴欣然觉得看着他使自己想到那些黏黏的东西,实在倒胃口。 §§任宽 这几天胡文明出差办事,吴欣然终于可以一个人清净地从孤儿院下班回家了,刚踏进门就听见任宽的声音。她开心地走到客厅,问:“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任宽笑着看着她,说:“从香港回来。” 吴欣然这才注意到任义正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然,人家任义学习可好了,要去英国留学了。”王景明高兴的说。 “是吗?”吴欣然一边把手包递给王妈妈,一边对他说,“那可得恭喜你呀!”任义往前坐了一点,正准备回话,吴欣然又转向任宽,笑眯眯地说:“更要恭喜你!” “谢谢,谢谢。”任宽接着说,“任义现在只是回家拿拿东西,办办手续,还是要回去上课,到明年秋天才会走。王先生,你知道的,我呢,上海的那个窝已经退了,新房子呢还没弄好,所以想把任义暂住在您家,我明天还要去香港,把任义放在您这,我也放心,毕竟,您知道,我和……还是有点不快的。” “行,行!”王景明干脆的说,“你放心,任义就住在我这里。你今晚也住我这吧?管家呢,去收拾两个屋子。” “你又去香港做什么?”吴欣然坐在沙发上好奇的问。 “做生意啊!” “什么……”吴欣然还未说完,王景明就打断问,“月珍知道你和任义在我这里吗?” “哦,我提前跟她打了招呼。” “她晚上来吗?”王景明关心的问。 “不。”任宽看见王景明的脸上有种淡淡的失落,于是对吴欣然说,“然然,我给你买了些礼物,在我箱子里,你去看看。” 吴欣然一跃而起,兴奋地问:“那你的箱子呢?” “任义,带然然去拿吧。”王景明要求道,任义站起来被吴欣然推着去拿她的礼物。 等二人走开,任宽轻声问:“您和冯姐之间吵架了?” 王景明没说话,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王先生,其实……我上次也她聊过,她说她不怨恨您,那些说的都只是些气话……” “那就好,那就好!”王景明忙说,“我知道她是明白人,你也是明白人不是?”王景明望着任宽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任宽困惑地看着王景明。 王景明进一步解释说:“月珍一个人也不容易,你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忘年之交,是个可信赖之人,我希望你呢,可以多多照顾照顾她,毕竟,我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啊!” “王先生哪的话?我自然会照顾冯姐,那么多年的朋友嘛,只是大多数时候还得仰仗她照顾。” 王景明探寻地看看他,这个任宽真是聪明!于是他转了话题,说:“听说蒋委员长有和共产党拼火之势?” 任宽点点头,说:“美国飞机正在帮国民政府运送士兵,现在共产党苏区附近驻扎了很多我们的军队,估计这仗是不打不行了。” “唉!”王景明真是伤透脑筋,怎么想起来把然然许给胡家呢?胡家又怎么会出个共产党呢? “王先生,恕我直言,然然的亲事实在是有点不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唉!”王景明无奈的说,“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时那么多说媒的,怎么就……” “王先生,有时候交情实在是误事,您家和胡家的关系实在太好了。”任宽面无表情的说。 “阿公,好看吗?”吴欣然像只小鸟一般飞进客厅,头上顶着一定绕着绿色丝巾的草帽,任义跟在她后面,目光随着她转动着,从她令人喜欢的活泼中获得了乐趣。 “好看,好看!”王景明自豪地望着自己漂亮的外孙女,眼底悄悄流露出一丝担忧。 任义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王景明的书房里看书,他在这个房子里呆得时间甚至要超过了房子的主人。他站起来把一本厚重的书重新放进王景明的书柜里,又继续在书房里搜寻着,这时他看见一本《玲珑》杂志站在台面上,封面上的女郎透过玻璃柜面笑盈盈地注视着他,他打开柜门,捧起那本杂志。“然然!”他豁然发现封面上美丽的女郎竟然是这家的女主人。难得看见她这么贤淑地坐在那里,端庄秀丽得就像精致的瓷娃娃。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王景明笑呵呵地说,又回头对冯月珍说,“我说的没错吧?读书人嘛。” 任义赶忙放下手中的吴欣然。 王景明看了看他手中的书,说:“哦,那是然然上封面的那期吧?” “哦,是。”任义点点头,冯月珍目无表情地看着他把书放回原处。 “哦,你们有事要谈吗,那我先出去转转了。”任义拘谨地把手插在口袋里,走出书房。 “别跑远了,然然一会就下班回家了,她一回来我们就开饭了。”王景明嘱咐着。 “哎。” “唉,这兄弟两个真是……”王景明笑着摇摇头坐在皮椅上,“性格上是真不像。” “我看挺像的。”冯月珍淡淡一笑,坐在王景明的对面。 “是吗?” “不是吗?!” 显然吴欣然不喜欢冯月珍,每次她一来就会和王景明私下谈很久,占用吴欣然在王景明面前撒娇的时间。因此吃完饭,她就回了房间往美人榻上一躺,随意抽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任义走到她房间门口,胆怯而好奇地朝里看着。 “谁呀,进来吧。”听见门口有脚步声的吴欣然说。 任义这才小心翼翼地迈进这间闺房。第一次进这样一个女孩子住的房间任义既好奇又拘谨,屋里的陈设复古而优雅,又不失富贵。且不说那张欧式的大床,就是眼前这张红色缎面的贵妃榻也是……在任义看来华丽地有点刺眼了。 “坐啊。”吴欣然坐起来,客气的对任义说。看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便说:“坐哪都行,凳子、床、榻上都行。” 任义抽了一张凳子坐在她的对面。 “看书吗?”吴欣然问,不等任义回答,她就起身从书柜里随手拿了几本书递给他,自己又靠在了榻上。不知不觉里,吴欣然竟睡着了,手里的书落在了地上,任义闻声伸手捡了起来,放在她身边,却不想惊醒了吴欣然,她睁开眼看见任义笑了笑,坐起来:“哟,我睡着了呀?”任义倒是颇为尴尬地坐回去。吴欣然坐起来,走出门,朝楼下看看,又回到房间,埋怨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 任义抬头看着她,问:“你不喜欢冯月珍?” “她是阿公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吴欣然撇了撇嘴,随即看了任义一眼,“你也不喜欢她?” “连认识都谈不上。”任义冷笑道。 吴欣然颇为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任义,说:“你倒很傲慢啊!” 任义默认。 “哎呀,想不到啊,任宽的弟弟居然这么傲慢?!”吴欣然站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 任义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她话语中那份笑意也令他的自尊心感到不爽,于是他也站起来,放下她的书,离开她的房间。 吴欣然见他离开,觉得恶作剧成功,就跟着他去他房间,不拘小节地坐在他的床上,笑着问:“你怎么啦?你跟任宽可一点不像!他那么厚颜无耻,你居然那么害羞?!” 任义被她这种玩笑的嘲弄弄得实在是不知所措,只得说:“不要拿我和他比。” “为什么?”吴欣然来劲了,叉腰站起来笑着说,“你们可是兄弟啊,我偏要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任义这回是真无语了,看着她一脸的天真可爱,却连火都发不出来。 吴欣然歪着头俏皮地望着他,一脸坏笑。 次日下午吴欣然请了假,陪任义一起去他的家看看。正在装修的任家是个带小院的二层小楼,楼上的房间按任宽的意思装修得颇有异域风情。 “任宽是这么想出这么设计的?好西域风情啊!”吴欣然望着两间与众不同的房间。 “不是他怎么想的,以前我们住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任义说。 “嗯?” “你不知道我们的妈妈是维族人吗?” “听说过,可是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维族人住什么样的房子?” 任义无言以对。 吴欣然看了一会儿房子对任义说:“其实你家原来还是挺富裕的?” “那当然,”任义自豪的说,“我爷爷是晚清的进士,父亲也考中过秀才。母亲虽然是维族人,可是我外公也是当年随着左宗棠一同进关的,母亲和父亲都是中学老师。” “虽然?什么叫‘母亲虽然是维族人’,是维族人不好吗?”吴欣然敏感的问。 任义看了她一眼,接着说:“我外公脾气据说极为暴躁,在我母亲未出嫁时就和人打架死了。后来我们家一家四口带着外婆一起生活。你不知道我外婆有多喜欢任宽,小时候我就常看见外婆和他一边唱着维族的歌,一边跳舞,任宽中学的时候上的寄宿学校,只要他回家,那天一早外婆就唱着歌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他一到家,外婆就会说:‘亚克西巴郎。’” “什么意思?”吴欣然好奇的问。 “就是‘好男孩’。”任义叹息道,“虽然妈妈口中不说,但我也知道她也是极喜欢任宽的。不过那时候任宽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却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只是爸爸经常说他野性难驯,不像个汉族人。” “你们本来就不是纯种汉族人啊!”吴欣然笑起来,“再说我觉得他挺好啊!” 任义问:“他参加过北伐你知道吗?” “北伐?!我爸爸也还是北伐的将领呢?!”吴欣然找到了共鸣之处,“他怎么会参加北伐呢?那时候他应该还在上学啊!” “外婆死了以后,任宽和爸爸的矛盾一发不能收拾,为能管住他,爸爸给他说了个媳妇……” “啊?!”吴欣然惊讶地打断他,“这么封建的方法也用?!” 任义实在难以忍受,冷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大小姐,在许多观念上和任宽居然是一样的。” “是啊,要不我们怎么是朋友呢?你继续说,任宽有没有娶那个媳妇啊?” “父亲做的主娶进来了,当晚任宽就离家出走了,跟北伐军北伐去了,一年后回来,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病退在家,一直是我嫂子在照顾着。任宽回来后,为了支持我上学,去做工。” “那他对你挺好啊!” “好?”任义冷笑问,“你知道他和什么人一起回来的吗?你知道他都结交些什么人吗?没错他是供我读书,可是……” 吴欣然想起任宽曾说过他发财之前也曾在上海滩混过世,与一些流氓、黑帮结交过,于是主动跳过这个话题,问:“那你嫂子呢?” “我嫂子?我不知道她是否能称作是我嫂子,反正任宽在家是从来没跟她同过一次房。” 吴欣然偷笑起来,问:“这你都知道?” 任义红了脸说:“我嫂子一直和我妈睡一间房。” “哦……那后来呢?她现在在哪里?” “我妈死后,任宽好说歹说地劝我嫂子离开他,估计还给她一笔钱,反正自我那年去了香港后,再没见过她。她嫁进我家的时候,是十八岁,我四四年去的香港,她也该有三十五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就这样毁在了任宽手里。” “怎么能叫毁在任宽手里呢?又不是任宽娶的她,是你父亲!明知道自己儿子不愿意还硬安了一个女人给他!” “可是任宽……” “任宽怎么了?他不喜欢她还要他为她做什么啊?!和她睡觉?那才真是同床异梦呢!任义,你有没有接受过新思想啊,怎么还那么封建呢?” “既然任宽娶了这个女人总得对她负责吧?” “谁娶的谁负责?别人做的事为什么要任宽来承担结果?” “你为什么总是替任宽说话?”任义反问道,“你喜欢他?!” 吴欣然楞了一下,任义的眼睛跟任宽一样乌黑深邃,她底气不足地说:“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我喜欢他又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嘛!不互相喜欢怎么做朋友?!谁像你一样,任宽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但不知谢,反而看不起他?”吴欣然把辫子一甩,气鼓鼓地跑回家了,只留下同样气鼓鼓的任义在老房子里捶胸顿足。 “然然,看看谁来了?”王景明一回家喊道。 “老爷,下午小姐让胡太太接走了,说是吃过晚饭回来。”杨管家对王景明说。 “是嘛?那吩咐厨房准备几个好菜,我和王局长要好好喝几杯。” “这国共两党说开战就开战,看来……”饭桌上王景明打开了话匣子。 “王伯,这件事呢,你大可放心。虽然胡文月是共产党,但是胡万舟何等精明?他这份家业可是当年他跟他父亲在码头上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感情用事就因为女儿就把这么大的家业丢了呢?”王局长啜了一口酒,接着说,“何况,胡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亲戚,胡万舟的几个侄子还在政府里谋的差事,胡家就算受到牵连,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倒是然然,你想,这战争一打起来,胡万舟为了家业势必就要和女儿断绝关系,起码表面上是,他那么大的家产,说到底还是他儿子一个人的,他儿子是谁?还不是您老的外孙女婿。” 王景明听了王局长的分析欣慰了许多。 “王伯,我们俩好歹也算是亲戚,我只想提醒您一点,您这么大的家产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您自己操作,具体谁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我的意思是您至少要把您这些财产让然然心里有个数,这样她日后嫁进胡家也不会对自己的嫁妆糊里糊涂。” “有道理,来,干。”王景明举杯。 “不过呢,”王景明放下酒杯又说,“我这么大的家产,要说底还是然然的,可是我真不那么甘心就把它们陪给胡家,唉,只可惜,我王景明没有儿子。哈哈哈……” 王局长跟着赔笑起来。 “哟,老爷子,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啊?”冯月珍笑靥如花地走进来。 “月珍来了!坐,王妈妈再去拿一副餐具。”王景明为冯月珍拉出椅子。 “王局长,好久不见。”冯月珍对王局长笑道,“您大人高升到南京去做事,怎么有空回来看我们这些小人物啊?” “这……冯老板怎么说话呢?我王锦程在王伯面前和您面前怎么也算不上大人物啊!呵呵。” “呵呵”冯月珍也笑了,问,“刚才你们笑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王景明道。 冯月珍见他无意说,也就没追究下去。 §§表白 胡文明被父亲派出去处理生意,吴欣然倒是乐得他出差去了,她实在还不能习惯好端端的老朋友关系变成未婚夫这一事实。任义呢,自从和她吵了架就再和她无语,执意搬出去住在自己的同学那里,王景明没挽留住,也就随他去了,只是要求他每天中午或晚上来家里吃个饭,让他老人家放心。知道今晚任义要回家吃饭,心有芥蒂的吴欣然一下班就跑去马场骑马,真是纳闷,她一看见任义就觉得生气,为任宽生气。 吴欣然正趴在马上无聊呢,有人一巴掌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她惊地坐起,定睛一看——任宽!任宽咧着嘴开心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他看见她为什么就这么开心。 “任宽?!”吴欣然开心地连语调都变了,“你怎么在这里?” “和曹叔在这里骑马啊!” 吴欣然抬头看见任宽身边的马上一个约摸六十岁的老头,一脸笑意的注视着自己和任宽。于是她礼貌地冲这个人点点头。 老爷子微笑了一下,回头一脸严肃地冲任宽说:“任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只是,我刚才说的事你自己再考虑考虑。”老爷子策马离开二人。 吴欣然伸着头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老人家,问:“谁啊,这么厉害!” “以前一个老前辈。”任宽说。 “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吴欣然的目光又回到任宽身上,看见他可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今天中午。”任宽不知道是不是不故意的,在朱红的夕阳中显得越发潇洒与英俊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连也在温和的余晖中变得温柔了,“怎么在这里呢?也不回家?” “哎哟,你别说了,你知道任义今晚去我家吃饭喏。”吴欣然撇撇嘴。 任宽笑起来,拍拍马,问:“你和他这么处不来?”看来他对二人的关系已有耳闻,“你们到底为什么吵?” “还不是为了你!”吴欣然没好气的说,可刚说完,脸就哗的红了,这话可说的有点暧昧,于是她解释道,“反正就是为了维护你的名誉啊跟他争执了起来。” “哼哼。”任宽轻轻地笑了,“名誉嘛?我倒不是太在乎。但是……”他认真地望着吴欣然的眼睛,十分感激地说,“但是谢谢你。” 吴欣然印象中听不正经的任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低下头,也拍了拍自己的马脖子。 “然然,最近胡少爷有来找你吗?”任宽突然问。 “没,他出差去了。”吴欣然开心的说。 “你这么开心他不在身边?”任宽好奇的问。 吴欣然想起那件令人恶心的事,皱了皱眉头。任宽探寻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少顷,见她没吱声,于是跳下马,说:“小姐,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吴欣然也跳下马,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从马场出来,任宽正打开车门情她上车,吴欣然忽道:“能不能先不回家?” “怎么?”任宽笑着看着她。 “我有事和你说。”吴欣然下定了决心。 “上车,边走边说。”任宽坐进车,踩了油门。 任宽的车静静地停在黄浦江边,任宽静静地听着吴欣然抱怨起自己的初吻被那样夺走的事,不时嘲讽地笑笑——“简直是羞辱!我都不知道,那些书啊、电影啊是怎么胡诌出来的?!” “你这样想的?”任宽笑着问。 “嗯!”吴欣然坚决地点点头。 任宽突然走上前,用自己胡须根部狠狠地扎了一下吴欣然,吴欣然像被电击一般颤抖了一下,她用手捂着自己麻麻的嘴唇,惊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任宽,大声道:“你干嘛?” “吻你!”任宽轻轻的声音里语气淡定而坚决。 吴欣然不知所措地看看手表,现在是她想回家了。任宽粗暴地将早已松动的手表从她的胳膊上掳下来,朝黄浦江扔去。 “你干嘛?!”惊慌失措地吴欣然大声质问,掰着任宽的胳膊去抢。任宽的胳膊有力地钳住她,温柔又兴奋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帮你扔掉它。” “扔掉他?”吴欣然的身体瘫软在任宽的臂弯里,她望向静静流淌着的黄浦江,突然回头感激地望着任宽。 “走!”任宽拉着她的手,朝汽车走去。 “去哪里?” “去百货大楼,我再给你买一只!”吴欣然已经被他塞进了汽车。 当晕晕乎乎的吴欣然被任宽拉着手,正准备把一支精美的浪琴表戴在她手腕上时,她并没有被表的炫目所晕眩,她突然抽回手,困惑地看着今天举止异常的任宽,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啦?”任宽厚着脸皮笑了笑。 “你……”吴欣然伸手摸了摸任宽的额头,“你今天怎么了?”她不能接受这么一个旋风式的傍晚。 “被我吓坏了吗?”任宽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困惑的小脸。 吴欣然闭上眼,在任宽黑色的眸子下是甭想清醒过来的。任宽手里的手表滴滴答答地宣告时间的走过,吴欣然猛然睁开眼睛,说:“你得解释一下你今天的行为。” “要解释?”任宽站远了一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淡淡的说了一声,“我爱你。” “……”吴欣然张着口,困惑着盯着他——他在搞什么鬼啊?!显然这种淡淡的语气是不符合这三字的热情如火的,至少吴欣然认为讲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热情。可是任宽轻松的表情里丝毫看不出半点其他人说这话时的紧张与迫切,他透漏出自信和肯定的双眼正坦诚地凝视着自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事实?如果真是这样……吴欣然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会有什么举动着,于是她屏息等待着。任宽微微一笑,把手表牢牢地套在她的手腕上,抚摸着她羊脂一般的手腕,听着手表的滴答声,“像心跳一样。”他抬头笑着看了她一眼。接着他走到车边,为吴欣然打开车门,“小姐,这回我们是真应该回家了。” 吴欣然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手紧紧握着戴着手表的手腕,她怎么也想不通任宽的意思,他到底想怎么样?开开玩笑? “下车。”任宽替她打开车门。 吴欣然困惑地打量他一眼,下车走进家门。 王景明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二人,冯月珍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注视着二人。吴欣然被她打量得低下头。 “不是一早就下班了吗,怎么这回才回来?”王景明发问了。 “去马场骑了会马。”吴欣然低着头说,“正好在马场碰到了他。”她低着头坐到王景明身边。王景明困惑地看着平日活泼神气的外孙女今日怯弱的样子,又看看一脸笑容的任宽,问:“听月珍说你中午就回来了?” “嗯,是。”任宽放松地坐在冯月珍对面,看了冯月珍一眼。 “你们这是怎么了?”王景明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他指了指墙上的钟,时钟指在八上。 “我把然然的表弄丢了,然后又去赔了她一支。”任宽说。 吴欣然抬头嗔了他一眼,他怎么这样说?王景明看了看吴欣然的手腕,以前那支刘尽忠送的表不见了,只有一支崭新的浪琴表。他赞许地朝任宽看看,然然早就该丢掉那只破表了。冯月珍看见王景明眼中的笑意,嘴角撇了撇,冷冷地望着任宽。 “王先生,我弟弟呢?”任宽岔开了话题。 “哦,在书房等你们呢!王妈妈去书房叫任义,我们准备开饭。” 晚饭后任义辞别王景明回朋友家去了,任宽自告奋勇送冯月珍回家,任宽一路上哼着小曲,十分欢快。“你今天下午和曹叔说了什么?”冯月珍问。 “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啊!” “他不让你走?”冯月珍冷笑问。 “那就行了嘛?腿可长在我身上。”任宽不以为然的说。 “任宽,你……”冯月珍看见他一脸的玩世不恭,突然温柔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笑着说,“你真是……任宽,你这张脸可真是让姐姐我喜欢啊!” “冯姐,你过奖了。”任宽笑着说,“我们两个谁跟谁啊!” “是啊,我们两个……”冯月珍咬了咬嘴唇,问,“你今天对然然做了什么?” “嗯?”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今晚然然一句话都没说,连看都不敢看你。以前她可是拉着你说话都不放手的。不要以为我会相信因为你弄丢了那个什么刘队长送的手表,她就不睬你这种屁话!” “是我把手表从她手上掳下来扔到黄浦江里的。”任宽得意的说。 “什么?你还做了什么?”冯月珍关心的问。 “冯姐,这好像属于个人的事。” “个人?”冯月珍冷笑了一声,“任宽,你搞搞清楚,然然不是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风月场上女人!她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上……” 任宽猛然一刹车,转身严峻地盯着冯月珍,极力压着声音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认为我任宽是在玩刺激吗?冯姐,我们也是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你见过我哪个女人真正上过心吗?你听到我对哪个女人说过‘我爱你’吗?但是就在今晚我对然然说了。” 冯月珍的脸颤抖了一下,问:“你是认真的?” 任宽不予理睬继续开车。 “我不许!”冯月珍粗暴地替任宽踩了刹车,“任宽,你听着,我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任宽嘲讽地笑了笑。 “听着任宽,你以为然然是谁?她是王景明的外孙女!她是胡家未来的儿媳妇!你想怎么样?你又能够怎么样?你认为景明会顾及你们的交情就会和胡家退婚?”冯月珍不停发问着,情绪激动。 “我要的是吴欣然。”任宽淡淡的说。 “……可是”冯月珍顿了一下,“然然她爱你吗?” 任宽沉默了,他想到吴欣然晚上的表情,虽然惊异,但无半分反抗,于是咧开嘴自顾自笑了。 冯月珍绝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她告诉你了?” “她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任宽甜蜜地笑笑,继续开车,一路上二人无话。到了站,任宽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冯月珍走下车睨了任宽一眼,欲言又止。 吴欣然靠在美人榻上翻来倒去想着任宽今天的行为举止,即使任宽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可是今天他的举动仍然让她摸不到头脑,他说他爱自己,可是语气那么平静,一点都没有紧张、不安的情绪夹杂其中。多年的好朋友了,怎么好端端突然来了一句“我爱你”?除非他已经…… “然然,胡少爷电话。”王妈妈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应了一声,懒洋洋地下楼接电话。 “嗯,好,知道了,嗯……好,再见。”吴欣然放下胡文明的电话。 “文明怎么说?”王景明关切的问。 “没怎么说,就是说要推迟几天回来。” “嗯”王景明点点头,又吩咐道,“杨管家,任先生的客房收拾好没有?” “啊?!任宽今晚要住这里?”吴欣然惊道。 “他房子还没弄好,你让他上哪里住?”王景明正说着任宽就回来了,笑着对王景明说:“我的外套还丢在这里,回来拿一下。”看来他丝毫没有留宿在这里的打算,吴欣然松了口气。 “任宽,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今晚就住这里。”王景明发话了。 任宽笑着看看吴欣然,欣然同意了。 吴欣然焦急地趴在一边看着二人打牌,一边听王景明和任宽侃天侃地,王景明乐呵呵地说:“这个家啊,平时就我老头子和然然两个,总有些阴盛阳衰之势,你一来,就平衡了。”说罢他笑意浓浓地瞧了瞧外孙女。吴欣然抬头望着任宽,感觉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概,突然想到自己的军人父亲,不禁呆呆地凝视着任宽,目光则停留在他挺拔的胸前。小时候,她曾看见母亲温柔地把头枕在父亲的宽阔胸膛上,自己也曾趴在父亲的胸前伴随着父亲有力的心跳睡着……“然然怎么啦?”等到王景明用温柔的手拂过她的脸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流了眼泪,她忙擦去泪水,说:“我想到爸爸了。” 王景明心疼地看着她,将她搂在怀里,叹息了一声,安慰道:“然然,是不是今天有点累了,早点上床休息吧。”吴欣然温顺地点点头,起身回房间。任宽默默注视她离去的背影,站起来说:“王先生,我去看看她。”王景明点点头,叹了一声,靠进沙发里。 “老爷,也早点休息吧。”王妈妈善解人意地说。 任宽走进吴欣然的房间时,她正趴在床上翻着相册,于是他轻轻坐在吴欣然的床边陪她一起看照片。看了一会,吴欣然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任宽,他英俊的脸,乌黑的头发,有力的脖子,宽厚的肩膀,发达的胳膊…… “怎么了?”任宽冲她笑了一下。 “别动。”吴欣然命令道,然后她凑近了些,去闻任宽身上的味道,任宽笑道:“小姐,我可是个爱干净的人呢!”吴欣然睁开眼笑了,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说:“你好像我爸爸。” “爸爸?”任宽惊异地笑起来。 “真的。”吴欣然认真地点点头。 “哪里像?” “我说不清。”吴欣然又垂下了头。 “然然,”任宽也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你还记得我今天跟你说什么吗?” 吴欣然突然抬头看着他,就在刚才,她还在为他的话头疼呢。 “然然,我在香港置办了家业和公司,今后我打算在那里定居。” “为什么?你不要上海了吗,上海是你的家啊!”吴欣然坐起来问。 “你知道,我以前的确做过一些不大好的事情,而且你知道抗日的时候我经常去中共苏区吗?”任宽低声问。 吴欣然困惑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我经常去东北做药材生意吗?” 吴欣然点点头,思索着这中间的联系,想到胡文月婚礼上,胡文月见到任宽像是老相识一般,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共产党有联系?” 任宽点点头,说:“抗日时候,我为民盟做事。” “所以你现在就要离开上海?”吴欣然想到自内战爆发以来军统到处抓人处决,“所以你要把任义送到国外上学?” 任宽赞许地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你为什么还要装修你在上海的房子呢?”吴欣然疑惑的问。 “那毕竟是父母留下来的产业,先前父母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尽孝,把房子买回来也算是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吴欣然愣愣地看着任宽,没想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任宽心里却装了这么多事。 “所以,”任宽转过头对她说,“我想要把一些事在我离开上海之前处理完。”吴欣然郑重地望着他。“然然,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你喜欢刘尽忠,所以当一天王先生为了让你断了刘尽忠的念头让我去把残疾的刘队长请来时,我是极力反对,我和你阿公一样希望你能从对刘队长的沉迷中清醒过来,可是我多么希望这件事不是我去做,因为我知道让你看见他,斩断对他的念头很残忍……”吴欣然泪汪汪地看着任宽,“你知道我那天看着你那么伤心有多难过吗?绝不亚于你阿公。”他叹道,“可是没想到,这件事让你死了心,连希望都破灭了,决定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胡少爷。我希望能劝动你,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一下,可是你的小脑袋就是一根筋,不肯往外看看,”任宽嘲讽地笑笑,“你就没想到过我吗?” 吴欣然瞠着琥珀色的双眼望着他。 “你认为你阿公的世交、生意搭档和朋友里有谁是像我这样在乎你的?” 的确,阿公的朋友里没有人是像任宽这样如此平等地把她当做朋友去照顾、去呵护的。 “我本来指望你这个整日迷恋小说、电影的女孩能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啊……”任宽无奈的笑笑,“你居然还是把我当做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向我抱怨你可笑的初吻。然然,既然你我这么亲密,你就没想到过把我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一下吗?” 吴欣然不知所措地问:“你说,你爱我?” 任宽突然大笑起来,问:“你还听谁这么说过呢?刘队长说过吗?胡少爷说过吗?” “可是……”吴欣然为难的说,“我以为……” “你以为应当如此?”任宽笑着问,“那你就没想过我也应该会爱你?天啊,为什么你总是疏漏一个关键人物呢?” “可是你从来没有表现过啊!”吴欣然懊恼的说。 “怎么表现呢?难道我们一块儿的时间不比你的胡少爷多?难道就因为我没送这个?”任宽指指那张美人榻。 “当然不是!”吴欣然抗议道,她看着沉思了一会儿道,“因为,因为……因为你太风流了!我总是听到你作为一个有钱的单身汉浪荡情场的光荣事迹。” “嗯?”任宽吃惊地看着她,问,“你具体知道什么眉目吗?”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吴欣然歪着头说。 任宽笑起来,说:“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妄加评论,我是有过一晌贪欢的事迹,但是浪荡情场……这可担当不起啊!” “他们还说你和那个冯月珍……” “然然,”任宽打断她,握着她的小手,直视着她晶莹的棕色眼睛说,“那是无稽之谈,我今天告诉你,我爱你,而且已经很久了,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机会向你说明……” “可是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吴欣然抽出手心烦意乱的说。 “爱情有什么最终的目的吗?”任宽自言自语,他沉思道,“我并不相信人一定要结婚,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的目的就是让你好好生活,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可以相伴,可以交谈彼此……”任宽黑色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保留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那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吴欣然难以理解他的说的单纯的目的。 “因为你那可笑的初吻!”任宽站了起来,握紧双拳,却仍是笑着说,“我不想让胡少爷拙劣的表现毁掉我姑娘的梦想。” 吴欣然抬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揣度着他的心思——他是在为自己吃醋吗?她想到下午任宽那个仓促的吻,太快了,几乎没有时间让她仔细品味,她埋怨地看了任宽一眼,低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任宽注意到她这一微小举动,坏坏地笑了,伏下身问:“感觉好吗?” 吴欣然躲闪着他的目光说:“什么感觉……” 任宽托起她的下巴,在她垂下的睫毛下寻找答案。吴欣然被他的目光烧红了脸,扑朔的睫毛不透露一丝情谊。她扑闪的睫毛扎痛了任宽的心,他情不自禁低下头,温柔地用自己的嘴唇拂过吴欣然绯红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的樱桃上。像微风一样吹过自己的脸,吴欣然惬意地闭上双眼,放松开自己的嘴唇,虽然她闭着眼,但是仍能感受到任宽嘴上的笑意。原来,一切可以是这样的…… 突然任宽被猛然推到墙角,他困惑地望着吴欣然,她正眼泪汪汪地注视着他,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用?!”吴欣然质问道,“你既然不打算结婚为什么还要来勾引一个已经订过婚的女人呢?” “……”任宽糊涂了。 “我已经订过婚了!你才让我……”吴欣然悲愤地瞪着他,重重地坐在红得刺眼的美人榻上,重重地捶打着美人榻,“有什么用?!” “然然,”任宽蹲在她面前,问,“你想和我结婚吗?” 吴欣然没说话仍是哭。 “你爱我吗?”任宽轻声问。 “滚!” 吴欣然环视着空荡荡的房间,蜷缩在床上难过地哭起来。就在刚才,任宽唤醒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意识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一时赌气决定嫁给胡文明的举动是多么错误,可是有什么用呢?!如果当初任宽也追求过她,她就不会那么仓促地下决定了;如果她在此之前对此事有一点认知,也就不会这么任性了!她了解任宽不相信婚姻的想法,她质疑任宽对她的爱究竟是停留在表层(比如一个吻上),还是发自肺腑地去爱她糊涂的灵魂。可是令人懊恼的是,就在刚才任宽吻她的时候,她发现她还想要的更多,她是否爱上任宽她不知道,但是毫无疑问,她爱上了这个吻,任宽的吻。这种把肢体接触和爱情分开的想法让吴欣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她想从记忆里寻找一些任宽讨人喜欢的印象,可是刚才那个吻总是飘到眼前,支配着她的大脑。可恨的任宽!她恨恨地捶打着床。 吴欣然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任宽已经晨跑一圈回来了,透过汗湿的白色汗衫看见任宽的身体真是让人局促不安,吴欣然起身,拿着包出门上班去了。很显然,她不是传统意义上清心寡欲的圣女——想到这里,任宽悄悄地笑了。 吴欣然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支着下巴发着呆,教室里孩子的吵吵闹闹也丝毫不能使她分神。 “然然?”王景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阿公?”吴欣然站起来。 “走,我们去看看任宽的房子弄得怎么样了。” 吴欣然朝王景明身后看看,陈经理正带着问候的笑意看着她,任义则局促不安地看天看地。 任宽的房子比吴欣然上次和任义一起来的时候更像一个家了,任宽穿着一件蓝色的旧衬衣和工人们一起摆放家具,散开的衬衣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白背心。 “师傅们,放这里。”任宽嘴上叼着一支烟还能说话,吴欣然不禁觉得好笑。 “任宽啊!”王景明乐呵呵地说,“忙呢?” “哟,你们都来了?”任宽笑着走过啦,搓着手上的灰。吴欣然看见他一身灰尘站在王景明身后悄悄笑起来。王景明看看外孙女也笑起来,对任宽说:“什么事让小工做就行了,你一个老板何必亲自动手呢?” “我的家嘛!”任宽说这句话的时候自豪朝任义看了一眼,任义低下头,满不自在。 “陈经理我们进去看看,看他还缺点什么。”王景明低声对陈经理说,一边冲任宽说,“你先忙,我们上去看看。”任义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上楼去看自己以前的房间。 “好。”任宽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转身去看工人干活去了。 吴欣然在楼上觉得王景明和陈经理聊天太无趣了,于是趴在阳台上看着院子里任宽不时进进出出的身影,他忙里忙外的样子就像个小工,可是即使是小工,也是工头级别的,吴欣然笑起来。她支着下巴看着他,多么与众不同啊!与自己熟悉的纨绔子弟不同,他更多一种成熟与生活的能力。我敢打赌文明哥哥就不能这样指挥着小工干活,更别说和他们一起了,文质彬彬的文明哥哥和任宽比起来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和一个武将。吴欣然抬起头,豁然发现任义就趴在她不远的地方,于是她主动示好地说:“你哥很能干啊!” “嗯”任义的语调缓和了一些。 吴欣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哼,她转身跑下楼。 “我的小公主。”任宽殷勤地张开双臂,做了个维族人的行礼动作。 吴欣然噘嘴笑了,坐在柜子上,双手支着柜子,荡着两条腿。任宽开心地凑过来,说:“然然,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吴欣然低着头没说话,那么可以算作默认了。于是任宽接着说:“甚至超过对胡少爷的喜欢。” 吴欣然开口抗议:“你不要太自信了!” “是嘛?”任宽好笑地看着她,这种大人看小孩的眼神让吴欣然觉得很不爽,于是她决定打击一下他满满的信心,于是她一本正经的说:“可是我更喜欢你的技术。” “是嘛?”任宽笑起来,这笑声让吴欣然觉得有点窘迫,“然然,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诚实。” 吴欣然羞红了脸,生气地看着他。 “和我结婚吧?”任宽开心的说。 吴欣然做了个鬼脸,问:“你不是不相信婚姻吗?” “不是不相信,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但是如果只有结婚能让你开心,我当然会选择了。” “我开不开心对你那么重要?”吴欣然歪着头问。 任宽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无奈地叹道:“你那么信任我,怎么唯独在这件事上质疑我的一片爱心呢?” “不能怪我啊,因为就我们目前相处的状态看,我觉得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了。” “什么目的?” “让我开心啊!”吴欣然坦诚地看着他。 任宽咧开嘴笑了笑,轻松地靠在柜子上,吴欣然发现自己的一句实话原来能让任宽发自心底地笑,这个男人还真是可爱。“可是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呢?”吴欣然好奇的问。 “你不也不想结婚?”任宽反问道。 “那是因为我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也是。”这句话让吴欣然不太高兴,她不满地努努嘴。任宽接着说:“而且,我觉得我还没有结婚的条件。” “什么条件?”吴欣然冷漠的问。 “稳定。”任宽注视着吴欣然的眼睛说,“你看我现在连个稳定的住所都没有,我一个人漂泊浪荡惯了的,可是我怎么能也让我的姑娘受流离漂泊之苦呢?” “可是你的房子不是快要弄好了吗?”吴欣然指了指已经快完工的房间。 “不仅是房子,还有生活。我不比你们老王家,家境殷实,我的钱是我一点一点赚来的,现在前线战事紧张,谁也不知道国家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谁能保证我未来的生活呢?” “所以你就打算到英国人管辖的香港去。” “看来我们很有默契嘛!”任宽赞许的瞧着吴欣然肯定的表情。 “少来!”吴欣然一挥手,说,“那么你想让我和你结婚的念头就是无稽之谈喽!” “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能够嫁给我吗?”任宽反问。 “能不能是另一回事,可是这起码证明你不是诚心诚意的!” 任宽感叹了一声,突然单膝跪下,握住吴欣然的手,坚定地说:“嫁给我!” “你干嘛!”吴欣然忙要抽回手,无奈任宽有力的大手让她无力逃脱,她慌乱地低声骂道,“你想要所有人都看见吗?快放开。” “我正大光明地向我的姑娘求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任宽固执地紧握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吴欣然的手一碰到任宽的胸膛像被烫着一样,拼命抽手,可是任宽的大手纹丝不动,吴欣然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腕上的脉搏,和他有力的心跳节奏一样,像打鼓似的。手背是他的脉搏,手心是他的心跳,他的节奏无意中强迫着吴欣然的呼吸同他心脏一起一舒一张。 “现在相信了吗?”望着任宽深黑诱人的眼睛,吴欣然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低声叹道:“我知道你极力想要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已经和文明哥哥有婚约了……”她看看窗外的景色,缓缓说,“我小时候,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我曾经那么敞开心扉地去爱一个人……可是他不要,根本不要!现在你又要我对你敞开心扉,怎么可能呢?我用了将近十年,漂洋过海至死不渝地区爱一个人都尚且如此,难道你觉得你仅仅凭一句简简单单的表白,我就能怎么样呢?”吴欣然看着任宽,认真地说:“其实当我看见你为我做的一些事的时候我也会感动、感激,但是要我为了这些感动、感激就许你个什么,我办不到,我有点胆怯……”她回避着任宽深情的眼睛,他温柔、理解的眼睛想要触碰她的心,但她不肯。 “有什么能胜过一个孩子被忽视的爱?!”任宽自言自语道,松开她的手,站起来。 任义下楼的步伐声,惊动了二人,吴欣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任宽则是展开笑脸,说:“你觉得家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任义困惑地打量了吴欣然,又怀疑地看了看任宽,说:“我看差不多了。”插着口袋,走到院子里去了。 “你对任义还真是好。”吴欣然瞥了任宽一眼。 “他是我弟弟。”任宽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知道知道。” “你知道什么?”任宽笑道。 “我知道任义小时候可崇拜你了!”吴欣然说起了任义曾聊起家里的事,任宽听了满是欣慰,不时插话问:“是嘛?我有这么好?” “他还说起你以前那位夫人呢!”吴欣然说,“我们就是因为你这位夫人才吵架的。任义说你耽误了她的青春,我认为你没错,就和他吵起来啦。不过,她现在在哪里?” “哦,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重新嫁人了,据说现在过得还不错。”任宽平静的说。 “我就说嘛,你是个仗义的人,不会对人家不管不顾的。”吴欣然拍着柜子说。 任宽深情地望着她,感激地说:“谢谢。” 难得看见任宽这么正经,吴欣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岔开话题问:“可是她曾经是你的老婆,她现在的丈夫怎么接受的了啊?” 任宽楞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说:“你这个小脑袋想的问题还真多,还真深刻。” 吴欣然害羞地瞪了他一眼,咕哝道:“随便问问。” “小姐,我也算是有良心的人啊!”任宽笑着摇摇头,“你怎么会那么想?!” “可是很显然,你不是……啊?”吴欣然把头埋得深深的。 “显然不是。”任宽点点头,坦白说,“对于像我这种单身汉来说,花钱享乐是再正常不过的方式了。” 吴欣然红着脸,秀眉一挑,不太赞成。 “你在乎吗?”任宽凑过来,厚着脸皮问。 “什么什么啊!”吴欣然跳下柜子,一鼓作气跑上楼去,只听见身后任宽爽朗的笑声。 “怎么,任宽又逗你玩了吧?”王景明乐呵呵的问,“你们两个孩子还真是有意思,要是兄妹就好玩了。” §§初涉俗世 “然然小姐,胡少爷因为通共让人扣在南京了,胡老板来车接您来了。”杨管家一声喊,吴欣然立即就从福利院跑出来。 晚上,吴欣然才和王景明匆匆回家,一进门,吴欣然就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同胡万舟一起去南京。王景明在一旁焦急地交代着:“你王伯伯最近不在南京,但是王正在那里,你可以先去找他问问情况。其他的人呢,你胡伯伯回去打点的,去了南京,收敛些小姐脾气,无论是谁,说话做事都客气点。还有路上小心,要照顾好自己,王妈妈跟你一起去……” “王先生,怎么了?”任宽大步迈进王家大门,匆忙地问,“我今在冯姐家打牌时听说胡少爷给扣在南京了?” “老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冯月珍紧紧跟在任宽的身后,“怎么胡家的大少爷让人扣了?” “哎呀!”王景明匆匆下楼,急道,“不要问那么多了,这事,唉……” “景明,不要急,坐下来,说。”冯月珍体贴地搀扶着年事已高的王景明坐在沙发上,“胡少爷不是说出差去了吗,怎么又通共了?” “胡万舟做事神神秘秘,谁知道他究竟让他儿子干什么去了?!”王景明怒道,“肯定和文月有关!” “您老别急,”任宽已经厨房里出来,把添了热水的紫砂茶壶递给王景明,坐在他身边冷静的分析,“胡老板虽然平日里刚愎自用了点,可是做事是有分寸的,我看他是派胡少爷去劝说胡小姐的退出共产党的,不是其他什么事。” “可是胡家也是有能说上话的人,怎么好端端的大少爷让人给逮了?!”冯月珍问。 “冯小姐,这你有所不知了,胡家是大户,可是根基不深,虽然也有亲戚在政府里做事,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况且这军统可是……”陈经理看到任宽的眼神,明智的收了话茬。 “唉!这胡万舟也真是,什么事让文明去做?!”王景明叹道。 “您别急,这会儿虽然对通共行为是严打严防,可是胡少爷的事还是能说得清,现在前线战事吃紧,缺的是军饷,上下使点钱,就没什么大碍的。”任宽安慰道,冲冯月珍使了个眼色。 “是啊,景明,”冯月珍笑道,“你急什么呢?你想想你王景明在上海滩也好歹是风云似的人物了,就算不看胡万舟的面子,也好歹要看你的面子啊!再说,你女婿是正儿八经的北伐将领,虽然人不在了,这层关系总是有的……”冯月珍温柔地开导着火急火燎的王景明。任宽则上了楼,去看吴欣然。 “明天什么时候走?”任宽靠在门边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吴欣然问。 “一早。”吴欣然盖上箱子。 “我很奇怪,这么一件事,胡老板为什么要带你一个不问政事的女孩子去。”任宽走进去,敲了敲吴欣然的箱子。 “有什么奇怪的呢?我是文明哥哥的未婚妻啊,理所当然带我去啊!” 一旁的王妈妈听了摇摇头,神情严肃。任宽心里有数:王妈妈是个明白人。 “没有这样规矩的,这种政治场面一般是很少让女人出头的,何况胡家、王家还是有关系的。”王妈妈开口说,“即使让女人出头,那也是做公关的工作,比如陪领导跳个舞什么的。” “那就跳个舞吧。”吴欣然不以为然的说。 “要是仅仅是那么简单就不用带你去了,随便带个善于交际的人就行。”任宽说。 吴欣然突然明白任宽话里的意思了,问:“那你看是为什么?” “我问了一下,扣住胡少爷的人叫邓林方,恐怕之前和胡家是有什么渊源吧?”任宽询问地望着王妈妈。 王妈妈想了一会,道:“胡老板脾气暴躁,早年确实是有得罪的人。至于您说的这个姓邓的……哦,大概十几年前,我是听说胡老板和一个姓邓的宪兵队长闹过不快,当时差点动起手来,后来这个队长被免了职,回了家……胡老板的娘舅当时是一个什么秘书,听说这事跟他有关系。” 吴欣然回忆起胡家仿佛就是在十几年前突然暴富,正式进入自己的生活圈子的。她思索了一会儿,问:“可是就算他们有过节,带我去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你是王景明的外孙女,又是北伐将领吴清忠的女儿,这个面子可不小啊!”任宽提醒道。 “原来这样啊!”吴欣然恍然大悟,她轻松地笑道,“那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也让你们看什么叫‘谁说女子不如男’?!” 任宽和王妈妈诧异地看着她,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单纯,丝毫不懂官场险恶。只听吴欣然眉飞色舞地说:“以前看些官场的小说,不乏勾心斗角的场面,总想跃跃欲试一番,现在可好了,我也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也能写上一篇《老残游记》呢!” “然然,”任宽用眼神示意了王妈妈,王妈妈知趣地出了房间,随手虚掩上门。任宽微笑地注视着吴欣然,说:“你对生活的热情总是源源不断!”他语气中满是疼爱,他伸手温柔地替吴欣然捋齐额头头发,说,“那就去放开胆子玩玩吧。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呢?”接着他自言自语道,“谁又敢呢?” 吴欣然快乐地看着任宽,有人支持可真好。 任宽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驳壳枪,递给她。 “啊!”吴欣然强压住声音中的惊讶,兴奋的问,“给我的?” “嗯。”任宽点点头,低声问,“你会用吗?” “当然会,在美国的时候,姑父常带我去打枪。”她熟练地开膛,扫了一眼膛内的子弹,“就六枚?” “你第一次带枪,还是小心点为好,子弹多了,容易走火。”二人相视一笑,甚是温馨。 到了南京,吴欣然在宾馆呆了三天,胡万舟才带着她去了王局长的家。 “胡伯伯,然然,我父亲虽然不在家,但是对文明的事也早有耳闻了。”王正和气的说,“父亲出门前也跟各层关系打了招呼,可是这个邓林方……”王正为难地看了胡万舟一眼说,“他总是称忙于公务,无暇见您。” 胡万舟尴尬地笑笑说:“这点我早就想到了,没想到这小子……”他看见吴欣然好奇的表情,话锋一转,说:“不想见我,见见她总可以吧。” 王正和吴欣然同时惊讶地看着胡万舟。胡万舟解释道:“然然,你可能不知道,先前这小子受过你阿公的恩,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方便和他对上话。” “既然这样,那就我去见他了,可是他肯见我吗?” 胡万舟看看王正,王正忙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几天后吴欣然带着胡万舟的嘱咐:“只要放人,什么条件都行!”,“好歹让安排与文明见上一面”……好奇地随着王正走进了邓林方的接待室,王妈妈则跟在身后。 “不是说邓林方公事繁忙,无暇见人吗?”吴欣然低声问王正。 “他事情虽多,可是你要是硬在他门口等总有碰面的机会,胡伯伯面子大,不肯坐等,那怎么能见到呢?” 吴欣然撇撇嘴,这个胡伯伯还真是…… “然然,”王正打断她的思路,低声说,“这个邓秘书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王正迟疑了一下,道,“这个人好色成性,你小心点。” 吴欣然点点头。 三人在办公室外等了两个多小时,吴欣然急道:“不是说好下午两点的嘛,太阳都快落山,怎么还不见人影?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守时?!” “谁要见我啊?”邓林方迈着官步,财大气粗的走出来。 “邓秘书,”王正客气地站起来,给他引见吴欣然,“这是上海王景明老板的外孙女,说起来也是我的堂妹了。” “王景明的外孙女?”邓林方不大的眼睛在吴欣然身上扫来扫去,虚寒道,“我和我老板是老相识呢!那时候你就这么点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吴欣然客气地笑了笑,听见他说:“谁料想现在已经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进去说话。”邓林方引吴欣然走进他的办公室,又回头对王正说:“王正啊,你有事忙去吧,王小姐在我这里就行了” “哦……”王正为难地看着邓林方,只好陪笑说,“我爸爸说了然然来了我就是她的保镖……” “在我这里不更安全吗?”邓林方瞪了瞪眼。 “那是自然,还有王妈妈陪我呢!”吴欣然接过话茬说,“可是王正,六点的时候不要忘了来接我回家。” 王正离开后,吴欣然随邓林方走进他的办公室,王妈妈则被关在了门外等候。 “王小姐请坐。” “我姓吴。”吴欣然纠正道。 “吴小姐请坐。”邓林方客气道。 吴欣然缓缓坐下,打量了邓林方的办公室,笑着说:“邓秘书,您算不算是日理万机了?” “哪里哪里,”邓林方笑着坐在吴欣然对面,“吴小姐来有什么事吗?” 吴欣然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当官的可真会打马虎眼,于是说:“邓秘书,你有些年头没和我阿公打交道了吧,怎么连王家的一件大事都不知道呢?” “说起来,我是有些时候没有去看望王老板了,关于王家的大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小姐指的是哪一件?” 吴欣然笑了一下,说:“您前些日子逮捕的胡家大少爷胡文明是我的未婚夫。” “哟,这真是……”邓林方对吴欣然皱了皱眉头,笑道,“可是这个人可是通共的特务啊!前几天,胡家就派人来说过,胡家虽是财大气粗,可是……吴小姐,我们也是给人家做事,总不能落个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之名啊!” 吴欣然觉得好笑,谁想给他钱了?她笑着问:“难道胡家有贿赂您放人的嫌疑?” 邓林方默认,却不时拿眼睛睨着吴欣然。 “那可是他们不对了,我回去一定好好问问他们。”吴欣然一本正经道,“只是邓秘书,那我们王家的面子您给不给呢?!”吴欣然歪着头,望着他,这神态甚是可爱。 “一定一定。” “我也不为难您,只想请您给我,我阿公一个面子,听我把情况说清楚。”吴欣然见邓林方脸色放松,大胆说,“胡家一直是党国的忠实支持者,当年蒋委员长潜邸时,我公公胡万舟就一直支持他老人家,在江浙财团里,算是最忠诚的了。托党国的福,胡家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整个上海的船运生意,他就占一大头。邓秘书,您说人这辈子活什么呢?无非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两条胡家算是都沾上了,您说是不是?” “是、是,胡家这几年生意是越发的好了。”邓林方点头道。 “我对共产党虽不了解,但是也曾听说他们是穷人的党,给穷人说话的。您看胡家算是穷人嘛?”不等邓林方说话,吴欣然就又接道,“既然我们不是穷人,日子又过得有滋有味,我们又为什么要通共呢?文明哥哥我最清楚了,从小养尊处优的,更不可能通什么共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胡文月是胡家大小姐,还不是加入了共产党?你们这些有钱人,谁知道怎么想的?”邓林方冷笑道。 “邓秘书,您怎么能怀疑我和我阿公对党国的心意呢?!我阿公在建国前就一直跟着国父闹革命啊!我父亲更是死在北伐战场上……”吴欣然红了眼,邓林方忙安慰道:“吴小姐这是……我可没怀疑您啊!”吴欣然擦了擦眼泪,委屈道:“没错,文月姐姐虽然是共产党,可是她是为了爱情!她嫁给了共产党,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那我怎么听说,胡家专程为她举行了婚礼呢?” “那您倒说说,胡家能怎么办?”吴欣然反问道,“自己的女儿跟人走了九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做娘家的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当时国共两党正是合作期间,这也无可厚非啊!再说了,”吴欣然埋怨地看着他,“我们都只是生意人,对政治哪有您这么清楚呢?这国民党今天和共产党合作,明天又打仗的,小孩似的,谁说个准?您虽然是我阿公的朋友,也没见您事先跟我阿公说一声啊!” 邓林方笑了,胡家这么让这么个小女孩来呢?王景明也放心,不怕她说错话? “文明哥哥和文月姐姐见面实属偶然,再说虽是各自忠诚各党,但毕竟是亲兄妹,嘘寒问暖一下您也应该理解。况且,文明也极力劝说文月退出共产党,即使劝说失败,也不能落个‘通共’的罪名吧?!” “吴小姐,这我们可说不准,即使你分析有理,可是目前也没有证据表明,胡少爷是劝说胡文月退出共产党啊!仅仅凭他一面之词,恐怕……” “邓秘书,您会对我撒谎吗?”吴欣然专注地望着邓林方的眼睛。 “小姐说的……我怎么会骗您呢?” “既然您,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不会骗我,那么我的未婚夫又怎么会骗我呢?” 这是哪跟哪啊?!邓林方无奈地笑了,跟这么一个小姑娘真是说不清了! “在我看来,通共就是死罪一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欣然可怜巴巴的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您总不能眼看着王家出了一个通共犯的老婆吧?!” “您严重了,严重了!”邓林方笑道,打起了太极,“吴小姐,您说的呢,我都明白,可是这件事,不是我说说就能做主的,要看上头怎么处理,我这里只是帮忙办点事。” “谁不知道,您现在是红人呢?”吴欣然奉承道,“只要您肯帮忙,这中间上上下下要打点的事情,我们都包了。对您的感激,也……” “吴小姐,您看,现在也快六点了,我呢,晚上还有个应酬,这件事我明天再处理好不好?”邓林方笑着看着她。 “明天就处理?”吴欣然紧咬不放。 “是、是,明天我一定去看看有什么可以通融的办法。” 吴欣然勉强地笑笑,说:“那能让我见文明一面吗?” “我不是说了吗?”邓林方站起来,套上外套,说,“明天再说。” 吴欣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站起来,准备告辞。 “等等,吴小姐,今晚肯不肯赏脸,陪我一同前去参加一个舞会呢?” 吴欣然冲他嫣然一笑。 深夜,吴欣然面无表情地坐在宾馆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想到今天舞会上的一幕一幕。 再陪尽笑脸后,邓林方搂着她跳舞,只字不提胡文明的事,倒是一茬一茬地夸耀她漂亮,舞跳得好。 “我们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望您……” “哎,玩的时候不要提工作!”邓林方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她的腰上。 “邓秘书,不瞒您讲呢,我吴欣然从小到大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从不求人,也犯不着。和人打交道也是按我的心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若一处不满意,就翻脸了。” 邓林方满脸堆满了恶心的笑意,不停瞧着吴欣然。 “您认为您的手凭什么能这样招摇地放在我的背后呢?”吴欣然冷冷的看着他,“我也曾做过慈善工作,为社会做点奉献,可是对身为秘书长的您,我这点慈善就不足挂齿了。”她猛然把他的手从身上扯下来,“我们家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我今日陪您玩得尽兴,您也应该意思一下,明天也该有明天的计划。” 邓林方呵呵笑了,放开她说:“行,明天就给你安排一下,去见见你的未婚夫。” 自从邓林方安排吴欣然和胡万舟见了一面胡文明后,事情就再无进展了。 “胡家已经登报和胡文月划清界限了……您不能因为曾经和我公公有过节就……”邓林方的私宅里,吴欣然急道。 “吴小姐,我也不是无私奉献的人。” “那您要什么呢?胡伯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开价!” 邓林方笑而不语,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吴欣然一脸无奈的样子。 “邓秘书,您就算不看胡家的面子,也得看我阿公的面子啊!” “吴小姐,我已经给了王老板很大面子了。不然,你认为,我的私宅就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女人进出吗?” “这样说,我阿公的面子不算大啊!”吴欣然苦笑道。 “其实,谁的面子也没您大啊!”邓林方站起来,靠进吴欣然。吴欣然反感让开了。“然然,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谁想到你现在竟会出落得如此漂亮?!女人啊,要学会运用这一点……” “谢谢您指点。”吴欣然闪到一边,冷笑道,“不过我觉得王景明的外孙女还轮不到靠脸蛋求人的地步。”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胡万舟有朝一日要有求于我啊?”邓林方小人得志的笑着。 吴欣然轻蔑地看着他,说:“我以为政府官员都是些儒雅的君子呢。” “我是个小人。”邓林方色迷迷底打量着她,“不瞒你说,找我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缓缓靠近她,“别人,也许花上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他胡万舟要要给的更多。” “钱的事,您得跟胡伯伯说去。”吴欣然握紧手里的手提包。 “可其他事呢?我的爱好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好美人。” 吴欣然退了两步,瞪着他,说:“这钟男人喜欢讨论的事您还是跟胡伯伯说吧他指的怎么满足你的要求。”她退到门口,欲走。 “我说的是女人的事啊!”邓林方拦住她,“何况,胡文明是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和你说啦。” “你怎么这么……”吴欣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忿忿地盯着他。 “小姐脾气有时候还真是可爱。”邓林方眼巴巴地看着她。 吴欣然突然冷笑着,把手提包打开,在邓林方面前晃了晃,邓林方立刻变了表情,伸手去抢。吴欣然眼疾手快,已经握枪在手,上了膛,用枪逼着他退后几步。“邓秘书,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要混淆喽。我这个人呢,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怎么顺手怎么来。现在呢,我要回去了,剩下的事是你和胡伯伯的。你愿意帮忙,你能如愿充盈你的口袋,大家双赢。你不愿意,胡文明有个三长两短的,大不了我改嫁,可是胡家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告辞了。” 她转身拉开门,走出去。在客厅等候的王妈妈立即迎上去。 吴欣然沮丧地回到宾馆,一脸怨气地看了看满怀期待的胡万舟,你是要面子,逼得我在外面受那个王八蛋的气! 下午散步的时候,吴欣然忽的听见有人叫她:“这是王静宜的女儿吧?”吴欣然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富太太正仔细打量着他,旁边那位看起来官高禄厚的男人一定是她的丈夫了。富太太走过来,问:“你是王静宜和吴清忠的女儿吧?” “是,可是你们……”吴欣然疑惑地问。 “金戈,我就说是静宜的女儿!这眉眼没错的!”富太太兴奋的对丈夫说。 “可不是!这鼻子眼睛是像清忠。”他丈夫笑着走过来。 “啊,你是吴欣然对不对?”富太太和蔼地说,“我是你妈妈的同学刘玉芝阿姨,这个伯伯也是你爸爸的同学杜金戈。” “孩子,你阿姨说的没错,你出生的时候,我们还抱过你呢!”杜金戈笑着说。 “你十岁的时候,我在上海见过你一次,那时候还是小姑娘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刘玉芝笑出了眼泪,“孩子,外公现在好吗?” “玉芝,让孩子上我们家坐坐。” 热情的杜氏夫妇邀请吴欣然去自己做客,讲起过去两家的交情,回忆起年轻的时光,夫妻二人感慨万千,杜太太说到自己的朋友竟数次落泪,拉着吴欣然的手问长问短。 说了一下午的过去,吴欣然无奈地谈起现在,胡文明被扣押一事。 “这个邓林方真不是东西!”刘玉芝骂道,“我看他一直不顺眼!什么东西!臭流氓一个!金戈,这事你可一定要帮忙。” “这个自然,清忠的女儿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杜金戈说,“然然,你不要急,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阿姨和你母亲也是好朋友,这个忙我们一定会帮的。” “可是军统是独立出来的,其他部门管不得的。” “别人管不得,戴笠的总管得了吧?”杜金戈冷笑道,“都是黄埔一期的校友,我们说话的时候哪有那姓杜的份!” “戴笠,不是和大明星同居的那个人吗?”吴欣然心想,“难道他们居然是同学?” 在杜氏夫妇的帮助下,胡文明终于是出了大狱,虽然因为胡万舟的上下打点。胡文明本人并没有受到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是一个月的牢狱之灾确实让生性怯懦的胡少爷吓得不轻。吴欣然在胡万舟的陪同下又登门拜谢了杜氏夫妇,及王局长一家。“胡伯伯,邓秘书那里还是要谢的吧?” “他,哼!”胡万舟对老仇人满是仇恨。 “叔叔,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略表心意,以免日后他再与我们为难。”胡万舟的侄子胡志远劝道。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愿意见这个乌龟王八蛋!” 吴欣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胡万舟,把不满意掩藏在心底。 “我叔叔脾气是有些倔强。”事后在回家的火车上,胡志远悄悄和吴欣然说起来。 吴欣然抬头望着他,没说话。她不喜欢胡万舟这个办事得力的侄子,这个在吴欣然看来是投奔叔叔的胡志远,太会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了,而且他骨子里似乎对自己的堂弟胡文明不太看得起。她默默坐到王妈妈身边,轻轻把头靠在她肩上。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家?”苍白的胡文明从包厢里走出来问。 “快了。”吴欣然冷淡的说。 回到上海,王景明在家宴请胡文明,给他接风压惊。当王景明问起胡文明牢狱的生活是否受了委屈时,胡文明放下碗筷,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父亲上下打点了狱头,再加上王局长事先打过招呼,倒是没人为难我。只是,一个月啊……这民国的监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苦笑起来,引得胡太太心疼万分,不住给他夹菜。任宽同情地看着胡文明,又看看吴欣然,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没有抬头看胡文明一眼。 “没有那么严重!”胡万舟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胡太太说,“我们不是进去看了嘛,条件虽然是不能家里比,但是住的也是干干净净,狱警每天好菜好肉地伺候着。” “那个邓秘书没有难为你吗?”王景明关心的问。 “他哪里敢?!虽说是关了文明,但是没有个真凭实据的,又能怎么样?”胡万舟笑道,“倒是要好好谢谢然然,多亏了你啊!”胡万舟向吴欣然敬酒。吴欣然忙站起来,回敬道:“应该的,应该的。还是托了我父母的福气。”她解释道,“我在南京碰到了以前爸爸妈妈的同学杜金戈夫妇,是杜伯伯出手相助的。” “杜金戈?他的太太是刘玉芝吧?”王景明回忆道,“是静宜的同学。”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让然然的功大!”胡万舟笑道,“文明啊,你以后可要对然然好一点啊!” 胡文明点头说是,感激地望着吴欣然。吴欣然被瞧得满不自在,起身离开饭桌,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归席。 考虑到胡文明的身体状况,宴席早早散了,各回各家。王景明这些日子也是在担心中度过,今日终于放下心来,早早睡了。 §§觉悟 胡万舟忽然发现自从从南京回来后,吴欣然对胡文明的态度日趋冷淡,而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狱中受了什么刺激,精神越发的不济了。 “什么玩意?!”胡万舟怒骂道,“受了什么委屈?你老子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也不像你这样?!这样下去,连你老婆都会看不起你!明天下午就去福利院接然然!做什么我不管,看电影、逛公园、吃西餐……干什么都行!” 吴欣然郁闷地坐在胡文明对面,和他在一起实在太沉闷了,她无奈地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水果沙拉。 “然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胡文明忽问。 “嗯?”吴欣然诧异的看着他,“文明哥哥,怎么啦?” “然然,自从我被关进监狱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胡文明摇摇头,无奈的说,“我觉得很委屈!我见见我妹妹为什么都会犯罪呢?!你不知道黑压压的监狱在晚上有多可怕?那个邓秘书开始不断地审问我是否通共,夜以继日。后来他更是正大光明的告诉我:‘老子看你父亲不爽,今天胡万舟的儿子落在我手里,就算我不能怎么样,我也不放人,让他瞧瞧老子的厉害!这年头谁有权谁就是老子!你胡万舟再有钱,也是要对我点头哈腰!’” “真是无耻!”吴欣然怒道,随后又温柔的安慰他,“文明哥哥,这种人你不用理他的。你现在出来了,他也碍不到你什么了。” “可是然然!”胡文明痛苦地看着她,“连像我这样的家庭都不能保全我,那……”胡文明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双手紧握成拳。 “文明哥哥!”吴欣然走到他身边,抱住他,安慰道,“所以我们要学乖了,不能不问政事,要经常和官场上的人走动走动。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她生疏地用手拍着胡文明的后背,感觉到他脊梁透心的冰凉。 “然然,你知道那个姓邓的还跟我说什么吗?”胡文明抬头说,“他说:‘你也娶到王景明的外孙女?你也配?!我能要她明天就……’” 吴欣然闻此迅速推开他,愠怒地看着他,说:“文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尤其是那个王八蛋说过的话也请你不要重复。”她缓和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我送你回家吧。” 车上,胡文明紧紧握着吴欣然的手,到了家门口,吴欣然看见胡志远恰好也行到门口,正好奇地盯着他们。她转身替胡文明整理了衣领,嘱咐道:“今天的事你跟我说说就好,不要让其他人也知道了。” 胡文明点点头,站在门口,直至吴欣然的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你怎么想呢?”任宽再听吴欣然说了这件事后问。 “文明真可怜。”吴欣然同情的说。 “是啊,很可怜。”任宽点点头,“我觉得人生总是均衡的,老子过于强势了,把儿子应该有的那份锐气都用完了。”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他。 “胡万舟太强势了,”任宽解释道,“因此胡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是绝对的服从,这就导致了胡文明性格懦弱,毫无主见,也导致了胡文月的离家出走。” “看来你对教育倒是很有研究。” “我喜欢孩子,”任宽淡淡一笑,“在我看来没有不好的孩子,完全是父母教育的问题。” “那你自己呢?”吴欣然坏坏的问。 “我自己?我和我父亲关系极为不好,就是因为他总是想让我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这也养成了我叛逆的性格,不过这个社会就需要革命的人才。”任宽自嘲道。 吴欣然也笑了,说:“你倒是挺能自圆其说啊!那依你看我呢?” “扯远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探讨教育问题。”任宽回到正题,“然然,你还想嫁给胡文明吗?” 吴欣然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背过头,没说话。 “然然,对于你而言,胡文明太单薄了!”任宽说,“而且,我真不知道胡万舟对你到底是怎么样?怎么偏偏会让你单独去见那个邓秘书……“吴欣然惊愕地望着任宽,她知道他指的什么。 “你怎么知道?”吴欣然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然然,不要认为我不知道邓林方有意为难你,胡万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任宽的声音里分明压抑着不可名状的愤怒,“他是有意的,你不仅是为他撑着面子,更是他美人计里的一步棋!” “你怎么这么想呢?!”吴欣然抗议道。 任宽紧紧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接着他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邓林方好色成性?” 吴欣然点点头。 “那就有人告诉胡万舟,告诉胡文明!”任宽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用不着别人,邓林方自己也会告诉胡文明!”看见吴欣然低头默认,任宽无奈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你的胡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我,我宁愿自己向那个王八蛋哈腰点头,也绝不会让我的女人去趟这趟浑水!” 吴欣然猛地抬头望着怒气冲天的任宽,百感交集。“阿公知道吗?”她突然问。 “天啊,”任宽激动地站起来,“我是该告诉老爷子的,让他现在就终止你们的婚约!” “任宽!”吴欣然起身拽住任宽,“阿公身体不好,你……” 任宽回头望着急出眼泪的吴欣然,脸色逐渐缓和,悲伤地问:“你愿意嫁给胡文明?” 吴欣然愣愣地看着任宽,漠然道:“不愿意。可是阿公现在身体不好,我不能就这么告诉他,起码要等到阿公身体好些再说。” “但愿胡家能让你等到那个时候。”任宽无奈的笑道。 吴欣然听到任宽的话,心突然冷了一大截,她摊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胡文明的冰凉。任宽摊开他黝黑的大手,把吴欣然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炙热的手心里。吴欣然抬头冲他嫣然一笑,如果一个男人对你表白,那么你不管曾经对他如何,往后心里就有了他的影子,胡文明是这样,因此她为胡文明的委屈而难过,任宽也是这样,因此她为任宽的愤怒而心动。 “老爷子,您身子不好就歇着吧。”冯月珍体贴地为王景明披上外衣,“什么事,有陈经理呢,再不济,有我呢!”她接过王妈妈手里的热茶,递给王景明。 “月珍啊,这些日子你天天来看我,麻烦你了。”王景明微笑着说。 “哪里的话,我不是应该的嘛?” “月珍,你放心,我没病。你以为我糊涂了,其实我清醒的很呢!” “是,是,您身体好着呢!”冯月珍附和道。 “你不信?月珍,我王景明是七十多了,腿脚有时候不听使唤,可脑子还是够用的。”王景明站起来,关上门,对冯月珍道,“你当我真病呢?我是躲胡万舟呢!” “躲胡万舟?”冯月珍笑起来,问,“怎么,你不想把然然嫁给他儿子啦?” “唉,自从文明从南京回来,我就越发觉得他配不上然然。” “在您心里谁能配上然然?”冯月珍冷笑道。 “月珍,你自己去看看文明那张苍白的脸,你觉得他和然然合适吗?” “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胡少爷,不过,他确实弱不禁风了点。”冯月珍盯着王景明问,“你不会真想解除他们的婚约吧?” “我也在考虑啊!”王景明烦躁地闭上眼。 “景明啊,景明啊,你的然然订婚才多久?你对谁这样考虑来考虑去的?”冯月珍淡淡的说,语气里透着一股悲凉。 §§风波1 任宽正坐在新家二楼的灯下看书,却听到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谁呀?”任宽警惕地站起来,冲楼梯口望去。任义听见任宽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 “冯姐?!”任宽难以置信地望着出现在楼梯口的冯月珍,一身玫红色的旗袍显得高挑的身材格外惹火,只是更衬托出她脸上深深的寂寞。 “怎么,不欢迎?”冯月珍冷冷的问。 任宽开玩笑道:“您这一来可惊动了咱兄弟两个啊!”他回头看看任义,任义轻轻哼了一声,不满地坐回房间。 冯月珍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鲜红的指甲在沙发上婆娑着。 任宽站起来,抱手靠在她对面的柜子上,问:“您怎么上来的?” “什么事能难得到我冯月珍呢?”冯月珍笑着摇摇手中的钥匙。 “看来我任宽还真得讨好您,”任宽笑道,“您进我家门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弄得我还真有点后怕。” “你怕什么?”冯月珍媚笑着问。 任宽低头笑笑,说:“怕哪天得罪了您,挨枪子啊。” 冯月珍笑出声来,说:“你任宽也有怕的地方?哈哈哈……坐!”她拍拍身边的沙发。 任宽抱着手,没动。 “怎么了?”冯月珍笑盈盈地望着他。 任义一脸反感地走出来,拿着外套下楼去了。任宽听见楼下重重的关门声,他回过神,盯着风情万种的冯月珍问:“冯姐,你今天来就只坐坐吗?” “是啊,除了坐坐,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她反问道,声音充满了诱惑。 “聊天!”任宽坐到沙发的一边,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她,一支给自己。冯月珍熟练地点燃香烟,起身靠近任宽,不等他点燃香烟,就用自己燃着的烟头点燃任宽的烟。任宽看着她这一暧昧举动,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冯月珍吹了他一眼迷雾,笑着坐回去。两人相对抽了一会烟,任宽探寻地瞧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女人,仍然像一朵怒放的玫瑰,热烈而奔放,多少男人曾做过她的春梦?!今天她就妩媚动人地坐在自己面前,勾引着自己。想到这里,任宽不由得咧开嘴,嘲讽地笑了。他看见冯月珍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于是掐灭香烟,笑着站起来,说:“我给你倒水去。” 任宽端着杯子,从厨房出来,一转身,撞上跟来的冯月珍,满满的热茶全倒在自己的胸前。 “哎呀!”冯月珍惊道。 “没事没事!”任宽急忙把杯子放到柜子上,一边伸手拍去胸前的茶叶。 冯月珍焦急地拿着帕子给他擦拭着,任宽却推开她,迅速把衬衣脱了,麻利地擦了擦胸口的水,只见他健壮黝黑的胸前,烫出一片红红的印子。冯月珍关切地用帕子去擦。 “没事,幸好水不是很烫。”任宽安慰道。 冯月珍没说话,将手停泊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呆呆地望着他胸口的一片红晕。 任宽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了自己的卧室,随意套了一件汗衫。 “任宽……”冯月珍靠在他的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 “冯姐,”任宽皱了皱眉头,“我没事,你放心回家去吧,我开车送你。”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冯月珍失望的问。 “那能怎么样呢?”任宽反问道。 “为什么?!” “冯姐,我很尊重您。” 冯月珍讨厌他说“您”,使他们之间产生一种距离感。她忿忿地看着他,她宁肯不要这种尊重!“你们这一个一个都是这么了?”她自言自语道,“怎么一个一个都如此清高了?” “王景明?”任宽嘀咕了一句。 冯月珍警惕地看着他,任宽黑色的眼睛满是同情,原来他早就把她看得透透的,什么都没能瞒过他。那么今天她还像个婊子一样搔首弄姿的来勾引他,真是个巨大的失败!冯月珍仓促地背过身,逃下楼去。 任宽从窗户望见她匆忙的背影,无奈地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伤口有点疼。 任宽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了,任义怎么还不回来?他正要拨打王景明家的电话,犹豫着又放了下来,披上外衣,出去了。 “王妈妈,任义在这里吗?”任宽敲开了王家的门。 “哟,任先生!”王妈妈请他进来,“他在呢,在老爷书房呢!老爷已经睡下了,然然……” 吴欣然裹着睡衣从楼上下来,挥手让王妈妈退下,带着他去书房。“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了?”吴欣然问,“任义一来就说要在这里借宿。” “没什么,有点误会。”任宽敷衍道,跟她进了书房。 “哟,”任义把头从书上抬起来,讽刺地看着哥哥,“这么快就完事了?” 任宽的脸色一沉,低声说:“不要胡说,回家去。” “回家?我怕打扰了你们。”任义嘲道。 “没有的事。”任宽低沉的声音。 “怎么啦?”吴欣然敏感地看着二人,“出了什么事?”她望着一脸嘲讽的任义。 “你问问你的好任宽。” 吴欣然回头望着任宽。 “跟我回家。”任宽要求道。 任义放下书,大步走出书房。 “任宽,到底有什么事?”吴欣然拉住任宽,她知道事情不是兄弟之间闹闹矛盾那么简单,任义所说的“你们”实在太暧昧了。 “没事。”任宽推开她,面色不快地走出去。 吴欣然坐在王景明的办公室,在陈经理的辅导下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自从王景明病后,吴欣然就逐渐开始了解家族产业的具体情况了。 “那就是说外滩的尖沙咀那栋楼也是我们家的喽?” “可以这么说,是孙家抵债抵押给我们的。”陈经理点点头,“还有两个月,孙家的债务就到期了,我查了一下他们的账户,估计他们是没有能力偿还了。所以两个月后,您就是那座楼的的主人了。” “不是我,是阿公。”吴欣然纠正道。 “是,是。” “陈经理,你先去忙吧,我自己看看。” “好,您有事叫我。”陈经理离开办公室,随手带上门。 “唔”吴欣然松了口气,合上账本,靠进老板椅里,转着椅子,想着昨晚任宽、任义兄弟的争吵,为什么呢?任宽一定要告诉她,否则她为此心神不宁的。她好奇任义说的那个“你们”是不是指任宽的情人。 “吴小姐,胡经理来了。”秘书敲门道。 吴欣然坐起来,胡志远开门走了进来,坐在吴欣然的对面。“然然。”他问候道。 “嗯,胡伯伯说的合同书拿来了吗?” “在这里,”胡志远递给她,他看到她吃力地翻看着合同书,笑着问,“能应付过来吗?” “嗯”吴欣然爱理不理的。 胡志远坐在对面,握着手,笑着望着她。吴欣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不习惯的耸耸肩,问:“你今天就要结果吗?我回去征求一下我阿公的意见。” “可以。”胡志远站起来,有意无意地说,“文明这几天挺好的。” “哦,”吴欣然谨慎地看着他,“我知道。” “然然,老爷子今天好点没?”任宽进了办公室,上下打量了胡志远,点头问候,“胡经理在这?我没有打扰吧?” “没,胡经理是来送合同的,正要走。”吴欣然冲胡志远微微一笑。 “是、是,”胡志远接道,“我先回去了。” 任宽目视着胡志远离开,笑着坐到凳子上,问:“你不太喜欢他啊!” “没错,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吴欣然傲慢的说,“我觉得这个人很假。” 任宽扫了一眼办公桌上摊成一片的文件,乐呵呵地看着一脸不爽的吴欣然,问:“忙得过来吗?”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问:“我昨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噢。”任宽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吴欣然绕着他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的问,“任义说的那个‘你们’是指什么?” “你认为呢?”任宽坦诚地望着她。 “女人?” 任宽表示默认。 吴欣然酸溜溜地噘了撅嘴,咕哝道:“你还真是诚实。” “我对你非常诚实。”任宽点点头。 “那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吴欣然急问。 任宽笑着看着她,调侃道:“你对别人的私事还真好奇。” “私事?”吴欣然强压住心中的不满,“私事!”她扭过身,背对着他,委屈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听见任宽在靠近她,对她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当然她是一时糊涂想做些什么的,可是她后来清醒过来了。你可以放心。” “我放心?”吴欣然尖酸的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耳边传来任宽低沉的笑声。 “她想,她想什么?”吴欣然笑着问,“她为什么想,就凭你这……”她回头一拳塞在任宽的胸口。 “嘶”任宽轻轻呻吟了一声,用手摸了摸胸口。 “怎么啦?”吴欣然关心的问。 “昨天让开水烫了一下。”任宽老实说。 “严重吗?” “还好吧?” “还好吧?!”吴欣然又气又笑,“让我看看!” “这……” “唉,你什么时候这么拘谨了?”吴欣然撇撇嘴,“跟我回家,我拿药给你。”她收拾起桌子上的文件,塞进包里,打开门,“走啊!” 任宽摸着胸口的万金膏,轻轻的笑着,穿上上衣,打开门,走出来,把药递给王妈妈。 “拿着吧。”王景明对任宽说,“你一向仔细的人怎么会让茶给烫着。所以我说,再细心的男人总要有个女人照顾。你自己怎么就没在这方面留点心呢?” 任宽笑而不语,望着吴欣然。 “阿公,人家一个过得逍遥自在的很呢!” “现在是可以逍遥几年,可是再过过呢?任宽,你也过了而立之年吧?” “是啊。” “你就没有看上的姑娘?”王景明操心的问。 “有啊,有!”任宽笑着盯着吴欣然,“只是人家看不上我。” “有这样的事?!”王景明惊道,“明天我去给你提亲去!” “好啦,阿公,您就少操点心吧!”吴欣然红着脸掺着王景明。 “谢谢您的好意,我先告辞了。” “不留在这里吃饭了?”王景明问。 “不了,任义还在家。” “好好好,你慢走。” §§风波2 吴欣然无趣地望着一桌麻将,八只富态的手在桌子上摸来摸去,制造出噪音。 “然然,你可要好好看着啊,看我怎么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打站起来的。”胡太太得意的说。 “嗯。”吴欣然强打精神看着。 “然然,阿公的身体好些了吗?”对面的李太太问。 “本来好了的,可是天一冷,又有点不舒服了。”吴欣然实话实说。 “人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身体。”李太太边看牌边说。 “是的,”郑太太点头附和,“我们家老太太,平时看着身体挺硬朗,前些天出去看戏,吹了点风,就受了风寒,这会儿还在家躺着呢。” “哎,然然,任先生还常去你家吗?”万家的三太太问。 “他到香港去了,和任义一起。”吴欣然说,“应该快回来了。” “我听说任先生在上海的时候常往你家去。”万太太抬头冲她笑笑。 “嗯,本来我们两家就算是极好的朋友了,阿公和任宽也有生意上的合作。”吴欣然简简单单的回答。 “这样呀,”万太太打趣说,“前几天还有人在我跟前嚼舌根呢,说任先生在追求王家的大小姐。”吴欣然心中一惊,反感地抬头看着她。胡太太此时清了清嗓子,放话说:“三太太,这牌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万太太忙出牌,“三桶!” “三太太啊,你刚才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话?”郑太太开口问,“我们然然可是胡家的儿媳妇,这可是全上海都知道的呀。” “那是那是,可你们不知道,就有些人喜欢嚼这些事,弄出点名堂来。”万太太解释道。 “您不跟着嚼不就行了?”吴欣然没好气的说,然后站了起来,对正在搓麻将的四位太太说,“您们玩吧,我实在是对这些牌九不感兴趣,我出门看看文明回来的没。” 望着吴欣然的背影,李太太说:“你这位儿媳真是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玩牌九的俗人。” “李太太,你这话说的,”郑太太不满道,“人各有所爱嘛,然然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爱好与我们不同很正常,嫂子,难道文明在家的时候也常陪你打牌啊?”她转身对胡太太说。 “别提了,我家文明对牌啊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胡太太发起牢骚,“每次和老板们打牌不是他爸爸去,就是志远去。我当时还说呢,你不陪你老娘打牌,以后可得找个会打牌的媳妇,唉……”胡太太无奈的笑了,“她们小两口还真是同道中人。” 牌桌上传来太太们阵阵的笑声。 吴欣然在寒风里站着等待胡文明的车,她实在懒得看屋里的女人们打麻将,更不愿听她们屋里长短的。站在冷风里,也比坐在温暖的屋里强!她想到万太太的话,心中一阵疑惑:“谁说的啊?任宽追求她的事,连阿公都不知道,怎么还会有人说呢?可惜任宽现在不在上海,否则我真要问清楚。”吴欣然搓了搓手,在风中跳起来,好暖和些。 胡文明的车停在了她边上,胡文明看见她十分兴奋地下了车,问:“怎么在外面站着呢?” “等你啊!”吴欣然冲他莞尔一笑。 “冷不冷啊?”胡文明幸福地拉着她的手,“怎么冰凉的?”他用手心捂着吴欣然的小手。暖暖的、却湿湿的,不太干爽,也不怎么舒服。吴欣然抽出手,道:“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胡文明回头对和自己一起下车的胡志远尴尬地笑笑。胡志远微笑着看着他们,吴欣然发觉他的笑颇有些冷意,他深深的眼光不像他嘴角的微笑那么浅。 “然然,我们进去吧。”胡文明拥着她走进门。 大年三十王家大宅里除了祖孙二人,还有任宽兄弟二人,任宽和王景明喝酒聊天、带划拳的,甚是热闹。吴欣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小口抿着酒,忽的抬头遇上任义观察的眼光,便举起酒杯,冲他微笑地点点头。 “小姐,您的邮件。”管家递给吴欣然一叠邮件,吴欣然开心地一件一件打开,有南京、重庆寄来的,更有姑妈从美国寄来的贺卡,奶奶也从英国寄来了包裹,是英国红茶。吴欣然一边看信件,一边吩咐把包裹收起来。“咦,这是从东北寄来的?”吴欣然诧异地打开信件,她最先想到的是刘尽忠,然而,打开一看竟是这样的: 吾孙女吴欣然: 吾乃你父之父,你爷爷是也。虽经年未见,但日夜挂念吾儿、吾孙。民国十四年,汝父母仙逝,吾悲伤之至,致卧床三月而不能行。我知吾儿留有一女,愿躬亲抚养。但虑汝年纪尚弱,又与外公甚亲,故不能成行。今吾已八十又七,身体羸弱,恐大限之期将至。吾无他愿,但求见吾长子孤幼,以瞑目去也。望汝念血缘之亲,速见之。 民国二十五年腊月十八 “阿公”吴欣然抬头向王景明求问,“这是我沈阳的爷爷写来的。他见过我吗?” 王景明拿过信,看了一眼,叹道:“没错,是你沈阳的爷爷写来的。你出生的时候,他是来看过你,后来又走了。”王景明省略了其中很多故事,“你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南下派人来过,希望能把你带走,我没让。后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了。”王景明简洁的说,“还是要去看看的,毕竟是你爷爷。管家,明一早就去给然然买票。” “只我一个人去吗?”吴欣然看了看王景明。 “我与你爷爷谈不来,就不去了。王妈妈跟你去,叫文明陪你,我来给他打电话。” “我是家里的长子,年关,家里家外,公司公司上下都有我的事要忙,可能走不开。”胡文明充满歉意的对吴欣然和王景明说。 “然然的爷爷要去世了,你作为吴家的孙女婿总是要去看望一下的呀。”王景明说道。 “是,是,”胡文明赔笑道,“我也想陪然然去,但是真的家里和公司走不开。我父亲现在把串船行的事都交给我了……” “王爷爷,文明说的都是实话。”一旁的胡志远道,“我婶婶也说了,大过年的,家里唯一的长子不在家,未免冷清了点。再者,文明自从南京回来后,身体就不太好,我婶婶也觉得他不太适合出远门。所以我叔叔就让我来代表胡家,和然然一起去沈阳。” “你?!”吴欣然惊讶地看着他,“那还是不麻烦了吧,我自己去好了。” 王景明思虑一下道:“就这么定了吧,你代表文明去。” “阿公!”吴欣然撒娇道。 “胡家是你夫家,肯定是要去人的。”王妈妈开口说,“况且路上要有个男人也有个照应。” “嗯,是!”王景明忽然想到另一事,“东北那地方乱得很,还是再跟个人去吧。”王景明和吴欣然一起望着任宽。 “我没问题,这条路我熟。”任宽欣然同意,“您大可放心把然然和王妈妈交给我。” 胡文明听了很是高兴,对任宽说:“那真是要谢谢任先生了,三哥,你路上也有个伴了。” 胡志远看着任宽,点点头,笑得有点勉强。 “应该的,”任宽笑着回答胡文明,又看了看王景明,“老爷子的事嘛,我当然要尽力了。”吴欣然不满地看看任宽,他冲吴欣然眨了眨眼睛,说:“还有然然。然然和我可算是老朋友了。只是老爷子,任义得有人照看。” “我又不是孩子,要什么人照看。”任义在一旁不满道。 “那是小事,”王景明笑着拍拍任义的肩膀,“任义来陪我老头子过年。”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明一早我们火车站见面。”胡志远说。 §§吴效北 吴欣然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火车轰隆隆的声音;胡志远发着呆,目光落在吴欣然的脚上;王妈妈拿着珠子默诵佛经;任宽抱着手,舒服地靠在那里闭目养神。吴欣然看得久了,眼睛疼,便回过头来,拿着空空的杯子要挤出去打开水。“我来吧。”胡志远放下书,对她说。 “不用,我正好出去走动走动。”吴欣然拒绝说。任宽睁开一只眼,瞥了胡志远,又闭上了。 吴欣然端着水回来,又坐回原位,无趣地发起呆来。任宽睁开眼坐起来,笑着对她说:“然然,我们做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吴欣然抬眼看着他。 “打手的游戏,看谁的反应快。”任宽看着她说。 “好啊!”吴欣然来了兴致,“我先来打你。”她伸出手,手心朝上,任宽把他的大手放在吴欣然雪白的小手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宽正出神看着两只手,吴欣然突然将手一翻,急落在任宽的手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哈哈哈哈!我打中了!”吴欣然开心地笑起来,得意地扬着小手。胡志远抬头看着二人,面无表情。“再来!”吴欣然兴奋地摊开手。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任宽的手总是在吴欣然刚刚有了翻手的想法时就离开了吴欣然的手。几盘下来,吴欣然竟落了空,一次都没打着。 “现在轮到我了吧?”任宽笑呵呵的对吴欣然说,将自己的手摊在下面。吴欣然谨慎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任宽手的上方,任宽一有动静,马上拿走。“你的手都不挨着,怎么能这样赖皮呢?”任宽正说着话,突然一翻手打在了吴欣然的手背上,吴欣然一阵惊呼。“你赖皮!”她骂道,“不带你这样分散我的注意力的!重来!” 任宽笑着把手放回原处,待吴欣然刚刚把手放上来就翻手一把抓住,另一只手轻轻拍在上面。 “啊,又赖皮!”吴欣然抽回手,一边笑,一边用双拳捶打他。任宽笑着挡着,并不还手。胡志远清了清嗓子,可是无人理睬,吴欣然仍是不依不饶,偏要报这一掌之仇。好一会,吴欣然如愿以偿,才坐回去,得意地扬着头,斜睨着任宽。任宽努努嘴,靠在座位上,对胡志远说:“胡经理,您看什么书呢?” “哦,三国。”胡志远翻到书皮给任宽看。 “人说少不看水浒,老不读三国。”吴欣然说了一句。 “我又不老,正是看三国的时候啊。”胡志远笑道。 “我觉得要学些军事、韬略看看三国是必要的,但是要是看三国把人看得城府深了就不好了。”吴欣然看着自己的杯子说。 “所以才说‘老不看三国’。”任宽插道。 “依你所见我算是那一种呢?”胡志远放下书问。 “我怎么知道?”吴欣然翻了他一眼,“反正你又不老。” 胡志远笑了,说:“你这是让不让我看呢?” “那可随你喽。”吴欣然摇摇脑袋,“在我们之中,除了王妈妈可就你最老了。” “哎呀呀,然然,你这是不让我看书呀!”胡志远笑起来,“你若想让我陪你玩,早说嘛,何苦拐着弯呢?” “哎,”吴欣然一挥手,“我可没说要你陪我玩,我言下之意是……” 任宽忍不住笑出声来,抢答道:“在我们之中你的城府最深。” 胡志远皱皱眉头,努力压住被耍之气,勉强地咧开嘴笑了。“开玩笑,开玩笑。”任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胡经理您别介意,我们开开玩笑。”任宽悄悄向吴欣然投去赞许的目光,吴欣然抿着嘴对他莞尔一笑。 §§吴效北2 清早,下了火车,吴欣然等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王妈妈走过去,问:“你是吴效北府上的吗?” “您是王妈妈吧,我们是奉大帅之命来接吴欣然小姐的。” 吴欣然走过去,说:“我就是。” 军人上下打量了吴欣然,笑道:“小姐,那请你上车吧。” 路上吴欣然问起爷爷的病情,军人道:“大帅入了冬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一个月前他说自己梦见大少爷,身体突然有了些好转,就急吼吼地写了信要请您来。” “我?我根本没见过他。”吴欣然淡淡的说。 “小姐,您出世的时候,我可陪着大帅南下去看过你呢。”军人笑起来,“王妈妈一定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你是邱副官。那年小姐、姑爷去世的时候,你也来吊唁过。” “这么说爷爷去看过我?” “那是一定。大帅虽与大少爷不和,但是对自己的长子还是颇为挂心的。本来他是想把你接到沈阳来亲自抚养的,但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未能成行。”邱副官遗憾道。 “他怎么突然想到我了?”吴欣然问。 “小姐,毕竟是长房嫡长子,大帅对长房的感情还是根生蒂固的。自从大帅病后,家里各房对家里的财产也是虎视眈眈,表面上对大帅还是顺从,背地里打得不可开交。” “那干嘛还要我来搅这个乱子?”吴欣然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打算要他什么财产。” “话是这么说,可是您是嫡长子的长女……家里的事复杂着呢,您见了大帅就知道了。” “爷爷一共娶了几房太太?”吴欣然问。 “八房姨太太。” “带上我奶奶就是九个喽?”吴欣然算了一下,“我的天!那他有多少孩子?” “生了二十三个孩子,除去夭折的、战死的、病死的,现在一共十六个孩子。七个少爷,九个小姐。” “你可以除去我姑姑。” “那现在还在大帅身边的就是十五个孩子,不过长房就大少爷和大小姐两个。太太走了以后,大帅没有续弦。孙辈一共是三十二个,除去外孙,是二十一个。” “天啊,这么多!”吴欣然觉得头有点晕,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个这么大的家庭,人多的岂不是都人不过来?!想到这里,突然听见任宽低声笑了。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到了家,吴欣然下了车,仰望着硕大的东欧式建筑,不禁感叹,原来自己的爷爷家竟这么富裕,丝毫不比阿公差。有卫兵站岗的大门可比上海的家要威严多了。 邱副官帮忙提着行李带他们进了大门,管家就拉响了铃通知各房。一时间,客厅里聚满了人,按着辈分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欣然等人。 “三姨太,这就是大小姐。这是随行的王妈妈和任先生,这是大小姐夫家的小叔子胡先生。”邱副官对一个富贵的老太太介绍道。三姨太一脸冷漠地望着初来乍到的一帮人。 “大小姐,这是三姨太,自从二姨太过世后,整个家就是她在主持着。”邱副官又一一介绍屋里剩下的一干人,吴欣然点头默记。 “好了,好了,邱副官,小姐一路回来怕是也累了,先领她回房间休息吧。” “三姨太,大帅吩咐了,小姐一来就去见他。”邱副官低声说。 三姨太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就领她到老爷子房间去,管家,带其他人去客房。” 三姨太不满地哼了一声,对一家大小说:“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吴欣然跟着邱副官上楼三楼,忐忑不安地走过长长的走廊,转进一个幽深的厅子,吴欣然私下打量堆满了军功、名家墨迹、奇珍古玩的厅子,摇摇头,看来这个爷爷只是知道收罗宝贝,要是论到品玩鉴赏,估计是不太擅长。“小姐,这边走。”吴欣然跟着进了一个门,一扇画有大漠风情的屏风进入眼帘,绕而行之,看见一张雕着花草虫鱼的紫檀木床,挂着是金色的缎帘子,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安静的站在一边,见他们来了,忙尊敬地喊道:“邱副官!” “嘘!”邱副官来不及制止,就听见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干什么这么大声?!”听见这么严厉的语气,小厮打了个激灵。邱副官走上前,说:“大帅,我带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声音迟疑了一下,忽的一只苍老的手伸出帘外,拨弄着帘子,“我吩咐了多少遍,不让把帘子放下来!”这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吓得小厮忙上前帮忙撩起帘子,“你?!谁让你把帘子放下来的,嗯?!”一支枪突然伸出帘子抵在小厮的头上,小厮吓得忙道:“老爷,是三姨太让我放下来的。” 吴欣然见到这一幕,惊得不敢出声,这帘子中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邱副官凑上前说:“大帅,请息怒。大小姐……” “滚!”一声令下,小厮屁滚尿流的逃走了,吴欣然看见这一幕,私下觉得好笑,偷偷撇了撇嘴角。待回过神来时,看见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拉的长长的脸和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十分严厉、可怕,不可接近,怪不得那个小厮怕他到如此地步。吴欣然对视上他严厉的目光,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抬头打量起老头来。“他的抿成直线的嘴和坚毅的下巴简直和爸爸是一模一样!”吴欣然悄悄想,“但是爸爸可比他帅多了。” “你就是我儿子的女儿?!”老人发话了。 “是。”吴欣然忙点点头。 “我是吴效北,你的爷爷!”老人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过来!” 吴欣然犹豫了片刻。 “怎么,连你爷爷的话也不听?!” 吴欣然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去。 “给她搬张凳子!”吴效北命令道。 邱副官迅速搬来一张椅子,吴欣然对他点头致谢坐了下来。 “谁让你坐的?!”一声令下,惊得吴欣然又站了起来,她诧异地看看这个老头,哼了一声,赌气地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让坐,还让人拿凳子?” “嗯?”吴效北瞪着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 “我又不是你的兵!”吴欣然抗议道,也回头瞪着他。这个看似凶残的老头,如今也只要两只还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满脸的沧桑还能吓唬人了。 吴效北与吴欣然对视了一会,突然吴效北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之大,让吴欣然觉得房间里都充满了回音。被笑声惊动的仆人们和家人拥到门口往里看。 “看什么看?谁让你们来的?!”一声叱喝,所有看客又跑光了,听见房内房外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吴欣然悄悄笑了,拿眼瞧着他,这个老头能把整个大家族支得团团转,可真了不起。 “你,可以退下了。”吴效北对邱副官说,邱副官应声离开。没了邱副官,吴欣然有些不安地低头坐在那里,感觉着吴效北的两只瞪大了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去给我把茶拿来。”声音略微温和了一点。吴欣然看见他目视的茶几方向,放着一只精致的紫砂茶壶,就起身去端,约莫觉得茶水不够热,又往里添了热水,端过来递给吴效北。吴效北啜了一口茶,随手把茶壶放在床头,打量着吴欣然问:“你渴吗?桌子上有水,你自己倒。”吴欣然又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一只紫砂的小茶杯,要给自己倒水。 “那是我的杯子!”吴效北道。 吴欣然不耐烦地回头,指了指桌子上,问:“哪知杯子不是?” “都是!”祖孙两瞪眼相识了一会儿,吴效北咧开嘴笑了笑,又立刻严厉地喊道:“让你们给大小姐准备的杯子呢?!一个一个都是懒骨头!” 一个丫头跑进来,捧来一只青釉的茶碗,恭恭敬敬地递上。 “茶水呢?!”吴效北一句话又让小丫头忙着去给吴欣然倒茶,“要今年新贡来的大红袍!仔细点,要是杯子杂碎,要你的皮。”一阵手忙脚乱,终于一杯浓香的大红袍放在了吴欣然面前。吴欣然打量着这只青釉茶碗,眼中流露出喜爱、赞美之意,捧来观赏半天。 “要等茶凉了再喝吗?” 吴欣然抬头看了看吴效北,觉得他没开始那么令人讨厌了,冲她微微一笑,小口品起茶来。 吴效北盯着孙女喝茶,嘴角流露出一丝欢喜,突然他冲一旁的丫头说:“还站在这干嘛?”小丫头就慌忙地跑了出去。吴欣然专心地吃茶,也不管爷爷此刻的的态度如何了。 “仔细些,要是失手打碎了,就没得带回家去了。” 吴欣然抬头愣了一下,不解的望着吴效北,又看看手中的碗。 “这是雍正年间的茶碗了,我征战多年才寻到这么一只,今儿你来了,就给你拿去用。”听到他这么说,吴欣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稀罕地看着手中飞宝贝,原先只想这是一件上等的青釉瓷器,没想到却有如此大的来历。 “怎么,不想要?那我回头就让人砸烂去。” “不是!”吴欣然惊呼道,“我很喜欢。只是这个未免太贵重了。” “我的长房长孙女有什么配不配的?!”吴效北生气的说。 吴欣然感激地望着吴效北,紧紧握着手里的茶碗,说:“那我得好好收着。” “收什么?这是茶碗,就是给你用来喝水的,收着岂不是废了?你就用它喝水。”吴效北的话语仍是严厉,但却透露着一股疼爱之意。 “老爷,我能进来吗?”三姨太在屏风那头,细声细语的问。 “什么事?”吴效北头也不抬的问。 “您的早餐已经预备下了,您是在哪里吃?” “摆进来!”吴效北对吴欣然说,“下了火车还没吃饭吧,一块吃。” 三姨太进来伺候吴效北进餐的时候,也为吴欣然加了一份餐具,吴效北皱着眉头看着吴欣然面前摆放的是普通的白瓷餐具,问:“怎么拿这个?去,把我柜子里那套苏联的锡制餐具拿来。” 三姨太惊异地看了吴效北一眼,就匆匆去拿来了,递给吴欣然。吴欣然起身言谢。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吴效北低着头命令道。 三姨太不甘地看着吴欣然,却也毫无办法,只得退下。 快中午的时候,吴欣然才从吴效北的房间出来,发觉家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然然,怎么样?”一回房间,王妈妈就上来问,“大帅没有为难你什么吧?” “没,怎么会呢?”吴欣然轻松地笑了,坐在床上。 “我看家里人对大帅是言听计从的样子,恐怕大帅为人十分严厉吧?”胡志远猜测道。 “是啊,当然凶悍。”吴欣然点点头,“说话像骂人一样。不过对我还好,虽然不是像阿公那样慈眉善目的……” “大小姐,您的茶碗,老爷让我送来。”一个丫头敲门进来,恭顺地把那只青釉茶碗放在吴欣然的桌子上就马上离开了。 任宽赞许地打量着这只碗,道:“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 “那是。”吴欣然喜欢地摸了摸碗,对他说,“有空咱们再细说。” “大小姐,开饭了。” §§吴效北3 吴欣然由佣人带到餐厅,只见一共三张桌子,一桌是姨太太们,一桌是儿女辈,一桌是孙辈。吴欣然看见一个空着的位子,估摸着是自己坐的,就坐下来。却见众人成军姿皆站着,待三姨太坐定后,才依次坐下望着同桌陌生的亲戚,吴欣然无话可说,也无从说起。只是不经意间,一些揣测、不满、嫉妒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大小姐,”邱副官走过来道,“这不是您的位置。” “嗯?”吴欣然忙站起来,困惑地望着他。 “你应该坐在我旁边!”吴效北拄着拐,推开要搀扶他的八姨太走进的餐厅,霎时间,所有人都起立。一个小厮,上前打开餐厅的一扇门,请他进去。吴欣然心想:自己家的餐厅竟也有包厢? “然然,你进来,还有和你一起来的,都进来。”吴效北的声音从包厢里传出来。 用餐的时候,吴欣然仍是用着那套锡制的餐具。吴效北望着她吃,自己却不怎么动筷子,胡志远问:“爷爷,您怎么不动筷子?” “谁许你叫我爷爷的?!”吴效北喝道,“我是你爷爷吗?!” 胡志远红着脸,赔笑着道歉。 “然然,这就是你的女婿?”吴效北指着胡志远问。 “不是,不是!”吴欣然忙说道,“是文明的堂哥。” “我看也不像!”吴效北哼了一声,这声哼和吴欣然平日不屑一顾的神情颇为相似,任宽意识到这一点,无声地笑了。 “你笑什么?”吴效北立即问。 “我笑然然平日的神情竟和大帅刚才如此之像。”任宽收了笑说。 “那个自然!”吴效北冷笑道,“我是她爷爷。”他颇为开心的打量了任宽一眼,问:“然然,这个就是你的女婿了?” “不是,这是任宽,家里的朋友。”吴欣然解释道。 “家里的朋友?”吴效北不满地问,“王家的朋友吧?哼,王家的朋友可不是我老吴家的朋友!” “他也是我的朋友。”吴欣然打断道。 “你的?”吴效北看看任宽,突然愣住了神,脸上原先的严厉之色消失了,只是惊讶和叹惋。 “爷爷?” “大帅?” 吴欣然和邱副官同时叫道。吴效北才回过神来,看看了桌子上的酒杯,问:“任宽,你能喝酒吗?” “能。” “毛丫头,去拿两只大的酒碗。”吴效北命道。 “大帅,大夫吩咐了,您不能喝酒。”邱副官劝道。 “放他娘的狗屁!按他说的,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老子死了算了!反正也没多久的活头了!”吴效北倔强地把筷子一扔。 “老爷子,您这是……大家也是为了您好啊!”八姨太在旁边劝说着。 “为了我好?!你们谁不是巴不得我快点死,好瓜分我的财产?!”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大气不出、面面相觑。吴欣然环视了包厢外所有人的表情,恐怕吴效北说得是。她低头看看自己所用的苏联锡制餐具,想到他赠与自己的雍正年间的青釉茶碗,他究竟有多少钱啊!光是那只青釉茶碗的价值就不可估量了,何况那一房间的古玩字画呢?以前只道阿公有钱,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竟然也富甲一方。 “大帅,您不喝了?”任宽举起碗,笑着问。 “喝!”吴效北舒展开了眉头,自己满上酒,和任宽相对而饮。满屋的人才陆续开始进餐。 “小萍,去把门关上,我看见这帮兔崽子就生气。”吴效北一吩咐,年轻漂亮的八姨太就上前关上包厢的门。胡志远看见她的两只手腕各上挂着一只金晃晃的麦秆粗的金镯子,不禁眨了眨眼。 “你是把然然带大的王妈妈?”吴效北问站在一边的王妈妈,“你也坐着吃。” “谢谢大帅。”王妈妈谨慎地坐在吴欣然身边。 “然然,会骑马吗?”吴效北一边喝酒,一边问。 “会。”吴欣然来了精神。 “好,中午休息一会,下午我带你去骑马。”吴效北开心的说。 “老爷子,下午清宇、清鹏、清平、清越、清清……他们几家要回来。”八姨太提醒道。吴欣然一听,难道家里的人还没聚齐?这得多少人! “回来、回来就是,想见我去马场找我!”吴效北硬邦邦的说。 “可……老爷子,大过年的……”八姨太看看吴欣然,“他们也是听说然然回来了……” “然然也是你叫的?” “哦,大小姐。”八姨太忙改口,“家里人总是要认识一下的。” “非要今天下午?!”吴效北问道,又转头对吴欣然说,“然然,你今天下午要陪我去骑马,还是见那些无聊的人?!” 吴欣然仔细盯着吴效北难辨喜怒的脸,瞥见对面的任宽轻轻点点头,笑道:“我听爷爷的。” “好,那我们下午骑马去。”吴效北微笑着对孙女说。 吴欣然觉得这顿饭的气氛完全由吴效北主宰着,他一个不开心,整个房间就弥漫着担惊受怕的情绪,真不知道当时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正支着头发呆,吴效北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吴欣然光洁的手腕,又看着正伸手替自己盛汤八姨太手腕上两只刺眼的金镯子,皱了皱眉头,用手挡开了八姨太的手,说:“我自己来!”八姨太讪讪地握着手,手上那两枚翡翠戒指显得格外显眼。 午休的时候,吴欣然对王妈妈说:“那个八姨太好年轻漂亮,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爷爷好花心啊,怪不得奶奶要离家出走。” “嘘——”王妈妈捂着她的嘴,低声说,“然然,这里可不比家里,什么话都可以讲。今天你来,大帅对你比其他儿孙不同,处处留意、处处照顾,你没看见家里的人都拿什么眼神看你的。就那个三姨太,眼睛跟刀子似的,其他人就更别说了。我看这个家的人都跟狼柴虎豹似的,恨不得各自占山为王。” “你要我小心说话,你自己还不是说了这么多?”吴欣然抱着枕头说。 §§吴效北4 马场上,吴欣然和任宽策马扬鞭,在前面飞奔,吴效北则坐在马上在后面行着看,虽然自己不能策马驰骋了,但是望着自己的孙女马术这么好,也是着实的高兴。 “然然,其实你爷爷很疼你。”任宽稍微放慢了马速。 “我看得出来。”吴欣然点点头,“虽然他性格古怪,对我是真心好。可是怎么跟一大家子的关系都那么冷淡呢?” “我午休的时候跟邱副官聊天打牌,听他说,大帅最喜欢的老婆虽然是已故的二姨太,但是最喜欢的儿子却是自己的长子——你父亲,更是为他北伐牺牲痛心和自豪。大帅常年南征北战的,对家里子女疏于关照,因此除了几个子女外,大帅和大多数孩子的感情淡薄。这两年大帅年老多病,各房更是想法设法地想从老爷子这里多捞些钱财,暗自拉开财产争夺战,各房之间的关系也是明争暗抢的。对老爷子虽是表面迎合,私下却藏着火盆子,大帅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对家里的也心灰意冷。邱副官说,老爷子现在的用餐都是由原先军中的炊事班做的,枕头下更是藏着枪。” 吴欣然想到早上初见爷爷时的那一幕,勒住马,问:“是吗?这样看来,爷爷真是可怜。” “邱副官说,你一来,这财产的争夺就……各房对你也是百般防范。”任宽停下马,“去年十月,几房的少爷们约定在这里骑马,结果四房的七少爷却失手从马上落下摔死了,当时三房的两个少爷就在他旁边。大帅向来重视对儿子们马术的训练,少爷们也更是马上英雄,尚是英年的七少爷不会简简单单地从马上跌落。” 吴欣然紧紧皱着眉头,心里一寒——怎么家里竟是这样? “所以然然,邱副官让我提醒你,一切小心。这宅门深深的,谁也说不个准。”任宽望望员远处的吴效北,说,“然然,我们太远了,回去。” “然然,我以为你被你的外公调教地不会骑马呢?”吴效北一马鞭停住吴欣然的马,笑道,“没想到……好!不愧是我孙女!” “我小时候爸爸就带我去马场了,他骑马的时候常常把我放在他前面坐着。”吴欣然回忆起小时候,听见儿子的事情,吴效北脸上舒展出一种快乐的哀愁,“后来去了美国读书,姑姑更是常带我骑马,奶奶也曾手把手教过我。” “你奶奶?”吴效北眉头一紧,“她还活着呢?” “啊?”吴欣然笑容凝住了,想了想说,“她挺好的。” 吴效北打马往回行,吴欣然尴尬地朝任宽和邱副官看看。“都跟上来!”吴效北命令道。 “我们晚上找个好地方吃饭,回头跟家里说一声我们不回去吃饭了。”吴效北慢慢下马,对一边的警卫说。“另外,叫那个胡什么的也出来和我们一起去。”他回头对吴欣然说,“你那个小叔子怎么连马都不会骑?你的女婿会骑吗?我不喜欢我的女婿连个马都不会骑。” 吴欣然撇撇嘴,转移话题,问:“爷爷,不是说今晚家里的人会聚齐吗?” “见那些王八羔子有何用?!”吴效北厉声打断,“除了我那战死的几个儿子和女儿,其他人都该死!可惜该死的不死,该死的人还活着,老来算计我老头子……”吴效北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吴欣然与邱副官面面相觑。 晚上回去睡觉,吴欣然发现自己房间门口多了一个站岗的士兵,她回头困惑子望着邱副官,邱副官为难地说:“这是大帅的意思,您就……” 吴欣然点点头,说:“自个家都要这样,正是悲哀啊。” §§吴效北5 在沈阳呆了三天,吴欣然都没正式认识过家里的亲戚,除了和几个看起来面善的叔叔、婶婶、兄弟姐妹点头致意外,和家里人几乎没什么交际。吴效北天天带着吴欣然等出去游览沈阳大街小巷、吃尽东北名吃。这天早上,一行人刚出门,挂起大风,吴欣然就发现爷爷的帽子没戴,就回家去拿。一进门,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八姨太就问:“大小姐,什么事又回来了?” “哦,帮爷爷拿帽子。”吴欣然一边回答,一边往楼上走。 “哟,这怎么敢劳烦大小姐呢?”五姨太笑着说,支使自己的女儿说,“清惠啊,去,帮你爸爸把帽子拿下来。” “爸爸的房间平时都不让我们去的,我怎么知道他的帽子放在哪里?”清惠道。 “我自己拿好了。”吴欣然扭过头就上楼。 “叫你去拿个帽子都不行?!”吴欣然听到楼下五姨太骂女儿的声音。上到二楼,正好迎面走来叔叔和婶婶,吴欣然想不起具体叫他们是老几,就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从他们身边走开。就听身后的婶婶说:“哟,见了叔叔连不叫一声,还有规矩吗?!” “嫂子,人家可是爸爸清点的大小姐。”一个姑姑阴阳怪气的说。 吴欣然不予理睬上楼去给爷爷拿了帽子。下楼时,两个姨太太站在楼梯口,冷笑着打量着她,说:“七妹啊,这就是我们老爷子正室的孙女。” “就是那个跟男人跑了的杂种洋妞?”七姨太大声问,“我呸!就那个骚女人也配做老爷子的正室。” “七姨太,请您讲话注意一点。”吴欣然冷冷道。 “哟,请我讲话注意点,呵呵呵,五姐您都听见了?”七姨太笑道,“看来这大小姐的脾气还真是不小啊,连你我都敢说。”听见她这么挑拨,吴欣然皱着眉,十分不悦地看着她。 “还是大学生呢!”和吴欣然同辈的小姐开口说,“和姨奶奶顶嘴。” 一个婶婶斜眼看了看她手里的帽子,哼道:“以为哄好了老爷子就上天啦?”她围绕着吴欣然转了一圈,说:“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心眼,二十多年没来往过一次,听说老爷子要死了,就眼巴巴地跑来了,还不是为了分遗产?!” “你是谁?”吴欣然瞠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她,“爷爷说了让我少理些无聊的人,对不起,失陪。”她侧身从她们中间穿过。 “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七姨太要拉住她,吴欣然反感地拍掉她的手,严肃道:“不要拉拉扯扯的。” “哟,给姨奶奶拉一下就不耐烦了?那给老爷子拿帽子怎么那么勤快?” “然然,怎么还没好?”胡志远进屋来,看见屋里这个架势,明白情况不妙,忙赔笑道:“姨奶奶们陪然然说话呢?”吴欣然翻了他一眼——就知道拍马屁。 “小叔子来啦。”同辈的小姐暧昧地看着胡、吴二人,“我怎么说姑爷没来呢?!” “闭嘴!”吴欣然瞪着她,“别人我没资格说,你是老几,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 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像两团橙红色的火,她恼怒地环视了一周,迈步往门口走。 “跟她奶奶一样,自视清高。什么东西?!” 吴欣然头也不回地说:“总比不是东西好。” “骂得好!”吴效北拄着拐站在门口笑道。 “爷爷!”吴欣然惊道。 “骂得好!”吴效北开心地揽着孙女的背一起走出门。 晚上,吴欣然在卧室里和王景明通电话,说起这边的大致情况,王景明甚是担心,但是听说吴效北对吴欣然很是疼爱,又颇感欣慰。 到沈阳的第五天,吴效北就在自己的靶场举行了一个射击比赛,供自己的儿孙们操练。“然然,我是军人,我从小就要求我的孩子会用枪。这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要会用枪才能保护自己。” “爷爷,我知道,姑姑早就教过我的。”吴欣然举起特意为她准备的步枪,打了个八环。 “不怎么样啊。”吴效北摇摇头,“还需多加习练。” “小伙子,你的枪法呢?”吴效北问起任宽。任宽笑着,单手举枪打了个十环。吴效北望着他英俊的侧影,眼睛仿佛望见了某种熟悉而亲密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说:“任宽,你像清忠,你像清忠啊!”说完拉住任宽的衣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任宽一愣,随后和吴效北一起笑起来,点点头说:“小生正有此意。”吴欣然看见他们笑得开心,一回头就瞧见笨拙地举枪的胡志远,说:“堂哥……”话没说完,就望见远远的黑洞洞的枪口瞄向这边的方向,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卧倒!”眼前一晃,待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吴效北压在身下,众人手忙脚乱的围上来,要扶起吴效北。吴效北的警卫荷枪实弹地在一旁保卫。 “爸,您没事吧?”吴效北推开身边的儿子,拉起吴欣然,上下打量她,关切地问:“然然,没事吧?” 吴欣然茫然地看看吴效北,拍拍身上的灰尘,又回头往枪口的方向望去,枪口已经不在那里了。 “邱副官,刚才是怎么回事?!”吴效北厉声问。 “可能是枪走火了。” “走火?”吴效北怀疑地顺着吴欣然眼光望去,生气地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连个枪都舞弄不好,也能算我家的人?!” “爸爸,您看我们是不是回去?” “放屁!好好的射击比赛,没有个结果就要走?!”一句话让儿子靠到一边,不敢吱声。“然然,你不急着回去吧?”老爷子问。 “不急。”吴欣然摇摇头,望见任宽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侍从端着茶水走过来,对吴欣然说:“大小姐,喝点茶压压惊。” 吴欣然微笑着从盘子上端了一杯水,正要喝,只听身后一声枪响,侍从跪在地上,手中的茶具打碎一地。吴欣然惊得丢了杯子,慌忙地看着地上一滩鲜血。任宽上前,抓住她正在颤抖的手,自己挡在他前面。地上的侍从捂着出血的腿抬起头,望着任宽,手一抬,“砰!”又是一枪,打中了侍从的胳膊,侍从的手一抖,一把枪被他扔了出来。 “带下去!”吴效北脸色惨白地从椅子上战起来,站到吴欣然身前,“好好审问!”他回头对任宽说:“好样子,打得好。”又回头对犹如惊弓之鸟的家人笑着说:“并不是靶子打得准就是枪法好。走,咱们回家!” 吴欣然惊魂未定地坐在房间,她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有那么一幕,几乎是和死神擦肩而过。她暗自觉得沈阳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还有些后怕?”任宽走进来,坐在她旁边。吴欣然看看他,问:“你怎么知道他要杀我的?” “你真以为第一枪是走火?”任宽笑着问,“老爷子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知道是谁做的。那个送茶的人来的时候,几只眼睛都盯着他,就算我不开枪,邱副官他们也会开枪。” “我还是觉得好危险啊!”吴欣然撅撅嘴,“这个家里的人怎么都这样?!” “我看你还好啊,不像受了什么惊吓的人。我以为你会吓哭呢?”任宽笑道,“不过看得出来,你们吴家是将种出生,在场的吴家人没有一个惊慌失措的。” 吴欣然淡然一笑。 “然然,爸爸让你过去。”吴欣然的二叔吴清国——一个颇具文人气质的中年男人敲门说。吴欣然打开门,冲眉目和善的二叔点点头,和他一起上了楼。 “二叔,那个人审问的怎么样了?”吴欣然问。 “爸爸把他放了。”吴清国轻描淡写的说,“然然,这里面的事多着呢,你少关心那么多。” 吴欣然撇撇嘴,沉默地跟着吴清国。到了吴效北门口,吴清国敲敲门道:“爸爸,我带然然上来了。” “进来。” 吴欣然走进门,吴效北示意他们都坐。吴效北坐在他们对面,对吴欣然说:“你奶奶当时离家出走的时候说:‘清忠和清华以后和你都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我现在还不是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了你?”吴效北哈哈笑起来,“你来了已经五天了,也差不多了。清国,你明天就去给然然买后天的回程火车票。” “爷爷?!”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他。 吴效北说:“然然,你明后天就要走了,看看我这房子里有什么喜欢的,就拿走吧。” “爷爷!”吴欣然有些生气地站起来,“你以为我回来看你是为了你的财产?!” 吴效北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然然和那些无聊的人不一样。”他拍着吴欣然的后背,“你父亲是最像我的,你也像我。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养育过你,更没为你花过一份心思,这么多年来主要都是你外公一个人在承担抚养你的责任,这是我人生一大憾事。但是然然,你毕竟是吴家人,要有个后台硬一点的娘家人,否则将来出嫁了会受委屈的。虽然你外公有钱,但是他的财产会和你一起嫁进夫家。虽然我这个家也是树倒猢狲散,但是好歹也让你夫家人知道你有一帮狼虎般的娘家。”说罢,他自顾自笑了。“我这些东西……”吴效北指了指屋子里的珍宝,“你挑些去吧,也算是爷爷留给你的嫁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团子,打开,竟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一块红晕点缀在碧绿之中。吴欣然望着这只极为罕见的镯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只镯子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本来是打算送给你母亲的,但是……”吴效北拿起吴欣然的手,摸着她白玉般的手腕,给她戴上,欢喜地打量着她说,“看看,多合适。”吴欣然摸着手上的镯子与爷爷相视一笑倍感温馨。 吴效北望着满屋子里的东西对吴欣然说:“你爷爷我是个粗人,不比你外公是个会把玩、欣赏这些玩物的读书人。” “可是您收罗地可都是宝贝啊!”吴欣然笑道,随手拿起一件青花瓷器。 “什么宝贝不宝贝,我就是看了觉得喜欢。”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玩家看着喜欢,拿着把玩的。谁像您,会拿雍正年间的青釉茶碗吃茶呢?”吴欣然放下瓷器冲他说。 “我可没有,”吴效北笑起来,“我只是想得给你找只符合我孙女身份的茶碗,就想起来那个了。”看着吴欣然不断玩着看着屋里的东西,就说:“喜欢什么拿什么。回去也让你外公看看,我这个粗人还是有些宝贝的。”吴欣然回头看着一脸得意的吴效北,暗自想:原来两个老人暗自较劲呢,真有趣。“然然,其实你不要,这些东西在我死了以后也会被那些兔崽子们瓜分的,给他们还不如给我的嫡长房长孙女。”吴欣然偷偷笑了,看来老爷子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带着这些东西回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反正自己也挺喜欢的,没必要虚伪着拒绝他的好意。于是她认真地在房间里挑选起来。吴效北见吴欣然总是挑选些小件的物品,就说:“别尽捡小玩意,挑些大件的,到时候给你装箱运回去。” 吴欣然回头笑着看着爷爷,说:“我是捡喜欢的和值钱的,不是看大小。” 吴效北一听自嘲地笑了,骂道:“小兔崽……” 吴效北让人把吴欣然挑中的古玩字画装箱,装上火车,并命自己的贴身卫兵护送吴欣然直到上海。临走前,吴效北对吴欣然谆谆教诲:“我这辈子戎马一生,却没养出几个好儿子。最喜欢的几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他叹息道,“然然,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爷爷!”吴欣然红着眼打断他。 “我这个家呢,也是树倒猢狲散。今后你要有事大可找你二叔、七叔,还有你四姑,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一定照顾你。” 吴欣然感激地望着爷爷,抱着他,落下了离别的眼泪。 “瞧瞧,干什么呢?!我们家的人可不轻易流泪啊!”吴效北拍拍她的后背。 “爷爷,我……” “好闺女。”吴效北低头亲亲她的脸蛋,低声在她耳边说,“二十年前,我在上海的汇丰银行给你开了个户头,每年存一笔钱,就是给你做嫁妆的。现在存折还在你二叔那里,等我死了这笔钱就是留给你的遗产了,邱副官也知道这件事。”吴欣然看着吴效北,点点头,心里有了个数。 “好了,上车吧。”吴效北松开眼睛红红的吴欣然。 “大帅,谢谢这么多天来的照顾。”任宽和吴效北告别道。 “哪里,你是然然的朋友,”吴效北留念地望着这张与自己长子十分相似的脸。 “大帅,告辞了。”胡志远向他道别,“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吴效北摇摇头,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拼命向下拉着,像是为了掩盖嘴角的波动。“走吧。”当吴欣然上车回头望着他时,他挥手道。 “走吧。”胡志远在吴欣然身后催到。 “然然,”先上车的任宽伸手拉住依依不舍的吴欣然。 §§二回沈阳 听了吴欣然说起在沈阳的日子,王景明深深叹息道:“大帅对你是没的说,这么年来你没有去看过他……”王景明自责道,“也有我的责任。我们彼此曾经有过不愉快。”他摸了摸吴欣然手上那只镯子。 “阿公,这些天您过得好吗?”吴欣然问。 “好,好。文明有常来看我。” “阿公,我想去南京的杜叔叔家看看,上次文明事多亏他帮忙。”吴欣然说。 “是,应该去看看,顺便去看看你王伯伯。”王景明点头道,“你一个人去么?还是让文明陪你?” “那要看他有没有空了。”吴欣然嘲讽的说。 王景明、胡万舟、任宽和胡志远打着牌聊着天。 “这个吴效北还真是个怪人。”胡万舟笑着说,“但是对孙女是真疼到家了。” “那是,”胡志远点点头,“我们在沈阳那么多天,没看见大帅和其他孩子怎么说话,即使说话语气也是极为严厉,只有对然然说话很温和,极尽疼爱。” “当年,然然出世的时候,他来看过然然。”王景明回忆道,“那时候,他就抱着然然,虽然手法不是很正确,但是看出来,眼里满是疼爱。” “我听志远说,然然回来时候,大帅给装了几箱古董,能否让我看看眼界?”胡万舟笑着问。 任宽把眼睛从牌上移开,看着胡万舟。只听王景明回绝道:“那是然然爷爷给她,然然没说让动,谁都没去动她的。到现在那些东西都还在箱子里,没找地方放。然然说等她从南京回来,再一件一件清点,一件一件存放。” “是这样啊。”胡万舟未免觉得有一丝扫兴,低下头继续打牌。 任宽岔开话题说:“胡少爷和然然去南京几天回来?” “昨天文明给我打了电话,应该是后天。”胡志远说。 “要说文明这孩子是真没什么心,人家然然就知道过年要去给南京的朋友们拜年,文明就不晓得。”胡万舟叹气道,“还是女孩子心细。” “然然以前也是不晓得这些门门道道的,但是自从上次从南京回来就一开窍了,人也懂事了,知道帮我分担分担事情了。”王景明欣慰道。 “等您有了孙女婿,不是更有人帮你分担?”胡志远笑着说。 王景明笑笑不语,仔细看着手里的牌。 吴欣然刚刚从办公室回家,就看见自己的七叔和王景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凝重。吴欣然望着王景明,听他说:“然然,你爷爷走了。” 吴欣然一听此言,愣在门口,走了?半个月前还骑马射击的爷爷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脑后上来,她抓住七叔的手,问:“爷爷?你是说爷爷不在了吗?” 吴清泉点点头,对她说:“爸爸入冬来一直是卧病在床,可是您来了以后,他竟然可以下床,甚至去骑马。其实我都知道,是爸爸在强打精神。你一走后,爸爸就瘫倒在床,得知你安全抵达上海后,他就不省人事了。爸爸临走前,忽然惊醒,叫道:‘然然,走,爷爷带你骑马去!’一回儿又叫道:‘清忠,上马,上马!’”听到这些,吴欣然早已泣不成声了,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然然,爸戎马一生,立下军功无数,对儿女却鲜有关心。可是对你,却是……爸爸身前交代过,要我和二哥好生照顾你。二哥如今正在沈阳处理爸爸的后事,所以让我接你去沈阳吊唁。” 吴欣然抑郁地坐在火车上,她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和爷爷天各一方了。才刚刚享受到相认的亲情,就这么戛然而止了。爷爷一走,那么沈阳就没有什么亲人了。她不知道那么人丁兴旺的吴家,有谁可以说几句真心话。 胡文明坐在吴欣然旁边,满怀尊敬地去吊唁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长辈,难过?谈不上,只是看着吴欣然悲伤的样子,十分心疼。 坐在对面的王妈妈念着佛经,这一个月的左右奔波让她一把老骨头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她此刻只能虔诚地念经,祈祷能保佑大帅的灵魂。 坐在王妈妈旁边的任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主动二次进沈阳,去参加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的葬礼。吴效北硬了一辈子,到死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家人罕见他柔情的一面,他却把一生积攒的柔情全部献给了自己的长孙女。也许是为了弥补对自己长房的亏欠,也许是为了弥补二十年来欠着吴欣然的亲情。除了然然,恐怕性格暴躁的吴效北,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天伦之乐了。可是,快乐的日子就那么稍纵即逝!望着吴欣然忧郁中的眼睛,任宽说:“然然,你比起我可是要幸福多了。” 吴欣然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我父亲到死都没原谅过我,我们父子之间的战争从我五岁那年从西北回来就开始了,愈演愈烈,最终却是以他死亡的方式结束的。”任宽叹道,“而你最终还是与大帅,和你爷爷和解了。” “然然,可以下车了。”吴清泉敲开他们包厢的门。 吴效北是按照军人的仪式下葬的,让吴欣然充满了壮怀激烈的情绪。任宽和邱副官站在一边望着吴家的儿孙们按着辈分一波一波地上前磕头,叹道:“大帅这么多儿女、孙子,有几个真悲伤地来跟他道别的呢?” “你我都是明白人。”邱副官看了他一眼说,“我跟了大帅三十多年,说句实话,这些少爷、小姐们虽然和大帅相处的时间长,可是真正心贴着心的时候还不到大小姐来陪老爷子的五天。” 任宽望着眼睛红肿的吴欣然,问道:“大帅的遗产都分配好了吗?” 邱副官警惕地看着任宽,任宽解释道:“上次来的时候,为了这个财产,然然可谓是九死一生了。” “您放心,大帅临走前嘱咐我,要我务必保护大小姐的安全。”邱副官负责人的说。任宽信任地点点头。 吴欣然坐在爷爷的书房里,呆呆地望着墙上爷爷一身戎装的照片。 “然然,”吴清文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叠东西。 吴欣然回过神,坐好了,望着他。 “家里的财产都分过了,各房都拿到各房的。只有长房没。”吴清文打开账本,翻看着,“爸爸没有给长房一分钱。”他抬头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吴欣然,有些惊讶,因为她的脸上一点也找不到惊讶之色。于是他接着说:“但是这套房子还有房子里的奇珍古玩都归长房所有。” 吴欣然一下站起来,惊道:“怎么又给我?我不是已经带了两箱回去了吗?” “然然,这是父亲的意思。”吴清文平静地对她说,“因为爸爸没有留给长房其他财产了。” “我跟他说过我不是为了财产。”吴欣然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先人能留给子女什么呢?”吴清文自言自语道,“古人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父亲留给我们什么呢?” “立功。”吴欣然望着二叔说。 “其他呢?我不知道父亲是否……”吴清文语重心长地对吴欣然说,“作为晚辈,你不应该拂长辈之意。何况按照中国传统的规矩,房产时应该留给嫡长房的。” “那古董呢?” “依我之见,能带回上海的你就带回去,这是父亲留给长房的,你姑姑以及她的后人也是有资格分到的,你不要忽略了他们。” 经二叔一提醒,吴欣然点点头,她怎么能一直认为长房就是自己呢?想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房契,”吴清文从账本里抽出一张单子,递给吴欣然,“你好好保管。” 吴欣然接下房契,问:“那原先住这屋子里的人呢?” “各立门户,几位姨太太……”吴清文犹豫着说,“然然,我能否和你商量一个事。” “什么事?”吴欣然放下手中的纸。 “你看,家里的几位姨太太,还有几个未成人的……” “我明白,”吴欣然点点头,“让他们先住喽。” “住到……” “住到他们不愿意住为止。”吴欣然快活地说,“反正我也不住这里。好好的房子空了多不好,一点人味都没了。还有,那些古董也放在这里。” “有的还是带走吧。”吴清文说,“过多的财富会让孩子失去上进心。我不想看见父亲的军功被败家子败掉。” 吴欣然望着吴清文担忧的眼睛,点头道:“我,听您的。” “还有,你爷爷给你存了嫁妆,存折在我这里。” “我知道。”吴欣然说,“先放您那里吧。” “还是要交给你。”吴清文从怀里抽出一张存折,递给吴欣然,“一年一万。二十三万,是美元。” 吴欣然捧着存折,仰头看着墙上的照片,又悲哀地低下头。 临走前,吴欣然披上外衣独自下了楼。“去哪?”胡文明问。 “去逛逛。”吴欣然戴上帽子。 “那么冷的天,还要出去?”胡文明温和的问。 “没有让你去。”吴欣然冷冷道。胡文明理解地叹息:亲人离去,她的心情难免不好。 任宽没吱声,也披上衣服跟着出去了。 “大小姐,去哪?”门卫关心地问。 “我一个人就好,不要你们跟来。”吴欣然拒绝门卫。一路行到马场,要了马,翻身上去,在马场上狂奔起来。 “然然!”任宽跟上她。 吴欣然回头微笑着望着任宽,说:“我就知道你会跟来。” 任宽对她微微一笑,探寻地注视她琥珀色的眼睛。等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忧郁在吴欣然的眉头满满展开。她低头拍拍自己的马,说:“爷爷死了,我很难过。” “我知道。”任宽温和的说。 吴欣然突然哭起来,冰凉的眼泪落在马的鬃毛上。北风刮着脸上的泪痕,像刀子一样割得生疼。任宽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暖而干燥的大手,让吴欣然感到很舒服。她抬头望着任宽,撒娇地扑进任宽的怀里。 “小心!”任宽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调整马头方向,使两匹马靠在一起。 哭了许久,吴欣然才慢慢抬起头,望着任宽说:“你说,为什么要我回来和爷爷相认呢?” 任宽拍拍她,他心里明白,如果当初吴欣然没有和吴效北相认,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亲人的逝去了。但是他开导她道:“归宗认祖,是中国人的传统。大帅不例外,你也不例外,我也是如此。” “归宗认祖?”吴欣然停止流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归宗认祖。”任宽点点头。 吴欣然的眼睛望到很遥远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睛就像一对棕色的泡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出来。任宽盯着这对泡泡,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吴欣然受了些风寒,回到家便全身发热,头疼脑热。因此,回上海的时间也被延迟了。直到吴欣然病情好转,又在沈阳养了几天,才启程回上海。等到了上海,上海已经春暖花开了。 §§三年 “按照规矩呢,如果长辈逝世三个月内不结婚,就要等到三年后了。”胡太太跟王景明商量说,“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年龄,我们觉得还是尽快办事。” “你说的这一点我知道,可是眼下剩一个一个多月了,未免太仓促。”王景明委婉的说。 “仓促是有一点,但是事在人为。我们绝不会委屈然然的。”胡太太劝说道。 “这样吧,我也不好做主,你问问然然的意思。” “我都知道。”吴欣然坐在书桌旁对胡文明说,“可是我爷爷刚刚去世,要我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内强欢笑地结婚,我办不到。”胡文明理解地望着她。“而且我觉得……”吴欣然抬头望着窗外,“我实在没有想过明日就嫁作他人妇这件事。” “我理解,可是三年啊……” “文明,我们认识了多少个三年了?”吴欣然问,“还在乎一个?何况,阿公年事已高,我想多些时间陪伴他。你不会连这个这不同意吧?” “我当然同意,只是……”胡文明为难道,“三年,一千多个日子啊!” “你怕什么呢?”吴欣然讨厌他的不干不脆。 胡文明无言以对,他的怯弱怎么会告诉她? “你到底怕什么?”吴欣然追根究底。 胡文明在吴欣然的逼视下,犹豫着说:“听说你和任先生关系暧……” 吴欣然心中一惊,但面色如故,她压住心中的困惑与不安,问:“任宽和我们一起去的沈阳,你看见我们有什么吗?” 胡文明无语,他的确没发现什么。 “谁告诉你的?”吴欣然警惕的问。 “没有谁,我记不得听谁说起。”胡文明敷衍着。 “道听途说?”吴欣然冷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做这种愚蠢的事了?” 胡文明无话可说,坐在那里。吴欣然仔细地打量了他,凑近问:“胡志远跟你说的?”胡文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睫毛。吴欣然轻轻哼了一声,“看来是了。”她气愤地把手中的杂志往床上一扔,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的你这个堂哥!大男人一个这么喜欢嚼别人的舌头?” “然然……”胡文明为难地望着她,希望她别这样说。 “不喜欢听?”吴欣然问,“那他说你老婆的闲话,你就爱听了?” “他毕竟是我堂哥……” “是喽,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不是!”胡文明站起来解释道。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吴欣然连推带挤地把他退出房间,“你走,你走!”“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任宽从香港回到家,先是对房子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又清理了任义的东西,一番休整过后,他拿起自己多年的画夹翻,靠在沙发上看起来。 “回来了,也不通知我?”冯月珍笑着走进了任宽的大门,“我刚开车打门口过,看见你院门开着,就想着你是不是回来了。” “冯姐,坐。”任宽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则去了厨房。 “又要给我泡茶?”冯月珍坐下来问。 “是呀,只是你不要再跟过来了。”任宽半开着玩笑说。 冯月珍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拿起茶几上的画夹。 任宽端着茶放在冯月珍面前,却看见从她手中画夹上方露出的两只眼睛充满了困惑与无奈,令人难以理解。“怎么了?”任宽困惑的问。 冯月珍把画夹摊在茶几上,任宽低头看见画纸上那个明媚而美丽的少女笑得青涩而甜蜜,浅浅的酒窝里像浸满了蜜一样,眼里却盛着甜蜜的负担。任宽盯着画中的少女,平日里犀利的目光变得温柔而多情。他抬起头看了看冯月珍,坐到她对面。 冯月珍鲜红的指甲指在画上:“这是谁?”她像一个知道答案的家长,质问着任宽。 “吴欣然。”任宽十分温柔的说,他从冯月珍的手下抽出画夹,看着画上的女孩,说:“那是十年前了,那时候她才十二三岁。那个时候,我还在码头当工人。” “那时你就认识她?” “不认识。”任宽摇摇头,郑重地说:“从那时起我就爱她。”他抬起头看着冯月珍,豁然发现对面这个平日里冷血的女强人竟泪水盈眶。任宽递给她一块手帕,冯月珍推开他的手,强忍泪水问:“你爱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可是看见任宽真诚的脸,没有参杂任何戏谑的成分,“为什么?!” “为什么?”任宽站起来,一脸虔诚地说,“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团糟,像黑夜一样没有一点希望。可是当我看见她……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微笑,就像阳光一样,。我不喜欢说一些肉麻的话,但是真的她的微笑点燃了我的希望,我觉得我要改变我的生活,我要见到她。” “你让我向景明引荐你也是为了她?” 任宽点点头。 “你从那时起就想要和她结婚?”冯月珍无奈地嘲笑着。 “不是,我当初只是为了能再看见她,可是后来……”任宽自嘲地说,“人总是不满足。” “唉”冯月珍深深地叹道,“你知道胡家向景明提出了这个月内结婚的要求。”任宽紧张地望着她。“景明把决定权交给了然然,然然没同意。”任宽开心地笑了,他抓起自己的外套,穿上鞋,说:“我去王家,你去吗?” “我去做什么?” “看你的景明。” 冯月珍苦苦地笑了。 §§约定 吴欣然用手拂过爷爷留给自己的几个箱子,摸着手上的玉镯。空虚,真是空虚。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来分享自己的忧愁与情思。虽然胡文明想要和自己结婚,但是他的目的就是结婚,可能还参杂了其他成分,比如一个吻什么的,但是他似乎从没想过要帮自己分担过什么。他永远是胡家的大少爷,养尊处优的,等着别人替他做事的大少爷。有父母亲真好,就能替自己忙活自己想要做的事;有兄弟姐妹也真好,可以说说心里话,排解排解。自己只有阿公,自己是不能再让年纪年逾七十的老人家再为自己操心。吴欣然第一次强烈地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来爱,需要一个坚强的男人去呵护。不是像阿公那样对孩子的疼爱,而是一个男人本应该爱一个女人那样的爱。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对于初恋刘尽忠,自己也是把他当做一个偶像来顶礼膜拜的,她从没有想过要从他那里获取什么。但是现在她强烈地想要得到一个身体上的安慰,比如一个吻,像来自任宽那样的吻。她想起父母在世时,每当父亲出远门回来,再抱过自己之后,都会与母亲热情相拥,热烈相吻,像要把彼此嵌入彼此的身体中那样强烈。事实上他们彼此嵌入彼此的生命,却把他们爱情的见证——吴欣然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可曾真正融入谁的生命中呢?吴欣然叹惋着。她的手突然想起了任宽的心跳,打乱了她的呼吸,她急忙在背后藏起自己的手,望着窗外的春景。不经意间,听到了猫儿的呼唤。 “多么春意盎然啊!”任宽的嗓门在这个人气不足的老房子里格外引人注意。 王景明张开双臂和任宽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他拍拍他的肩膀,友好的问:“任义在英国一切还习惯吗?” “还不错。”任宽笑着对王景明说。 “任宽一来,一向冷静的景明怎么如此热情?”冯月珍打趣说,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月珍,你来的时候我不够热情吗?”王景明开玩笑问,“再说任宽可是难得来这么一次啊。” “那只能怪我来得太频繁了?” 王景明笑着望着冯月珍使着小性子,摇摇头。任宽默默注视着这如同父女般的和谐关系,再仰望楼梯时,吴欣然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任宽跟着她注视的目光,大步迈向她。 王景明正要回头去看任宽的去向,冯月珍就拉着他问:“这几日身体还好吗?我上次带给你的虫草还在吃吗?……” “你还不是胡太太吧?”任宽开着玩笑问。 吴欣然扑哧地笑了,骂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她扬起下巴,边往楼上走边说:“我当然不是,我拒绝了,我说过我不想当一个普通的阔太太的。” 任宽跟着她跳跃的步伐走上楼,一脸沮丧地说:“我以为你拒绝成为胡太太是因为我嘞!” 吴欣然开心地笑着,斥责道:“你的脸皮怎么就能够那么厚呢?” 任宽抛掉假装的沮丧,得意地说:“根据我多年的观察和经验,你一般对正人君子都不怎么样,反而是厚颜无耻的人能得到你的青睐。” “我有青睐你么?” “那只能证明在你心中我还不够厚颜无耻。”任宽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吴欣然又气又觉得好笑,抡起拳头捶了他一拳,他结实的胸口却没有一点反应。吴欣然突然脸红了,莫名其妙地。任宽困惑地盯着他绯红的脸颊,女学生式的害羞还真是可爱。 王妈妈抱着吴欣然洗好的衣服出现在吴欣然闺房的门口,洞察着他们。 “王妈妈,”任宽友好地冲她点点头,“您是……” “我给然然拿衣服,”王妈妈进了吴欣然房间,又回头问,“然然,你要请任先生进来坐坐?” “不,我们上天台去”吴欣然拉着任宽接着往楼上走。 站在王景明家的屋顶眺望洋滨泾真是一件惬意的事,任宽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吴欣然说:“我现在觉得以后我要是再盖房子,一定要把房顶修好,也弄个眺望台什么的,白天看看城市的车水马龙,晚上,赏赏夜景,总比呆在房间里要有趣的多。” “是喽,”吴欣然仰着头对他说,“我喜欢上房顶,可是小时候阿公怕我受风寒,又怕我掉下去,就不让我一个人上来。后来就养成了没有人陪我,就不上房顶的习惯。” 任宽望着远景自言自语的说:“你何止需要一个人陪你上房顶呢?”说罢,他感觉到吴欣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回头,四目相对,豁然发现,她阳光下琥珀色的眼睛超越了少女的界线,蜕变成一个女人的眼睛,充满了魅惑。任宽既困惑又好奇地盯着这双眼睛,突然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吴欣然开始以一个女人的方式来看待他了。明白这一点后,他欣慰而又心酸,自己等待了多年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开始配合她的成长,用男人欣赏一个美丽女人的眼光去回应她。 当吴欣然意识到他发现了自己细微的变化时,立即害羞转过头,那种想法被人发现真是令人羞愧。于是任宽决定鼓励她进一步完成蜕变,他用手掰着她的脑袋,使她面对着自己,说:“没有什么可害羞的。”吴欣然惊讶地望着他,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圣女。” 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让吴欣然双颊绯红,她气恼地看着他,他怎么能就这么把什么都说出来呢?正在思索之际,任宽捧着她的脑袋,低下头用嘴唇温柔地在她的脸颊上擦了一下。吴欣然掰着他捧着自己脸的大手,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喜欢这样吗?”任宽温柔地问。 吴欣然想也没想,说:“喜欢。”话一出口,她方才意识到什么,推开他的手,说,“可是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为什么不对呢?”任宽笑着问。 “因为我们……这算什么?!”吴欣然反问道,“我们凭什么这样?” “我告诉过你,”任宽郑重其事的说,“我爱你。” “可是我是文明……” “你不爱他。”任宽直白的说。 吴欣然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说:“我也不……”她矛盾地低下头,她对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喜欢呢? “然然,你喜欢我?” 吴欣然坦白地点点头。 “那你爱我吗?”任宽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表情, 吴欣然没说话,没敢说话,她不敢想和自己,和爱情有关的事情,像给刘尽忠那样的无终的爱情,她再也给不起。任宽期待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不肯离开,那种神色就像一个渴望的孩子。吴欣然心一软,抬起头,对他说:“我怕。” “怕?!” “自从刘尽忠……”她踌躇着,“所以我害怕付出真心后,却无疾而终。” 任宽歪着头打量着她,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吴欣然望着任宽,忧郁地说:“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像Scarlett那样的人……可是……” “你怎样才敢交出你的心呢?”任宽握住她的手,自言自语道。 任宽温暖的体温让吴欣然充满凉意的真心,慢慢回暖,她既感动又困惑地望着他,问:“你是真的……我?”那个“爱”字卡在心口,不肯出来。 “然然,”任宽真诚地盯着她的双眼,“我不知道刘尽忠那件事究竟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以至于你胆怯到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我爱你这件事,不容置疑!我希望你幸福,并且我现在自信我能够带给你比任何人都多的快乐。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向王先生提出请求,向胡少爷提出挑战。” “啊!”吴欣然相信语气坚定的任宽说到做到,但是那么做…… “你把你脆弱的心包裹得太紧,我需要一点非常手段来证明我的爱才能迫使你接受。”任宽解释道。 “可是……”吴欣然为难道,“太武断了!” “因为你太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像你们吴家人!”任宽激将道,“你知道你吴大帅在射击比赛上跟我说过什么吗?” 吴欣然想起那天在家族的射击比赛上,爷爷曾和任宽说了几句悄悄话。 “他说:‘你应该向我的长孙女求婚!’”吴欣然瞠目结舌。“连你爷爷都看出来,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明白呢?!”任宽苦笑道。 “我……”吴欣然心烦意乱地伏在阳台上,任春风吹乱她的头发,真是一瓶浆糊啊!对别的事,她学得快,看得清,唯独对自己的情事糊里糊涂。对于刘尽忠,虽然她对他知之甚少,但付出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实实在在的爱,可是他不要她,或者根本没以情人的角度去看待过她;对胡文明,那是青梅竹马的兄妹情谊,平平淡淡,有些不尽人意,却也可以相持一生;但是对任宽,那是什么呢?他们互相喜欢,可以互吐真心,甚至玩得暧昧,她喜欢他说话的风趣幽默,喜欢他玩世不恭,喜欢他做事时的风行手段,甚至是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和挺拔的身材……然而,那就是“爱”吗?任宽对自己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也相信他的话,可是为什么一旦要自己去回应他的时候,自己又胆怯了呢?她从双臂中露出双眸,恰好望着正好奇地探寻着她的黑眼睛,她本能地羞下头,霎时间刚才的思路全抛到脑后,她抗拒着黏在身上的任宽的关怀,道:“你要给我时间!” “不会是三年吧?”任宽笑眯眯的问。 吴欣然经他提醒想到自己三年后才可以结婚,放心地舒了口气,笑道:“我也没办法,这是规矩,要等三年。怎么,难道你等不起?” 任宽嘲笑着看着她,说:“我会在乎这三年?”他自言自语道,“我等了何止三年?!” §§李丽莎 笃笃的敲门声迫使腿脚已经不太灵活的王妈妈去开门,“这么大早,是谁啊?!”王妈妈嘟囔着打开门,“任先生?” “任宽,你怎么来了?”吴欣然从楼上走下来。 “然然!”一位身材高挑的混血贵妇走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奶奶!”吴欣然飞进贵妇的怀里,王妈妈才豁然认出这对老年夫妇是吴欣然的奶奶李丽莎和她的男朋友陈国伟,忙道:“亲家夫人,快请坐!”边说,边支人去泡茶。 “然然是越来越漂亮了。”陈国伟捏了捏吴欣然的脸蛋。 “陈爷爷!”吴欣然亲昵地拉着他坐下来。 “离开上海快三十年了,都不认识路了。”李丽莎笑着说,“幸亏遇见这位任先生,送我们过来。” “然然,你外公呢?”陈国伟抿了一口茶问。 “他一早就去公司了。”吴欣然道。 “他身体还好吧?”李丽莎问。 “还可以。”吴欣然问,“奶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呢?” “昨天晚上到的。我接了你的电报说你爷爷走了,就决定回来看看。”李丽莎淡淡的说。 吴欣然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 “亲家夫人,你们还没吃过早饭吧?”王妈妈问,“和然然一起吃吧,任先生也坐坐吃些茶点吧。” 吃早饭的时候,任宽好奇地打量着吴欣然高贵而美丽的奶奶以及风度翩翩的陈国伟,听着他们说话。 “你的未婚夫呢?”李丽莎微笑着问,“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 吴欣然一愣,瞅瞅坐在对面的任宽,颇有些尴尬。李丽莎顺着吴欣然的眼神瞧对面望去,正好碰上任宽探寻的黑眼睛,微微一笑:这小子在观察我。吴欣然岔开话题,问:“奶奶,你们住在这里吗?我让人去收拾屋子。” “不用,”李丽莎拒绝道,“我们在国际饭店订了房间,行李都在那里。今早我只是想先来看看你和你外公,如果能碰巧看见那位姑爷就更好了。”她看见吴欣然不自然地笑了笑。李丽莎用餐巾擦了擦嘴,说:“现在用过了早餐,我们要回去休整一下了。任先生,还得麻烦您送我们去宾馆。” “非常乐意。”任宽向美丽的夫人献殷勤道。 “然然,你打电话给姑爷,让他中午和我们一起吃个饭。”李丽莎吩咐道。 送二人回到房间后,任宽对二老说:“我在你们楼下租了一个房间,是我的办公室,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如果你们有什么事呢,大可来找我。” “你现在要走吗?”吴欣然问。 “不可以吗?”任宽笑着反问道。 “当然不可以!”李丽莎搂着孙女说,“既然你没有什么事,就请陪我们一起逛街吧,我很久没来上海了,有许多东西要买。” “您是需要搬运工吗?”任宽开着玩笑问。 李丽莎和陈国伟哈哈地笑起来,陈国伟笑着说:“年轻人,你还真能摸透女人的心思啊!” 逛街的路上,两位老人精力充沛的像年轻人一样不知疲倦,把上海最繁华的地方走了个遍。“国伟,我们又找回青春了!”走在前面的李丽莎快乐的对身边的爱人说。吴欣然在一旁笑着,任宽则敬佩地望着二位老人,对吴欣然说:“你奶奶很漂亮。” “那当然!”吴欣然自豪的说。 “是个值得敬佩的夫人。陈先生是她的丈夫吗?” “差不多。” 差不多?吴欣然的无心之语让任宽对这位海外归来的老太太更加感兴趣。 当四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宾馆时,胡文明已经在等候他们了,看见任宽也在场,胡文明不自然地向挤出笑脸向他问好。 “你就是然然的未婚夫胡文明吧?”李丽莎和他热情地来了个拥抱,随后打量着胡文明说,“孩子,你有点缺乏锻炼啊!”陈国伟看看胡文明,又看看任宽,显然二者相比起来,高大、黝黑的任宽更加挺拔、阳刚。 “我们刚刚出去买东西去了,让你久等了吗?”李丽莎把胡文明按到凳子上坐着,自己则坐在另一边,关心的问他。 “没有,我也刚刚才来。”胡文明站起来对她毕恭毕敬的说。 “坐下来!”李丽莎命令道,“大家都是平等的,坐下来吃个饭,聊聊天。”她说着,又看了吴欣然和任宽一眼,示意他们也坐下来。吴欣然才亲昵地坐在她身边,任宽则坐在陈国伟的旁边。 “谁来点菜?”李丽莎问道,“我可是很久没吃到正宗的中国菜了。”说完,她期待地望向胡文明,胡文明则谦让的把菜单转到陈国伟面前,陈国伟愣了愣神,任宽伸手拿起菜单,笑着说:“我来点。” 李丽莎抬眼看了任宽一眼,笑道:“我要是吃不到正宗的中国菜可拿你试问。” “您老放心。”任宽笑着打开了菜单,吴欣然起身走过去,协助他一起点菜,胡文明不快地望着二人。 “姑爷!”李丽莎叫住他,“你能喝酒吗?” “一般。”胡文明回头对李丽莎说。 “那我们就喝点干红吧。”陈国伟对身后的服务生说。 “我觉得然然的婚不会结的那么顺利。”回到房间后,李丽莎说。 “I’magreewithyou.” “说汉语。” “Yes,Madom.”陈国伟温柔的说,“我很喜欢那个叫任宽的孩子。” “嗯,他很英俊,就像当年我的清忠一样。”李丽莎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我敢打赌,他身上也有外族的血统。” “你觉得任宽和然然更般配?”陈国伟问。 “不是般不般配的问题,你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个互相喜欢。”李丽莎坐到陈国伟的身边,“可是王景明却把然然许给了胡家。” “那个胡文明是个好孩子。” “可是他和然然比起来,太单薄了。”李丽莎不满的说,“王景明总是喜欢对自己孩子的婚事过分关心。” “依照吴家人的倔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陈国伟笑着说。 “然然被他教的太温顺了,”李丽莎说,“失去了他爷爷家的率性和白俄人身上的血性!” “你打算怎么样?” 李丽莎笑了笑,自信地说:“我会改变这一切的,我会让然然按着自己的思路生活。” 王景明在家设了晚宴招待李丽莎和陈国伟,并客气地邀请他们搬到自己家里住,李丽莎谢绝了,这让王景明松了一口气——他和他的亲家的价值观有太大的差异。当他问及二人明日的安排时,李丽莎叹息道:“我明天想去看看我的儿子和媳妇。”两家不和谐的的谈话忽然进入了沉默,许久,王景明才压着声音说:“我打电话找人陪你们去,我就不去了。”吴欣然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她理解每次去墓地时的煎熬。 §§李丽莎 吴欣然本来认为王景明会让胡文明陪同,没想到王景明叫的却是任宽。王景明是不希望胡文明和李丽莎有过多接触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还和一个男人私奔到国外同居在一起实在不是件体面的事,他不想让此影响到吴欣然的婚事。而且王景明信任、喜欢任宽,很多时候,他希望任宽是自己的孩子,可以帮自己分担家事,可以给这个人丁不兴旺的家族带来阳刚之气。 李丽莎坐在离儿子墓碑很远的的土坡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吴欣然在陈国伟的陪伴下哭哭泣泣地给父母上香、烧钱。“你一定觉得我很冷血。”李丽莎对身边的任宽说,“在自己的儿子、媳妇面前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任宽善解人意说,掏出一根香烟点燃。 “给我一支。” 李丽莎陶醉在烟雾中,缓缓说:“清忠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最爱的孩子。”李丽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儿子的军装照递给任宽看。 “他很帅气,像您。”任宽端详着照片说。 “可是他像他爸爸一样固执,他对国伟从来没正眼看过。” “为什么?” “国伟是我的情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李丽莎闭上眼,“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喊过我一声妈,甚至拒绝承认我!他不能够体谅我,作为一个带着孩子离家出走的女人的难处,反而用他不可理喻的自尊心和冷酷来伤害我。我没有参加过他的婚礼,更没亲眼看见然然出世,你可能不相信,然然十六岁时,我才在美国第一次看见她。”她抽了一口烟,说,“国伟是个好人,他完全理解我的痛苦。在我刚刚离家出走来到南京的那段日子里如果没有他,我真想象不到我们会怎么样。”任宽看见陈国伟正温柔地拍着吴欣然的肩膀。“其实我儿子也是个好人。”李丽莎接着说:“他对谁都好,除了他妈妈。尤其是对他的妻子静宜,那是个好姑娘,如果他们不走得那么早,我甚至相信她有能力改善我和清忠的关系。” “不是戒了吗?”陈国伟回到她的身边,从她嘴里抽出香烟,掐灭,扔在地下。李丽莎苦笑着,不好意思地看看爱人,低下头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吴欣然婴儿时期的照片,递给任宽:“可爱吧?像谁?” “像她妈妈多一些,可是我认为性格更像她爸爸。” “我认为你更像。”李丽莎微笑道。 “什么?” “你不是纯种的汉族人吧?” “我母亲是维族人。”任宽说。 李丽莎望着任宽的脸,充满感情的地说:“你的轮廓和我的儿子有几分相似,但是你比他更善解人意。小伙子,我喜欢你,扶我起来。” 任宽扶李丽莎站起来,问:“你准备离开吗?” “对。”李丽莎和陈国伟朝车走去,任宽去喊吴欣然,他发现孤零零地吴欣然像一个孤儿。“然然,我们回家了。”他揽住她瘦小的肩膀,温柔的说。吴欣然一转头看见任宽,仿佛嗅到了自己记忆里的父亲,她拼命地在任宽的身上找寻父亲的影子,分明的棱角,被阳光晒成棕色的皮肤,宽宽的肩膀……她突然微微笑开了,伸出双手挂住他的脖子。车里的李丽莎默默注视着二人,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丽萨!”陈国伟叫住她。 “没事。”李丽莎轻描淡写地抹去脸上的泪珠。 “没想到吴效北还真能收罗好东西。”李丽莎看着吴效北留给吴欣然的几大箱的宝贝说,“唉,贪心好色的吴效北对待女人就像对子弹,打一发,再上一发。可对于自己的孩子那是打心眼里的疼爱。”她疼爱地摸摸吴欣然的脸。 “您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拿些走吧。”吴欣然说。 “我李丽莎会要他的东西?!”李丽莎嘲笑道。吴欣然没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任奶奶玩赏。 李丽莎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盒子,打开,竟是一套木质俄罗斯套娃。她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打开,将娃娃按大小顺序摆放在桌子上。吴欣然困惑地望着她。 “想不到他还留着这些。”李丽莎从箱子里翻出一枚欧式红宝石戒指,“这是你爷爷和我结婚时的婚戒,这些娃娃则是他当年买来逗我玩的。然然,我要把它们拿去做个纪念。” “当然可以。”吴欣然微微一笑。 §§迷情 胡万舟在家设宴招待李丽莎和陈国伟,饭局上胡万舟夫妇极尽对两家婚事的夸耀之词。“我是看着他们两个孩子长大的,他们能走到一起既是我们两家所向,也是两个孩子的缘分。” 李丽莎笑着望着胡文明和吴欣然,此时的小两口在她眼里和谐得就像兄妹一样,相亲相爱,但是却缺少李丽莎所看重的激情。 在与胡文明的相处中,李丽莎发现温文尔雅、体贴周到的胡文明是个毫无生气的青年,而且几乎没什么主见。失望的李丽莎不免拿他和自己的儿子比较:“差得太远!根本没有可比性!”她盯着舞池中和吴欣然跳舞的胡文明,懊恼的说。 “亲爱的,和我跳舞时候认真点。”陈国伟在他耳边低声说,“今天可是然然的生日。” 一经提醒,李丽莎收回了一直注视着胡、吴二人的目光,转移到爱人身上。 王景明自豪地望着舞池中裙角飞扬的吴欣然,鲜红的裙子让她如同一朵娇美的鲜花。除了她,谁还能将媚俗的大红穿得如此热情?!就像天上的一朵红云,飘落在人世间。她是他精心栽培的花,是他无与伦比的瑰宝,尽管三年后,她就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想到这里他望向与吴欣然共舞的胡文明,与吴欣然的热情奔放相比,单薄、苍白的他更显得呆拙、拘谨。王景明松了一口气,这个单薄的男孩永远主宰不了吴欣然,这样,她就永远是他的了。于是他放心地把目光移到冯月珍身上——那是除了吴欣然之外,唯一让他操心的人了,虽然这种的操心比不上对自己外孙女的十分之一。冯月珍正与任宽跳舞,二人都不愧为交际场上的老手,无不和谐优美,像经过训练一般。冯月珍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任宽,眼中没有平日里的冷漠与麻木,却充满了温情。王景明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爱他!尽管这个想法让王景明油然生出一种嫉妒之情,一直以来冯月珍只爱他一个人,像一个敬爱父亲的女儿。现在她用一个情人的眼光去看待另一个男人,这让他很吃醋。这种感觉正如当年自己的女儿嫁人一样。可是任宽的确值得她去爱,他潇洒、帅气、勇敢又有智慧,并且有钱。王景明开始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任宽,然而他觉得任宽看着冯月珍的眼睛里除了友情再没有其他什么感情了,而且在任宽的神采奕奕衬托下,他的舞伴显得毫无生机。 “王爷爷。”挽着丈夫的晴云腆着肚子向王景明问好。 “好孩子,什么时候生啊?”王景明疼爱地看着和吴欣然一起长大的晴云。 “还要过三个月。”晴云的丈夫自豪的说。 “好、好。”王景明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欣羡。 “王爷爷,等然然结婚了,您也能抱上重孙了。”晴云善解人意的说。 “是呵。”王景明微笑着,对晴云说,“累不累,先去那边坐一会?” 王景明的注意力从晴云两口子的身上重新回到舞池时,吴欣然已经换了舞伴,正好任宽跳舞。“真是精力好过了头!”王景明笑着想,端着酒杯,欣赏着二人的舞步。比起刚才的华尔兹,这支狐步舞跳跃的舞步让吴欣然裙角犹如绽放的玫瑰,而任宽则像一匹矫健的黑马,毫不逊色于吴欣然令人窒息的热情,。吴欣然脸上的绯红就像火光一样照耀在任宽的脸上——他们正处于极大的热情中。王景明突然觉得这一对舞者更般配!——这种想法让王景明吃了一惊。他突然注意到任宽眼中丰富的感情:激情、温情、疼爱,甚至是宠爱!只有热恋中的男人的眼中才会有如此之多的情谊!他要夺走她!——一个可怕的结论得出了。 “景明,你在想什么?”冯月珍问。 王景明惊恐地回过神,见是冯月珍忙收回了不安的神色,说:“我在看任宽。” 冯月珍“哦”了一声,不自然地扭过头,去看舞池里任宽,王景明却察觉到她眼里不易察觉的哀伤,试探着说:“任宽是个不错的男人。” 冯月珍苦笑了一下。 “去追他吧。”王景明鼓励道。 “景明?”冯月珍诧异地望着他。 “任宽是个不错的男人。”王景明重复道。 “可是爱他的女人很多。”冯月珍笑道。 “是嘛?可是有谁能比我的女儿漂亮呢?”王景明欣赏地望着美丽的冯月珍。 “可是我老了。”冯月珍低下头。 “你只是长大了。”王景明深情地望着冯月珍,突然冷笑道,“我的小月珍的男人谁敢抢?!” 冯月珍嘲笑着看着王景明,又望着另一个她爱的男人,心想:景明,你当真要我和你的然然抢吗? 另一个得出任宽爱吴欣然这个结论的人是李丽莎,作为过来人,她对这种感情再熟悉不过了。她快乐地望着舞池里这对般配的人,像看见一副美好画卷。然而,她无奈地望了她的然然一眼,她快乐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幔纱,什么都看不清。“真是个迟钝的孩子,和她不知好歹的爷爷一个样!”李丽莎叹道。 “急什么?”陈国伟笑起来,“她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小姑娘,跟你当年一样。” 胡文明深情地望着他对面的吴欣然,内心油然升起一股自豪之情——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妹妹现在充满女性魅力的站在自己的对面。她略微紧身的湖蓝色旗袍从她的背后拉了一个大大的弧线,从腰部的凹陷开始又往下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她一直转身冲自己嫣然一笑,和小时候的笑容一样甜,但是成年的胡文明的目光此刻却停留在她的胸前,他已经不能忽略吴欣然作为一个女人存在的一切特质了,他举起手中酒杯大口喝了一口酒。想到三年后他才能正式拥有她,他郁闷地又喝了一大口酒。借着酒劲,他径直朝正和朋友们聊天的吴欣然走过去。 “我一直认为没有人比演过《乱世佳人》的费雯丽更漂亮了!”吴欣然热烈的和朋友聊着电影和明星。一抬头看见步伐有些晃动的胡文明满脸通红地朝自己走来,暧昧地笑着,突然张开嘴,朝吴欣然伏下身来。吴欣然还未做出反应,就被胡文明一口的酒气堵住嘴,耳边是年轻的朋友们起哄的声音。吴欣然咬住嘴唇,奋力要推开他,可是胡文明的手却将她搂得紧紧的,用力按在胸口。 “那边出了什么事?”王景明问身边的冯月珍和任宽。 “没什么,年轻人,玩闹。”冯月珍陪笑道,眼睛紧紧盯着任宽。任宽藏在裤子口袋的双手紧握握拳,他皱着眉头,不快地望着那群起哄的人,身体向前倾着,仿佛随时准备冲过去,冯月珍拉住他的手臂,冲他皱了皱眉头。 “小两口可要注意场合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胡文明才惊醒过来,放开正在挣扎的吴欣然,满脸通红的环视周围看热闹的人。 吴欣然推开胡文明,忿忿地瞪着他,一溜烟跑开了。 任宽挣开冯月珍的手,跟上去。冯月珍也也随着他的步伐紧紧跟上前。 “发生了什么?”王景明拉住身边的仆人问。 “没看清,没看清。” 李丽莎走到胡文明面前皱着眉头狠劲将他打量个遍,他却红着脸,借着酒意说:“奶奶,对不起,我今晚喝的有点多。” 听到儿子这么一句话,胡万舟一拳捶在儿子的背上,提醒道:“傻小子,还不快追去看看!” 吴欣然站在院子大口呼着气,要把身上的酒气让春风吹去。胡文明这种行为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她愤怒地想。他从来不敢对自己如此冒犯,今天居然……突然觉得委屈——当时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呢?她一抬头看见任宽,觉得既气愤又哀伤,嚎道:“你为什么不制止他?!” 任宽皱着眉头,苦笑着看着吴欣然,说:“你没有授权给我。” “什么?!”吴欣然明白他的意思,“你就一点都没有正义感吗?” 冯月珍在后面低声笑起来,这个被万般宠爱的吴欣然的想法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任宽没有理睬冯月珍的笑声,严肃地说:“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保证?”冯月珍冷笑道,“你拿什么去保证?别人的未婚妻,你凭什么保证?” “她好烦。”吴欣然小声嘀咕道。 任宽立刻对冯月珍道:“不用你管。”吴欣然眼中流露一丝得意,越过任宽宽厚的肩膀,把这丝得意传递给这个她一直不欢迎的女人。看到吴欣然小脸蛋上那丝快意,冯月珍不禁咬牙切齿起来,她狠狠地盯着吴欣然,然后,漂亮地转身离去。 吴欣然见她走了,满意地看着任宽,踮起脚,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个字:“他没吻到我。”任宽深邃的黑眼睛里闪耀出满满的光芒。 胡文明站在不远处看见吴欣然和任宽低头耳语,踌躇着,清清了嗓子。吴欣然看见胡文明,冷漠地垂下眼睑,从他身边走过。 §§马场 任宽被李丽莎约出去骑马。任宽很好奇这个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他靠在马肚子上,望着李丽莎潇洒地跨上马背,一身红色的骑装显得十分耀眼。她那灰色的眼睛在衣服的衬托下变成了接近吴欣然眼睛的棕色,任宽几乎能够看到她年轻时是个多么迷人的女人。 “上马!”李丽莎冲他挥了挥鞭子,任宽翻身上马的动作得到她赞许的眼光,“走!”她一甩马鞭,驾马前行,“有本事追上我!”李丽莎已经策马而飞,英姿飒爽,毫不逊色于男人,让人难以辨认她真正的年龄,马场上的许多人勒住马,注视着红衣飘飘的李丽莎。任宽迎头赶上。 跑了一阵子,李丽莎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勒住马,弯着腰坐在马背上喘着气。“当年在东北,我可是响当当的女骑手!”她自信道。 “今天也是。”任宽钦佩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李丽莎笑起来,“任宽,我真是喜欢你!” 任宽呵呵地笑了,道:“我可承受不起。陈先生呢?” “他去南京看他老婆和儿子去了。” “?”任宽颇为惊讶。 “我和国伟不是夫妻,我们没有结婚。他的原配是父母娶进家的,那时候不是有一股反封建礼教的潮流吗?许多知识分子在那个时候都休了原配。我和国伟也赶上了这股潮流,但是我不许他休妻。” “为什么?” “如果被休,那她怎么活?”李丽莎说,“反正我对结婚无所谓,对什么名分也无所谓。” 任宽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想了想,说:“你之所以能不在乎名分,是因为你确定陈先生爱你。” “可能是吧。”李丽莎思索着点点头,“可是当时谁能保证我们的爱情能长久呢?” “你怀疑?”任宽惊讶地看着她。 “对一切事物都应该保持适当的怀疑。”李丽莎眉毛一挑,“我最亲密的儿子都有可能不再承认我,何况……所以我虽然信任国伟,但是我仍然时刻警惕着,怕他跑掉。” 任宽理解地看着她,儿子的事给了她太大的伤害。 “任宽,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约你出来吗?”李丽莎突然问。 任宽看着她,等待她说出答案。 “你知道然然为什么要和那个胡文明结婚吗?”见任宽迟疑了一下,她又急切地问,“王景明做的决定吗?” “夫人,这件事十分复杂,可能要然然亲口对你说。”任宽笑道,“你怎么会想要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发现然然并不爱胡文明。我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接近王家和然然。”李丽莎伏下身,悄悄问,“你爱她?” 任宽自嘲道:“谁都看出来。” “要是都看出来,你还能那么光明正大地和王家交往?”李丽莎笑问,“还有谁看出来了?” “吴大帅。” 李丽莎笑了,说:“这次他终于和我一致了。”她好奇的问,“那么然然知道吗?” “她应该知道。”任宽苦笑着。 “她会知道的。”李丽莎淡淡地笑道。 “你那么有把握?”任宽差异地望着李丽莎。 “因为你像我儿子——然然的爸爸。”李丽莎在任宽的脸上找寻着儿子的影子,“但是,”她敏捷地伸手扯住任宽的缰绳,将任宽的马拽近了些,威胁道,“要是然然被迫嫁给胡文明,你应该去抢婚!” “你真是个神奇的女人!”任宽赞许道,接着他向李丽莎坦白道,“我确实爱她,非常非常爱。”任宽的脸上流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神色,那句“非常非常”沉甸甸的,装满了千言万语。“非常非常……”他自言自语道。 §§意外 牌桌上,任宽异常开心,即使输了牌,也是满怀欣然地掏钱。 “阿宽,什么事这么开心?” “是啊,有什么好事,咱哥几个分享分享。”牌桌上的人开起了任宽的玩笑。 冯月珍看了他们一眼,快乐的气氛迅速减温,唯独任宽肆无忌惮地朝冯月珍冷冷的脸传递着笑意。冯月珍冷笑道:“别是哪位千金又为你伤了心吧?” 任宽呵呵笑道:“冯姐又拿我打趣了,这种丧德的事情,我从来不做。”说完,桌上的男人们又笑开了。冯月珍鲜红的指甲推到了自己的牌,站起来,拿起包转身离开牌桌。 “冯姐,您……”一个男人殷勤地上前拦住她,陪笑道,“这玩得好好的,怎么要走啊?” “都七点多了,你们几个该回家看老婆孩子了,天天在外面混什么?!”冯月珍一声呵斥,桌上的牌友顿时失去了兴致。任宽站起来,陪笑道:“冯姐说的是,再玩几盘就不准玩了!”旁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冯姐,我送您回家休息。” 任宽欢快地哼着歌,开着车,冯月珍笑着说:“任宽,你知道到了七十来岁的老人最怕什么?” “孤独。” “那你知道王景明最怕什么吗?” “还是孤独。”任宽漫不经心的说,“所以你才经常去陪他。” “我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不过是个替补。”冯月珍苦笑着,“他最害怕的是失去然然。”任宽听出她话里有话,冯月珍继续道:“你知道景明为什么那么反对他女儿嫁给那个姓吴的?”任宽没说话,冯月珍又问:“你知道我最爱什么样的男人?” “有控制力的。”这个任宽知道。 “王景明最讨厌有控制力的男人来取代他控制自己的女孩,因为那样会让他孤独!” 任宽停下车,回头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明白了?”冯月珍得意地笑了,“所以,你不要认为景明喜欢你,就会允许你去追求然然。作为一个男人,你值得他欣赏,但作为他最爱的人的丈夫他绝不会同意。二十多年前,他就犯了这个错误,二十多年后……” “你是在给我忠告?” “我没有那么善良!”冯月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人都是自私的。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大多数人选择的是自己最爱的。” 任宽焦急地希望她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冯月珍点燃了一根香烟,不紧不慢地说:“王景明希望我追求你。” 任宽笑了笑,重新启动汽车,道:“那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和愿望罢了。” “要是我也这么想的呢?”冯月珍望着他,脸上的冷意俱散,唯有女人的温柔。 任宽沉默着,继续开车。 “然然不过是个被景明宠坏的孩子,你别指望从一个孩子那里得到什么!你那样爱护她,她对你说过一声谢谢吗?她给过你什么承诺吗?”冯月珍劝解道。 任宽不予置评。 “为什么你宁愿喜欢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冯月珍抗议地抓住任宽的胳膊,他结实的肌肉没有一点回应。 “任宽!”愤怒的冯月珍去抢方向盘,高高的鞋跟踩在任宽踩着油门的脚上。车子随着她波动的情绪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放手!”任宽一手奋力控制着方向,另一只手抽出,紧急刹车,失去控制的冯月珍在汽车戛然停止的那一霎那,撞到挡风玻璃上,头破血流。 “冯月珍!”任宽抱住她,用手帕止住她前额上的鲜血,“头晕不晕?”他关切的问。 冯月珍晕眩地瘫在任宽的怀里,像她这样强势的女人就是需要这样强势的臂弯。任宽让她靠着自己,一手绕过她的脖子按住她的伤口,一手把握方向盘,送她回家。 送走医生,任宽走进冯月珍的卧室,看着床上的冯月珍,那个鲜红的伤口像一朵倔强的红梅花,开在冯月珍苍白的额头上,任宽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门,和衣靠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受伤 “阿公,大清早忙着去哪里?”吴欣然困惑的问。 “月珍昨天出了车祸,去看看。”王景明匆匆忙忙的说。 “月珍?”吴欣然不快地眨了眨眼,这个女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值得阿公如此心急?“阿公,我陪您一去,好不啦?” “那就快点!” 冯月珍裹着睡衣坐在任宽旁边,不安地等待着,门一响,她就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月珍!”王景明焦急地走进来,望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关心的问,“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出了车祸呢?”他扶着她走进屋,坐在沙发上。吴欣然尴尬地垂着眼,跟着进来。 “王先生!然然?”刚刚醒来的任宽惊地从沙发站起来。 “任宽?”王景明惊讶地看着他,有些尴尬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晚上任宽不放心,陪我的。”冯月珍微笑着说,紧了紧身上的睡袍。 吴欣然抬头看着任宽,又看了看冯月珍裹得紧紧的睡袍,突然低下头,不肯再抬起来。 “然然,坐。”冯月珍热情的说,吩咐道,“任宽,去帮我给他们倒茶好吗?” 任宽忙去了厨房,烧开水,泡茶,顺带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王景明则关心地问起了冯月珍伤势。任宽将茶水放在茶几上,王景明端茶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目光又回到冯月珍身上。吴欣然低着头一语不发,仿佛隐身于空气。急于想看见她的表情任宽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主动把茶水放在她眼跟前。吴欣然倔强地伸手拿起杯子,“砰”杯子重重地被放在她视线之外,“小心!”任宽一声惊呼,激起热滚滚开水落在吴欣然的手上。吴欣然慌忙抽开手,杯子轰然倒下,茶水顺着茶几流向吴欣然的方向,她急忙站起来,跳到一边。“怎么回事?”王景明刚刚抬起头,吴欣然已经被任宽拖进水池边,用凉水冲着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王景明跟过去,心疼地骂着。吴欣然在龙头下红肿的伤口比冯月珍头上的“梅花”更能揪住屋里两个男人的心。“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任宽皱着眉头,语气中压抑着责怪。吴欣然抬头看见二个大人责怪的神色,无声掉下眼泪,哗啦啦的眼泪像龙头里的凉水,浇凉的两个男人的心。她蹲下来,把头埋进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哭出声来。另一只手扒在水池边,红红肿肿。 “这是干什么?!”王景明语气柔和下来,“自己让开水烫了,还不许说了?!” 任宽蹲下来,拍着吴欣然的后背,对二人说:“怪我,怪我!”一边示意王景明别再责怪。 王景明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冯月珍说:“上次我带给你的万金膏呢?拿过来!” 正站在门口发呆的冯月珍点点头,去帮王景明的吴欣然找药去了。 王景明为吴欣然上过药,抬头正好迎上任宽关切的目光,他瞅瞅垂着眉目的吴欣然,说:“我带然然先回去,任宽,你在这里照顾月珍。” 任宽则默默地站在窗口抽着一直长长的香烟,没有回头去看冯月珍收拾茶几上的茶杯、药瓶。“你打电话让王景明来的?”任宽缓缓问。 “是。” 任宽厌恶地掐灭了香烟,低声说:“没用!” “终其一生,我究竟想要什么呢?”冯月珍坐在沙发上,悲伤道,“不过是想要我喜欢的人能好好对我。” “没有人对你不好。”任宽走出冯月珍家的大门时说。 “可是不够好。”听见任宽的关门声,冯月珍面无表情的说。 §§跌落到尘埃里 王景明刚摊开牌桌,李丽莎就问道:“三缺一,这牌怎么打?” “亲家不必急,我来打电话叫人。”王景明笑呵呵的说。 “然然不会吗?”陈国伟问道。 “她小孩子,哪里会?!”王景明笑道,“再说她手烫伤了。” “她没事吧?”李丽莎问。 “没事,就是烫着了皮,没什么大碍。”王景明望望楼上吴欣然的房间。 “王先生。”任宽急吼吼地赶进王景明家的大门,“然然的手怎么样了?” “咦?”李丽莎困惑地看了任宽一眼,问,“你怎么也知道?不是然然今早才在家烫的吗?” “没事,没事!”王景明岔开话题,“正好我们三缺一,过来打牌!”王景明按着他坐在牌桌边。 “然然,你的手怎么了?”胡文明一进王家的大门就大声喊起来。楼上的吴欣然听见了任宽和胡文明的声音,就飞也似的从楼上奔下。 “嗯?”牌桌上的三个老人像在等待着什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刚刚坐倒的任宽则有重新站起来之势。 “然然,你的手怎么样?”胡文明关心地拉住她的手。吴欣然越过胡文明的肩膀,埋怨地看了任宽一眼,便一头扎进胡文明的怀里,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李丽莎诧异地看着吴欣然这一亲昵的举动,起身走过去,笑道:“没那么娇气,不过是红肿了些。” 胡文明不好意思的推开紧紧扎在自己怀里吴欣然,尴尬地望着屋里的人,全然没注意道吴欣然脸上的失望。 “然然,任宽刚刚来的,也问了你的手呢!”李丽莎笑着望着任宽。 王景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拍了拍牌桌,问:“这牌还打不打了?!” “打,打!怎么能扫您的兴呢?”任宽赔笑着说。 吴欣然趴在宾馆里,她没想到冯月珍就是这么样闯进了自己的生活。认识她那么多年,冯月珍一直作为王景明的好朋友在旁边观望着自己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生活有任何交集,现在好了,这个美艳的女人不仅揪着王景明的心,更是和任宽……吴欣然想到今早冯月珍有意地裹紧自己的睡袍,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踢了床一脚。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丽莎放下手中的报纸问吴欣然。 吴欣然垂下头,默不支声。 “不说?”李丽莎看着她的眼睛,“那就回家去。” 吴欣然抬起头,惊诧地望着态度坚决的奶奶,委屈地说:“你要赶我走?!” “你奶奶不是这个意思。”陈国伟过来调停。李丽莎没有耐心地问:“你和任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奶奶,她居然问自己和任宽怎么回事?! “不要认为我们都是傻子!”李丽莎摇摇头,叹声道,“我们都是过来人,难道看不出来你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欣然苦笑着,愣愣地说:“任宽昨天晚上是和冯月珍一起过夜的。” 李丽莎惊诧地望着嘴唇颤抖的吴欣然,脸上面无表情的她似乎隐逸了许多在意与不满。“你怎么知道的?”陈国伟替正在思考的李丽莎问。 “我今天早上和阿公一起去的冯月珍家,看见的。”吴欣然紧咬嘴唇,不愿流露一丝在意与难过。 李丽莎抄起电话就按下一串数字。 “不要给他打电话!”吴欣然拽住奶奶的胳膊,“不要!” 看着孙女倔强的脸,李丽莎叹了口气,放下电话:“你们老吴家的人都是一个倔脾气!即使心里是这么想的,为了撑着面子还是要装着安然无恙。” 吴欣然松开手,坐下来,缓缓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本来,我就是胡文明的未婚妻。” “你到底喜欢谁?” 吴欣然没吭声,她不会主动表白自己的爱情的,因为那样太容易受伤害。她已经有过一次伤害了,不想有第二次。 “唉……”李丽莎叹息道,“王景明怎么把将门出生的孩子教育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关我阿公的事!”吴欣然抗议着站起来。 “怎么了?”李丽莎道,“我们家的人向来都是敢爱敢恨的,自己主动争取。得不到,那没关系,这个世界不可能什么都顺心,得到了,那就是自己努力换来的,更是倍加珍惜。从我到你父亲,再到你姑姑,全是这样,你以为你今天看到了我们的美满就是白白捡来的?” 吴欣然豁然明白什么,坐回沙发,温顺地望着自己的奶奶,说:“可是,可是我们怎么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心呢?” “只有坦诚相待的人才可能付出真心。”陈国伟望着自己的爱人说。 “坦诚?”吴欣然困惑地看了奶奶一眼,李丽莎坐起来拨打了任宽的号码。 “这么晚我们叫你来,想必你也是知道为什么。”李丽莎请任宽坐到沙发上,坐在吴欣然的对面。任宽看了一眼吴欣然,微微一笑。吴欣然赌气地把头一扭。 “我们觉得年轻人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些好。”陈国伟笑着拍拍吴欣然的肩膀。 “那请你……” “我们回避,回避……”陈国伟拉着李丽莎走出客厅。 看见二位老人一走,任宽就笑眯眯地做到吴欣然的身旁,开心地问:“你是在吃醋吗?”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希望你是在吃……” “我希望你给我解释。”吴欣然打断他,冷冷地望着他。 “解释?”任宽站起来,说,“你的朋友出了点意外,受伤了躺在床上,你会不会陪她?” 吴欣然看着任宽,这是助人为乐,她不应该反对,可是她还是觉得冯月珍那个裹睡衣的动作意味深长。 “那么你现在还误会我吗?”任宽关切的问。 吴欣然没说话,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冯月珍那件飘逸的睡袍。任宽好奇地在她迷蒙的眼前摇了摇双手。吴欣然回过神,看着一脸好奇的任宽,突然觉得这张脸今天异常的英俊。她瞠着双眼打量着任宽黝黑的脸,直挺挺的鼻子,深邃的双眼,结实的脖子以及脖子上格外突出的喉结……,冯月珍那撩人的动作让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迷人,多么优秀。这一刻吴欣然有种卑微的感觉,这种让一向清高的吴欣然的心境仿佛跌落到凡世之间。和潇洒的他相比,和风情万种的冯月珍相比,自己单薄地就像个女学生,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在阿公的庇护下成长,任性却又骄纵。他凭什么会爱上自己?单单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吴欣然晶莹透亮里琥珀色的液体不定地摇晃着,一如她难以平复的心…… “然然?”任宽握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 吴欣然愣愣地看着任宽,她决定,把卑微的感觉藏到心底。“没什么。”她站起来,微微一笑。任宽诧异地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藏匿任何其他情感。 §§一句话 五月初,李丽莎结束了自己的探亲之行,与爱人回了美国。对于吴欣然混沌的情事,她真是放心不下。 §§求助 吴欣然压低帽沿走进一家洋人开的咖啡厅,环视大厅,看见大厅最深处坐着一身黑色洋装的胡文月,径直朝她走去。 “文……”吴欣然刚刚露出笑脸,想亲热地叫她,就被胡文月一个眼色制止了。吴欣然忙收了笑容,坐下来,问:“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都不让文明知道。” “然然,你能帮我约到任先生吗?”胡文月开门见山。 “他?他前一阵子去香港了,不知道回来没有。”吴欣然好奇地打量着面容惨淡的胡文月,问,“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出了什么事情吗?难道胡伯伯他们不知道你已经回上海了?” 胡文月望着昔日的好姐妹,突然颤抖着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到底出了什么事请?!”吴欣然急问,一边安抚着胡文月。 “然然,我要见任先生。”胡文月抽泣道,“只有他能帮我。” “文月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莫非……”吴欣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压低声音问“梁国涛呢?” 胡文月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让吴欣然看了实在是心疼,她没有继续再问。只是低声安慰道:“我会帮你去找任宽的,但是怎么联系呢?那你现在住哪里?” 胡文月在吴欣然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号码,握紧她的手说:“然然,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信任你。” “我明白,”吴欣然悲哀地点点头,问,“文明知道吗?” “他们早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胡文月忿忿的说。 “你居然和文月有来往?!”胡文明在得知吴欣然见过胡文月后异常不满。 “是她跑来找我的!文明,文月现在好可怜,孤苦伶仃的,你们是兄妹,就一点不想帮帮她吗?”吴欣然温和的问。 “帮?”胡文明犹豫了,他想到南京保密局的监狱,不禁打了个寒战。 “文明?!”吴欣然提醒他回答自己。 “然然,通共是死罪啊!”胡文明突然开口道。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一脸为难的胡文明,问:“你还知道文月是你妹妹吗?” “我知道,可是……” 吴欣然鄙视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文月的事我是要管到底的。我可不像你那么冷血。你知道我要去通共,你去告我就是了。”说罢,她转身离开胡文明的办公室,把门摔得砰一声响。 “文明,怎么了,又吵架了?”胡志远好奇的问,“这小姐的脾气也太大了吧。” §§求助 “你一定要我帮她?”任宽吐完最后一丝烟云后,缓缓问。 “那是一定。” 任宽冷笑道:“有权有势的胡家都不能做什么,我又能怎么帮她呢?” “你是民盟的人啊!民盟的人不……”吴欣然看见任宽冷漠的表情绝望道,“为什么你们男人一个个都这么……你知道文月一个人有多可怜吗?脸色苍白,都瘦干了。一提到梁国涛就眼泪汪汪,我以前从没见过文月姐姐这么脆弱过……”吴欣然想到胡文月的样子,不由得红了眼,“胡家现在是完全和她断绝关系了,文明更是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你说人怎么能这么无情呢?!毕竟是亲人一场,朋友一场……”吴欣然感叹着世道的不公。 “你知道通共是死罪吗?”任宽面无表情的问。 “你要告发我吗?”吴欣然警惕地望着他。 任宽苦笑道:“你这么不信任我?” “那你就帮帮文月,帮帮国涛。”吴欣然要求道。 “你知道,梁国涛现在在哪里吗?”任宽笑着问。 “在哪?”吴欣然很好奇。 “他抢在保密局动手之前就已经离开上海去香港了。”任宽低声说,“保密局到现在还认为他在藏在上海,所以查得很紧,所以才没办法联系上文月。保密局的人对胡家也是十分上心,对于进出胡家的人更是留心观察,就等着胡文月现身。可是我没想到,胡文月居然找到了你。”任宽嘲讽地笑起来。 “她是找你找不到才找到我的。”吴欣然解释的说。 “梁国涛和她定下的契约有一条就是:‘不能找任宽’。” “为什么?”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同一篮子里。”任宽说,“万一我被捕了,不能把他们两个同时供出来。我还觉得……”任宽嘲讽道,“他可能认为胡家对这个女儿还是有情分的。” “文月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的,”吴欣然替好姐妹说着话,“这说明她充分相信你。”吴欣然坐近了些。 “被人信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任宽微微一笑。 “那么你同意帮她了?”吴欣然开心的问。 “我知道明天晚上十点有去香港的船,”任宽坏坏一笑,“是胡家的船,你能弄到票。” “还要我去做什么?” 任宽盯着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问:“然然,这要担负很大风险。” “我知道。”吴欣然抬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但是文月是我最好的朋友。” 任宽看了她一会,才继续说下面的计划:“你能先把她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我家!”吴欣然想都没想就说。 “可行吗?”任宽问,“你外公同意吗?” “可以偷偷的啊!”吴欣然扬起下巴,兴奋的说,“他今晚上会打牌到很晚,明天他至少要下午六点才会回家,我可以提前把文月转移出来……” 任宽听着吴欣然饶有兴趣地讲着自己的计划,像要执行一件重要的任务。 “我不管,反正你是要给我弄到三张票!”吴欣然对胡文明闹起来,“我就不信你一个船行的经理连三张票都弄不到!” “你是帮谁买票?”胡文明谨慎的问。 “朋友。”吴欣然咬紧牙关。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认识,”吴欣然冷冷地望着小心翼翼的胡文明,“你说是谁?” 胡文明惊异地看着吴欣然,把门关得紧紧的,问:“文……” “你去不去帮我弄票?”吴欣然威胁道,“难道你连你老婆都不想要了?” 胡文明无奈地看着无理取闹的吴欣然,妥协说:“我拗不过你。”他没再多问一句话,也不愿意知道得更多了。当他把三张票递给吴欣然时,只是嘱咐道:“这三张票是给谁买的,是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吴欣然望着胡文明说这话时的冷漠与怯弱,突然觉得寒意骤生,她默默地接过三张票,低声问:“文明,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胡文明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吴欣然的话中意思,只是看着飞扬跋扈的吴欣然忽然抑郁的脸,非常困惑。 吴欣然眨了眨眼睛,努力掩饰眼中的悲哀,转过身,走出了胡文明的办公室。 §§夹缝中的亲情 王景明前脚踏出门,吴欣然就支开仆人,把坐在出租车里的胡文月带进了家门,安顿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已经把票买好了!”吴欣然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票。 “我哥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吴欣然脸上的笑搁浅了,“只是他装作不愿意知道。”她无奈地耸耸肩,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然然,”王妈妈轻轻敲了门,“可以进来吗?” “进来,”吴欣然冲胡文月微笑着点点头,“我跟王妈妈说了。” 王妈妈端着晚饭进了房间,一看见骨瘦如柴的胡文月,就老泪纵横,放下餐盘,摸着胡文月的胳膊,叹道,“可怜的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吴欣然忙示意王妈妈低声。王妈妈点点头摸着胡文月的背,感慨万千。吴欣然见这场景也红了眼,带上房门,自己走出去了。 “然然小姐,胡太太来了。”仆人在楼下喊着。 “胡伯母!”吴欣然惊道,她怎么会来呢?忙下楼去迎接她。“胡妈妈,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我散步正巧散到你家门口,就顺道来看看。”胡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朝楼上张望着,“就我一个人。”她强调着。 “哦,那您坐坐吧,上茶。”吴欣然吩咐着,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二人沉默着坐了一会,胡太太几次都欲言又止,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喝着茶。当时钟敲了八下的时候,她终于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吴欣然连忙站起来送她,二人走到门口时,胡太太突然转身对吴欣然说:“然然,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我从来都不过问,但凡是些积德救人的事,就应该多做些,为家里的老人,也为自己的以后多积些德行……”她感激地看着吴欣然的眼睛,转身离开。 §§游戏 吴欣然焦急地守在电话旁边,待电话铃响了三声后,透过窗户朝屋外看了看,就拎起胡文月的行李和自己的小包和胡文月一起悄悄溜出家门,王妈妈则在一边望着风。 “快走。”吴欣然最后坐进任宽的车,命令道。 “我们先去咖啡厅坐一会儿,我已经订好包厢了。”车子在任宽的命令下发动了。 “你哪来这么一辆车?”吴欣然问,“好丑啊!” 任宽笑道:“小姐,越不起眼的车越好,这可是我找人去租来的。” 吴欣然撇了撇嘴,说:“那我也觉得这辆车实在是太丑了。” 胡文月抿嘴笑起来,说:“你和小时候真是一点变化都没。” 三人等到天黑的时候才到了码头,检票的时候,任宽看见吴欣然从包里掏出了三张船票,问:“你要做什么?” “好人要做到底,当然是和你们一起去香港啦。”吴欣然微笑着说。 “这不行!”任宽用手按住吴欣然正在拿票的手,“你不能去。” “为什么?”吴欣然诧异的问。 任宽看了胡文月一眼,又望着吴欣然说:“本来这件事,你就不应该参与进来,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既然你决意要助人为乐,我也不好反对。但是,到此为止。”他坚决的说。 “为什么?!”吴欣然任性地把手一抽,“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帮文月的嘛,怎么又不要我参加了呢?” “这不是玩游戏!你跟王妈妈说了没?”任宽严肃道,“你不能再继续跟着我们,回家去,不要让王先生起疑心。” 吴欣然失望地看着任宽,像丢失了一个戳手可得的心爱之物一样充满遗恨。 “然然,回家去!”胡文月也劝道,“不要让王爷爷担心。” “我们先走吧。”任宽拎起胡文月的行李上了船,胡文月拍拍吴欣然的肩膀“谢谢”,她说,跟着任宽上船。吴欣然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埋怨地噘起嘴。 §§为 王景明焦急地在家里踱着步子,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上哪里去了?!” 胡文明默默站在一边,低着头。 “她没告诉你吗?”王景明对胡文明说。 “……没……”胡文明犹豫着,“她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她上哪里去了?”王景明看着他的眼睛,胡文明忙垂下眼皮:“不知道。” 王景明埋怨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王妈妈一眼,问:“你知道吧?” 王妈妈默认,王景明还想问什么,想了想又忍住了,他厌恶地看了胡文明一眼,呵斥道:“然然失踪这件事除了你,一个人都不能知道!” 胡文明用力地点点头。 任宽安顿好胡文月后,一个走上甲板,吹着海风,想到失望的吴欣然,不禁笑起来:她对于险恶的事情怎么总是抱有如此大的热情和乐观情绪呢?他扬起头,仰望星空,星光下英俊的脸显得格外温柔。 从甲板上走下来,借着月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然然?”他暗自纳闷,走上前要去看个究竟。 吴欣然正独自吹着风,一回眸看见任宽高大的身影,叉着腰,歪着头得意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任宽瞪着眼看着她,无奈地笑起来,“你怎么还是跟上来?” “我和王妈妈说了,要送文月姐姐去香港。”吴欣然交待说。 “那她同意了?” 吴欣然耸耸肩,说:“我说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已经在码头了。”她顽皮地笑了。 任宽拉着嘴角,叉着腰,无奈地低头笑了笑,问:“王先生那里呢?” “王妈妈会帮我顶着的。”吴欣然讨好着对任宽说,“任宽,我已经上船了,你还要赶我走吗?” “你怎么这么任性呢?”任宽真是拿她没办法。 吴欣然垂下头,暗自神伤。 “走吧,跟我回房间去。”任宽回头对她说。 胡文月对吴欣然的意外出现开心又担心,但是两个好姐妹还是坐在一起快乐地聊起了天。 “跟你说啊,晴云很快就要有宝宝了呢!”吴欣然兴奋的说,这时胡文月站起来跑到一边呕吐起来。“你怎么啦?”吴欣然关心地扶住她,站在在门外的任宽听见吴欣然的话也迅速进屋来。“是晕船吧?”任宽帮忙扶着虚弱的胡文月坐到床上。 “怎么会呢?”吴欣然纠正任宽的判断,“船行的大小姐怎么会晕船呢?!” 任宽点头笑道:“我忘了这个。”他脸突然一沉,问,“莫非……” 胡文月害羞地低下头。 “啊——”吴欣然恍然大悟,“你怀孕啦!”她又兴奋起来,“真是太好了!我真是羡慕你和国涛!”她由衷地为胡文月高兴。 “你以后也会很幸福的,”胡文月说,“我哥对你也很好啊!” 吴欣然一听到胡文明立刻阴沉了脸,局促地站起来。在胡文月的示意下,任宽微笑着走出房间,带上门。 “然然,怎么啦,你和我哥吵架了吗?” “文月,”吴欣然回头说,“我在想,如果他对你——他的亲妹妹都是这样的冷漠,那么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那不一样!”胡文月为自己的哥哥说着好话,“我是共……” “可是你们有血缘关系!”吴欣然冷静的说。 “可是他为我坐过牢!”胡文月解释着,“你也知道,我哥胆子小……” “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问题!”吴欣然打断她,“如果我有一天也会有生命危险,他能为我做什么吗?他敢为我做什么吗?” 胡文月陷入沉默中,换位思考,她也认为胡文明实在不能为别人做什么涉及自己利益和安全的事情。 “抗日的时候,国涛可以为你挡子弹,拿生命捍卫你,可是文明可以做到吗?!”吴欣然质问道,“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吴欣然望着胡文月,眼里满是羡慕的泪光。 门外的任宽一声叹息,他为吴欣然感到难过,“如果他都不能为自己的亲妹妹做什么,那么他能对你做什么?!”——这句话如果由自己说出来她可能会容易接受一些,但是吴欣然自己发现这一点会多么伤心啊!她是那么自信的女孩子,没有人能拒绝去喜欢她,却选择了这样懦弱的男人作为丈夫。他皱着眉头,一拳重重地打在墙上。 §§约定 三人抵达香港后,看见胡文月和丈夫团聚的甜蜜,吴欣然笑道:“国涛,你可要好好的,不要再把文月弄丢了!” “谢谢,真是要谢谢你,然然!”梁国涛感激地握着她的手,“幸亏文月有你这样仗义的好朋友。” “你都说了是朋友,还客气什么?!”吴欣然笑着看着夫妻二人,眼中掠过一丝欣羡。 “然然,你先去看看那边的花店,我有事要和他们说。”任宽温和的说。 吴欣然会意地点点头,跑进了任宽说的花店。 “任先生,我们真要……” 任宽打断梁国涛的话,说:“不过是尽我所能,没有什么可谢的。”他严肃地看着胡文月,“但是,梁太太,我们曾经有过约定,你不应该找其他人。” “我明白,”胡文月点点头,“我不应该让然然参与进来。” 任宽点点头,说:“不要再有下次了。” 胡文月叹息着点点头。 任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梁太太,如果我有一天会为了然然伤害胡少爷,希望你能原谅。” 胡文月诧异地抬起头:“任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任宽皱了皱眉头,又潇洒地一笑,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胡文月不悦地皱起眉头,说:“如果你伤害了我哥哥,我自然不会原谅你。但是如果是然然的选择,那无可争议。” “谢谢。”任宽开心地笑了。 §§过夜 搭载去往九龙的船上,吴欣然兴奋地望着繁忙的海面,船只穿梭不息,她用力吸了吸充满水汽的空气。“甜吗?”任宽笑呵呵的问。 “咸咸的。”二人相视一笑,倍感温馨。 “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 任宽在香港的家是靠海的二层小楼,楼下是房东太太住,整个二楼都被他租了下来。房内布置简单、舒适,吴欣然舒服地往沙发上一靠,开心地说:“想不到,你在香港居然还会有个家。” 任宽放下吴欣然的小手提包,笑着说:“你住我屋吧,我先去收拾收拾。” 吴欣然扒在门口看着任宽认真、仔细地给自己的床换了新床单和新被褥,问:“那边是任义的房间吗?” 任宽点点头,把换下来的被单和床单窝成一团丢在厕所门口的盆里,说:“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房东太太会上来收拾的。” 吴欣然点点头。 “你想过什么时候要回家去吗?”吃过晚饭,二人回家的时候任宽问。 “没,”吴欣然皱起了眉头,“我想出来散散心,不想老是呆在上海。”看见她不悦的表情,任宽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绅士地为太打开房间的门。 “任先生,和吴小姐吃过饭回来了?”房东太太客气的问。 “是啊,吃的龙虾。”任宽笑着介绍今晚的伙食。 “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房东太太和气的说,不住拿眼打量吴欣然,“你们可以上去休息了。” 吴欣然被说这话的房东太太瞧地不好意思了,她腼腆地低下头,一溜烟跑上楼。任宽咧开嘴笑了,跟着她上楼。 “你就带了这么几件衣服?”任宽望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吴欣然说。 “是啊,紧急任务啊,怎么能带那么多东西呢?”吴欣然回过头,俏皮地冲任宽一笑。 “那你打算住几天呢?”任宽坐在床边问。 “不知道,”吴欣然噘了噘嘴,“怎么,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怎么会呢?”任宽笑道,“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好去添置,毕竟我大男人住到地方,对女人来说住起来不是那么方便。” 吴欣然心一动,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很体贴的人。” 任宽白了她一眼,站起来说:“今晚,你先凑合地住着,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上街买东西。” “好啊好啊!”吴欣然兴奋起来,“去逛街?我最喜欢啦!” 任宽摇摇头,无奈地说:“地地道道的女人啊!” 吴欣然穿着任宽宽大的睡衣,裹着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笑呵呵地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任宽张开双臂,说:“你的衣服好大啊!” 任宽刚一抬头,看见她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衣,笑道:“你就像一个偷穿爸爸衣服的小女孩。”吴欣然开心地笑起来,甩了甩袖子,任宽走上前帮她把长出来的袖子卷起来。他闻到她身上清新的肥皂香,忍不住从后环抱住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使劲地闻着。“我怕痒!”吴欣然局促不安地推脱着,但是仍依恋他温暖的怀抱和结实的胸膛。“好香啊!”任宽抱着她,微笑着说。 吴欣然奋力推开他,娇嗔道:“你自己打肥皂洗洗,也一样香。”她刚抬头看了任宽一眼,又害羞地低下头,羞红了脸。任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绯红的脸颊,这种干净的粉红色简直迷死人了。“不许再看我!”吴欣然用手把脸一遮,跑回自己的房间。只剩下任宽尴尬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同居的日子 精力旺盛的任宽带着同样精力旺盛的吴欣然逛遍香港繁华的商业街区,爬太平山,拜黄大仙庙,看海景,吃海鲜……“香港真是太好了!”歌舞厅里,吴欣然快乐地呼喊着,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在任宽安全的注视下跳跃着,“在上海,阿公就不许我来这种地方。” “小姑娘是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任宽笑起来。吴欣然瞪了他一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 吴欣然支着沉重的脑袋,从床上抬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在任宽的唆使下第一次放纵地尝试了颜色鲜艳的鸡尾酒和浓烈的伏特加,吴欣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酒量原来那么好,没有一丝醉意(如果兴奋地唱歌跳舞不算是喝醉的话)。但是喝多了早上起床的确不那么容易,她看着指向十点的时针,再次倒下去,又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打开门。一个人也没有!吴欣然不安地在二楼的各个房间游荡着,寻找任宽。 “起来啦?”上来收拾房间的房东太太又好的向她问好。 “任宽呢?”吴欣然蜡烛台问,“任先生上哪里去了?” 房东太太摇摇头,感自己的活去了。吴欣然失望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种莫名的寂寞油然而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任宽,实在太无助了。她呆滞地坐到房东太太收拾好房间下楼去,坐到门再次被打开,任宽出现在门口。 “什么时候起床的?”任宽笑着问。 “你去哪里了?!”吴欣然急忙站起来问。 “有点业务要谈,怎么了?”任宽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了呢?”吴欣然责怪道。 “我看你睡得那么甜,不忍心打扰你。”任宽解释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吴欣然会发那么大的火。 “那你至少也应该给我留个字条什么的,让我知道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找不到你……”吴欣然想到刚才那种可怕的空洞的感觉,埋怨地看了任宽一眼,委屈地泪汪汪。 “然然!”任宽感到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短暂的离开居然让吴欣然如此恐慌,他上前搂住吴欣然,“你是怕么?”吴欣然想起父亲在自己午睡时悄悄离开的那个下午,他再也没回来了,再也没回来了…… “然然?!”任宽使劲地摇着她,要把她摇回自己身边。吴欣然猛然回头盯着任宽,郑重其事地又略带撒娇地说:“以后不许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开!” “我答应你!”任宽用力点点头,又温暖地笑起来。 “任先生,”房东太太敲敲门,“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去吗?”任宽征求吴欣然的意见。 “当然,我等你等得都要饿死了!”吴欣然娇嗔道。 “一起来吧,只是房东一家是湖南人,不晓得你吃不吃得辣。” “你小瞧我?!”吴欣然嘴一噘,“你当我在重庆白待那么多年。” “那试试看啊。”任宽一脸坏笑。 “辣不辣?”任宽笑着看着吴欣然红肿的嘴唇问。 “不辣!”吴欣然好强的说。 任宽呵呵笑起来,安然自若地吃了一个红辣椒。 §§月色撩人 夜晚,二人漫步在沙滩边,望着渐渐阴郁的天空,吴欣然光着脚,踢打着脚下的石子。任宽捡起一枚石子,在海面上打起了水漂,吴欣然饶有兴致地看着。 “你的特长还挺多啊!”吴欣然坐在沙滩上,对任宽说。 “我和你一样都是多才多艺的人。”任宽回头对她笑着。 “多么和谐啊!”吴欣然望着远处的水天相接,仰面躺在沙滩上,要与这海景融为一体。 “啊!”任宽也仰面倒下,躺在她边上,“在想什么?”他抬头看见吴欣然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眸。 “这样多好啊!”吴欣然轻轻叹息道,“我真想永远这样。” “人是要往前走的。” “如果我现在站起来,就要回到过去了。”吴欣然抑郁的说。 “你是指什么?” “文明……”吴欣然的眼角划出一滴泪珠。 “我明白。”任宽皱起了眉头。 “你压根不明白!”吴欣然坐起来打断他,“你不明白,我为什么难过,不仅仅是为了文明的冷漠!” “为什么?”任宽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为的……”吴欣然戛然而止,她的眼睛被温柔的月色迷住了,她站起来,跑到海水中,任凉爽的海水漫过自己的小腿。“我是想要……”她望着银色的月亮,童话书上一般的美丽、飘渺,让度了一层月光的吴欣然竟也染上了一丝仙气,“以身相许的爱情,像国涛那样可以用生命捍卫文月姐姐的爱情……”吴欣然甜美的脸上的向往之情打动了任宽,他也起身,迎上前,与她一同赏着这一轮明月。吴欣然回头看了陪伴自己赏月的任宽一眼,笑了,那一笑,却是溢满眼角温柔,单单纯纯、干干净净。任宽目不转睛地盯着月色下格外迷人的吴欣然,那张被辣椒辣肿的小嘴巴在她白皙的脸上特别引人注目。 “然然!” 吴欣然应声回头,望着英俊帅气的任宽,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像压抑着一只蹦跳着的小兔子,黑色的眼睛里今夜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渴望,突然他朝她压下来,把他火热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吴欣然还没来及对任宽这一有一些粗鲁的行为做出反应,她的嘴巴就已经先她大脑一步地做出了迎接的反应。她不安地用手要推开任宽,可是他不许,他紧紧地把她压在自己的胸口,不准她离开一步! “这样不好!”她侧开脸,又羞又急。 “有什么不好?”任宽低下头,寻找她的脸,“我正大光明吻我的姑娘有什么不可以?” 我的姑娘?吴欣然猛然抬头看着他,他平日满是玩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调侃,他是认真的。太犀利的目光了,像要穿透自己一样,吴欣然猛然挣脱开,向大海更深处跑去。 “我爱你!”任宽在她身后喊着。 吴欣然转身冲他嫣然一笑,张开双手倒在海水中,不见了。任宽咧开嘴笑了追上去,要找到藏匿于海中的吴欣然。“然然?!”他寻找不到,焦急地呼喊着,钻下海中找着,“然然!然然!”还没有找到,他惊慌了,呼喊着,双手在水中捞着,“然然,你在哪里?!”他知道吴欣然是一冲动什么事都会做的,即使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里。”吴欣然泪汪汪地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她从没见过他眼里有这么多惊慌与担忧。 任宽扑过来要抱住她,两人一同倒进浅海中。“你没事吧?”他忙拉着吴欣然坐起来,捧着她的脸,“没压疼你吧?” 吴欣然抿嘴一笑。 “真是……”任宽自嘲地笑起来,“居然被你骗了。” 吴欣然呵呵呵地笑起来,调皮地捏了捏任宽的脸,说:“你真以为我会淹死啊,我哪有那么笨……”“笨”还未说出口,就被任宽的嘴堵住了,他再次把她压在沙滩上,任宽觉得自己的语言太单薄了,有些情感需要实际行动来表示,尤其是面对这么个迟钝的姑娘。这次吴欣然没有反抗,而是坦然地伸出手抱住他,迫使他的头压在自己的头上。作为一个女人,她早想这么做了,自从他用一个吻唤醒她的女性意识那一刻起。任宽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她终于愿意接受自己了,她终于承认自己的感情了,他抬起头,望着她渴望的红唇,从容地深深一吻…… “热!”吴欣然突然抽开自己的身体,脸色通红,“你怎么那么烫!” 任宽闷声笑起来,捏了捏她红红的脸蛋,仰面躺在沙滩上,自言自语道:“还能做什么呢?” 吴欣然低头看见任宽湿透的衬衣下结实的胸膛,不禁发起了呆。“看什么呢,我的小姐?”被发现的吴欣然害羞地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跑起来。 “哪里跑!”任宽跃身而起,拎起鞋子在后面追着,听到吴欣然兴奋的笑声。 “你跑得还挺快!”任宽飞奔着去抓嬉笑着跑上楼梯的吴欣然,吴欣然慌乱地笑着,光着脚丫子把木地板踩得帮帮响。“往哪里跑!”吴欣然贴在墙角站着,笑盈盈的,孩子般天真地看着任宽的炙热的眼睛。他的温度融化了她的孩子气,吴欣然渐渐柔和的目光不断地在任宽的身上游走着,唯独不敢看他的脸。她低头看见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才意识到它们居然如此的挺拔,在这么狭小的墙角中,稍微大吸一口气,它们就可以挨上任宽坚实的胸膛了。要是挨上了该怎么办呢……吴欣然听见任宽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咽气的声音,他像个大大的黑影,笼罩着她。 “早点休息。”任宽低头吻吻她的脸颊,转身离开了。 吴欣然深吸一口气,幸好没有下文了,她靠着墙仰望着窗外的月亮:“月色撩人啊!” §§决定 吴欣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昨天晚上梦一样的故事,让她心里装满了诗情画意。被人爱着,被人那样抱在怀里、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不知不觉地笑意爬满了整个脸蛋,任宽炙热的吻是在嘴上,可是回忆起来,却像是吻在心头,让她小小的心脏不安地加速跳着,羞得喘不过起来。吴欣然一跃而起,冲到窗口,打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解了心脏的负荷。她甜蜜了叹了一声,把头靠在窗口。以前她也偷偷看到过爸爸妈妈抱在一起亲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喜欢那么做了,因为有些事情用语言无法表达。在此之前,当任宽说有多么爱自己的时候,她一直表示怀疑,但是当他那么沉重的吻压在自己身上时,她怎么可以忽视和他吻一样沉甸甸的感情呢?当她看见任宽眼睛里的焦急时……想到这里,她再次把头深深埋下去。 等吴欣然再次抬起头时,海面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了,她向往地望着日出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抬起腿,坐到窗台上去了,两只脚挂着的拖鞋十分有韵律地荡着,配合着口里的歌:“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任宽突然从身后抱住她。 “噢!”吴欣然一声惊呼,往窗台下滑去,幸好有一双大手牢牢地抱住她,但还是脱落了一只拖鞋。“你要吓死我啊!我差点掉下去。”吴欣然一巴掌拍在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哟!什么东西啊!”背着书包回家的任义可巧被吴欣然的拖鞋不幸砸中,他不满地抬起头望着窗口。 “怎么会呢,有我在。”任宽笑呵呵的说,“你怎么这么调皮呢?大清早爬窗台玩!”他又低头对楼下的任义大声说,“任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麻烦你把然然的拖鞋捡上来。” 任义惊讶地看着楼上任宽怀里的女人,“你们……”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快,捡了鞋,上楼来。 等任义上了楼,吴欣然已经换了衣服微笑着站在门口等着他了。“谢谢啊!”她接过他手中鞋,穿上。 “你怎么在这里?”任义困惑的问。 “不行嘛?”吴欣然俏皮的问。 “她来香港玩的。”任宽插着口袋解释道。 任义往任宽身后的卧室望去,里面已经被吴欣然改造成闺房了,他又走进自己的房间,看来任宽已经在自己的卧室安营扎寨了。任义不开心地把书包往自己的书桌上一丢。任宽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把房间给任义腾出来。“你们……”任义欲言又止,“整个房间就你们两个?” “嗯。”任宽点点头,看着任义一脸不悦。 “这不好!”任义压着火说,朝客厅里的吴欣然望了望。 任宽抱着手探寻地看着发火的弟弟,从他的眼里寻找这场无名火的原因。任义低下头回避任宽犀利的目光,大步走进客厅。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爱呀爱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吴欣然站在阳台上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欢快地唱着歌。轻快的步伐像舞蹈一样,旋转在整个房间里,带动着任义的目光。 “我下楼去一下。”任宽刚一出门。 任义就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香港?” “嗯?”吴欣然甩了甩手中衣服,省略地说,“送一个朋友过来的。” “你在我们家住几天了?” “今天是第五天。”她寻了衣架子,把自己的衣服都撑起来,“能过来帮我个忙吗?”吴欣然回头对他说,“帮我把衣服晾上去。”任义站起来,帮吴欣然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在阳台的栏杆上。 “谢谢你啊!”吴欣然擦了擦手,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拘谨的任义甜甜一笑。任义被她这一笑弄得不好意思,搓着手,拉了个板凳坐在她对面。吴欣然看见他的窘样,越发笑得开心了。 “王先生知道你在这里吗?”任义突然问。 “哦……”吴欣然敛了笑意,“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和任宽……”任义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们……” “房东太太真有意思。”任宽进了门,乐呵呵地说,“听说任义你回来了,硬是要请你吃饭。” “别是房东的女儿看上任义了吧?”吴欣然打趣道,笑眯眯地望着两兄弟。任义十分尴尬地低下头,他不喜欢这种无聊的玩笑,尤其不喜欢让吴欣然说出来。他不快地抬起头,却迎上任宽探寻的目光。“无聊!”他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咦?”吴欣然对任意的举动十分困惑。 “别在意,他就这样。”任宽安慰道。 晚饭时,任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正随和地开着玩笑的任、吴二人,两人的关系在他眼里显得格外的暧昧。“什么香味?”吴欣然嗅了嗅问。 “我的羊肉汤!”任宽急忙跳起来,跑去厨房。吴欣然格格地笑起来,说:“加油啊,不然就胡啦!”正觉得好笑,瞥见任义探究的目光,收了笑,好奇地向前问:“你干嘛那样看着我?” 任义赶忙低下头,躲闪开吴欣然金色的目光。 “汤来啦。”任宽把肆意飘香的汤放在桌子上,“然然,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可是得到我外婆的真传。”吴欣然迫不及待趴在桌子上,望着浓郁的羊肉汤,馋馋地又看了任宽一眼。任宽给所有人都盛了一碗汤,问:“任义,好久没喝到正宗的羊肉汤了吧?”任义抬头看着因为热气而雾蒙蒙的餐桌,以及对面任宽的笑脸,觉得很温馨,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真的好好吃啊!”饭后吴欣然啧啧地赞美着,一边勤快地帮着任宽收拾着桌子。望着吴欣然勤快的背影,任义突然觉得有个女人忙活的家才是个完整的家,吴欣然开心的笑声仿佛把他带回童年时,一家老小和谐地忙着收拾碗筷。“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吴欣然冲他嫣然一笑,任义便欣然起身,帮着拾落。 “我和任义后天晚上会回上海,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去。”晚上三个人坐在餐桌边时,任宽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听到回家两个字,吴欣然高涨的情绪减弱了些,她撇撇嘴。 “你也来一个星期了,该回家了,不然王先生会担心的。”任宽开导道。 “嗯。”吴欣然点点头。 任宽用眼睛示意了吴欣然,自己站起来,从走上阳台。吴欣然也没坐一会,跟着上了阳台,随手关上了阳台门。 “你想好了没有?”任宽急切地望着她问。 “想什么?” “这些天……” “我明白……”吴欣然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忽然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任宽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却只说,“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然后呢?”任宽期待地问。 “我需要做一些事情……”吴欣然坚定地说,“我要和文明解除婚约。” 任宽淡淡地笑了,从她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她的决心。“会很难。”他陈述道。 “我知道,”吴欣然傲慢地昂起头,“但是我决定了,我不要和他在一起。” 任宽开心地咧开嘴,说:“你应该和我在一起。”他抱住吴欣然的腰,把下巴亲密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说,“我们是多么地般配。” 吴欣然羞涩地推开他,她还不习惯这么多肢体的接触,任宽有力的拥抱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女学生式的害羞简直让任宽“伤透了心”,他无奈地笑着放开她,退开几步,向她优雅地鞠个躬,转身拉开门,走进房间。 任义坐在沙发上,用眼睨着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任宽,他看起来心满意足,十分开心,放起了音乐,在客厅里扭动起自己的性感的身体。吴欣然有些拘谨地走出来,看见任宽的舞步,娇嗔了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 §§嫉妒 “最后的晚餐。”当任宽把最后一道汤放在桌子上时,吴欣然说道。 “这个形容可不吉利。”任宽笑着说。 吴欣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行李都收拾好了?”任宽操心的问。 “那当然。”吴欣然点点头。这时电话响了,任宽又站起来,去接电话。“是……我知道,可是……好,好,我马上来。”挂了电话,任宽皱着眉头回到餐厅。 “谁打来的,什么事啊?”吴欣然关切的问。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任宽开始换鞋。 “什么事,连饭都不吃?” 任宽没有理睬吴欣然而是对弟弟说:“任义,到点你们就先上船,不必等我。把然然安全送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嗯。”任义点点头。吴欣然则是困惑地望着任宽。“不好意思,不能亲自送你回家。”任宽冲吴欣然微微一笑,捏捏她不开心的脸蛋。这一暧昧的举动让任义既惊讶又不满地看着任宽,任宽不以为然地对任义笑了笑,大步走出门。 “先吃吧。”望着愁眉不展的吴欣然,任义主动给她夹了菜。 “到底是什么事啊?”吴欣然不安的问,“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上海。” “他不说,谁知道呢?”任义嘲讽地笑了,“他晚上出门很正常。” 吴欣然探寻地看着他,渴望能知道答案。 “单身汉啊。”任义邪恶地一笑,“晚上出去排解排解寂寞。” 吴欣然突然站起来,愤怒地瞪着任义,问:“你怎么可以这样?!任宽是你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他?!” 诋毁?任义惊讶于任宽在吴欣然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他就那么好?”他嘲讽的问道。 “那也轮不着你来诋毁他!”吴欣然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就那么喜欢任宽?!”任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几天的困惑。 吴欣然愣了一下,反驳道:“关你何事?!”转身拎起自己的行李就要走。 “任宽不值得!”任义在她背后叫道。 吴欣然猛然回头瞪着他,冷冷道:“你不配做他弟弟。” 任义受了刺激,自己是英国剑桥的高材生,怎么不配给任宽做弟弟?他上前生气地抓住吴欣然的手腕,喝道:“我怎么不配?是他不配!” “你是个白痴,什么都不懂!”吴欣然要甩开他的手。 “那你告诉我,他在做什么?!” “救人!”吴欣然脱口而出。 救人?任义愣愣地望着一头豹子一样的吴欣然,任宽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自己对任宽的了解还不及这么一个女孩子。 “放开我!”吴欣然甩开他的手,“你对任宽一点都不关心,冷血动物!”她拎着行李包,打开门走出去。 §§分手 王景明望着温顺的吴欣然,慢慢品着手里的极品铁观音,问:“事情都办妥了?” 吴欣然点点头。 “你去香港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一直对外说你回老家去了。”王景明的善解人意得到了吴欣然感激的目光,可是他突然把脸色一沉,道,“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以后少参与!” 吴欣然噘噘嘴,埋怨地点点头。 “还有,以后做什么决定要先跟我打声招呼,不许先斩后奏。”王景明严厉的说。 “嗯,知道了。” “老爷,小姐,胡少爷来了。”管家在门外敲着门。 “让他进来。”王景明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准夫妻。 “你怎么来了?”吴欣然一脸怨气地望着胡文明。 “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胡文明温和地笑着。 “我有什么好看的?”吴欣然没好气的说,坐到了一边。 “然然……”吴欣然的脾气胡文明总是无法摸透,他默默坐在一边,不知所措。 等了一会,吴欣然抬起头看着胡文明,忽然问:“你就不问问她怎么样?” “哦,她怎么样?”胡文明忙问。 吴欣然生气地站起来,瞪着胡文明,正要好好将他指责一番,却把话咽下去——她要和他分手,没必要再追究他的过错。 “然然?”胡文明看着愣出神的她,摇了摇她的手臂。 “我们分手吧。”吴欣然脱口而出。 “什么?”胡文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分手吧。”吴欣然犀利地望着胡文明不温不火的脸,她已经对这种平淡的表情厌恶至极。 “然然?”胡文明勉强地笑了,分手不过是小女儿无理取闹的一种形式,没有大碍,虽然让他面子上十分过意不去,幸好周围没有旁人,他下意识环视了周围。 吴欣然惊讶于他出奇冷静的反应,她以为他会十分不舍地挽留自己,没想到……对胡文明又一个幻想破灭了,她失望地打量了自己,觉得人生无比的失败。 “然然,你今早刚刚回家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胡文明站起来说,“我,我先告辞了。”他打开门,仓促地离开。 “你走吧。”吴欣然轻轻说,没有一点情感。本来她会认为胡文明至少会难过地质问她分手的原因,甚至胡搅蛮缠地拒绝与她断绝关系,可是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平静地就走开了。吴欣然实在不能理解胡文明的做法,她固执地认为胡文明今天的不作为只能证明一点——他一点都不爱她!人生是多么失败啊!她一直以为即使自己不能获得刘尽忠的爱,那么至少平平淡淡的胡文明是深爱着自己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应该会是很好的一对,可是,当她把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时,发现他是如此地不合格!“他压根就没有爱过我!”她伤心的想,这个想法伤透了她的自尊心,如果连这么一个普通的男人都没办法爱上自己,那么自己还有什么魅力去挽留住其他优秀的男人的心。第一次,吴欣然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她开始怀疑一切对她示好的男人,但是任宽呢,她该怀疑他吗? 产生怀疑之后,吴欣然开始努力地学习,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会计、管理,不仅如此,她还把骑术、枪法都练得更加精炼。 “听说阿公说你在这里骑马。”胡文明驾着马迎上吴欣然,他们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吴欣然掉头就走,“我们已经分手了。” “然然,你还是这么任性吗?”胡文明温和的问,“已经那么久了,你还在气我?” 吴欣然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他是真错解了自己的本意,认为自己的决定只是赌气之举? §§谁? “现在法币贬值贬得厉害,恐怕有通货膨胀之势。”陈经理对王景明分析着现在的经济局势,“有小道消息说,政府要没收所有外币和金银,强制使用法币。” “战事吃紧,上回借的军饷到现在还没还回来,估计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公司的王会计无奈说。 “然然,你看呢?”王景明有意询问吴欣然的意见。 “董事长,我的意思呢,是把存在央行的钱呢都转到花旗银行的户头下,保险些。” “我?”吴欣然摘下眼镜,说,“说实话,政局不稳的情况下,纸币不如物品值钱。我是觉得,如果把钱换成金银首饰、古玩字画、房产田产……不仅能保值,说不定战争结束后还能增值呢!” 王景明呵呵笑开了,问:“你爷爷留给你那么多金石古玩,还嫌不够?” “可以把古玩租给博物馆啊,既省了保养的力气,又可以赚到租金。”吴欣然说。 “这个我们回家慢慢讨论。”王景明笑道,“不过,关于置办地产的提议很好,陈经理,你有空去调查一下最近的低价和好的地盘。” “是。” “然然,再过几天,是你胡伯母的寿辰,你准备了什么寿礼啊?” 吴欣然的脸色忽然暗沉下来,踌躇了一会儿,道:“阿公,我有事想跟您说。”办公室里其他人识趣出去,带上门。吴欣然蹲在王景明身边,仰望着他,坚决地说:“阿公,我不想嫁给文明了。” “什么?!”王景明脸色骤变,他抬起吴欣然的下巴,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和文明解除婚约!”吴欣然郑重其事的告诉王景明。 王景明难以置信地望着吴欣然坚定的神色,像极了她当年年轻气盛的父亲。王景明忽然明白,她是认真地做了这个决定。“为什么?你和文明不是……” “他不爱我!”吴欣然扑闪着的睫毛下面是强忍住的泪水。 “你怎么知道?” 吴欣然没有说话,她回忆自己与胡文明相处的时间里,胡文明从未有过明确爱意的表示。 “你怎么能确定他不爱你呢?”王景明追问道,“文明不是那种喜欢表述情感的人。” “他对他的亲妹妹都那么冷漠,还能对我如何?!”吴欣然申诉着,泪水顺着她失望的脸庞急速滑下。 王景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吴欣然说得很对。胡文明不仅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亲妹妹,也没有对冒着危险帮助自己家人的未婚妻的安全过问什么。然而,这仅仅代表一个层面,王景明是在综合各个方面,权衡各种利益下,才选择了胡文明作为自己的外孙女婿。纵然再有不满,王景明自己也想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于是他安慰道:“那只是一个层面,他不能对文月有什么关心之举,你知道保密局的人对胡家盯得多紧!” “可是,可是……”吴欣然没想到那样的理由都没说动王景明,“他不爱我!” “什么是爱?”王景明反问道,“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平静地靠进沙发里,缓缓道,“最后还不是归于平淡。” 吴欣然诧异地望着王景明,怎么他就不懂她想要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呢? “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是热烈的感情,可是热情能持续多久呢?最后还是要冷冷静静地过日子。”王景明语重心长的说,“文明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他对你也是照顾有加,关爱有加,你怎么能说他不爱你呢?” 吴欣然默默地流着眼泪,问:“可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 “那只能证明你不爱他。”王景明一语道破天机,“你不爱他对吗?” 吴欣然沉默了,的确,她不爱他,当初答应嫁给他就是因为刘尽忠的事让自己对爱情失去的信心。 “那你爱谁?” 电话铃声打断了王景明的问题,他注意到正在接电话的吴欣然脸上掠过一丝灿然。“阿公,晴云生宝宝了,我要去看她!” §§伏笔 吴欣然挤在一堆朋友里,对摇篮里的新生儿充满了兴趣,周围朋友的成家立业加速着她作为一个女人对家庭的渴望,她新奇地望着酣睡的新生儿,突发奇想,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王景明注视着一脸好奇的吴欣然,伤感地转过头离开了这间充满喜悦的房间。 “然然,看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洋溢着母性光彩的晴云笑着对吴欣然说。 “嗯……”吴欣然支支吾吾着,回避晴云的问题。 “听说马家的少奶奶喜增贵子,我任宽特来看望。”听到任宽浑厚的男中音,吴欣然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他高大的身影。 “哟,任先生来了。”晴云的丈夫开心地迎上前,和他寒暄了几句。任宽开着玩笑说:“马少爷,今天我不是来看您的,是来看小小少爷的。”任宽越过马少爷,来到晴云的床边,问候道:“马太太,真是要恭喜您。” “任先生,您客气了,坐,要人上茶。”晴云笑着坐起来。 “您就靠着别动,我来看看小宝宝。”任宽弯下腰,目光从吴欣然的脸上温柔地掠过,停留在婴儿的身上,满满的,都是喜欢和向往。他在征询家长的同意下,抱起了婴儿,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婴儿的脸蛋。吴欣然站在他一边和朋友们逗弄着孩子。 “看不出任先生也是个如此喜欢孩子的人。”马少爷笑起来。 “没办法,到年纪了嘛。”任宽自嘲道。 “那还不赶快找一位太太,生个宝宝?”年轻的太太打趣道。 “刘少奶奶太看得起我了,哪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呢?”任宽边笑着,边抬头看了吴欣然一眼。 “然然,文明今天怎么没来?”晴云岔开话题问道。 “不清楚。”吴欣然低下头,摸着孩子的脸蛋。 “你是他老婆,怎么不知道?”马少爷开着玩笑说。 “谁是他老婆?!”吴欣然抗议道,一抬头碰上任宽探寻的目光,又低下头看孩子去了。这句话说得屋里人十分不解,有人正要问,却听得任宽说:“你们声音小点,不要吵醒了孩子。”他把孩子重新放回摇篮,“我们不要打扰晴云休息了,都出去说话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路上王景明数落着任宽没有事先通报自己已经回家。“今晚正好我叫了月珍来吃饭,你也留下来。”老人家命令道,“把任义也叫着,热热闹闹的。” “是。”任宽欣然同意,目光越过王景明,停留在不远处的吴欣然身上。 “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么?”看见吴欣然一人在院子里浇花的时候,任宽半开着玩笑问。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 “那个宝宝很可爱啊!”任宽坐在了秋千上,想起了晴云的孩子。 “是啊!”吴欣然与他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对吗?”任宽善解人意地望着她。 “你指什么?”吴欣然回避着他的问题。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任宽洞察一切的目光停留在吴欣然光洁的皮肤上。吴欣然一时间好不自在,她唯独受不了任宽的目光!“别这样看我!”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任宽微微一笑,摘下她的手,一直看到她羞红的脸低下去。 “哼哼!”冯月珍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冷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有兴致,在这里赏花?” 吴欣然不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房间去了。冯月珍走上前来,笑着对任宽说:“任宽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在王景明家里就调戏起然然来。” “冯姐您过奖了。”任宽插着口袋,也转身走进了屋子。 饭桌上,王景明和任义相谈甚欢,为任义的留学之旅几次举杯。冯月珍放下酒杯,笑着问:“然然,听说你前几天和阿宽去了香港?” “嗯”吴欣然看了看阿公,然后点点头。 “任宽带你上哪里玩去了?”冯月珍随意的问着。 吴欣然没吱声,只是感觉王景明困惑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扫来扫去。 “太平山爬了吗?”冯月珍继续问道,“香港的夜市,任宽都带你逛了吗?还有月色下的维多利亚港湾……” “都去看了。”吴欣然打断她,抬起头,傲慢地看着她,“该玩该逛的地方,任宽都带我去了。”她顾不上王景明探寻的目光了,只是示威性地盯着冯月珍。 “我们还吃了好多海鲜。”任宽补充道,“我还给任义和然然做了羊肉汤。” “是啊,阿公,你不晓得,任宽的菜做得有多好。”吴欣然撒娇地拉住王景明的胳膊。 “是么?那你以后也让我尝尝啊。”王景明笑道。 “一定,一定。” 目送客人离去,吴欣然一回头遇上王景明则探究的眼神。“阿公,你看什么呢?”吴欣然笑着问。 “哦,然然,明日你胡伯母生日,你准备好礼物没有?”王景明岔开话题。 “上次不是和您一起去店里选了一尊寿石吗,明天我就去店里取来。不过,还要请您写上一副字。”吴欣然讨好地给王景明端上茶。 “我写?你写不是更有诚意写?”王景明笑道。 “您的字有功力些啊!”吴欣然俏丽地笑着,“还是您写吧,我去给您磨墨去!” §§爆发 取了寿礼,刚打包好准备送到胡家,王景明忽然发现自己写的一副寿词丢在自己的办公室,便要求吴欣然去取,自己则先把石头送去胡家。“在我书桌上,你一看便知。”王景明叮咛着,“快去快回。” “知道啦。”吴欣然开着自己的的新车,“自己学会开车后,总无机会单独开,今天可巧可以练练手了”——她开心地想着,一路奔到公司去。 刚卷好字幅,准备下楼,吴欣然又对着镜子仔细修饰了一番,一身新做的孔雀蓝色旗袍,裹得有些紧,把自己的身材勾勒地娇娇翘翘的,就是行动不太方便,她抗争性地做了几个广播体操的动作,调整旗袍的松紧。一看表,已经六点多,赶忙锁上办公室门离开。下到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吴欣然突然玩心大起,跳上楼梯扶栏,不顾旗袍的尺寸,顺着栏杆滑下去,快乐地大声叫着、笑着,孩子一般从中获得了巨大的乐趣。“哎……”任宽正好走上楼梯,看见她这一惊人举动,不由得目瞪口呆,吴欣然则得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小心!”任宽一声惊呼。只见吴欣然已经随着惯性随着弧形的栏杆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紧身的旗袍让她施展不开腿脚落地,她飞快地朝前方扑去。任宽张开手,一把抱住她,巨大的冲击力让二人同时往后跌了几步。“哈哈哈哈。”吴欣然开心地笑着,安全地落在任宽的怀里。 “你怎么这么皮呢?”任宽眼里满满地笑意,抱着她,斥责着她。突然,吴欣然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也硬起来。任宽回头,顺着吴欣然的目光望过去——胡文明木然的站在他们身后,只是木讷的脸上充满了怒气。 “文明?”吴欣然呆呆的喊着。 胡文明转身就走。 “文明,你听我……”吴欣然上前拉住他,却被胡文明重重地甩开手,吴欣然怀中王景明的字跌落在地上。胡文明直接上了车,关上车门,疾驰而去。 “然然!”任宽捡起王景明地上的字,“我们走。” 吴欣然也迅速上了自己的车,急速赶上。 胡太太的生日宴会上,胡文明强作欢笑,却丝毫不理睬吴欣然。“哟,然然,怎么没去跳舞?”胡志远谄媚地笑着,向吴欣然发起了邀请。“谢谢,可是我有些口渴。”吴欣然嫣然一笑,端起一杯酒,走到一边。 “然然,来来来。”胡太太堆满了微笑,召唤吴欣然。吴欣然走过去,胡太太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抓起她的手,拍了拍,轻声问:“然然,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 吴欣然没吭声,低下头。 胡太太识趣地说:“我不好问什么,但是你做的,我还是知道些的。谢谢你,真的要谢谢你!”胡太太充满感激地望着吴欣然。 “没,没什么。”吴欣然谦逊道。 “文明!”胡太太叫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不和然然跳舞呢?”老人家把二人的手放在一起,二人同时回避着彼此的目光。 两人的舞步极不和谐,吴欣然觉得平日里软绵绵的胡文明,今天舞步充满里蛮力,让她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她的手腕被他牢牢抓着,勒出一道红色的印子。 “你这是做什么?!”吴欣然抬起头不满道。 “做什么?”胡文明尽可能压低声音,“我还没问你做什么了呢?” “我做什么了?!”吴欣然奋力反驳,“我不过是从楼梯上滑下来,要跌倒了,任宽才扶住我的,有什么了?难道要他看我摔在地上才是对的?!” 胡文明一时无言以对,但是他看得出来吴欣然与任宽之间的暧昧。“哪有那样扶别人的,那是抱!”胡文明怒道,“别人一直都说你们关系暧昧,我都不相信,今日方才……你就是为了他才跟我要分手的吗?!”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他,没想到这句表面他不放在心上的话还是记在了心头,现在居然拿出来控诉自己的不忠。“是,我是要和你分手!”吴欣然甩开性子说,“是因为你太冷漠!放开我!”吴欣然挣扎着甩掉胡文明的手,“你弄疼我了!” 胡文明仍旧紧紧抓着她不肯放手,吴欣然用力地挣脱着,“你放开我!”引起舞池里一干人的关注,胡文明还是要面子,看见有人看向自己,急忙松开了吴欣然的手。 “那边是怎么回事?”王景明问着身边的冯月珍。 “不清楚。”冯月珍的目光转移到任宽身上,任宽正端着一杯酒,目不转睛地盯着胡文明和吴欣然。“景明,你等等。”冯月珍松开王景明的手,走向任宽。 “咦?”被莫名其妙地丢在舞池里感觉很不好。“王爷爷,别急,我陪您跳。”胡志远的太太补上了王景明的舞伴。 “怎么回事?”冯月珍走到任宽身边问。 任宽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喝着杯中酒,等待着胡文明走向自己。“任先生,我有事想和您单独谈谈。” “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面说呢?”冯月珍和气地面对着怒气冲天的胡文明。 胡文明并不理睬冯月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任宽。任宽喝完酒,把酒杯搁在桌子上,从容地随着胡文明走到一个角落里。 “任先生,您是王家的朋友,也是我家的朋友,我胡文明一直敬重……” “胡少爷,这些寒暄客套的话,你我就不必了,还是直接一点吧。”任宽打断他说。 “任先生……”胡文明犹豫地一下,说,“您今天的举动冒犯了我的未婚妻。” “是嘛?”任宽不以为然的笑了,“依您所见,我应该让然然掉在地上了喽?” 任宽玩世不恭的语气让胡文明更加愤怒了,他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任先生,我听说过你的风流事迹,但是对待我的未婚妻,请您放尊重些!” “胡少爷?”任宽嘲讽地笑着,“我一直都很尊重然然。” “我的未婚妻!”胡文明纠正着任宽对吴欣然的称谓。 “是嘛?”任宽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爱她。” “什么?!”胡文明没想到这个男人就这样在自己家的宴会上公然挑衅自己。 “我爱然然。”任宽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她是我的未婚妻!”胡文明只能找到这么一个论据。 “那并不妨碍。”任宽越过胡文明作为未婚夫的权限,“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胡文明真想上前和任宽打一架去挽回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可是他环视周围,忍气吞声地说:“任先生,你怎么可以公然勾……” “胡少爷,”任宽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可以先失陪吗?” “……”胡文明气得哑口无言,遇上这样一个无赖,他能怎么样?任宽笑着转身走开,去寻找自己的舞伴了。 “你们说了什么?”吴欣然看见胡文明苍白的脸,问任宽。 “没什么,一些男人的事。”任宽淡淡的说。 “到底是什么事?”吴欣然焦急的问。 “亲爱的,”任宽亲昵地在吴欣然耳边低声说,“和我跳舞的时候专心一点。”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任宽,他正陶醉于自己的舞蹈中,像个胜利的将军,而胡文明脸色惨白,在桌子边一杯杯地喝着酒。 “跟我回家。”王景明上前低声对吴欣然说话,犀利地看了任宽一眼,任宽松开吴欣然的手,让王景明牵着她走开。“你不用跟来了。”王景明对跟出来的任宽说,拉着外孙女上车。 “看来景明完完全全知道了。”冯月珍抱着手,靠在门口说。 “他早就应该知道了。”任宽接过冯月珍手里的香烟,“我也该回去了,胡家不欢迎我了。” “你究竟对胡少爷说了什么?”冯月珍好奇的问。 “我只是告诉他我爱然然。”任宽大步走出胡家的大门。 “你是认真的?”冯月珍在后面问,任宽没有回答,只是大步走出门,冯月珍上前拉住他,“你在香港对然然做了什么?” 任宽回头看着她,对她迷人的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总以为我会对王景明的外孙女图谋不轨呢?我说过我任宽不喜欢偷鸡摸狗,我喜欢正大光明的。” “正大光明?”冯月珍嘲笑着问,“你做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任宽手一挥,上车走人。 冯月珍站在原地,恨恨地望着任宽远去的黑车。 §§争吵 “现在告诉我,你和胡文明分手的真实原因。”王景明坐在吴欣然的对面,严厉地问。橙黄的灯光下,王景明酒后橙红色的脸显得很凶。 “我说过了。”吴欣然倔强的说。 “哈哈,你觉得他不爱你是吧?”王景明冷笑道,“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他不爱你呢,还是你爱上别人了?!”王景明的眼睛透过镜片穿到吴欣然的心里。 吴欣然没说话,只是把头歪向一边。 “是任宽吧?”王景明抬头一笑,“呵呵呵,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暗生情愫?!不过也很正常,任宽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是,你和他——不可能!”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王景明,他脸上的坚决是吴欣然前所未见的。 “他向你表白过?” 吴欣然表示默认。 “那他许过你什么?结婚?” 吴欣然抬起头,难道承诺就只是婚姻吗? “一个没有给你的未来许下任何承诺的人,凭一句‘我爱你’就能骗的你要和门当户对的胡家解除婚约?!可笑!”王景明嘲讽地笑起来,“任宽结过婚,你知道吗?!” 吴欣然点点头,说:“那是他父亲强加给他的婚姻!” “任宽的历史不清白!”王景明站起来,“我的外孙女怎么能和一个历史不明不白的人在一起?!” “什么叫历史不清白,不就是他家道没落过吗?!”吴欣然争辩道。 “你的脑子让小说上那些骗人的胡话蛀空了吧?!”王景明指着吴欣然的头问,“你懂什么?!” “我就知道我不爱胡文明,我不想嫁给他!” “那你想嫁给谁?!”王景明发问了,“你总是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下功夫——譬如那个刘尽忠!”王景明的话戳到了吴欣然的痛楚,她眼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不是这样!”她失控地喊着,“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情?!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要嫁给别人的是我,不是你,你没有权利对我的选择妄加干涉!” “我是你外公!”王景明气得只剩这一句话。 “那也不行!”吴欣然大声道。 王景明一巴掌重重地拍向吴欣然的脸颊,等到他反应过来正要收手,已经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 吴欣然捂着脸,震惊地望着王景明放在桌子上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扭头跑出家门。 “小姐!” “都不许追,让她跑!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争吵 “现在告诉我,你和胡文明分手的真实原因。”王景明坐在吴欣然的对面,严厉地问。橙黄的灯光下,王景明酒后橙红色的脸显得很凶。 “我说过了。”吴欣然倔强的说。 “哈哈,你觉得他不爱你是吧?”王景明冷笑道,“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他不爱你呢,还是你爱上别人了?!”王景明的眼睛透过镜片穿到吴欣然的心里。 吴欣然没说话,只是把头歪向一边。 “是任宽吧?”王景明抬头一笑,“呵呵呵,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暗生情愫?!不过也很正常,任宽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是,你和他——不可能!”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王景明,他脸上的坚决是吴欣然前所未见的。 “他向你表白过?” 吴欣然表示默认。 “那他许过你什么?结婚?” 吴欣然抬起头,难道承诺就只是婚姻吗? “一个没有给你的未来许下任何承诺的人,凭一句‘我爱你’就能骗的你要和门当户对的胡家解除婚约?!可笑!”王景明嘲讽地笑起来,“任宽结过婚,你知道吗?!” 吴欣然点点头,说:“那是他父亲强加给他的婚姻!” “任宽的历史不清白!”王景明站起来,“我的外孙女怎么能和一个历史不明不白的人在一起?!” “什么叫历史不清白,不就是他家道没落过吗?!”吴欣然争辩道。 “你的脑子让小说上那些骗人的胡话蛀空了吧?!”王景明指着吴欣然的头问,“你懂什么?!” “我就知道我不爱胡文明,我不想嫁给他!” “那你想嫁给谁?!”王景明发问了,“你总是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下功夫——譬如那个刘尽忠!”王景明的话戳到了吴欣然的痛楚,她眼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不是这样!”她失控地喊着,“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情?!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要嫁给别人的是我,不是你,你没有权利对我的选择妄加干涉!” “我是你外公!”王景明气得只剩这一句话。 “那也不行!”吴欣然大声道。 王景明一巴掌重重地拍向吴欣然的脸颊,等到他反应过来正要收手,已经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 吴欣然捂着脸,震惊地望着王景明放在桌子上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扭头跑出家门。 “小姐!” “都不许追,让她跑!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审问 王景明在书房里踱着脚步,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老爷,您看是不是要……” “不许打电话!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去!”王景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管家的意见。 “这……”管家为难地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王妈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管家出了书房,和王妈妈低声议论起来。“老爷不让,这如何是好?” “老杨,你听我的,去给各家挨个打电话。”王妈妈自作主张。 “这……” “听我的。” 杨管家点点头,正要去抓客厅里的电话,王妈妈阻止道:“上楼上打……还有,别让胡家知道。 任义刚刚挂下电话,任宽就赤裸着上身,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问:“谁打电话来?” “王先生家,”任义心事重重地说,“任宽,然然不见了。” “什么?!”任宽顾不上衣服还没穿好,就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什么叫不见了?” “听王妈妈说,然然今晚和王先生大吵了一架就跑出去了。王先生不要人追,连这个电话都是悄悄打的。” “吵架?”任宽思索着,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翻出一套衣服,边穿边说,“我得去一趟。” “我也去。”任义站在门口对任宽说。任宽回头迅速扫了任义一眼,说,“你还是在家呆着,万一然然来了,你就给王家打电话。” 当任宽匆匆赶到王景明家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一点,冯月珍正坐在王家客厅的沙发上晃动着那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细长的腿。“哟,任宽,你也来了?”冯月珍笑着问,停止了晃动,站起来,说,“景明在书房等你呢。” 任宽望向一边的仆人们,王妈妈和杨管家为难地瞟了瞟书房虚掩的门。“然然呢?”任宽问。王妈妈叹息着摇摇头。任宽快步走进王景明的书房。 “你来了?”王景明抬起一只眼,瞟了他一眼。 “然然呢?”任宽焦急地环视了书房一周。 “我也不知道。”王景明坐在藤椅上,抱着手,“我们吵架了。她说我干涉她的生活,你说是这样吗?”他顿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问,“还是我干涉得太迟了?!”任宽抬起头对上王景明质询的眼睛。“你说啊!”王景明抄起桌子上刚的茶杯,扔向任宽的方向。任宽没有躲闪,茶杯在他的脚边跌落,溅起的茶叶、茶水落在在他的身上。“景明!”闻声而来的冯月珍推开门看见一地的狼籍,心疼地看着站着笔直的任宽,问,“景明,你这是做什么?!” “唉!”王景明痛心地坐进椅子,徐徐说,“任宽我一直很器重你,喜欢你,把你当我的家人一样,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对然然呢?” “王先生,我一直很喜欢你们一家,我怎么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任宽微笑着看着王景明,说,“我是认真追求然然的。” 王景明打量着他真诚的脸,难以置信地说出了两个字:“认真?” 任宽苦笑着对王景明说:“王先生,难道我就那么臭名昭著吗?我好像并无不良记录啊!” “这我知道。”王景明回忆着任宽为人。 “那您为什么要怀疑我对然然的感情呢?” “我是不能相信。”王景明看着冯月珍,问,“月珍对你来说是什么?” “?”任宽无奈地看着冯月珍和王景明,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王景明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我任宽和冯月珍是什么关系吗?看见任宽眼中的无奈,冯月珍抬头又看见王景明眼中推卸,颤抖着问:“景明,你是什么意思?” 王景明没有理睬冯月珍,只是问任宽:“你们就当真没有什么吗?” “王景明!”冯月珍委屈地叫道,“你!”她掩面跑出王家。 “冯姐!”任宽的目光追逐她奔跑的背影。“她不会有事的。”王景明肯定的说。“王先生?!”任宽回头困惑地望着王景明。 §§审问 王景明在书房里踱着脚步,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老爷,您看是不是要……” “不许打电话!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去!”王景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管家的意见。 “这……”管家为难地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王妈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管家出了书房,和王妈妈低声议论起来。“老爷不让,这如何是好?” “老杨,你听我的,去给各家挨个打电话。”王妈妈自作主张。 “这……” “听我的。” 杨管家点点头,正要去抓客厅里的电话,王妈妈阻止道:“上楼上打……还有,别让胡家知道。 任义刚刚挂下电话,任宽就赤裸着上身,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问:“谁打电话来?” “王先生家,”任义心事重重地说,“任宽,然然不见了。” “什么?!”任宽顾不上衣服还没穿好,就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什么叫不见了?” “听王妈妈说,然然今晚和王先生大吵了一架就跑出去了。王先生不要人追,连这个电话都是悄悄打的。” “吵架?”任宽思索着,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翻出一套衣服,边穿边说,“我得去一趟。” “我也去。”任义站在门口对任宽说。任宽回头迅速扫了任义一眼,说,“你还是在家呆着,万一然然来了,你就给王家打电话。” 当任宽匆匆赶到王景明家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一点,冯月珍正坐在王家客厅的沙发上晃动着那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细长的腿。“哟,任宽,你也来了?”冯月珍笑着问,停止了晃动,站起来,说,“景明在书房等你呢。” 任宽望向一边的仆人们,王妈妈和杨管家为难地瞟了瞟书房虚掩的门。“然然呢?”任宽问。王妈妈叹息着摇摇头。任宽快步走进王景明的书房。 “你来了?”王景明抬起一只眼,瞟了他一眼。 “然然呢?”任宽焦急地环视了书房一周。 “我也不知道。”王景明坐在藤椅上,抱着手,“我们吵架了。她说我干涉她的生活,你说是这样吗?”他顿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问,“还是我干涉得太迟了?!”任宽抬起头对上王景明质询的眼睛。“你说啊!”王景明抄起桌子上刚的茶杯,扔向任宽的方向。任宽没有躲闪,茶杯在他的脚边跌落,溅起的茶叶、茶水落在在他的身上。“景明!”闻声而来的冯月珍推开门看见一地的狼籍,心疼地看着站着笔直的任宽,问,“景明,你这是做什么?!” “唉!”王景明痛心地坐进椅子,徐徐说,“任宽我一直很器重你,喜欢你,把你当我的家人一样,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对然然呢?” “王先生,我一直很喜欢你们一家,我怎么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任宽微笑着看着王景明,说,“我是认真追求然然的。” 王景明打量着他真诚的脸,难以置信地说出了两个字:“认真?” 任宽苦笑着对王景明说:“王先生,难道我就那么臭名昭著吗?我好像并无不良记录啊!” “这我知道。”王景明回忆着任宽为人。 “那您为什么要怀疑我对然然的感情呢?” “我是不能相信。”王景明看着冯月珍,问,“月珍对你来说是什么?” “?”任宽无奈地看着冯月珍和王景明,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王景明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我任宽和冯月珍是什么关系吗?看见任宽眼中的无奈,冯月珍抬头又看见王景明眼中推卸,颤抖着问:“景明,你是什么意思?” 王景明没有理睬冯月珍,只是问任宽:“你们就当真没有什么吗?” “王景明!”冯月珍委屈地叫道,“你!”她掩面跑出王家。 “冯姐!”任宽的目光追逐她奔跑的背影。“她不会有事的。”王景明肯定的说。“王先生?!”任宽回头困惑地望着王景明。 §§承诺 任义焦急地守在电话边上,忽然闻得楼下有敲门声,忙跑下楼。 “任宽在家吗?”吴欣然站在门外哽咽地问。 “他去你家了,进来吧。”任义为吴欣然打开门,“上楼去坐吧。” 灯光下,任义看到吴欣然脸上泪痕。吴欣然有意用手擦了擦脸的痕迹,坐在沙发上,琥珀色的眼睛湿湿的,显得楚楚可怜。吴欣然低下头,回避着任义注视的目光。“哦,我去给你倒水。”任义意识到自己的注视超时了,忙起身走开给吴欣然倒了一杯水。他局促不安地坐了一回,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电话。“不要!”吴欣然按住他的手。任义看到她眼中哀求的目光,又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搭着的那只玉器般的小手,红了脸,快速抽回手。吴欣然收回手,低着头,说:“我就是估计任宽去我家了,所以才来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 “为什么?”任义关心的问,“你和王先生怎么吵架了?” 吴欣然陷入了沉默中,她不想提这个问题。二人面对面地坐了一会,任义决定去楼下的电话亭给王家打电话,等到他再回到家时,吴欣然已经侧卧在沙发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鼻翼微微张开着,重重地呼着气,似乎在埋怨着什么。小小的手握成拳头,放在头边,时刻警惕着。任义不由得呆呆地望着她的睡姿,蹲在她的身边,她小小的身体衬托出他的高大,第一次,任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强大得足以去保护一个女孩。 刚放下任义的电话,任宽就急着出门回家去找吴欣然。“你急什么?!”王景明把手中的茶壶重重地掼在茶几上。任宽的脚步没有停留,径自跳进自己的车里,回头对走到门口的王景明说:“跟我一起去?” “哼!”王景明背过身。 “我和你去!”王妈妈看了王景明一眼,跑上任宽的车。 任义正端详着吴欣然安详的脸蛋,忽闻楼下的汽笛声,走到阳台上朝楼下望去。黑夜中任宽矫健的身影奔进家门,“笃、笃”的上楼声。 “然然?”任宽一声呼唤,惊起正在浅眠的吴欣然。她委屈地望了任宽一眼,泪如雨下。“然然!”任宽心疼地抱住她,把她的眼泪埋进自己的胸怀里。任义被这场景惊呆了,他从没想过玩世不恭的任宽和吴欣然的关系竟如此亲密!这种亲密已经完完全全超过了情人间的肢体接触,而是一种相濡以沫的默契。 “然然?”站在门口的王妈妈也万万没想到,吴欣然会这样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毫无顾忌的宣泄着。吴欣然从任宽的身上抬起头,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你也看见了……” “任先生,这样……”王妈妈打断他,“不太好。” “我是认真的。”任宽用手婆娑着吴欣然一头蓬乱的卷发。 “我能看出来。”王妈妈回避着这样亲密的场景,缓缓说,“但是,然然,还是跟我回家去吧。” 任宽点点头,可是吴欣然抱的更紧了,她哭道:“我不走,阿公不要我了。” “那只是气话。”王妈妈含泪笑着安慰着,“乖,跟我回去。” 吴欣然抬起头,看着任宽,任宽冲她点点头。 “跟我回去。”王妈妈温柔的说。 “我有话和你说。”吴欣然对任宽说。任宽回头看看任义和王妈妈,示意他们先回避。等旁人走开后,吴欣然紧紧抱着任宽的腰,问:“阿公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什么。”任宽淡淡笑了,用手抹去吴欣然脸上的泪水。 “你知道阿公跟我说什么吗?”吴欣然吸了吸鼻子,“他说你历史不清白。”任宽笑笑,掏出一块手帕温柔帮她擦了擦鼻涕。“他还说我总是爱上不可能的人,他说你……”吴欣然委屈地笑了笑,强忍住泪水望着任宽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任宽,你可以给我承诺吗?” 任宽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祖孙两总是怀疑自己的爱情呢? “我只是想知道,”吴欣然拉着任宽的领子,强笑着说,“我今天做的这么多在我阿公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是有个理由的,是会有个好结果的。”她侧低下头,微微红肿的左脸,让任宽豁然明白,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对她自己来说是需要冒多么大的勇气,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而她要得不过是个承诺。任宽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轻轻爱抚她的左脸,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一听“委屈”二字,吴欣然的眼泪哗啦啦得再也止不住,“然然,”任宽捧起她的脸,说,“我爱你,而且我还要娶你回家,做任太太,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幸福、都快乐……” “任先生,老爷的车来了。”王妈妈在屋外拍着门说。吴欣然才松开抱紧任宽的手,擦干眼泪。“你看你阿公来接你了,这就表明他向你示弱了。”任宽安慰着,帮她擦去泪痕。吴欣然从任宽的怀里站起来,整理一下旗袍,打开门,走下楼去。 王景明坐在车里,看着吴欣然走向自己,又转回头,望着挡风玻璃。司机殷勤地为吴欣然打开车门,让吴欣然和王妈妈坐进去。王景明一挥手,司机开着车疾驰而去。 §§兄弟 “你对然然做了什么?”任义对靠在门口的任宽说。任宽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点燃了自己手中的香烟。“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然然和王先生为此吵架?”任义追问着,“你让然然爱上你了?” “是我先爱上她的。”任宽吐出一团烟云。 “你怎么可以……”任义愤怒地咆哮着,“你怎么可以对然然这样?!” “你不喜欢她做你的嫂子吗?”任宽嘲讽地笑着。 “任宽,你和别的女人怎么样不管,可是这是然然!王先生对你我这么好,你怎么……” “别人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任宽愤怒了,他紧紧抓着弟弟的领子,质问着,“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在骗然然?嗯?凭什么?” 任义被任宽冲动的举动震慑住了,长这么大任宽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凶过。看见任义眼里的惊恐,任宽冷静了下来,松开手,背过身,说:“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任义摸着自己皱巴巴的衣领,思索着。“你是真的爱然然?” 任宽重重地点点头。 任义走到沙发前,抱着头坐下来,虽然早就发现任宽对吴欣然有所好感,但是当他这样在自己面前承认这一事实,任义还是难以接受,比任宽承认是游戏情场更让他难受。任义从小就鲜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历,父母去世后,他更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对红尘中的事情懒于过问,更不屑于过问。也曾经有女孩子对英俊的他暗生情愫,甚至写过情书,但是他始终不知道如何和女孩子相处,他就是不能像任宽那样游刃有余地行走于各类女人中间。“浪费了一身好皮囊!”冯月珍曾经这样说过自己,那又怎么样呢?但是,就在刚刚,当他看着酣然入睡的吴欣然产生强烈的保护欲望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感情,他希望可以永远就那么看着她睡觉的样子,没有别人来打扰…… “任义?”任宽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一抬头,深棕色的眼睛泄露了他的秘密。任宽黑色的眼睛在他的眼中停留了一会儿,转移开他的注意力,“早些休息。”任宽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水哗啦啦地冲击着任宽健硕的肌肉,他想到任义眼中那一刹那流露出感情,还真是亲兄弟,连审美都是一致的——他自嘲地想,把头顶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健美的身体,自信地笑了。 §§风雨前 吴欣然与王景明的冷战已经有五天了,视彼此为空气,没有说话。冯月珍、这几天也没有来探望王景明,任宽被王景明拒绝拜访,胡文明出差去了,偌大的王家大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机。连吴欣然自己也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和几个在文化局工作的同学上苏州玩去了。 任宽忐忑地走进王景明的办公室,心中纳闷:王景明约见自己做什么? “坐。”王景明见任宽进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今天我叫你来,只谈业务,不谈私事。” 任宽环视了办公室一圈,于是舒展开笑容,翘起了二郎腿,舒服地坐着。 “现在经济很不稳定,货币贬值贬得厉害,银行的汇率低了几个点,看来,这钞票存在银行里,是不安全了。所以,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商量商量对策。”王景明诚恳地对任宽说,“我和陈经理他们已经把一部分资产转移到花旗和汇丰两家银行里,这里面也有你的,你自己看看。”王景明拿出一张存折,“这是你的股份,这几年长了利息,你心里也有个数。” 任宽扫了一眼存折,记下了数据,把存折还给王景明,说:“王先生,与其让钱这样躺在银库里,不如投资到香港去。” 王景明笑了,问:“香港?太远了,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对我这种等死的老人来说,让我的财产安安全全地放在银行里,不贬值,就行了。” “纸币永远都是贬值的。” “所以我把一部分纸币兑换成了黄金,另一部分在置办了地产。”王景明打开一个文件夹,翻了翻里面夹着的地契。 “王先生,依我之见,这兵荒马乱的,地产并不是个万全之策。” “你对党国的作战能力表示怀疑?”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任宽笑道,“但是王先生,风险太大了。您想想,自三几年到如今。这仗就从没停过,低价也从来没有稳定过。且不说这个,这政局、战局一日不稳定,国家就难有大的发展,那么多的地皮也不能达到你我所期望的价值。而且时间太久……” “你觉得我等不起?”王景明敏感的问,“就算我等不起,还有然然呢!” “不是等不起,是等不及。”任宽看着王景明的眼睛,“依我看,至少十年后,政局才能完完全全稳定下来。然后再过十年,才能收到利益。” 王景明不耐烦的一挥手,说:“我王景明不需要这点钱也能过日子。我买地皮是留给以后然然的孩子。” 任宽无言以对,他沉默地翻看着那一叠地契。 “我不比你们年轻人有野心。”王景明徐徐道,“我只要守着我上海的老房子,只要然然能住在我身边,天天能见上面,就可以了。” 任宽抬起头,理解地望着他。 吴欣然从苏州回来,闲来无事,便去了马场骑马,躺在马背上晒太阳是她人生中一件快意的事。“然然,别来无恙啊?”吴欣然睁开眼,看见胡志远骑着马,就停在她的身边。“是你?!”吴欣然惊讶地坐起来。 “好久没去我们家了,我伯母惦念着你呢。”胡志远说起了客气话。 “我是很久没去你家看望胡伯伯和胡伯母了。”吴欣然反省了自己的不是。 “说点别的吧。”胡志远让话题转移了,“我知道你和文明吵架了。” 吴欣然抬头探究地打量着他,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我知道你们为何争吵。” “是么?”吴欣然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头。马轻快地跑起来,把胡志远甩在身后。 “你不必这样回避我。”胡志远赶上她,“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讨厌。” “是么?” “我是想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吴欣然回头看着他。 “前些日子保密局的人来我家了。” “哦?”吴欣然勒住马,停下来看着他。 “他们说文月突然在上海出现了,可是又突然消失了。” “文月姐姐?!”吴欣然惊讶地望着胡志远,“她什么时候来的?” 胡志远好笑地看着吴欣然,道:“然然,你跟我还装什么呢?!我不仅知道是你和任宽把胡文月转移到香港去的,我还知道你从文明那里要了船票。” 吴欣然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却仍是笑着问:“胡志远,你可真会说笑。文月姐姐若是回上海,最先找的必是你们胡家人,怎么会找我还有另一个外人呢?” “难道你不算是胡家人?” “至少目前不是。”吴欣然得意地瞧着他。 “然然,世界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文月知道胡家从上到下都被监视,怎么可能那么傻跑来找我们呢?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你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再联系上文明。” “胡先生”吴欣然打断他,“您跑来跟我说这些不利于你们胡家的言论有什么意义?” “我说过,我只是提醒你。” “哼,提醒。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现在最该提醒的人便是文明。”吴欣然冷笑着。 “不用你提醒,这点我知道。”胡志远骑着马围着吴欣然绕了一圈,说,“保密局的人已经盯上任宽了,我奉劝你离这些危险分子远一点。”说罢,甩鞭而去。 “谢谢侬啊!”吴欣然扬起头嘲讽的笑着。 §§风雨前2 从马场出来,吴欣然反复思考胡志远的话,不知不觉已经驾车来到任宽家门口,任宽正和任义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吴欣然的车,任宽走上前开门,欣喜地打量着她:“你什么时候从苏州回来的?” “昨天。”吴欣然低头去关车门,回避着他炙热的目光,走进院子,“你们喝茶呢?” “是啊,坐下来一起吧。”任宽客气的说。 “不了,我就说几句话就走。”吴欣然警惕地看了任宽一眼,二人走进房间,任义也跟了进来。吴欣然看了任义一眼,又看着任宽,任宽点点头,她方才开口:“胡志远今天来找我。” “他是为他的堂弟报不平的吗?”任宽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吴欣然却表情严肃,说:“他说保密局的人已经盯上你了。” 任宽脸上的笑容冻结了,他低声问:“是真的?” “我不清楚,反正胡志远是这么说的,看来他对我们把文月送到香港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要我和你保持距离。”吴欣然抬头看着任宽。 “然然,你先回家去。”任宽又对任义说,“任义,看来你得提前回香港了。” 从机场送过任义回来,任宽把车开到了大富翁俱乐部,这里以前是王景明承包的歌舞厅,现在已经被冯月珍买了下来。冯月珍喜欢玩弄权术,又喜钱,在上海滩也是风云式的女强人了,因此每日都会有上海数得上的人士在这里聚会。任宽走上三楼的贵宾俱乐部,门卫拦住他,要他出示贵宾证。“我没带,也没有。”任宽傲慢地说,“我来这里从来不需要什么贵宾证,你是新来的吧?”正与门卫交涉着,冯月珍的助手常力出来了,看见任宽,忙叫道:“阿宽,是你!”说完训斥了门卫一番,揽着任宽走进贵宾室。“冯姐这几日还好?”任宽问道。 “依我看,不好。冯姐这阵子酗酒酗得厉害,醉了好几次了,醉了就骂人。王老爷子打电话来,她也拒接。”常力摇摇头。 “我听说,冯姐现在和…” “唉,冯姐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从不理那些人的,现在却是和他们打得火热。” 二人走进贵宾俱乐部的核心区,冯月珍正举着杯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姓任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着你冯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敢姐姐你不高兴!冯姐,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去教训教训他!” “谁要教训我啊?!”任宽走进来,笑着望着正说着大话的人。看见任宽,那男人露出了谄媚的笑,道:“冯姐说你欺负他,要我等来讨教讨教。” “是吗?”任宽笑着环视了一周,“哪天我上您府上求教。” “谁敢呢?”冯月珍轻蔑死瞥了周围人一眼,媚笑着站起来说:“任大先生,您有何指教啊?” 任宽沉下脸,一把搂住晃晃悠悠的冯月珍,低声说:“我有事问你。”说罢,揽着她走进一间灰暗的棋牌室里。 “什么事啊?”冯月珍媚笑着,吐了任宽一脸烟云,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旗袍高高的开叉里雪白的大腿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任宽皱着眉头望着醉醺醺的冯月珍,激将道:“王景明费心教了你那么多年,就教出这么放荡的女人?”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冯月珍轻佻地用手指指在任宽嘴唇上,“怎么啦?看不惯?”任宽推开她的手指,厌恶地转过头。“你们什么时候看惯我啦?你们什么时候看得起我了?连景明,都不相信我!”冯月珍抱着膝蹲在地上笑着哭起来。任宽的心被她哭软了,他也蹲下来,安抚着她的后背。冯月珍抬起头,泪汪汪地望着任宽,说:“任宽,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任宽回避着她追寻的目光,“连景明都说我们有缘……为什么……” “冯姐!”任宽站起来,打断她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无情?!我冯月珍哪里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冯月珍站起来质问着任宽。 “没有。” “那是为什么?”冯月珍突然温柔下来,对任宽说,“任宽,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立即就让外面那些男人滚蛋!” 任宽无奈地背过身,他怎么能和这样的冯月珍商量什么事情呢?“任宽,你还是不同意?那我若是只要做你的露水情人呢?嗯?”她转到任宽的正面,“你看看我,我不年轻了,我只想找个喜欢的人好好生活在一起。”说罢,她一手解开自己旗袍的盘扣,一手撩起旗袍下摆。这种赤裸裸的勾引让任宽十分厌恶,他按住冯月珍的手,忙道:“冯姐,请自重!” “自重?”冯月珍风骚地笑起来,“像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她另一只手把任宽的手按在自己丰腴的胸上,“我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冯姐!”任宽挣扎着要抽回手,可是冯月珍的腿已经上来缠绕住他了,纵然力气大的任宽一时间也无法脱身。突然,他却嘲讽地笑起来。“你笑什么?”冯月珍停下做功,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任宽笑道:“想不到自己风流半生,今日却要被你这么一个女人强暴?!” “是嘛?”冯月珍得意地笑起来,“看来我今天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她仰起头,快活地笑着,仰面靠在麻将桌上。任宽趁机按住她的双手,从她的怀抱中逃出来。 “你?”冯月珍撑着身体,侧着看着他。 “冯姐,如果一个人都不能自爱,凭什么奢望别人来爱你呢?”任宽整理着衣服,对她说。 “你是说我不配?”冯月珍冷冷的问。 “我告辞了,等您酒醒了,我再来拜访。”说完,任宽傲慢地拉开门。 “王八蛋!”冯月珍抓起桌子上一盏茶壶狠狠砸在门上,“任宽,你就一点都不忌惮我在上海的影响力吗?” 任宽笑着回头,对她说:“冯姐,我任宽也是从底一点一点混到今天的,我会怕死吗?” “你当然不怕?”冯月珍冷笑着,“可是有人怕。” “你想要做什么?”任宽警惕的问。 “你太小瞧我了?”冯月珍站起来,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我需要做什么吗?” “最好不要做。”任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妩媚的双眼,转身离开。 “还需要我动手吗?”冯月珍自言自语着,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 §§风满楼1 吴欣然坐在家里愈发觉得不安,自从和胡志远聊过天后,她就担心这件事被抖露出来。想去胡家找胡文明问个清楚,又放不下面子,也仅仅是和胡太太叙叙旧、聊聊天。王景明在她回上海之前,就动身去了北平参加什么会议。任宽也消失不见,现在自己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她烦恼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敲着沙发。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吴欣然一听,好陌生的鸣笛声啊,谁的车呢?她探头往窗外看去。 “笃笃!”门外重重的敲门声,让管家匆匆忙忙地去开门。 “您是……”不等管家问完话,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就推门而入,望着沙发上的吴欣然,问:“你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是。”吴欣然点点头,“你们是谁?” “请跟我们走一趟。”领头的人面无表情。 “为什么?”吴欣然皱起了眉头,傲慢地打量来者,“你是谁?” “这你没必要知道。” “笑话,我难道连来者是谁都不能知道,还要我跟你们走?”吴欣然抱起手,一副不肯配合的样子,“王妈妈,给巡捕房打电话。” 王妈妈正要伸手去拿电话,来者就拔出了枪。 “这算什么,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吴欣然瞪起眼厉声道,“这可是法租界,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耀武扬威的地方!” “哈哈哈,王小姐果然厉害。”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矮个中年男人拍着手走进来,一挥手,那些个凶神恶煞都站到他后面去了。 “你是谁?”吴欣然仔细打量来者。 “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就行了。”中年男人笑着介绍着,“鄙人行郭,排行第五,大家都叫我郭五。” “原来是郭叔叔。”吴欣然冷笑道,“您来我家……” “是这样,我这个人呢,平时也没什么事干,就喜欢打听一些小道消息。我听说前些日子一个共产党从国军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就特来问问情况。” “共产党逃走,你不去问看管的人,问我做什么?”吴欣然客气地笑着,坐在沙发上。 “逃走的正是你的好姐妹——你的未婚夫的姐姐胡文月。” “文月?!”吴欣然十分惊诧,“那你们应该去问胡家啊。” “小姐,这事呢比较复杂,还是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行,”吴欣然把头一扭,“要说什么在我家就能说清楚,我没有出去的必要。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跟着你们一群大男人出去,看见的人指不定怎么说呢。” “呵呵呵……”郭五笑起来,“既然小姐一定要呆在家里,那我也只好作陪了。”说罢,他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吴欣然的对面,一挥手,那些凶神恶煞立即保卫了王家的房子。 “你这是做什么?” “没办法,小姐,请你多多包涵。”郭五谄媚的笑着,“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只要你跟我们说说清楚就行了。” “既然你也说了事情很简单,那还要我说什么?”吴欣然反问道。 “王小姐……” “我姓吴。”吴欣然白了他一眼。 “吴小姐,我听说胡文月来上海后找了你?” “郭先生,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呢?”吴欣然笑道,“按你所说,胡文月是要犯,所以应该竭力找能帮她离开上海的人,可是我,只是个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她找我做什么,只能暴露她自己。” “呵呵呵,可是你认识任宽啊!” 吴欣然心里一跳,面上故作镇定,反问道:“认识任宽的人多了,这个圈子里的人有几个不认识他?” “吴小姐,那你知道胡文月找胡家了吗?” “显然,胡家人不会让我知道的。”吴欣然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上次文明被扣押在南京,说是通共,其实是兄妹两个见了一面。连这事,他们都没让我知道,他们还会让我知道什么关于胡文月的事情呢?” “吴小姐,你倒是推得干干净净啊。”郭五冷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从胡文明那里要了三张去香港的船票呢?” “没错,我是要了,还是帮任宽要的。”吴欣然坦白道。 “三张啊,你要三张做什么?任宽一直是一人独来往于上海与香港之间。” “那我就不知道,票是任宽要的,我只负责帮忙,具体他要这票做什么,我怎么清楚呢?” 郭五笑起来,他上下打量吴欣然一番,说:“吴小姐,您的口风倒是真紧。我也不问你那么多其他事,我只向你打听任宽的去向。” 吴欣然秀眉一挑,问:“任宽不在上海吗?” “他没出上海,但是他在哪里呢?” 吴欣然迟疑地看着郭五,茫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可能吧?”郭五自己亲自去厨房倒了茶,慢悠悠地回到客厅,坐在吴欣然的身边,“任宽在哪里?” 吴欣然猛然回过神,问:“你们找他做什么?” “了解了解情况啊。”郭五凑近吴欣然,问,“他在哪里呢?” “我说过我不知道。” 郭五不信任地看着吴欣然,说:“吴小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郭五慢慢地喝着茶,等待着吴欣然的回答。 “我是真的不知道。”吴欣然茫然地看了看钟。 “看来吴小姐倒是个有兴致的人,那我郭某奉陪。”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一直做到凌晨3点,吴欣然终于耐不住性子,没好气地嚷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干嘛老是坐在这里逼我呢?!” 正在闭目养神的郭五睁开眼,笑道:“您再好好想一想。” “没什么好想的!”吴欣然站起来,“寡人要就寝了。” §§风满楼2 第二天上午,当吴欣然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郭五还坐在楼下的沙发上。不得不相信,这原来不是一场梦。“吴小姐,怎么样,想起来没?” 吴欣然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还在我家?” “事情没解决之前,我怎么能走呢?我已经让厨子备好早餐了,吴小姐,下来一起用餐吧?” 吴欣然一股怒火正要发作,王妈妈拉住她,摇摇头。吴欣然气呼呼地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边。 “不要燥,慢慢想。”郭五给吴欣然亲自倒了一杯牛奶,“想起来任宽在哪里了吗?” 吴欣然懊恼地一股气喝下牛奶,把杯子一跺,耐着性子说:“我,不知道。” “吴小姐,您不知道?”郭五冷笑起来,“怎么可能呢?任宽每次回上海,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这王家的大宅。” “那又说明什么呢?”吴欣然问道,“冯月珍也经常来我家啊?” 听到冯月珍的名字,郭五迟疑了一下,笑着说:“我可听说,你和任宽私交甚好啊!” 吴欣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胡志远跟你说的?” 郭五笑笑,表示默认。 “既然他消息这么灵通,你为什么不问他去呢?” 郭五笑而不语。 “看来你是吃定我了?”吴欣然盯着他问,说完,跑上楼,会自己房间去了。 “王妈妈,不能打电话给外面吗?”吴欣然低声问房间里的王妈妈。 王妈妈摇摇头,说:“电话早被他们控制了,现在我们的人是被囚禁在家里了,和外面断绝了联系。” “这么会这样?!”吴欣然烦躁地坐在床上。 “然然,是遭了什么人的暗算吧?”王妈妈冷静地问。 “暗算?”吴欣然仔细思考了这事的蹊跷: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阿公正好出去开会,任宽又正好失踪……她恍然大悟——真是有人在背后暗算我! “然然,我看那个郭五耐心地等了你几天,恐怕对我们家的家庭背景还是有所畏惧的……”听到王妈妈如此分析,吴欣然从床上站起来就往屋外走,突然又回头问:“妈妈,阿公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下午。” 吴欣然满脸笑意地下楼,坐在郭五的旁边,客气地说:“郭叔叔,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我实在是不知道任宽在哪里。你看……” “那我的任务没有完成啊!”郭五打断道。 “任务?郭叔叔,您是帮谁干事呢?”吴欣然打听着。 郭五笑笑,不说话了。 “我们王家在上海和南京也是有些熟人的,若是正好认识您的上司,帮您美言几句,您大可不必再做着无聊的事了。”吴欣然天真的说。 “多谢吴小姐,您的美意我郭某人领了,但是公事归公事。” “我明白,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知道,我做事有一条原则,就是:没有不知道的事,只有没想到。”郭五笑着威胁着。 吴欣然明白他是指屈打成招,史书上这种记载多了。她不屑道:“屈打成招?哼,郭叔叔,你能对我怎么样呢?我好歹也是王景明的外孙女。” “是、是、王景明的外孙女。”郭五点点头道,“可是您不要忘记去年胡少爷是怎么给关进保密局的。” 吴欣然冷笑道:“那是胡家和邓林方有仇!郭叔叔,您不会也和我们家有仇吧?” “那倒没,呵呵,不过也没有恩啊。”望着郭五老谋深算的眼睛,吴欣然心中泛起凉意。“郭叔叔,你知道胡文明是怎么从保密局出来的吗?” “不知道。” 吴欣然得意地笑笑,说:“是大人物保出来的。” “那你也可以去找大人物来和我说话。” 吴欣然眉头一皱,伸手去拿电话。 “住手!”郭五要制止吴欣然,吴欣然已经把电话抢到一边,拨了号。“砰”一声枪响,电话“哗”地坠落在地上。吴欣然扶着手臂,震惊地望着举起枪的凶神恶煞。王妈妈和管家闻声赶来,看见吴欣然捂着的右手臂渗出鲜血来,滴滴答答地落在珐琅电话上。“小姐!”管家和王妈妈扑上来,按住吴欣然的胳膊,管家大骂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跑来我家打伤我家小姐?” 郭五脸上也满是惊恐,他大声质问:“谁开的枪?”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啪!”郭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命令道:“拉出去。”处理完开枪人,郭五又十分关心吴欣然,正要上前看她的伤口,就被管家拿着扫把威胁着保持距离。“我们要送小姐去医院!”管家吆喝着。王妈妈紧急地帮吴欣然止血。吴欣然脸色惨白地按着手,说:“郭五,我现在要去医院,你让么?!” 郭五正犹豫着,王妈妈喝道:“我们小姐的手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付得起责任吗?!” 郭五一时没了主意,两只不大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豁然望见楼梯下方的桌子上摆着的牌位。“吴效北是你什么人?” “我爷爷。”吴欣然忍着痛说。 “你爷爷?”郭五难以置信地将吴欣然重新打量一遍,“你当真。” 吴欣然无奈地笑道:“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她看见郭五提及吴效北时脸上复杂的表情,介绍道,“我是吴效北的长房长孙,我父亲是他的长子吴清忠。” 郭五大叹一声:“弄来弄去,是恩公的后人!”说完,迅速为吴欣然放行。 这个郭五原是东北人,想要干一番事业,却无人赏识。曾被当时属于奉系军阀的吴效北救过一命,免于一死,誓死效忠吴效北。后来日本人入关,不甘为奴的郭五逃出东北,一路辗转,无奈投靠无门,一直没有实现自己最初的理想。人到中年,在军统勉勉强强混个官职,结交了一些权贵。为了讨好上司,做出一番功绩,他受人挑唆,收人贿赂,去查胡文月的案子,找吴欣然和任宽的麻烦。 他受了谁的挑唆呢?胡志远。胡志远看准郭五求功心切,于是出了这么个主意。 “王八蛋!”吴欣然再得知这一切皆为胡志远算计之后,骂道。纵然自己平日再看他不顺眼,胡志远也犯不着这样算计自己啊!她又恨起胡文明来,这一切,都是由他嘴巴不紧造成的。她想要打电话让胡文明现在就来这里与她对质,无奈手痛地不能动弹。子弹擦伤了她的皮肉,虽不伤筋动骨,伤口却也深。 “然然。”任宽冲进吴欣然的房间,俯在她床边,“怎么样?”他关切地看着她的伤口。 王妈妈忙关上门,低声说:“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 “你怎么来了?”吴欣然坐起来,“现在外面查你查得紧啊!” “我就来看看你。”任宽坐在她的床边,从容的说。 吴欣然一时间激动出了眼泪,她温和地望着他问:“你之前藏在哪里?” 任宽没说话,只是笑。吴欣然识趣,不再问。 “然然,你放心,不会有人再查你了。”任宽快速的说,“我刚刚去了胡家,我把胡文月的事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胡家人,如果有人再继续查你,那么胡家也逃不了干系。” “这只是胡志远的意思。” “其他人未必不知道。”任宽洞穿一切的眼睛停留在吴欣然的脸上。 “文明知道。”吴欣然低下头。 “然然,我不能再呆了,我必须走了。”任宽站起来。 “去哪里?”吴欣然拉住他。 “香港,今天晚上十点的船。” “那你现在去哪里?” 任宽没说话,只是淡淡笑笑。 “你不能走,”吴欣然抓住他重新坐在床上,“你必须呆在我家等船来。现在,没有地方比我家更安全了。”吴欣然慧黠的目光定在任宽的脸上,“郭五已经向我发誓,会力保我家的安全。”吴欣然说完看着王妈妈,王妈妈拉开窗帘朝门外的守卫看了看,冲吴欣然点点头。“门外那么多看守,你是怎么进来的?”王妈妈好奇的问。 任宽淘气地笑笑,说了两个字:“翻墙。” §§事故 听见钟声,吴欣然抬起头,问:“不是说阿公下午就会回来吗,怎么到这时还没到家?” “已经派车去接了。”管家道,“可能是路上堵车。” 任宽看看表,皱皱眉头,安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 “笃笃”又是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吴欣然警惕地坐起来,吩咐道:“王妈妈,带任宽藏好。”看见任宽跟着王妈妈走进书房里存放古玩珠宝的暗室,吴欣然才从书房里走出,命令仆人开门。 一开门,竟是司机老朱,捂着头上正在流血的伤口,惊恐的说:“小姐,出事啦!老爷被人截走了。” “什么?!”吴欣然一边和仆人搀扶司机进门,一边吩咐人去拿医药箱,“你看清是什么人做的?”她焦急着问。 “不知道,一伙混混。”老朱的伤口流血不止。 “只是一伙混混吗?”任宽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问,“没有说他们是谁的人吗?” 老朱龇着嘴摇着头,伤口之疼让他直冒冷汗。 “也没提出什么条件?”任宽追问着。 “没,一伙人上来就是一顿打。” “那阿公受伤了?”吴欣然惊慌的问。 “没看清,没看清……”老朱支吾着。 “今天是怎么了?造了什么孽啊?”王妈妈掩面摸起了眼泪、 任宽皱起眉头,给冯月珍打电话。“喂,冯月珍,王景明被人截走了!……”任宽把情况简略地一说,没过十几分钟,冯月珍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一进门,看见家里这个架势,眼里掠过一丝自责,立马问起老朱具体的情况,分配跟来的几个手下具体任务。吴欣然抱着手臂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绑匪的电话。任宽则坐在冯月珍的对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忙前忙后的冯月珍。 两个小时后,公安局长打来电话:“王景明已经被人送去医院了。”全家又忙着去医院看望王景明。“然然。”任宽叫住正在指挥仆人王景明收拾东西的吴欣然。 “嗯?”吴欣然回头看见任宽,惨淡地一笑说,“哦,我是忘记了。”她走到冯月珍面前,郑重地说,“谢谢你。”冯月珍避开她诚恳的谢意,尴尬地咧嘴笑了笑,“你和我们一起去看阿公吧,阿公也会想见到你的。”吴欣然拉起了冯月珍的手。冯月珍踌躇了一下,点点头。“你……”吴欣然望着任宽,“你就在家呆着,等到了时间,直接去码头。” “我知道。”任宽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吴欣然看着他欲言却又止,失望地噘噘嘴,转身走开。 “然然,别再让你外公生气了。”任宽吩咐道。 “知道啦,知道啦!”吴欣然匆匆忙忙地带着仆人赶往医院。 “没事,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嘛?”王景明拍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吴欣然,“看看,这说明的什么,咱们两个以后不能再吵架了,否则,家里就会出事。” 吴欣然抬起头,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委屈着说:“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您生气。” “好了,好了……”王景明安慰着。 “王爷爷,您怎么样了?”胡文明拎着水果、补品进门来看望王景明。 “文明来了,坐。其实没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王景明笑着对吴欣然施以眼色。吴欣然坐起来,问:“就你一个人来吗?” “我爸爸妈妈今晚有些事,所以先派我来了。”胡文明挂着笑脸坐在吴欣然身边。 吴欣然站起来,看看他,走出去。胡文明识趣地跟着她出了病房的门。 “景明。”坐在一边的冯月珍这才坐到王景明身边,问候起来,“头还疼不疼?” “我说过没事了。”王景明坐起来,“你知道是谁做的?” “嗯。”冯月珍点点头,“已经让人去办了。” 王景明紧紧盯着冯月珍看了一会,说:“我不多问了,你自己看着来吧。” 冯月珍温顺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我问你,”吴欣然一走到走廊上,就回头质问着胡文明,“胡志远是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胡文明在吴欣然的逼视下,贴着墙坦白说。 “为什么?!”吴欣然踮起脚,盯着他的双眸,“你为什么出卖我?!” 胡文明不肯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牛皮鞋。 “为什么,你说话啊!”吴欣然摇晃着他。 “为什么?!你问我?”胡文明被激怒了,“我不想任宽拐走你!” 吴欣然愣住了,这和任宽拐她有什么关系呢? 胡文明接着说:“我只把任宽抖露出来,并没有说到你也参与进来。” “那他怎么知道?”吴欣然不肯退让。 “我怎么知道,我只以为他会把任宽交代出来,怎么知道也会牵扯到你?”胡文明无力的回答着。 “交代任宽,把任宽关起来,甚至枪毙?你就是这么想的?”吴欣然惊讶地问着,“他冒死救了你的亲妹妹!” “可是他拐走了我的未婚妻!” 吴欣然无奈地望着这个男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难道他以为自己要离开他只是因为任宽吗?她靠在墙角望着满眼的泪水的胡文明,忽然产生了怜惜之情,自己对他是不是有些残忍?毕竟文明对自己是爱护的,他泄露任宽的动机单纯而简单——就是为了自己。吴欣然仰着头,突然觉得头有些晕,她受不得别人这样的好。任宽!吴欣然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任宽高大的背影,他就要走了。吴欣然突然意识到什么,往走廊的那一头跑去,“然然!” §§求婚 “任宽要走了?”王景明问冯月珍。 “是,去香港。”冯月珍慢条斯理的说,“闹了这么一出,上海任宽是呆不下去了。” “他什么时候走?” 冯月珍看看墙上的钟,说:“十点的船,现在已经九点半了,估计已经在码头了。” “你能保证他安全的离开吗?” “景明,你放心。”冯月珍温柔的笑了,“有常力陪着。” “咦,文明,怎么就你一个人,然然呢?”王景明看见垂头丧气的胡文明问。 “跑出去了。”胡文明没精打采的说。 王景明与冯月珍相视一眼,王景明对冯月珍使着眼色说:“月珍,你先回去吧。”冯月珍明理地点点头,起身走出病房。王景明则笑着对胡文明说:“来,文明坐到我这里,我问你……” 吴欣然开车急速行到码头,在夜色下寻找任宽熟悉的背影。正在黑暗中探寻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然然!”吴欣然回头找寻任宽的身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集装箱后面,车里有着星点的火光。吴欣然欣喜地停下车,走下来。星火落在地上,一双大手握住她,把她拖到更加黑暗的地方。 “你怎么看见我的?”吴欣然好奇的问。 “我有夜视症。”任宽拉着她在一个集装箱后站定,欣喜地将她从头打量个遍,“你还是来了。王先生怎么样?” “只是轻微擦伤了一些,没什么大碍。”吴欣然简略说着,在他身上搜寻着爸爸身上熟悉的烟草的味道。 “在找什么?”任宽低下头问。 “没什么。”吴欣然的莞尔一笑让任宽忍不住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她长袖衬衣下的伤口,问,“还疼吗?”吴欣然焦急地抬起头,要问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你还回上海吗?” 任宽脸上的笑容搁浅了,他勉强笑笑,问:“你希望我回来吗?” 吴欣然焦急地听着秒针的滴滴答答,说:“回答我,你还会回来吗?” 任宽无奈地撇了撇嘴,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般,低沉地说:“可能不会了。” 煞那间,这几天来吴欣然所承受的所有委屈都爆发了,她满脸泪水地抓着任宽的衣领,仿佛不愿意接受这个回答。“怎么不回来了呢?你怎么能不回来呢?”她嘴唇颤抖着,问任宽,问天,问地!任宽被她牢牢地按在背后的集装箱上,任她摆布,任她肆意地发泄这几天来积压的所有伤心和不满。用劲过大,吴欣然的的伤口重新渗出血来,浸透了她雪白的衣袖,可是自己却浑然不知晓。“然然?”任宽抓住她的小拳头,心疼地望着她血红的衣袖。吴欣然看见伤口,方才意识到疼痛,本能的触及到自己的鲜血,就疼地收回手。任宽焦急地扯下自己的领带,麻利地给吴欣然压迫止血。吴欣然呆呆地望着指缝间的血迹,悲伤地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就这样从指缝间流逝了,像血一样…… “然然!”任宽捧起呆滞的吴欣然的脑袋,对视上自己的关切的目光,却听到一句绝望的自言自语:“你不会再回来了。”浓密的睫毛上装点着晶莹的泪珠,承受不住海风的吹打,颤抖着滚落下来,敲打着任宽的心。“然然,我是爱你的。”任宽对吴欣然发誓,“以东海为证!”他指着滔滔东逝的大海。 吴欣然突然放任地捶打着任宽宽阔的胸膛,哭道:“我不要什么东海为证,海水东逝本来就不是什么长远的证明!我只要你回来,我只要能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长长久久的……我要你回来!”任宽一把将吴欣然搂在怀里,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爱抚过她瘦削的脊梁,“我保证,我回来,我一定回来……我们在一起,我说过我要永远保护你,让你快乐……”吴欣然死死地贴在任宽的胸口,颤抖着,她要的不过是这么一句受到重视的安慰,哪怕是句敷衍。“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说说,我是怕你不回来了,不要我了……”吴欣然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任宽,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你还是不要回来了,太危险了……” 任宽诧异地望着怀里的吴欣然,原来她的藏在心里的爱这么深沉,这么矛盾……她是如此小心地把这份自己好不容易证明的爱捧在手心,藏在心头——任宽心疼地用下巴婆娑着吴欣然的头发,谁说吴欣然不会爱?!她爱,并且爱的深沉。“然然。”他吻着吴欣然的秀发、脸颊,寻找着她秀丽的嘴唇。找到了,就再不肯离开。任宽温暖的嘴唇贴让自己被海风吹冷的嘴唇重新恢复了温度,这样充满感情的吻停留在自己嘴巴上的时候,谁还能怀疑他的爱呢?吴欣然欣慰地微微笑了,让任宽更加深入地了解自己,温暖自己……任宽忠臣的吻突变得顽皮起来,游走在吴欣然的脸蛋、脖子,肩膀……最后停留在她隐隐作痛的伤口上。在任宽炙热的吻下,吴欣然觉得有些缺氧,急切地呼吸着,一股热血往上冲,冲破了刚刚伤口的血痂。闻到吴欣然手臂上的血腥味,任宽立即抬起头,自责地说:“不能再这样了,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他再次拉紧吴欣然手臂上的领带,为她止血。吴欣然迷离的双眼寻找着任宽温暖的体温,有些苍白的脸居然在他抬头凝视的瞬间,居然变得红润了。 “阿宽,船要走了!”为二人放风的常力在车里叫着。任宽从身上拿下吴欣然的小手,吴欣然就惊恐地拉住任宽:“你要走了?!” “然然,”任宽淡定地一笑,“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握住吴欣然的手,“我说过如果你觉得爱情非要以结婚的形式来证明,那我现在就向你求婚。”突然,他单腿跪下来,郑重地说:“现在,我向你求婚。” 一时间,吴欣然被惊得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任宽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向自己来一场意想不到的求婚仪式。 “你愿意吗?”任宽低声问,“你答应吗?” “我答应。”像是神的旨意,吴欣然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 任宽微笑着站起来,从脖子上取下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环,戴在吴欣然的脖子上。吴欣然看着为自己体贴地带上玉佩的任宽,冲动地抱住他,和着深深地吻在他的唇上。听见轮船的汽笛声,吴欣然豁然艰难地推开任宽,低着头,说:“走吧!” “我一定会回来的。”任宽努力地把目光从吴欣然身上剥离开,快步转身,跑向轮船……吴欣然抬起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轮船一直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小姐,我送您回去吧。”常力温和地对海风中瑟瑟发抖的吴欣然说着。 §§离别 回家后,受了风寒的吴欣然病倒了,等几天后她病好,第一次从卧房里走出来,她觉得这个世界彷佛都不一样了。“我有事问你。”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王景明坐在冯月珍送给他的那把安乐椅上,手里把玩着那块温润的羊脂玉环。吴欣然想都没想就道:“那是我的。” “你的?”王景明冷笑起来,问,“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些宝贝里,好像没有这个。既然是你的,就拿去。”王景明站起来,把玉放在桌子上,吴欣然立即抓住,握在手心里。王景明背起手,扯开话题:“你不去看看文明吗?他很快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吴欣然诧异问。 “唉……”王景明叹息道,“他要去参军,到前线打仗去。你前几天一直病着,就没告诉你。” “打仗?!”吴欣然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文明可能去打仗呢?” “你不信?”王景明笑起来,看来她对胡文明的能力还真是表示怀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看见吴欣然困惑的目光,王景明清了清嗓子,说:“确实如此,后天就走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吴欣然皱起眉头,狠劲点点头。 刚走进胡家的大门,一种紧张的情绪就扑面而来,仆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做事,唯恐失了手,受到主人的斥责。 “然然来了?”眼睛通红的胡太太,一见吴欣然仿佛见到了心里安慰一般,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个遍,“瘦了,瘦了,现在身体可好了?” “胡妈妈,我来看看文明,他人呢?”一听见儿子的名字,胡太太就用手帕捂住脸哭起来。“妈妈,别哭,别哭。”吴欣然安抚着她的后背。“然然,他在楼上,我带你去吧。”胡太太紧紧牵着吴欣然的小手,来到儿子的房间。 “文明啊,然然来看你了。”胡太太瞧着儿子的门。门一打开,吴欣然就看见胡文明苍白而憔悴的脸,顿生怜惜。“进来吧。”胡文明站在门口,让吴欣然走进去,却把自己的母亲关在了门外。听见关门之声,吴欣然诧异地回头看着胡文明,“你这是做什么?”吴欣然问。 胡文明没有回答,烦躁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文明,你真的要去参军吗?”吴欣然走过去,看着他收拾着箱子。“是啊,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胡文明阴阳怪气的说。 “好事?”吴欣然皱起眉头,“怎么说?” “方便你和任宽啊!”胡文明冷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听到任宽的名字,吴欣然心里的苦涩又翻涌上来,“他为了文月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就那么舍不得他?!”听出吴欣然心中的牵挂,胡文明极度痛苦。 “什么话?!难道我今天我不是来看你的嘛?!”吴欣然十分生气,“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那么冷漠?” “我冷漠?”胡文明忍了多时的委屈爆发出来,“我冷漠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两人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中,这样的争吵似乎偏离了吴欣然今天的来意。认识到这一点,吴欣然平复下心情,温和地问胡文明:“你为什么一定要参军呢?你知道打仗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这种熟悉的问话让胡文明想起当吴欣然还是个小妹妹时的感觉,他的语气也温和下来,道:“能怎么办呢,我也是走投无路。” “嗯?”吴欣然困惑地望着他。胡文明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志远上次举报任宽,牵连到你受苦……”他愧疚地看了吴欣然一眼,“可是我们家终究是逃不开干系,为了打消……” “所以让你去参军,向党国示忠?”吴欣然接着他的话说。 胡文明点点头。 “可是……”吴欣然激动地站起来,“为什么不要胡志远代替你去呢?反正都是一家人,谁去不是都一样?!” “你不知道……”胡文明为难的说,“志远怎么能去呢,他在公司里极其重要,又和市面上的人混得开,眼下我们家的事都是他在主持和处理,找人帮忙什么的也是他亲自出面……” “可是你们就没想到过事情也是他引起的吗?”吴欣然点到重点。 “他们不知道。”胡文明盯着吴欣然愤世嫉俗的脸,“我没让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吴欣然追问道。 “因为……”胡文明踌躇着,“我不想让人知道你移情别恋。” 吴欣然霍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这种讲法令她十分难堪,尽管她一直不承认自己爱过胡文明。胡文明拉住吴欣然的手,说:“然然,我……你爱过我吗?” 吴欣然为难地看着胡文明,今天他这样坦白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让她十分尴尬。自己肯定是没有爱过他,那为什么又要答应他的求婚呢?不过是为了逃避在刘尽忠那里恋爱失败的伤,现在自己爱上了任宽,又毫不犹豫地要抛弃他,显然这种做法非常的卑劣。 “你爱过我吗?”胡文明又问了一遍,“我只想在我离家之前把这个问题弄弄清楚。” 吴欣然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是把你……” “好了,我知道。”胡文明打断她的话,他明白“爱”是没有可能了。他背过身,默默地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吴欣然则乖巧地在一边帮着忙。“然然,你不想和我结婚对吗?”望着竭力讨好自己的吴欣然,胡文明问。 “嗯。” “唉……”胡文明叹息着,“你总会如愿以偿的。”他看着吴欣然——像以前还是大哥哥的时候。 §§离别2 吴欣然默默地坐在胡文明的房间里发着呆,眼泪扑扑地落在身上,“唉,文明就这么去战场了。”她低声哀叹,环视着熟悉的房间,回忆着小时候的她和胡家两兄妹玩乐的场景。“现在房间空洞洞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她悲伤地想着。 “然然,跟我回家去么?”王景明轻轻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还没睡?”王景明推开了吴欣然的房门,见她正坐在灯下练字,随手拿起一张看起来,点头道,“有进步。”吴欣然抬起头冲王景明淡淡笑了笑,又低头写起来。 “哎,”王景明笑着扯了凳子坐在吴欣然身边,问,“以前要你写字总是浮浮燥早静不下,如今怎么安下心来练字了?” 吴欣然低头笑了,说:“晚上整理桌子看见字帖,干干净净都没怎么写过,就磨墨练了,不然岂不浪费?” 王景明望着灯下认真写毛笔字的吴欣然,脖子上垂着小时候就带着的一块玉弥勒佛,灯光下通体翠绿。“那块和田玉呢?” 王景明忽然问。 “怎么?”吴欣然敏感地回头看着王景明。 “有事没事常见你握在手里的那块玉环呢?”王景明又问了一句,“让我看看。” 吴欣然警惕地望着王景明,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来,递给王景明。王景明接过玉,对着灯看着,啧啧赞道:“这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美玉啊。”他冲吴欣然微微一笑,把玉又还给她,“收好了。”吴欣然拿了玉,在手里握了握,又放回原处。接着练字。 “然然,”王景明犹犹豫豫的问道,“我想知道你和任宽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一滴墨从吴欣然悬在半空的毛笔上落下来,迅速在宣纸上上晕开了,坏了一副好字。吴欣然忙丢开笔,手忙脚乱地撕去这一页纸,墨迹却已经印染到其他纸上了。王景明果断地撕下几页纸,才遏制住墨迹的污染。吴欣然收了手,坐在一边,看着王景明把一坨宣纸扔进纸篓子里。“玉是他的。”她告诉王景明。 “我知道。”王景明回头看着她。吴欣然被看得低下头,她怎么能让他理解自己和任宽的私定终生呢? “你知道任宽可能永远不会回上海了?”王景明平静的问。 吴欣然沉默着,点点头,垂着的睫毛下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你什么都知道。”王景明站起来,拂袖离开了吴欣然的房间。 “我什么都知道?”吴欣然自言自语着,靠在美人榻上,抱着抱枕,思考着王景明那句责怪意味的话里的深层意义:王景明的外孙女,王家唯一的财产继承人,自己的婚姻不仅是个人的幸福问题,更要考虑门户和家族的利益;其次,自己是胡家未来的儿媳,这一点很难改变,也不容自己改变,如果变更,那么自己将毁名失誉,像陆小曼那样,被自己的生活圈子所抛离,没名没分地跟了戏子;再次,任宽不可能再回上海了,他将永远生活在中华民国之外,除非自己也抛弃作为民国的国籍,离开民国的土地,否则将永远不可能和他有过多的交集,过自己和他想要的生活,而自己不可能离开上海,离开阿公;第四,胡文明去了战场,一个凶多吉少的地方,作为未婚妻,自己将等待他回来完婚,战争结束时,若他还活着,自己将会和一个不爱的男人共度一生,若是他……自己很可能寡居一生…… 想来想去,吴欣然觉得自己的未来始终是渺茫的,看不到一丝光亮,在婚姻和爱情上,始终得不到一丝幸福,想到这里她趴在榻上绝望地哭起来。 如果女人不能从传统的婚姻和爱情中获得幸福,那么只能走其他的路线了。所以当清晨吴欣然睁开红肿的眼睛时,她做出一个决定:去美国继续读书。王景明不支持,也没有反对。不支持是因为作为老人家,他希望孩子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将来能接管自己的位子;没有反对是因为他看出来,呆在这个熟悉的上海,回忆往事对吴欣然来说简直是煎熬,换个地方也许会对她低落的心情有帮助,读书总不是坏事,不能嫁人,又不能过自己如愿的生活,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学东西总会有用的。所以当吴欣然确定了这个想法后,王景明就积极去联系在美国的吴清华夫妇了。王景明已经决定的事情胡万舟当然不能反对,他只提出一个条件:只要胡文明回家,并且吴欣然为吴效北服丧的期限一过,无论学业完成与否,都要先回家结婚。 “你大了,好好照顾自己。”临走前,王景明百般交代着。 “我知道。”吴欣然点点头,拎着箱子走上飞机。望着窗外的蓝天,吴欣然想:每次都是在我最失落痛苦的时候去的美国,然后风分光光地回来了,这次我也能吗? §§番外1 香港。 作为上海饭店股东之一的任宽兴高采烈地参加了饭店开业的剪彩仪式,尽管天下着大雨,前来捧场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水能聚财,所以我是见雨如见财啊!”任宽呵呵笑着和董事长周利民开着玩笑。“任宽,你真会说,呵呵呵。” 一辆黑车停在饭店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为主人开门、打伞。一只踩在修长的腿下的黑色高跟鞋踏在饭店延伸出来的红色地毯上,身着玫红色旗袍的冯月珍摇曳着凹凸有致的身姿走下来,踏上阶梯,完美的妆容外挂满了笑容。“周董事长了?”冯月珍红唇里蹦出来的几个字让周董事长听起来特别舒服。 “哟,财神来了?!”周利民迎上前去,“月珍,什么风把你这位财神吹来了?” “董事长这就不够意思了,在香港开店,就忘了上海的朋友了?”冯月珍笑道,“连个请帖也不发一个?” “哎呀!”周利民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自责道,“疏忽、疏忽!李秘书,你没有给冯姐发请帖?”李秘书无辜地点点头。“该死!”周利民骂道,又堆满谄媚的微笑对冯月珍说,“月珍,您看,我这不是……” “好了,好了,”冯月珍打断他,“我冯月珍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她嫣然一笑,随着客流走进饭店。“请冯月珍上座。”周利民对身边的李秘书说。 冯月珍靠在周利民办公室华丽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脚上的黑色高跟鞋。 “你怎么来了?”任宽推开门走进来。 “怎么,你们开店不带我,还不许我来捧场?”冯月珍放下一条腿,坐起来笑着问任宽。任宽撇撇嘴,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喂,小李,给冯姐上茶,要上等的普洱,还有水果。”挂下电话,不出几分钟,立刻有人进来把一壶热茶和一叠水果、瓜子放在冯月珍面前的茶几上。“还是你周到。”冯月珍啜了一口香茗说。任宽抱着手,靠着办公桌沿,斜对着冯月珍。“周利民呢?”冯月珍放下茶问。 “在外面陪客人喝酒。” “他就派你来打发我?”冯月珍笑着仰面靠在沙发上。 “我还不够格?”任宽笑着坐在冯月珍的对面。 “怎么不够呢?任宽啊任宽,你到哪里都能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冯月珍欣赏地打量着任宽。 “没办法啊,上海呆不下去了。”任宽自嘲地笑起来,突然他沉下脸问,“王景明怎么会被人截走的?” 桃花般的冯月珍脸突然黑脸,扭过头,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任宽冷笑着问,犀利的双眸紧紧盯着冯月珍冷峻的脸,“我知道你的手段,你的能力,上海滩的冯月珍需要做什么呢?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了。只是你没想到除了你的景明,谁都没事……” “住嘴!”冯月珍一巴掌打在任宽的脸上。 “你心虚了?”任宽笑着看着她,她收回手,后悔地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一声不吭,“你现在满意了,嗯?我从上海滚走了,再没有人碍你的视线,也不会有人再围着你讨厌的然然转了,你这就满意了?”任宽站起来,松了松衬衣的领口,点燃一支香烟,站在窗口抽着。 二人沉默许久,任宽突然掐灭香烟,问:“你来香港做什么?” “这个跟你真没什么关系。”冯月珍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是来找周利民的。”她也点燃一支烟,慢慢悠悠地吸着。 “王先生还好吗?” “你是想问然然吧?”冯月珍弹了弹手上的烟灰,问,“你就当真不打算再回上海了?” 任宽没有回头,但是冯月珍看见他紧绷着的背,温柔的问:“你没想过办法?” “哟,任宽也在这里啊?”回到办公室的周利民看见冯月珍打着笑脸,要退出。 “哎,周大哥,怎么看见我就跟见了瘟神一样?”冯月珍站起来,快步走到他跟前。 “没、没,怎么会呢?”周利民尴尬地笑着,指了指任宽,“不是任宽在这里吗?” “那又怎么样呢?”冯月珍媚笑着问,伸手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和任宽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呢?”冯月珍看了任宽一眼,任宽点头笑道:“看来周大哥是把我当外人了,那我先出去好了。”他大步走到门口,冲冯月珍与周利民坏坏一笑,开门出去了。 冯月珍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笑盈盈地望着周利民,趴在桌子上说:“我不要是你还钱,现在国民党把仗打成那样,纸币飞速贬值,要钱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堆乱纸。” “那你要什么,美金?”周利民困惑的问。 “国民政府现在不容许外币在市面上流通,我要这些不能用的外币有什么用?”冯月珍弹了弹烟灰,一团烟雾从她充满诱惑的红唇里吐出来,“我要入股。” 傍晚冯月珍才从周利民的办公室里走出。“直接回房间去吗?”常力低声问。“不,我要出去散散步,一身的烟味。”她走进电梯,“要李姐把我的披肩拿来,我在楼下等你们。” 披上披肩,冯月珍的高跟鞋刚踏上湿湿的地面,就看见任宽在车那里等待着她,冯月珍露出一抹淡笑,走上前,常力替她撑起伞。 “成功入股了?”任宽笑呵呵的问。 “你等我恐怕不是为了祝贺我吧?”冯月珍没有上车,而是继续在园子里散起步来。任宽接过常力手上的伞,冲他点点头,顶替常力陪伴冯月珍散步,问:“然然出国读书去了?” “常力告诉你的?”冯月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常力一眼,“你们兄弟情义还真是好。” “她什么时候去的美国?”任宽追问道。 “已经有两个月了。你走后,她就生病了,病好后,胡少爷就参军去了。” “胡文明参军去了?”任宽难以置信地看着冯月珍。 “然后,然然就出国念书去了。”冯月珍接着说,她看着任宽叹道,“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王景明要她去念书的?” “恰恰相反,是她自己。”冯月珍说。 “她自己?”任宽陷入一阵沉思,止步不前,冯月珍冷冷地看着他,问:“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还想继续和你的然然纠结在一起,就要想办法,你认为然然是那种能抛开王景明和你去中华民国以外地方的人?别傻了,她只会等待,看你和胡文明谁最先回到她身边。”说罢,冯月珍从他手里抽过伞,把任宽丢在雨中。 §§番外2 出国还不及四个月,吴欣然就在一九四八年的春节回来过年了。四个月的留学生活让人她找回了生活的目标——把拉丁语学好。“我觉得拉丁音乐很好听的,而且极富激情的。”吴欣然开心地对王景明说着留学生活。 “只要你觉得好就好。”王景明拍拍她的小手,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谈天说地。 吴欣然乖巧地跟着胡万舟去了船行给员工发年终奖金。从厕所出来,在走廊上与从原来胡文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胡志远碰了头。“你?”吴欣然惊讶地打量了胡志远,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总经理办公室。 “然然?”胡志远笑着望着她,春风般的得意,“跟我叔叔来的?” “嗯。”吴欣然点点头,“你……” “噢,”胡志远回头看看总经理的牌子,“文明不在,我帮他替着位子。” 看见胡志远眼中的得意,吴欣然恍然大悟地望着他,呼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胡志远好奇的问。 “你是故意的!”吴欣然瞪着他,“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文明去参军也是你的主意。” “然然,我不知道你的意思。”说完,胡志远抱着文件朝着胡万舟的办公室走去。 “叔叔,您看……”“好,就这么办。”……看见胡志远极得胡万舟的器重,吴欣然心中为远在战场的胡文明忿忿不平——这个经理的位置本来应该是文明的!都是胡志远,从她和任宽被泄露,到文明参军,一切都是胡志远的精心策划。他先利用文明与任宽的矛盾,让文明供出任宽,再利用胡家的政治牵连建议文明参军,自己好真正把握公司和船行的主宰权。听胡太太说,胡志远在胡万舟的眼里越发重要,简直代替了儿子文明在胡家上下感情和工作上的位置。就算文明将来回来,在公司的地位和人脉关系也不及胡志远,即使胡家的产业将由胡文明来继承,那么事实上,还将会是胡志远控制着大局。想到这里,她眼中流露出对胡志远的恨来,她今天所有的不快乐包括任宽的离开都是由他造成的。她突然冲动地站起来,想上前抓着胡志远的领子将他痛打一顿。“然然,怎么了?”胡万舟好奇地看着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吴欣然。 “哦……”吴欣然回过神,“我想先回家。”她死死盯着胡志远说。 “啪、啪……”吴欣然一枪一枪准准地打在靶子上,吴家的儿女应该都是好的枪手,她吹了吹,冒着烟的枪口回头得意地冲朋友们摇着头。 “没想到然然居然是个女中豪杰,枪法这么准。”陈少爷无奈地摇摇头。 “我以为你去了国外留学就会把这些忘了呢,没想到枪法反而更精了。”晴云崇拜地望着吴欣然,像小时候那样,“然然就是然然,什么都那么好。” 吴欣然脸一红,低头擦起了枪。 “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问你。”单独相处的时候,晴云打开了话匣子,“前几日我哥刘锡从香港回来过年,他跟我说起任先生。”吴欣然秀眉一挑,晴云接着说下去,“他说任先生在香港生意做得极好,人也随和,以前从上海到那边的朋友和他也相处得愉快,虽然知道任先生是政府通缉。我哥说任先生做人很厚道,常问起上海这边的老朋友的近况,尤其是你……”吴欣然低下头,去逗弄摇篮里晴云的宝宝。“我一直有听说……”晴云犹豫着,“你和任先生的关系十分亲近,是真的吗?” “晴云,我……” “你不必觉得有什么难堪,我们是小时候玩大朋友了。从小你、我、文月姐姐、虹姐姐是无话不说,后来虹姐姐远嫁到马来西亚,文月姐姐又……就剩你我了,如今我又嫁了人,比不得从前能与你天天出去逛街、骑马……姐妹情谊反倒生疏了。”晴云叹息道,“我以前就看出你和任先生关系亲近,偶尔看见你们眉目交流,我也知道你有些没法说的心事都会跟他说,我也看出任先生对你……然然,你就跟我说句心里话,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你和任先生……” “没错。”吴欣然点点头,“你想的没错。” “到什么程度了?” “程度?”吴欣然自嘲地笑起来,“晴云,你要相信我和他之间绝不是简简单单地移情别恋,也不是在平淡的生活中追求刺激。” “我相信。”晴云急于让吴欣然相信自己,“你难道忘记我们的交情了?我怎么会误解你呢?我知道你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我也知道尽管任先生确实有过风流的传闻,但是我能判断出他是个好人。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文明呢,文明算什么呢?”晴云坐起来,问:“你爱过文明吗?” 吴欣然摇摇头。 “那你们怎么会订婚呢?仅仅是家族……” “别问那么多,”吴欣然打断她,“我不想说,有些事回忆起来并不是那么快乐的。” “我明白。”晴云善解人意地拍着吴欣然的手。摇篮里的宝宝叫了一声,晴云笑着抱起孩子,问:“你也明白?”吴欣然欣羡地望着母子两个,伸手去抱晴云肉嘟嘟的儿子。 “然然,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晴云接着问,“是等文明回来还是……” “我不知道。”吴欣然打断她,“未来永远都是不可知的,我现在只想把我的拉丁文学好。”吴欣然冲宝宝一笑,拉着他的小手拍起来。 回到家,王景明正和几个朋友在棋牌室打牌娱乐,吴欣然觉得无事可做,遂把从美国带回来的音乐碟放进留声机里,轻快的拉丁舞曲一响起,“Quizasquizasquizas……”吴欣然一边哼唱着,一边随着音乐扭动起身体,走起恰恰舞步来。没有人欣赏,没有人鼓掌,就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的快乐中,乳白色的小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悦耳的滴答声,附和着音乐。圆润的身体在水晶灯下旋转着,并不开阔的旗袍下摆随着臀部摆动着。这一刻,吴欣然觉得沉睡了25年的身体需要释放,需要一点激情而点燃。音乐声惊动了楼上正在打牌的人和仆人们,他们纷纷跑下楼,站在一边观看着吴欣然的舞蹈,一边低声议论纷纷。 一曲终结,王景明带头鼓起掌来,安静的房间里才爆发出鼓掌声。吴欣然惊诧地望着周围的人,脸迅速红了,“我……”“跳得好。”王景明拍手道。吴欣然甜甜地笑了,随着下一首曲子接着跳起来。 吴欣然洗完澡从卫生间擦着头发走出来,刚走到梳妆台前,就从镜子里看见一身花色旗袍的冯月珍。“你怎么在我房间里?”吴欣然擦着头发,回头诧异的问。 “你的舞跳得很好。”冯月珍答非所问,笑着坐在吴欣然的书桌边。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冯月珍浅浅一笑,看着洗浴后粉嫩的吴欣然,如同一道娇艳的荷花。 “任宽……”吴欣然欲言又止,她不想,尤其是不想冯月珍知道她心里的挂念。 “任宽一切安好。”冯月珍打消她的顾虑,上下不住打量着害羞的吴欣然,“他……他十分想念你。”冯月珍犹豫了一下,“他听说你过年要回来,特意要我给你带了这个。”冯月珍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吴欣然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一打开竟是许多小小的颗粒,吴欣然笑起来,欣喜地望着纸包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冯月珍问。 “葡萄种子。”吴欣然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收起来,“他跟我说过新疆吐鲁番的葡萄好吃,只是这边太远不能常吃到,我就找他要了葡萄种子要自己种。只是他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种子呢?” 冯月珍想起上海饭店的花园里青翠的葡萄藤,说:“他自己种的。” 吴欣然孩子般笑起来,说:“等到天气暖和点,我让老杨帮我在院子里锄块地,把它们种起来。”她把种子塞进抽屉里,“到时候就能吃到吐鲁番的甜葡萄了。” 冯月珍看着她天真的样子笑起来,说:“年轻就是好。”她嗅到吴欣然浓密的深棕色的卷发里的香味,以及她身上干净得香甜味道,低头看了看自己,站起来走出吴欣然的房间。 在家的时候吴欣然总是喜欢抱着膝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希冀太阳可以早点出来,让她把葡萄种下去。“上海是个多雨的地方。我记忆中新疆总是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沙地,给瓜果足足的阳光,所以新疆的水果才那么甜。”吴欣然想起任宽回忆新疆时说的话。“小时候,我阿婆种在院子里的葡萄她总是闲不够甜,土质、光照不一样,味道怎么能一样呢?”任宽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充满了阳光。自己有多久没看见他,听见他的笑声了?——大半年了。吴欣然默默垂下头,小时候怀念父亲的时候,想来想去都是那几个穿着军装的零零散散的画面,始终凑不成一副完整画;少年时思念刘尽忠,也不过是他从马上跳下的那一霎那,不过是他看见她年少无知时的温和笑脸,不过是脑海中的惊鸿一瞥,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留白;和任宽却是实实在在相处了好些年头,关于他的回忆竟然能让吴欣然整个下午都坐在这里一丝一缕地整理,却没有重复的故事。故事最终定格在那个吹起秋风的晚上,他温暖的亲吻,和他的求婚:“如果你觉得爱情非要以结婚的形式来证明,那我现在就向你求婚。”浪漫的吴欣然从来就不认为婚姻是爱情的最好证明,自己的奶奶和陈爷爷就没有结婚,一样白头偕老。可是他们组建了家庭,相依相伴。自己也许并不要婚姻去证明什么,但是却想要个家,像个正常的女人一样有爱护自己的男人,有可爱的孩子,还有……吴欣然想到任宽温润的吻——她至今思念,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无法去忽略当时的感受,她更不会为保持所谓的淑女或是处女的声誉,就去掩饰自己正常的需要,是的,她想和任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有话可说,有事可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满足自己一切好奇心和贪玩之心,她爱的也不仅仅是任宽的性格和品德,“我没那么高尚。”她批判地想,“我想和他在一起,甚至是睡觉。”事实上,睡觉占据很大一部分。高纯度的结合——这个美好的词汇从她脑海中蹦了出来。“高纯度?”她害羞地把头埋在膝盖里,恍惚中,起着高头黑马的任宽满脸微笑着问:“想什么呢?”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让人不禁怀疑天色渐晚是因为他抢走了过多的阳光。 豁然抬头望向窗外,吴欣然发现,天晴了。 §§番外3 任义闷闷不乐地坐在饭桌上,看着满脸喜悦任宽摆放着精心烹饪的年夜菜肴。“虽然只有我们两个,冷清了些,但是只要我们兄弟两个好好的,就是个团圆年。”任宽说。 “有家不能回,有什么好?”任义低声咕哝道。 正在夹菜的任宽放下筷子,理解地问:“任义,你对我是有什么不满吗?” 任义没吭声,默默地盯着碗里的羊肉。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任宽说,“我以前的确是做过些不好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来我该弥补的事情都做了,难道这还不能修复我们兄弟的感情吗?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再说过,要我们兄弟好好的,可是为什么……” “我不是因为过去的事。”任义打断任宽,“我不高兴是因为我们才把以前上海的老房子收回来,装修好,就不能再回上海了。” 听见任义的话,任宽皱了皱眉头,咽下一杯白酒,起身走回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对着北方发呆。已经半年了,他不是没想过要回上海,只是目前的形势,他回不去。他何尝不想回到自己上海的家里,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呢?——那是他的家啊!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之后近二十年一直漂泊在外打拼事业的任宽对家庭的渴望不亚于十几岁是失去父母的任义。他把老房子买回来重新装修,就是要和任义组建一个和气的家庭,像小时候那样。可是才多久啊……他突然明白,一个国家如果不稳定,那么对于个人而言是无家可言的。想到这里,孤独感油然而生。回不了家,看不见他的爱人,甚至说不上一句相思的话。如果自己不能重新被国民政府所接受,那么他和她的未来呢?他的承诺又怎么得以实现呢?难道那些誓言真的有如滚滚长江东逝水?苦闷,这些日子来,除了工作的忙碌,感情上的苦闷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回到房间,任宽看见桌子上她的照片。照片上手持百合花的吴欣然笑得甜美,浓情蜜意地看着他,让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明媚上午,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甜甜的笑容里充满了青春的酸涩,又是那么清新,充满了希望。任宽低下头端详着这张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了,暗恋刘尽忠的酸涩已经退去了,始终没有变化的是眼里的希望。他想起吴欣然去南京救正关押在狱中的胡文明时说“以前看些官场的小说,不乏勾心斗角的场面,总想跃跃欲试一番,现在可好了,我也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也能写上一篇《老残游记》呢!”的眉飞色舞;想起吴欣然接受营救胡文月时的兴奋与投入……在任宽眼里,吴欣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有沾染尘世的一丝阴霾,总是活力四射地面对生活的挑战,体验着各种情感,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吴欣然笑意里的希望感染了任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一切总是能够解决的。十几年前,就是这种希望点燃了任宽复兴家道的理想;又在几年前,唤醒了他的爱情梦想。看见天上的月光,任宽突然想起吴欣然女学生式的害羞与脸红,不禁笑起来。“任宽,你对她的渴望不仅限如此。”他低头看着自己强壮的身体自言自语。 重新回到饭桌上的任宽神采奕奕,让任义诧异不得。“听说然然去了美国读书?”任义试探性的问。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任义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私下打听过吴欣然的近况,只是这次泄露了,“听人说的。” “你打听过然然的近况?”任宽为弟弟盛了一碗汤。 “……嗯……”任义支吾着。 “我知道你也喜欢然然,”任宽大方的说,“谁能不喜欢她呢?”他自豪地笑起来,像炫耀自己的一件宝贝。 一九四八年秋季的一个下午,花白头发的王景明正在院子里和管家一起拾掇花草,“那是月珍的车吧?”王景明眯起眼望着停在自己家门口的墨绿色别克车,直起腰来。 “是,是冯小姐的车。”管家笑着对王景明说,“冯小姐又来看您了。” 可是这回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大个子的男人,黑色的风衣掩盖住他的身形,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俊挺的鼻梁显得格外显眼。红红的嘴唇上长着齐齐的小胡须,“看起来就像个外国人”——王景明心想,他放下手里的铲子,好奇的望着这个既陌生又似乎熟悉的男人。大个子男人随意地推开铁门,走进来,却在门口已经生根发芽的葡萄树面前驻足了一会,伸出手摸了摸树干,撇嘴笑了笑,这一笑,王景明似乎意识到来者为何人了。“你……” “这是英国回来的Mr.Ren。”冯月珍从车上下来,向王景明介绍着,眨了眨她的眼睛,“特意来拜访您老的。” 王景明会意地看着冯月珍,拍掉手上的泥土,说:“进屋里说话吧。” 书房里,仆人刚上了茶,王景明就命他们退下,坐在老板椅里,望着对面的人,平静地说:“现在,可以把帽子和风衣脱了吧?” 摘去帽子,脱去风衣,任宽低沉地笑起来。“臭小子!”王景明上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一把搂住他,“听说你在香港过得好哇!” “您老呢,怎么样?”任宽真心实意的问着。 “唉,”王景明轻描淡写道,“就这样吧。” “法币现在贬值贬的厉害,金银价高得惊人,恐怕国统区的生意不太好做吧?”任宽盯着王景明忧愁的脸说。 “经济虽不景气,但是娱乐生意还是有些赚头的,毕竟这个世界,醉生梦死大有人在呵。”王景明苦笑着,转移开话题问,“月珍,你就这样把任宽从香港带过来的?未免太冒险了吧。” “都考虑到了,任宽是从英国转道来上海的。”冯月珍笑道,“打扮成这样,改了名换了姓,谁还认识?”冯月珍歪着头打量着蓄了须的任宽。 任宽笑起来,把谈话主题转移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我先去了美国探望然然,可是不巧,周天桥夫妇说然然和同学去了英国,我又跑去英国,结果然然已经和同学去了法国和意大利,没有办法联系上她,我就转道回了上海。她好吗?” 王景明欣慰地望着任宽,看来他确实对她动了很深的情。王景明笑着问:“她姑姑没告诉你她的近况?” 任宽无奈地笑了笑。“她没有忘记你!”王景明打消了任宽的顾虑,“我们家的女人总是这样。”他自言自语的叹道。 “胡少爷好吗?”任宽小心翼翼的问。 “文明?”王景明可惜道,“好久没写信回来了,以前写的信,我只看过几封,尽是些亡国之音。你还想知道些什么?”王景明盯着任宽黑色的双眼。 “您还反对我和然然吗?”任宽坦白的问。 王景明微微笑了笑,问:“你说呢?” 任宽揣测着王景明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等待了一会儿,见王景明没有回答,又望向冯月珍,冯月珍撇撇嘴,王景明七十年的心思她如何知道?不得其解的任宽失去了耐心,保证道:“我要和然然结婚的。” 王景明笑起来,又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撑着椅子站起来,说:“这个仗呢,我不知道会打成什么结果,现在看来……难!国家的未来一旦模糊起来,个人的未来也看不清了。我不知道然然打算怎么样,但是我知道她对你是动了情的。她和文明的婚约还在,当时然然出国的时候,胡万舟曾经要求,只要她爷爷的孝期一满,就要嫁进胡家,还有两年……” 王景明走到挂历前,翻了翻日期,又背起手,走到任宽面前,问:“你等得起吗?你在香港,生活富足安乐,你能耐得住寂寞吗?你年轻力壮,又一表人才,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你能经得住诱惑吗?” 一边的冯月珍听见王景明的问话,突然笑出声来,说:“任宽,看来你的名声还真是不太好。” 任宽没有理睬冯月珍,郑重其事地对王景明说:“我能。”王景明走开,重新坐回椅子,说:“有些事情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你要相信我。”任宽伏在办公桌前,对王景明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王景明平静的说,“我是对未来,对民国的未来,然然的未来感到很迷茫。”王景明眼中以前犀利的目光在讲到未来的一瞬间熄灭了,浑浊的眸子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地方。 §§番外4 “我散步到你家楼下就顺道来看看你,没有耽误你什么事请吧?”王景明问正给自己泡茶的冯月珍。 “怎么会呢?”冯月珍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情做,无非是跳跳舞、打打牌,其他的事情有人帮我去做。”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情?”王景明说。 冯月珍顿了一下,把手里的茶放在王景明手边,说:“我早就死心了,这个世界上,我是冯月珍注定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怎么会?”王景明捏着冯月珍的下巴,打量着她依然艳丽的脸,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这与漂不漂亮无关,”冯月珍耸耸肩,“我冯月珍不是那种随便将就的人,如果我喜欢的人不爱我,那……没办法。”她无奈地笑笑,坐在王景明身边。 “任……” “不可能。”冯月珍打断王景明,“他压根对我不感兴趣。”她苦笑起来,“他心里只有你的宝贝然然。”冯月珍抬起头望着王景明的眼睛。 “你也这么说?”王景明试探地看着她。 “因为这是事实。”冯月珍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画纸递给王景明:“这是从任宽家里拿出来的。” 王景明翻开画纸,看见纸上的维族大妈、码头速写、葡萄素描……不禁赞道:“任宽还真是有才。”突然他的眼睛定格在一副女孩速写的画纸上,画中的女孩,稚气未脱,嘴角却已浮现少女的情思,清亮的双眸满满的都是憧憬……“看出来是谁了吗?”冯月珍问,王景明没有回答,继续翻页,却看到了成年的吴欣然各种神态的速写,时而发呆,时而微笑,时而颔首,时而翩然起舞,时而又沉静地看书……虽是速写可是神态却描摹得惟妙惟肖。王景明震惊地抬起头,指着少女时的吴欣然画像,困惑不解地望着冯月珍:“这是怎么回事?” 冯月珍叹道:“你还不明白?任宽爱上然然已经很多年了,超过了你、我认识他的时间。” 王景明仔细端详着画中的吴欣然,最小的大概才十二、三岁,他迷惑了,那个时候……他搜寻着记忆,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时候对任宽的印象,那个时候任宽还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啊! “景明,你还怀疑什么吗?”冯月珍问道。 王景明迟疑地看着冯月珍,摇着头,说:“我不怀疑,”他想起任宽眼里的浓情蜜意,他怎么能一直忽视任宽那么浓郁的爱情呢?他怎么能迟钝到看不出任宽的心思呢?他一直都应该明白,并且早就该明白任宽经常拜访自己家的吸引力并不是他王景明,而是这个家里最娇艳的花。可是他怎么能因为自己对任宽的主观认识就武断地认为他不应该爱上吴欣然呢?并且为任宽突然的示爱表示震惊和不满。爱情并不是因为自己主观的不认可就可以被忽略的,事实上,它一直在那里,以各种可以寻到蛛丝马迹的方式存在着——王景明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样看来自己为了终止这种爱情去让冯月珍追求任宽行为是多么可笑啊!“我从来就不应该怀疑。”王景明感叹道,“只是我不明白,”他望着图画,“他怎么能爱上一个小孩子呢?” 冯月珍无奈地耸耸肩,说:“天晓得,我无法理解,不能明白,要让任宽来告诉你。” 王景明合上画,对冯月珍说:“我可以收着它吗?” 冯月珍点点头。 “月珍啊,我突然发觉你很伟大。” “是嘛?”冯月珍冷笑着问。 “没有几个女人像你这样,帮助自己爱的男人去追求其他的女人。” 冯月珍听了,嘲讽地笑起来,说:“我没那么伟大!他不爱我,我也没有办法。”她想起自己先前可笑的努力,煞那间,脸上的笑凝结了,点燃了桌子上的香烟,自顾自抽起来。王景明忧郁地看着她,不知所云。 §§回家 吴欣然坐在从法国前往英国的轮船上,她已经和同学在欧洲呆了近半年了,为了这次社会实践调查活动,连1949年的春节她都没有回上海,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没回上海了,这不禁让她非常的思念王景明,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王景明对于她在欧洲的学习和实践异常的支持,甚至连过年不回家也表示理解。欧洲是个相对平和的地方,即使是战后,人们坚毅的意志也掩藏在多年流传下来的平和面目之下,几乎让从中国来的吴欣然感受不到什么压力。将为期一年的访欧此时已经进行了一半,还有半年就可以回家啦。 1949年5月28日的清晨,吴欣然正坐在公寓里和着咖啡,随手捻起茶几上的泰晤士报,就只听“啪”的一声,咖啡杯坠落在地上。“what’sthematter?”同寝室的同学关切的问。“我要回家!” 上海的马路上驻扎着人民解放军的队伍,原来的别墅区,大多数已经人去楼空了。吴欣然提着小旅行箱,呆呆地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已经没过了吴欣然的膝盖,她越过杂草,走到房子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还是那个客厅,只是沙发上不再坐着拿着茶壶、满脸笑意的王景明了,门口再也没有帮她脱下外衣的啰啰嗦嗦的王妈妈了,吴欣然往里走了两步,却回头看见地上的脚印——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灰尘呢?她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在一边,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心里像有什么被抽空一般,没有一丝安全感,惊恐万分。“阿公!”她惶恐地喊着,在各个房间里寻找着家里人。“阿公!王妈妈!”厨房、书房、楼上楼下。可是房子里已经没有一丝住人的迹象了,望着书房的满地狼藉,可以看出主人走得有多么仓促。客厅的大摆钟敲了6下,吴欣然惊醒般,推开书房里的暗门,王景明收藏的一些字画古玩以及吴效北留给自己的两箱子东西已经被搬走了,密室里只剩下一些大的、无法运走的物件,比如明朝时期的一对将军瓶。吴欣然走出密室,看见书房里那件王景明最喜欢的木质地球仪,摸开上面的灰尘,突然落下眼泪来,家里人都走了,没有家人的家还算是一个家吗?吴欣然痛苦地望着墙上王景明的字:立德、立功、立言。都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声呢?自己马不停蹄地直接从英国辗转回上海,就是为了和家人在一起,可是人都去哪里了呢?!突然间,一种恐惧与伶仃之感油然而生,空空的房间随着夕阳的落下,笼罩在巨大的黑影里。黑压压的暮色,让啜泣的吴欣然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她默默地走出书房,打开客厅的灯,顺着楼梯爬上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是空空已,自己桌子上的小说、梳妆台里的珠宝、墙上的照片、柜子里的衣服……什么都不在了,都被拿走了。看见自己的东西都被带走,吴欣然脸上的悲伤收敛了些,既然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说明她不是被家人遗弃的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这场轰轰烈烈的逃亡,错过了与家人的团聚。该如何是好啊?吴欣然自问着,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匆匆忙忙地从英国就这么回来,连招呼都不跟姑姑、姑父打一声,更没通知上海这边。如今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才追悔莫及,自责自己的任性。可是已经26岁的吴欣然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暗自神伤之余,她推开家门,去了王景明的公司。 公司的楼道里一片萧条的景象,让吴欣然看着心寒。桌子、椅子,拉开的抽屉凌乱地摆在在各个角落,只有几个人在办公室里收拾着跌落满地的纸。“然然小姐?”一个人面色诧异地回头望着她。 “你是……” “以前陈经理隔壁办公室的刘秘书,你可能不大认识我。” 吴欣然点点头,问:“阿公去了哪里?他好吗?公司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这仗打得……唉……”李秘书开始一件一件为吴欣然介绍,从国民军队战场上的溃败,到经济上的滞后、通货膨胀,到王景明公司的效益地衰退以及王景明自己身体的衰老、病痛。 “那现在呢?” “共产党进程的前一天,董事长和陈经理就去了重庆,带着公司的账目和存款。”李秘书顿了顿,“共产党进城以后,公司原来那些员工以及工厂的工人就一窝蜂闯进总公司和底下的分厂,砸开保险柜拿钱,说是要他们的工资,可是到后来事情越发难以控制,什么都开始抢,一些暴民也进来趁火打劫,你看到的,就是被打劫后的公司。”听着刘秘书的话,吴欣然环视了周围的狼藉,眨巴眨巴眼里的泪珠,问:“那你现在能联系上阿公吗?” 李秘书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吴欣然站起来,沮丧地走开。“吴小姐,等等,您去夜总会看看吧,冯月珍还留在上海。” “冯月珍?”吴欣然感激地对刘秘书点点头,走出昔日辉煌的公司。 夜幕刚刚降临,大富豪夜总会就开始营业了。比起租借外面红旗飘飘的世界,大富豪夜总会的歌舞升平丝毫不逊色。吴欣然坦然地坐在吧台旁,等待着。“吴小姐,这边走。”侍从走过来,为吴欣然引路。跟着侍从进了冯月珍的办公室,看见一脸淡定的吴欣然,冯月珍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她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按灭手里的香烟,淡淡地说:“坐。”吴欣然抱着膝坐下来,接过冯月珍递来的一杯茶。“不错,出个国果然有长进。”冯月珍打量了吴欣然说,“我记得你几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一脸局促与不安,生怕被景明发现的样子。” 吴欣然放下茶杯,从容地笑了,用自己的姿态告诉冯月珍自己已经长大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景明没说你会回来啊。”冯月珍困惑的问。 “我在欧洲看到解放军进城的报纸,就急急忙忙飞回来了。”吴欣然解释说,“可是一到家才发现家里人都走了,一个都不在……”吴欣然略过自己的哀伤,“我去了公司,刘秘书说阿公去了重庆,我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冯月珍往老板椅里一靠,“你回来的时候没有跟景明打一声招呼吗?” 吴欣然摇摇头:“我当时在欧洲,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阿公。” 冯月珍打断她,说:“我明白,我明白。景明也没有跟我联系,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系上他,更没办法把你送到重庆去。” “没有办法去重庆?” 冯月珍摇摇头,无奈道:“上海现在换了主人了。” 望着冯月珍淡定的眼睛,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她懊恼地用手支着脑袋,不知所措。“难道还让我回美国去?”她自言自语道。 “再等等吧。”冯月珍面无表情的说。 “等?”吴欣然抬起头,“等战争胜利吗?”她嘲笑的问,“你还信吗?” “共产党当家也未必不好,咱老百姓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共产党有什么不好呢,国民党在的时候,上海滩乌烟瘴气的,鱼龙混杂,现在共产党来了,看看是怎么个法。”冯月珍满不在意地笑了,点燃一根香烟。 冯月珍冷漠的态度,让和家人团聚心切的吴欣然很不舒服,她不开心的说:“你没有家,你可以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可是我不一样。” “家?”冯月珍冷笑地看了吴欣然一眼,“你以为我以前没有?哼哼。”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冯月珍手里的烟肆意地飘着烟雾,呛得吴欣然有些迷蒙。敲门声打断了两个女人间的沉寂,常力走进来,诧异着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吴欣然一眼,伏在冯月珍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冯月珍立即瞪大眼睛望着常力,常力点点头,又回头看看吴欣然。冯月珍点点头,示意常力先出去,随后摁灭香烟,吐出最后一缕烟丝,说:“让他等着。”吴欣然的目光随着常力一起离开房间,却被门挡住了。 “真是奇了!”冯月珍低声的自言自语,没好气地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吴欣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冯月珍瞥了吴欣然一眼,不以为意地继续抽起来。 “这样对身体多不好。”一只大手伸过来掐灭冯月珍嘴里的烟,已经装满的扔进烟灰缸里。 “任宽?!”两个女人同时惊讶的叫起来,只是吴欣然的语气里的震惊成分更加多。 “干嘛都这么惊讶?”任宽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放松地靠着冯月珍的办公桌,笑盈盈地注视着对面的吴欣然。 “我说过让你等着。”冯月珍站起来,要吸引着任宽的视线。 “我知道,可是凭咱们俩的关系,犯不着这么见外吧?”任宽谄媚地冲冯月珍笑笑,又回头冲吴欣然眨眨眼。 冯月珍皱着眉头看见门口的常力,懊恼道:“你们兄弟关系好!”说完,又看见任宽眼里对吴欣然的浓情,暴躁地把桌上的文件一推,“我多余,我多余!”她重重地推开任宽,朝门外走去,重重地关上门。 §§相见 “?”吴欣然困惑地歪着头打量着来人,多么熟悉的脸啊,她怎么可能忘记呢?乌黑的胡子遮掩了他完美的唇线,却丝毫不能减低他微笑时的魅力,只见他朝自己走来,压低身体,对自己说:“不认识我了吗,我的小姑娘。” 吴欣然紧紧咬着嘴唇,贪婪地打量着任宽,像是要把这几百个分别的日子在这一刻还回来。 任宽被她眼里丰富的感情感动了,他低下头,甜蜜地微笑起来。 吴欣然不满地噘了噘嘴,难道他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出了吴欣然的不满,任宽咧开嘴笑了,坐在她旁边,亲密地拦住她的肩膀,问:“还记得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吗?”吴欣然点点头,“所以,我就回来了。”听见任宽铿锵有力的声音,吴欣然突然热泪盈眶,不经意之间,泪珠便滚落在脸上,惹得任宽心疼地去为她擦拭。吴欣然含泪微笑着,拨开任宽的手,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早就可以回来了。”任宽摸了摸自己留的小胡子,“只是现在更加正大光明,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不要剔。”吴欣然拨开他正在拨弄自己胡子的手,“很好看。” 任宽心安理得地笑了,厚着脸皮说:“你喜欢就好。”他站起来,推开办公室的窗子,说,“冯姐的烟瘾是越发的大了,没有熏着你吧?” 吴欣然撇撇嘴,换了话题,问:“你怎么会来这里?”问完,她又酸溜溜地说,“忘记你每次回上海都会到这里报到。” 任宽笑笑,重新坐到吴欣然身边,说:“我去美国找过你,可是你不在……” “我去了欧洲。”吴欣然解释道。 “我也去了欧洲找你,一共两次,最后一次我到英国找你,却发现你已经回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直接回上海了。我给你家打过电话,没有人接,我还去过你家,发现你有回去过,就去了公司,知道你来这里了,就过来了。” “你一直在找我?”吴欣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打心里的开心。 “是,”任宽点点头,笑着说,“我怕外国的白马王子把我的姑娘截走了。” “怎么会呢?”吴欣然对于任宽这种不自信感到可笑和难过,他怎么能这么怀疑自己的感情呢?她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用手指在沙发的皮面上划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任宽按住她的手,她抬头看着他探寻的黑眼睛,他便低下头,迅速用自己温润的嘴唇用力地擦了她的嘴巴,彷佛没有更好证明自己的方式一般。正在这一霎那,冯月珍推开门,愣在门口。吴欣然眼睛一亮,诧异地望着门口的光线,避开脸。任宽则懒洋洋地冲冯月珍笑了笑,仿佛在责怪她不敲门。冯月珍清了清嗓子,笑着走进来,说:“国外的风情还就是开放一点啊。”她坐回自己的办公椅,接着说,“然然,我现在没有办法让你直接去重庆,但是你可以从香港转道。”她望向任宽,“任宽会非常乐意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也是我此行的来意。”任宽接过冯月珍的话。 “那问题就解决了,”冯月珍耸耸肩,“我已经在找人联系景明了,到时候,景明会主动和任宽联系。你是决定什么时候走?”她询问吴欣然。 “越快越好。”吴欣然迅猛地站起来。 “越快越好?”冯月珍冷笑起来,“还是在老家多呆几天吧,以后恐怕就难回来了。”冯月珍意味深长的说。 吴欣然一时间没有理解冯月珍的话,提起自己的手提包,准备离开这里。 “你上哪里去?”冯、任二人同时问道。 “回家。” “你一个人?”任宽拉住她的胳膊,“那里还适合你居住吗?” “我去看过那里,家里空荡荡的除了些家具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住?”冯月珍也道,“还是搬到我家先住几天吧。” “我要回家。”吴欣然淡淡地说,托开任宽的手。任宽愣愣地望着吴欣然,她沉静的脸上隐约透出一种过去所没有的坚定,他松开自己的手,点着头说:“我送你回去。” 冯月珍皱起了眉头,要她这样接受自己欣赏并爱过的男人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好实在有些难,她下意识再次掏出一根香烟…… “又抽?”任宽拔掉她手里的烟。 “你还关心我?” 这会儿轮到吴欣然皱起眉头了,冯月珍的话真是酸意浓浓,看见一个美丽却已到中年的女人吃醋,真有些矫情!但是吴欣然还是展示出大度的一面,她站起来说:“你们要是有事可以继续聊,我一个人回去就好。”看见任宽关心的眼神,她自豪地说,“独自行走欧洲的人会害怕在自己家里走夜路?何况……”她看看表,“现在还不晚。”她嫣然一笑,拉开门走出去。 注视着吴欣然挺拔的背影,任宽越发觉得她可爱了,两年多的时间,使吴欣然磨练出一种成熟的风情,这种成熟的韵味给她长不大的娃娃脸增添了一种别致,令任宽着迷。 “走吧。”看见任宽脸上的迷离,冯月珍淡淡的说道,语气里透着一种失落的绝望,“送她回家。”任宽回头诧异地看着冯月珍的转变,“没什么好看的,一张老脸了。”任宽理解地望着冯月珍,关心地拍拍她的肩,她却敏感地躲闪开,压着声音说:“还不走!”任宽轻轻叹了口气,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重庆 “我不能送你去重庆。”码头边,任宽把手里吴欣然的行李包交给她。 “我明白,”吴欣然会意地点点头,“阿公会派人去接我。” “到家给我打电话。”任宽交代着。 “知道,放心。”吴欣然自信地背起自己的大旅行包。 一下船,吴欣然环视着人群,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然然小姐!”杨管家在那一头叫着,抡开膀子挤过人群,“见着您真好!”管家笑容可掬地帮吴欣然拿着行李包,“我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走,上车那边去。”吴欣然跟着管家走出码头,一边向他打听起家里的事情。“还住以前在渝中的房子,抗战结束后不是借给王局长的大少爷了嘛,后来他在这里结婚就买下来了,所以我们现在和王局长一家住一起,老爷子腿脚不好,我们住楼下……” “阿公近来身体可还好?” “还行吧,人上了年纪哪能没有点小病小痛呢?”走到车前,杨管家停了下来,在车边等着的司机帮着把吴欣然的旅行包提上车。“是王正家的司机?”吴欣然看了司机一眼。 “老朱没跟来,他儿子是……”管家降低了声音,“共产党。” 吴欣然惊异地看着管家,自己家司机的儿子居然是共产党,简直太不可思议。“上车吧。”管家为她拉开门。 “家里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就那样吧。”管家含糊其辞,“幸好我们走的早……小姐,你就这么点东西吗?”管家岔开了话题。 “不是,我好些东西丢在香港任宽那里了,还有阿公放在冯月珍那里的东西我也一起带到香港去了……” “老爷,小姐回来了!”下了车,管家就背起吴欣然的旅行包大声喊着,“小姐回来了!” “然然!”王景明站在家门口,一见自己的外孙女,激动地老泪纵横。 “阿公!”吴欣然跑上前,张开双臂与自己两年未见的外公相拥,“我回来了!”想念与喜悦化作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王景明的肩膀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景明慈祥地为吴欣然擦去眼泪,拥着她进屋。 一边看着的王太太也跟着落泪,高兴地附和着:“回来就好,进屋,快进屋。” 简单地叙述自己回家的曲折后,王景明心疼地斥责着,“死丫头,你真是让我揪心啊!我从美国得知你退出学校的欧洲考察跑回上海,又联系不上你,你知道我多着急吗?只得一个接一个地往香港打电话。” 吴欣然望着王景明满头白发,有些哽咽地解释着:“我看到上海沦陷的报纸,就马上回来了,谁料想你们已经离开了。” “好了,好了,然然也是归心似箭,老爷子,您就别再责怪她了。”王太太一边劝着,一边问着仆人,“小姐的房间都收拾了好没?” “收拾好了。” “来吧,然然,去看看你的房间,要是还缺什么,就跟我说。” 吴欣然走进自己的房间,打量了房间布局,轻松地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小是比你上海的房间小一些,但是应该也还算舒适了。”王太太在旁边微笑着说。 “我觉得很舒适,”吴欣然抬起头对她甜甜一笑,“比我在欧洲住的房子要大很多啦!” “那肯定,必定是自己家嘛。”王太太开心地笑起来,摸摸吴欣然的头发,“你先休息,一会你光义哥哥和王正下班回来我就来叫你,王正知道你要来可高兴了。”王太太满脸笑意地走出房间,带上门。 “然然,你的东西就这么点?”王妈妈开始替吴欣然一件一件收拾行李。 “嗯,在欧洲东奔西跑的,哪能带那么多行李?再说,我当时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好多东西都丢在同学那里了,后来从上海去香港那里,又把一些东西丢在任宽那里了……”回到家,在王妈妈面前吴欣然像以前一样放松地四仰八叉地摊在舒服的床上。 听见任宽的名字王妈妈皱了皱眉头,说:“他现在生意做得不错。” “嗯”吴欣然一股脑坐起来,拉住王妈妈说,“他现在还留起了胡子。” 王妈妈本来略显忧郁的脸被吴欣然的笑脸感染了,她舒展开眉目,拍拍吴欣然的脸蛋,仔细打量着,问:“你这次回国打算住几天?” “住几天?”吴欣然费劲地想了想,“不知道。”她从床上跳下来,从后面抱住王妈妈,撒娇地说,“我就是担心你们,所以跑回来了。” 王妈妈笑着掰开她的手,说:“晓得了,晓得了。”她帮吴欣然理了理额头前几缕散乱的头发,“一路辗转的,累吧?好好休息。”她拉开门,安静地走出去了。 “嗯!”吴欣然坐在床上,怀抱着大大的枕头,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好,把回国以来所有的担心与困惑全部一扫而光。她躺在松软的床上,忘记了上海街头的解放军,忘记了上海空空荡荡的房子,忘记了公司里的狼藉……安心地闭上眼。 §§辗转 迷蒙中吴欣然觉得有人不断搔着自己的脖子,痒大于睡意,她睁开眼,看见王正正坐在床边搔着自己,一如小时候一样的调皮。“stop!”她从床上弹起来。 “没想到,你还是像小时候这么怕痒。”王正笑起来。 “你还像小时候那么讨厌。”吴欣然毫不示弱。 “睡好了没?我妈喊你吃水果呢。”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餐厅走去。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王太太笑着问两人。 “说光义哥哥呢。”吴欣然坐在王景明身边,对茶几对面上的王太太以及她两个儿媳妇和长子王光义点头笑着。 “然然,”王光义笑得再好,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惆怅,“早就听说你从欧洲回来了,今天算是看见我们的留学生了。”一个大家庭的战时团聚拉开了序幕。 吃晚饭的时候王景明和蔼地问着:“然然,我听说你们学校在欧洲的访问还没结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王景明,噘嘴道:“我才刚刚回来,您就要赶我走啊?” “我是担心你的学业。”王景明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吴欣然不悦地朝桌子上其他人看看,其他人要不低着头,要不专心地看着手里的碗,要不仔细地喂孩子吃饭,要不就像王正一样嬉皮笑脸的。吴欣然岔开话题问王太太:“王伯伯呢?” “哦,他还有些事,要晚些时候回来。” “哦……”桌子上沉默了一阵,吴欣然终于开口问王光义,“光义哥哥,现在政府里工作忙吗?” “事情是挺多的,局势不太好啊。”王光义无奈地笑了笑,以一个长辈的眼光看着吴欣然,吴欣然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么个敏感的话题,于是低下头专注地看着碗里的菜。王景明拿眼睛瞟了王光义一眼,王光义就不经意地说:“所以说,还是欧洲好,没这么多破事。” 吴欣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搁。 “哥,你说什么呢?!”王正忙对哥哥使眼色,“然然才回家,你就要赶她走啊。” “然然,这道五味鸡腿是今天特意为你烧的,吃啊。”王太太起身为吴欣然夹菜打破这僵局。 晚饭后,王正的妻子硬是拉着吴欣然说起欧洲的见闻,王光义一边听,一边评价着:“洋人有些想法和方式就是比我们要先进许多。”王景明赞同地点头,吴欣然愣了愣,转移话题问:“现在国内的局势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难道真的就只能住在重庆了吗?” 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又冷下来,王光义抽着烟,看了王景明一眼,没吱声,只是不断地弹掉烟灰。 吴欣然环视了僵僵的局面,又问道:“那文明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你终于想起他了。”王正半开着玩笑,得到他母亲的一个白眼。 王景明只是说:“他还在部队里。” “部队?”吴欣然觉得这个回答实在太含糊了,“他没有再写信回家吗?” “这兵荒马乱的,”王家在邮政工作的大少奶奶温和地笑着,“信件是很难到达的。” “是,是。”王正点着头。 吴欣然怀疑地看了看客厅里的人,觉得他们一切的动作和语言,甚至一个眼神都很可疑。“那电话呢,他也没来电话吗?”吴欣然问,焦急地等待着他人的回答,接着,一分钟内没得到确切回答的吴欣然压着情绪问:“文明是不是有什么……” “没,然然!”王正及时打断她,“他好好的,你不要乱想。” “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吴欣然的身体倾向他。 “情况……”王正迟疑着,探寻地看着王景明和哥哥。 “哟,都在这里呢!”王局长夹着公文包走进家门。 “爸回来了。”王正走到门口为父亲换鞋,屋子里的晚辈都站了起来,王太太体贴地问着丈夫:“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王局长换了鞋朝客厅走过来,“坐、坐,然然回来了,外国过得好吗?”他温和地拉着吴欣然坐下,一边示意其他人也坐下来,一边打量着众人脸色。“然然啊,怎么皱着眉头,是不是王正又欺负你了?”王局长半开着玩笑。 “怎么会?”王正笑着坐到自己妻子身边,将话题岔开,“又不是小孩子。” “王伯伯,”吴欣然立即回到正题,“我刚才问起文明的现状,可是王正不肯告诉我。” “文明?”王局长朝儿子和王景明看了看,脸色一沉,坦白的说,“他还在长江边上跟着部队打仗,最近没有消息,你知道……”王局长苦笑起来,“这仗打得不容易。” 吴欣然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丝嘲讽,多么含糊的答案。 “胡家人现在都住在重庆宾馆里,我没告诉他们你回来了,”王景明终于开口说,“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吴欣然回头望着王景明,正要说什么,王景明就打断说:“最好还是不要去。” “现在胡家也是为了儿子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王局长解释道,“还有生意上的事,丢了上海,那么大的码头,那么大的船行就这么丢给共产党了……你现在出现去问文明的事情无疑是……” “胡志远的太太上个星期难产死了,爷爷让你嫂子执笔代你写了一封悼文,过几天送过去。”王光义说。 “看来你们把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压根都不用我费一点神啊。”吴欣然半笑着说。 “都是为了你!”王景明的话语中有一丝愠怒,“我从没想到过你现在回来。” “我回来有错吗?!”吴欣然忍不住质问道,“我只想回家,做点事情。” “添乱!”王景明一声呵斥,吴欣然强忍的眼泪就哗啦啦地留下来了,埋怨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王景明。 “这是何必呢?”王太太堆着笑脸劝着,“老爷子,您发哪门子火呢?”又转头对吴欣然和颜悦色地说,“然然,你阿公也是……”话没说完,吴欣然头一扭,奔上自己房间去。 吴欣然郁闷地趴在床上,为什么大家还那么一致地认为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呢?什么事情都要瞒着自己,什么事情都是要为自己准备好……她突然想起来任宽送她上船时的嘱咐,拿起床边的电话,要在向任宽报平安的同时,把自己的懊恼一股脑倒出。 “还生气呢?”王正推门进来,笑呵呵的坐在吴欣然身边。 吴欣然忙放下电话,“去、去!”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然然,我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排挤我呢?”王正嬉皮笑脸的说。 吴欣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懊恼地把头舒服地放在床上。她脸上可见的忧愁让王正老成地笑起来,“颦儿”他随口说起来,吴欣然却笑了,翻身坐起来。 “其实,你应该理解王爷爷。”王正十分认真的说,“先回国外把学业结束。” “为什么你们一致认为我回来会给你们添乱呢?”吴欣然困惑的问。 “不是添乱,那是爷爷故意那么说的。”王正解释道,“因为国内的形势实在太复杂,没有办法让你充分了解。这些天来,我看着我爸爸和我大哥眉头不展,我也不知道国家的未来是怎么样的,这重庆我们还能住几天。你现在回国,像个慈善人士一样到处去慰问是不合时宜的,在任何事情没有结论之前,你没有慰问的权利和必要。” “可是,难道内战一天不结束,我就不能回来吗?” 王正嘲笑起来:“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你以为我们还能坚持多久?”他如释重负般地轻描淡写说:“没有多久了,政府已经在酝酿和共产党谈判的事情了。” 吴欣然完全理解王正所说的“没有多久”是什么意思,失败,他就是这个意思,谁都知道,但都不愿意承认罢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向胡家人隐瞒我回家的事情呢?他们当真就那么怕我问起文明的事情。” “你问他做什么呢?你真打算嫁给他?”王正问,“你以为我对你和那个任宽的事情没有耳闻吗?”吴欣然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没想到他毫不留情面的说出来了。“胡家人现在越来越后悔当初让胡文明当兵,喜欢迁怒于他人的胡万舟现在反复想到的是当初为什么会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还有你不喜欢的胡志远,他现在很受胡万舟的压制,胡万舟认为胡文明当兵的决定跟胡志远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还有你,胡万舟越来越怀疑你和胡文明的关系,和任宽的关系……你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在这里,你既不能过你想要的安定的生活,又不能起到安慰别人的作用……” “我明白了。”吴欣然打断他,“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平静地重新躺在床上、“我要好好想想。”王正点点头,起身离开吴欣然的房间。 “我想好了。”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吴欣然顺从地对餐桌上的人说,“我回来的本意就是为了确定阿公你是否安全,”她握住王景明苍老的手,“既然已经确定了,那我也应该回去上学了。” 王景明欣慰地点点头。 吴欣然在王正的陪伴下又重新辗转到了香港,从这里飞回欧洲。“你不感到意外吗?”吴欣然嘲笑着看着任宽,“三天前我才从这里去重庆,现在又回来了。” 任宽咧嘴笑了:“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会是这样。”他给正在找火的王正点上香烟。“zipoo?”王正望着他精致的打火机,任宽点头。 “你知道?”吴欣然自嘲地笑起来,“看来我还跟以前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想的都是自己,从没思考过大局。” “那又怎么样呢?”任宽不屑的说,“我喜欢。”他把吴欣然耳边的头发整理到耳后去,“这些天整个地球跑来跑去的,怪辛苦的,回房间睡一会吧。”吴欣然怀疑地看了任宽与王正一眼,“知道了,我睡觉去。” 两个男人呵呵地笑起来。王正皱了皱眉头,弹了弹烟灰,问:“你就是这么追到我们家的宝贝的?” “我以为你以前不知道。” “怎么可能?”王正笑起来,“在南京的时候很无聊,人们总是喜欢说这些事情。”王正拍了拍任宽的肩膀,“你什么事情都做的低调,唯独感情这件事是唯恐天下人不知。” “不像某些人……”任宽欲言又止,不还好意地看着王正。王正愣了愣,放松地大笑起来:“你还不是什么都知道?”两个男人互相嘲讽地笑了一阵。任宽忽然认真的说:“你们得为以后做打算了。” “嗯?” “我是指重庆陷落后,你们的去向。” “听说蒋老爷子忙着把国库里的银子转移到台湾,我爸是国会议员……” “王景明呢?” “老爷子?我不知道。”王正又点燃一根香烟,“那要看然然了。” “然然会听老爷子的安排。” “你别得意太早,”王正打击道,“说不定国民党重整旗鼓打回来了,胡文明也回来了。” “哈哈哈……”任宽大声笑起来,仿佛从来没有听见如此好笑的笑话。 §§初到台北 一九五零年春节。 吴欣然背着自己的行李包站在自己台北仁爱路的新房子门口,王正帮她把重重的行李箱从汽车后备箱里拎出来往房子里走去,“怎么不进来?”王景明站在门口,和气地看着她。吴欣然快活地一笑,拉起王景明的手进了屋子。 吴欣然新奇地打量着整间屋子,从这间屋子窜到另一间,“然然,先吃饭,再去参观你的房间。”王景明吆喝着。吴欣然才安分地坐在王景明的身边,舒心地笑着。 “怎么这么开心?”王景明摸了摸吴欣然光洁的额头。 “我们以后就这样住下来了吧,不会再奔波了?”吴欣然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呵呵,”王景明温和地笑起来,问,“你不想回上海的家了?” “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吴欣然微笑着说。 “然然?”吴欣然正在房间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王景明敲了敲她的房门。 “请进。”吴欣然端庄地坐在床上。 “新家还适应吧?”王景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呢?”吴欣然抱着衣服笑起来,“阿公,我在欧洲住了将近两年,对住处的要求没有以前那么苛刻了,只要干净舒适就行了。” “然然,你现在也算是学业有成了,我一直认为学业有成就是大人了,所以,我想把一些事情都告诉你。” “嗯,”吴欣然的背直了直,认真地等待王景明第一次把她作为一个大人来告诉一些事情。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上海陷落后,我们从经济上说算是损失惨重,外滩的那些房子,还有杭州、温州的工厂都丢了,股票也抛了,可以说阿公几乎是破产了。唯独汇丰银行里的美金还是保值的,当初存着是为了养老和给你出嫁用的,我用了一些买了这房子,还有一些呢,我打算看看有什么值得投资的,做一些投资。”吴欣然埋下头,“破产”这个词听上去太伤感。“你不用担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会让你吃不上饭的,只是要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的花钱不太可能了。”吴欣然点点头,说:“阿公,我可以去工作啊。我学了那么多东西,是有价值的。” “工作?”王景明笑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玩票性地上班?恐怕别人是不会雇佣你这么随性的员工。” “阿公,我是认真的,我可以去工作赚钱。”吴欣然坐起来,“我在国外实习的时候可是正正规规地上班的。” 王景明笑着点点头:“我相信我然然的能力,可是你完全没有必要那样。你爷爷给你留得存折,本来是二十三万美元,后来你叔叔又接着存了两万,一共二十五万美元,我动都没动过,是给你做嫁妆的。还有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些古玩、珠宝,我都让刘锡存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里。你不用担心你嫁妆的问题。” “阿公!”吴欣然的脸突然红了,“您干吗老嫁妆嫁妆的,我还没要出嫁呢。” “呵呵呵,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王景明笑了,又很快平静下来,对吴欣然说,“文明所在的部队被共产党整编了。” “啊?!”吴欣然一时不能理解整编为何意。 “文明被留在大陆了,回不来了。”王景明解释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吴欣然表情。 “怎么可能呢?他就不会回家了?”吴欣然自言自语着,“怎么不能回家呢?” “所以,你和文明之间的订婚协议也就名存实亡了,”王景明提醒着,可是吴欣然一时间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自己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文明哥哥被留在大陆这一事实,只是直愣愣地望着王景明,眼泪就掉落下来了。“胡伯伯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他们还好吗?” “好?”王景明苦笑起来,“一对儿女留在了大陆,恐怕是怎么也好不起来的。唉。……人这辈子图什么呢,还不是挣点钱让自己和孩子都好过一点,钱没了,孩子也不再身边,不知道胡万舟是怎么度日的,你胡伯母是病了。还好,胡志远还算孝顺。” “我想去看望他们。” “我知道,明天是年三十,大年初一,先陪我去庙里烧香,然后我们就去,好不好?” 吴欣然含泪点点头。 台北的第一个新年过得有几分新奇,王家一大家过年也算是热闹。涌泉禅寺少过香,吴欣然和王景明走进了胡家的房子。见到吴欣然,胡太太像见到自己儿子般的开心,病怏怏的身体一下仿佛好了几分。胡万舟见到吴欣然也舒展开了眉角,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往后日子里,吴欣然有空就往胡家跑,去陪陪胡太太。 “你很善良,”胡志远在送吴欣然回家的时候说,吴欣然对这个正在照顾胡家老两口的鳏夫没有那么多厌恶之意了,只是微微笑笑,说起王局长给自己在外交部门介绍一份拉丁文翻译的工作,以后可能来胡家的次数会减少。 “王家的大小姐还需要工作?”胡志远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你在我心里,是那种只需要坐在家里养尊处优,在沙龙和舞会上做万人迷的阔太太的人。” 吴欣然皱起了眉头,很不屑于这种说法。 “文明回不来了,你要嫁给谁呢?”胡志远问起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吴欣然眉头一跳,反感地看着他。 “你只比文月小三岁吧。”以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年龄的问题真令人讨厌!吴欣然昔日里对胡志远的鄙夷之感全部回来了。 “你还想着任宽?人家现在是英国国籍,出入于香港各种高级场所,有大把钱花,还有大把女人追求……” “请问你什么意思?”吴欣然回头微笑问,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值得吗,啊?”胡志远笑着问,“为了他抛弃了文明……” “你少在我面前提胡文明,你不配!”吴欣然沉积于心的不满爆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你酝酿的?是你教唆文明把我和任宽供出来,是你向保密局的人泄露胡家知晓文月的事情,然后出主意为了向党国示忠,要文明去参军……然后你就好间接控制船行了,现在整个船行都可以是你的了,你还想干什么?” 胡志远顿了顿,透过汽车镜看见吴欣然愠怒的脸,那两撇英气的眉毛让他有些心虚,他赞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比我想象地要有头脑得多。” “谢谢你。”吴欣然推开车门,要下车。 “我和政府官员的关系很好,我会重振家业的。”胡志远把头探出窗外。 “是嘛?那算你还有良心,能为胡伯伯了却一桩心愿。”吴欣然头也不回地吐出这几个字。 §§访香港 电话躺在安静地躺在那里,整个一天几乎不曾响起过。手上的书拿起又被放下,吴欣然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窗口深呼一口气,摸起了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玉。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王景明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见吴欣然这一举动,又继续弯下腰侍弄自己的花草。 晚饭的时候,王景明打破了沉默,笑着问:“然然,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生日了,你已经有三个年头没在我身边过生日了吧,有什么打算?” “生日?”吴欣然尴尬地笑了笑,“生日还是过得越少越好。” 王景明呵呵地笑起来,问:“我的然然也怕老?” 吴欣然勉强地笑着,站起来帮着王妈妈收拾着碗筷。 “然然,你可不可以请个假陪我去趟香港?” “嗯?” “我想去香港看看刘局长他们,你不是也想去看看刘锡和晴云他们吗?”王景明把身体转向吴欣然,“顺便带你去看一下你的嫁妆放在哪里的。” “我……刚刚才开始上班就请假不太好吧。”吴欣然支支吾吾着。 “你不想去?” “嗯。”吴欣然点点头。 “不想陪我?”王景明问。 “不是,不是,是……” “那还说什么,跟我走就是。”王景明笑了,拿起话筒,亲自给吴欣然请假。 “王先生您好,总经理已经给您和小姐预留的房间,请跟我来。”酒店大堂经理引领王景明和吴欣然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们经理呢?”王景明边走边问。 “去了英国。” “哦,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星期后吧,您老有事吗?” “随便问问。”王景明和气地看看吴欣然,“看来这次咱们是看不见他了,除非你再多请几天假。” “不可能。”吴欣然嘴巴一撇。 到香港当天下午,晴云就带着车来接吴欣然和王景明去自己家做客。“听说你们要来,我姨父姨妈高兴了几天,今天一早,我姨妈就忙着买菜的……”晴云开心的说,“家里的男人们今天要上班,就由我来接你们了。” “你家的王子和公主呢?”吴欣然问。 “我嫂子去接他们了,平时是见不到他们的,上的寄宿学校,今天是星期五正好可以接他们回来。” 祖孙两在刘锡家住了两天,星期一在刘锡带领下去看了自己在银行的宝贝后,下午吴欣然才跟着王景明重新回到宾馆。 “吴小姐,任先生在他房间里等你。”侍从对吴欣然说。 “任宽?”这是吴欣然的第一反应,她有些惊喜地看着王景明。 “不是我们经理,是经理的弟弟。” 吴欣然走进任义大大的房间里时,任义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专心致志的,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哗!”吴欣然一把夺过任义手里的书,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看什么书?这么认真!” “然然!”任义开心地站起来,在热情的吴欣然面前却还是有些拘谨。 “你也住在这里?”吴欣然打量了房间,“我以为你们还会住在以前住的那里。” “早没没住那儿了。”任义跟随着她的脚步。“你毕业了吗?” “嗯。”吴欣然点点头,“你嘞,还在读你的硕士?”她舒服地坐在沙发上,“你怎么就那么刻苦呢?我去剑桥看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图书馆看书。” 任义不知道怎么回答吴欣然,于是尴尬地笑笑。 “过度地沉溺于这些死知识,而不出去逛逛,是蹉跎青春,浪费生命。”吴欣然一本正经的说,随后又笑起来。“跟我去见见我阿公吧,他一直想看见你。” “任义就是那种能满足所有长辈心愿的好孩子”吴欣然坐在一边,望着正在聊天的王景明和任义时想。 “Hi!”一个漂亮时尚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从茶座的另一头走过来,热情地跟任义打招呼。 “Hello,Diana.”任义礼貌地站起来和她打招呼,正要向她介绍王景明和吴欣然。谁知Diana傲慢地把头一回,面向任义,问:“Whereisyourbrother?” “GotoEngland.” “Oh!”Diana像是有些愠怒地说,“Hedidn’ttellme!Whenwillhecomeback?” “Inaweek.” “Nottoobad.”她突然暧昧地对任义微笑着,说,“We’llhaveapartytonight,whynotcometo……” “Sorry,Ihavenotime.”任义礼节性地拒绝了。 “Oh,whatapity!”她失望地耸耸肩,又微笑着说,“Callmeifyouchangeyourmind.” “OK,thanks.Bye.”告别了外国女人,任义呼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冲祖孙两笑笑。 “英国人吧?”吴欣然微笑着问,语气颇有些不满。 “你怎么知道?”王景明问。 “Pronunciation.”吴欣然耸耸肩膀解释道,“口音。” “这些英国人总是这么自大的。”任义说。 “你和她挺熟悉?” “是任宽的朋友。” “我知道。”吴欣然胸有成竹的说。 桌子上两个男人同时看着她。王景明站起来笑道:“你们要是还有事情可以继续聊,我先回房间午休去,年纪大了,熬不得的。” “我们也走吧,送阿公回房间去。”吴欣然站起来,挽起王景明。 “你别一天到晚缠着我老头子,自己也去玩玩,逛逛街,要任义陪着你啦。”王景明脱开她的胳膊,“还有一天的假,还不好好玩玩?” 吴欣然腼腆地笑起来,撒娇道:“那我送您回房间总是可以的呀?” “好、好、好。”王景明呵呵笑起来。 “我回国的时候,有时候做做翻译,有时候带带家教,挣点生活费,更多的时候,是待在房间看书,你知道我不怎么擅于和人打交道的。”任义尴尬地笑了笑。“有时候任宽不在这里,他可能会要我代他出席一些什么必要的party之类的……” “看来你们兄弟感情比以前好很多啊!”吴欣然打断他说。 “也是为了挣点学费啊。”任义笑道,“我事实上,还是靠着……” “可是他要你去参加什么派对还不是为了锻炼你的社交能力?” 任义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平时任宽去参加这些活动的时候是和那个Diana一起吗?”她的口气非常随意,像是无意提起这件事。 “有时候是。” “有时候?那么说他还有其他舞伴了?” 任义木讷地看看吴欣然似笑非笑的脸,点点头。 吴欣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浏览着任宽的办公桌,桌子一角放着任宽骑马的照片,英姿飒爽的,笑容满满。旁边还有一张他和任义的合影,兄弟两个都是英俊潇洒,只是任义的笑容有些生硬。“这是你们……”吴欣然举起它向任义晃了晃。 “打高尔夫球的时候照的,去年的事了。” “哦……”吴欣然笑笑,把照片放好。 “然然,我听说……” “什么?” “你的未婚夫……” “是的。”吴欣然提前打断他,低头用手婆娑着任宽光滑的办公桌。 “那……” “守活寡。”吴欣然抬头一笑,自嘲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吴欣然此时的笑容让任义觉得有些心酸。“直到有人愿意娶我。”她站起来,优雅地转了一圈,“谁愿意娶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姑娘呢?”她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走到任义身边,十分顽劣地伸出两只手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切从零开始。” §§花开 “看着年轻,也快三十岁了,老姑娘了。以前家里条件好,就只她一个,宝贝跟什么似的。现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在这里上班,未婚夫留在大陆,以前是谁要不起她,现在是……” “听说她以前还有个情人?” “是这么说的,据说……后来去了香港,人家混得好喽……” “真的?” “所以说女人不比男人拖不得了,他还来找她没……” “嘘——” 吴欣然提着包,扬着头,打她们身边走过。“早啊!” “早、早。” 吴欣然微微笑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觉得自己挺美。” “谢谢啊。”吴欣然探出头来,调皮地冲女同事眨眨眼。 “王爷爷,我明天要去香港,您看有什么需要办的事?”王正坐在沙发上,恭敬的问。 “上次我和然然去香港去的急,本来想找个好裁缝给她做几件衣服也没来及,这次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王景明呵呵笑着,让王妈妈拿了个条子出来,“这是然然的身材尺寸,你拿着。” “哟,爷爷,您真是难为我了。”王正拿着纸条笑起来,“这种事情本人不去怎么好。” “谦虚什么,我怎么听说这种事情你最在行?” 王正在王景明的注视下尴尬地笑笑。“爷爷,但是说实话,然然的身材我并不熟悉……” “晓得、晓得,王妈妈跟你一去,只要王妈妈看着行,就行。” “这下好,有王妈妈,我放心。” “还有件事,你帮我把这个给任宽。”王景明递给王正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被报纸包的好好的,“那时候他家里被查封的时候,拿出来放在我这里,现在你帮我还给他。” “嗯,好。” “咦,王正在呢!”吴欣然进门,丢下皮包。 “然然,走,跟我上香港玩去!” “谁像你天天玩,我可要上班。”吴欣然一本正经地对王正说。 “好久没跟你打牌了。”王景明对胡万舟说,“我就说,春天来了,什么都会好的。” “王伯,我今天是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说看。” “文月以前是靠着任宽的帮助才安全离开上海的,这就说明任宽和共产党有关系,所以我想请他帮忙打听文月和文明的下落,我只是想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否平安……” “我知道了,”王景明温暖的一笑,“我会去帮你问问的。” “王伯,好人啊!”胡万舟叹道。 “哎、哎,打牌打牌!”王景明挥挥手里的牌。 “这两天然然怎么没去我家玩了,文明他妈妈挺想她的。” “这几天上班比较忙,这孩子,想不到还挺爱工作的。” “说实话,这些日子要是没有然然和志远,我们老两口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应该的嘛。不过你家志远确实不错,锦程跟我说有志远,胡家的家业振兴是迟早的。” “志远也是苦命的孩子,小时候就没妈,抗日战争他爹又死在战场上了。好容易在我这里娶了妻生了子,又……” “过去的事情了,天将降大任于人也。”王景明开导着。 “文明呢是铁定留在大陆回不来了,难为然然等了他这些年头。” “你又扯到哪里去了……” “我和文明他妈妈想了下,不能就这样误了然然,所以……”两个老人同时抬起头注视着对方。 “你看这样行不行,志远……” “万舟,你是在和我打牌?”王景明笑问,语气里充满严厉。 “我也是为两个孩子、为两个家族好。” “你问过两个孩子的意见吗?” “志远那边没有问题……” “我这里有问题!”王景明把牌一丢,站起来,拂手走回房间。 “别拒绝我的好意。”舞会上胡志远牵着吴欣然的手,最近的一段时间,胡志远总是出现在她的周围。 “你的,什么好意?” “我们两个家族继续联姻。” “跟谁?” “跟我。” 吴欣然嘴角一扬,嘲讽地笑了。 “我叔叔已经向你阿公提过了……” “他没告诉我。” “所以我来告诉你。” “哦,我知道了。” “别这么傲慢,小姐!你已经不年轻了,不是当年上海滩水灵灵的待嫁千金了。”胡志远朝舞池里更年轻的女孩子看了一眼,“文明不在了,你应该嫁给我,联手两个落败的家族重振家业。” “带着我满箱的嫁妆?”吴欣然反问道,突然她用劲推开胡志远,“轮不着你!离我远点!”她拍拍手,傲慢地走出舞池。这一惊人举动,让吴欣然当晚的风头压过了刚刚踏入社交界的年轻女孩子们,成为了焦点。几日后,还有人对于她这一粗鲁的举动议论纷纷。 周末,王景明带着闷闷不乐的吴欣然去外面散心。“当年刘铭传到台湾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不大的岛屿会经历那么多的曲折。在地图上不过这么点大。”王景明用手比划着台湾在地图上的大小,“却是连接马来西亚那边的重要港口,重要性不亚于长江入海口的上海。由于一直隔海,政府对这个岛疏于治理,现在好了……”王景明笑着说,“二十年,这里就是另一番模样了。”他指着海面上的船只。 “二十年!”吴欣然叹了一口气,“那么久!”她从海堤上跳下来。 “我都等得,你如何就等不得了?”王景明拉紧她衬衣外面那件鹅黄色的开司米外套,“只要你有耐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什么事情那么神秘?不就是试试衣服嘛,至于一下班就把我拐到你家来?”吴欣然努努囔囔地走进王正的家门。 “我的小姐,你试个衣服拿来那么多话?”王正推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扯去她肩上的皮包,扔在床上,“看看这衣服合不合适。”王正把一个个礼盒放在吴欣然的面前,“不合适,在让裁缝改。”王正歪着嘴笑了。吴欣然诧异地注视着王正,又看着王正的妻子,“裁缝今天来了。”她笑着对吴欣然说,语气里充满了诱惑。王正咳嗽了一声,说:“你慢慢试,我先出去了。”他走出房间的一瞬间,冲妻子使了个眼色。 一共五件衣服,吴欣然一一试穿,王正进来的时候,吴欣然正在他妻子的帮助下,对着镜子整理一条碧绿的雪纺连衣裙。碧绿的颜色衬托得她肌肤胜雪,琥珀色的眼睛显得很灵动,镶嵌在春意盎然的的脸上。胸前那块清透的羊脂玉越发水润,如同她年轻润泽的脸。 “真好看。”王正的眼睛黏在吴欣然的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看来你的品位比起以前可是大有长进。”吴欣然开着玩笑对王正说。 “不是我选,小姐。”王正压在她的耳边,“他说你穿一定好看。” “谁?”吴欣然敏感的问。 “我说的。”镜子里的门口站着任宽。 吴欣然回头欣喜地望着任宽,笑着问道:“裁缝?” “这就是我从香港专门为你请来的裁缝。”王正说,拉着妻子把房间让给两个人。 吴欣然静静站在原地,屏息等待着。 任宽站在门口,将吴欣然上下打量个遍,欣喜地说:“我就知道,你穿这个好看。”吴欣然双手背在后面,琥珀色的眼睛越发显得清浅,像一汪清澈的碧潭,突然她微微一笑,那潭边的花就都开了。 §§恋爱 王景明微笑着坐在任宽的对面,喝着茶。楼上吴欣然高跟鞋踩出的响声,就像一阵悦耳的音乐。 “我收到您的东西了。” “画夹本来就是你的,不过还给你。” 任宽笑笑,说:“谢谢您了。” “你画得好,应该继续画。” “啦啦啦。”吴欣然快活地从楼下下来,飘逸的绿裙子把眼到之处都染绿了,“可以走了。”她提醒任宽。 任宽站起来,“我们先走了。” “早点回来。” 吴欣然牵着任宽的手,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舞厅,“据说以前是日本人开的,光复后就回归我们的怀抱了。里面的音响设备就是一流的,所以以前上海的那些朋友们都会来这里跳舞,外交部的小型舞会有时候也会在这里举行的,我是这里的常客了。”她把包交给侍从。“位子都给您留好了。”侍从引领者二人走到舞池边的一个双人桌。 “看来,舞厅是回归了你的怀抱啊。”任宽笑起来,“你的日子很滋润啊。” “那也没有你滋润。”吴欣然喝了一口水,“香港的沙龙可是一流的,而且,”她别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金发碧眼的美女陪你跳舞。” 任宽愣了一下,随后“呵呵”笑起来。“让我感觉一下谁的舞跳得更好?”他向她发出邀请。 “华尔兹对于然然来说可太简单了,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王正从隔壁的桌位走过来,“不如下一支探戈再和她跳。”王正牵起吴欣然的手,吴欣然对任宽微微一笑。 吴欣然的探戈跳得非常好,热情、奔放的舞步令任宽难以相信她居然是平日里充满着女学生气质的王景明的外孙女。他颇为惊讶地看着吴欣然红红的脸颊,这个女孩,在跳探戈的时候一跃成为了女人。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任宽笑了,感叹道,“谜一样!” “迷?”吴欣然快乐地仰头一笑,“我吗?” 任宽的手紧紧地落在她的腰部。吴欣然侧脸腰上暖暖的大手。 “不适应?”任宽感觉到她身体微弱的颤抖。 “没。”吴欣然的脸微微一红,岔开话题,“现在这首曲子叫PorUnaCabeza,是阿根廷一首非常经典的探戈舞曲。” “什么意思?” “只差一步。” “你在国外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任宽惊叹地望着自己眼前的女人,吴欣然一把推开他,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他的怀里。 “猜猜看?”她清浅的眼里掠过一丝妩媚。 “我需要重新了解你了,”他把她拦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吧?”吴欣然抿嘴一笑。“不谈恋爱怎么结婚呢?”吴欣然不安地扭扭身子:“不好。”任宽看见周围注视的目光,笑起来:“看见了吧,我姑娘已经有人了。”吴欣然清脆一声笑,抽开身,坐回自己的椅子。 下班刚到家,王景明就从报纸上移开眼睛,对吴欣然说:“任宽在楼上等你。”吴欣然轻快地奔上楼。衬衣加牛仔裤的任宽比起吴欣然平日外交部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多了一份随意、潇洒。他站在吴欣然的书桌旁,翻看着她的音乐唱片。“回来啦?”他听见她上楼的声音,就回过头来。 “难得你丢下香港的商机和美女沙龙跑到台湾来啊?”正挖苦着任宽,吴欣然就闻见眼前一束玫瑰花。她瞟了一眼,“休想用玫瑰花收买我,我可不是那些年轻的爱花姑娘。” 任宽笑着把花插进花瓶里,说:“优秀的商人要是能在萧条中看到无限的商机。” “你在哪里看见商机了?” “台湾,”他顿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单手插着腰,斜靠着书桌的吴欣然,“还有你这里……” 他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自己黄色开司米对襟坎肩下的白色衬衣,吴欣然下意识,拉紧了自己的坎肩。看见她羞红的脸,任宽突然意识到什么,“呵呵”地笑起来。他转身,指了指书桌上唱片,“没几张拉丁语的唱片啊?” “哦,有的丢在回来的路上了,有的丢在上海了。”吴欣然有些心痛地皱了皱眉头。 “心疼?” “那肯定呀,都是我从欧洲买的,国内找都找不着,更何况是这个海岛了。”她仔细地把桌子上的唱片收进牛皮口袋里。 “老爷子认为你只要和家人住在一起,住在哪里都可以。” “那不算太差,可是我总是需要时间适应这个岛上的天气和稀缺的物资。” “我认为你的适应能力相当好。” “谢谢。” 任宽抽出一支玫瑰,别在她的坎肩。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望着自己,“笑一笑,对了,真漂亮。”吴欣然微笑着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前。 “好姑娘。”任宽轻轻搂着,抚弄着她的后背,闻着她棕色卷发上淡淡的香味。 “你的邮件。”吴欣然从王妈妈手里接过邮件,打开外面的信封,抽出一张音乐碟子,放进放声机里,乐感强烈的《PorUnaCabeza》就此响起,叮叮咚咚的高跟鞋声伴着和弦的乐声,是她欢快地跳起单人探戈。二十七岁的吴欣然第一次开始正式地谈恋爱。 “任宽说文月姐姐现在就在上海的妇联工作,他已经让朋友去大陆打听文明的下落了。您老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们的。”吴欣然背起包,走出胡万舟的家门。 “最近任老板倒是经常来台北。”胡志远送吴欣然出门的时候说。 吴欣然嫣然一笑。 “看来我就是没机会了?” “胡志远,你为什么要娶我呢,我们互相不喜欢彼此。” “你怎么知道我就讨厌你呢?漂亮的女人谁都喜欢。” “漂亮的女人多了。” “有钱的漂亮女人,又是单身就不多了。” “要是我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有钱呢?大陆沦陷了,我们家和你家一样损失惨重。” “小姐,我对你们家的家底还是略有所闻的。”胡志远冷笑着。 “难道我对自己的家底还不如你清楚?” “那恐怕是。” 吴欣然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老爷子恐怕还没告诉你,新码头的建设他也参与其中了?” “嗯?” “小姐,好好问问老爷子,不要对自己家一点底数都没有。” “我可不像你,满身铜臭。”吴欣然撇撇嘴,拦了车,坐进去。 §§曲折 “你的花。”王景明将一束盛开的玫瑰花放在吴欣然手里。 吴欣然嗅着玫瑰的芬芳,将花放在自己的床头。在玫瑰花香中,迎来了自己二十八岁的生日。 “生日快乐,然然。” “生日快乐。” “谢谢。”……吴欣然一袭红色长裙,走进宾客之中。 “然…然然” 吴欣然回头看见任义站在身后。 “你……今天很……漂亮。”任义有些结巴,他尴尬地挠挠头。 “谢谢,我今天穿的是舞裙。”她转了一个圈,撩起一点裙子,露出自己红色的舞鞋,“还有舞鞋。”她“嘘”了一声,示意任义保密,迅速放下裙子。任义笑了笑,只要好看,管它应不应该穿呢?上帝的信徒不可以穿红鞋,可是你是谁的信徒呢? “任宽呢?” “这里。”任宽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与吴欣然一身红十分般配。他张开双臂和吴欣然来了个贴面礼,“怎么样,默契吧?”他低头看看自己和吴欣然的着装问。 “我现在就去开音乐。”吴欣然小碎步跑开。 “万舟,志远怎么没有来?”王景明问。 “他说有点事,要晚些来。” 望着舞池里翩然起舞的人,任义的目光总是不经意被吴欣然的一身红裙所吸引。虽然传统到骨子里的任义不喜欢高调的女人,但是当他喜欢的女孩子欢快地跳跃着,扬起大红色的裙角,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的魅力时,他怎么能够阻挡住呢?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去跳舞啊。”王景明对任义说。 “我不太会。” “那没关系,跳个热闹。” “我看看就好。” 王景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你今天真的,真的非常漂亮。”任宽看着手中精美的艺术品。 “是从欧洲带回来的舞裙,都没怎么穿过。” “为什么不穿,这房间里的目光大多数都是在盯着你。” “为悦己者容。” “看来这满屋子里的人还都是沾了我光了?” “别那么得意。” “我时刻警惕着呢,我的手正紧紧抓着你,你能往哪里跑?” “每次都是你先跑开的。” “是吗?”任宽短暂地反省后,说,“那以后我绝不了,我要带着你一起跑。” 生日聚会进行到中间时,大门被推开,几个人走进来,其中的胡志远大步朝着吴欣然的方向走进来。 “喔,他来了。”吴欣然噘起嘴。 “你还那么讨厌他?”任宽回头看见胡志远,“对于失败的情敌,我总是会展示出我的风度。”吴欣然半信半疑地笑笑,音乐就戛然而止。胡志远此时已经走到吴欣然的面前,冷笑了一声,指着任宽高声说:“这就是一直通共的任先生,一直以香港商人自居,实则是是民国的叛徒!把他抓起来!”话音刚落,就有人从人群里冲过来,逮捕任宽。“胡志远,你这是做什么?!”吴欣然愤怒地质问着。 “小姐,以后离这种共产党的间谍还是远一点比较好。” “胡志远!”王景明走到吴欣然身边,对闯进来的人说,“这是我家,任宽是我家的客人,你们这样就从我的家宴上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志远……”胡万舟叫道。 “叔叔,王老爷子,任宽可是政府的要犯,您老还是退后点战,别给碰着了。”胡志远冷冷说,“刘队长,可以走了。” “等等!”吴欣然拦在前面,“你是什么人?” “小姐,请让路。”刘队长面色冷峻。 “然然,让我跟刘队长走一趟,把事情弄弄清楚就行了。”任宽站直了,从容地说,“放心,没事的。”看见他淡定的黑眼睛,吴欣然半信半疑地让开些路,眼睁睁看着任宽被推出门外。 “然然,今天你生日,没哭丧着脸,继续跳舞啊,把音乐打开。”胡志远抬起吴欣然的手。 “胡志远!”任宽猛然回头,指着他,“你离我姑娘远点!”这一身怒吼,震慑住了胡志远,他手一颤,放了下去。王景明搂着吴欣然的腰,将她揽在怀里。“任宽!”任义冲到最前面。 “给我律师打电话。”任宽握住他的手。 任义点点头。 眼巴巴的吴欣然的脸上划过一串泪珠。“胡志远,从我家滚出去!”她突然怒声吼道。 §§牢狱之灾 §§转折 “苏迪,不必着急,会慢慢解决的。”任宽满不在意地对自己英籍印度律师说,“我在台湾各地都有大的投资,一旦这些股东、老总们发现资金没有到位,就会主动来找我这个财神了。”他咧开嘴笑了,“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多么的重要了。” “按着你的计划,那你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我的意思是先把你保释出来。” “不用。等来自香港的投资商被误会入狱的消息上了各大报刊的头条,我就出来了。那时候,满城风雨的,我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台湾各种场合了。我倒要看看,金钱的魅力有多大。” “你够狠!”苏迪笑起来,“听你的安排,只是你别忘了吴小姐日夜为你奔走的辛苦。” “她还好吧?”任宽透出一丝柔情。 “她被单位革职了。” “因为和我关系亲密?”他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她那么喜欢她的工作。” “她给我的印象不像你告诉我的那么单薄,我个人倒是认为,她是个坚韧的女性。她是人才,精通大部分人不熟悉的拉丁语。所以,你尽管放心呆在这里吧。” 码头上,大型的机械器材轰轰作响,施工队伍专注地劳作着,不平整的工地实在不适合吴欣然的高跟鞋行走。“哟,什么风倒是把我们的小姐吹过来了。” 吴欣然抬头看见带着安全帽的胡志远站在看台上,低头俯视着自己。“视察!”她走上楼梯大声对他说。 “进来说话。”胡志远让吴欣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吴欣然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跷起二郎腿。胡志远关上门,回头看见她鞋上的灰尘和泥巴,从桌子上扯了一张纸巾,蹲下来,一手托住她跷起的脚,帮她擦起鞋来。“哎!”吴欣然惊地要收腿,胡志远牢牢地抓住她的脚,用劲擦着。“你这是……” “唉,我最见不惯小姐的这样邋遢了。”胡志远抬起头谄媚地笑了,“尤其是你。”一时间吴欣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双腿僵硬地绷,着看着他擦完这只鞋,又擦另一只,“你的脚长得真秀气。”胡志远捧着她的左脚,端详着,那双眼睛仿佛钻过丝袜贴到她的腿上。吴欣然的腿上一阵战栗,用力收回自己的腿。看见她这番,胡志远开心地笑起来:“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没有情趣吧?”他站起来,抱着手注视着吴欣然,“你嫁给给我也未必那么糟糕,我也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何况我结过婚,知道怎么对待女人。” 吴欣然被他盯得发毛,站起来,走到办公桌的那一边。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那时你才这么高。”胡志远坐在沙发上回忆,用手比划了一下,“就像商店里的洋娃娃……” “工程进展地很不错啊。”吴欣然打断他,摊开桌上的报纸。 “你幸灾乐祸什么?你就巴不得我失败?” 吴欣然嘴角一扬。 “工程你家也参与进来了,还是占一大股,工程延误,我损失,你家损失更大。” 吴欣然笑出声来,说:“我家怎么会有那多钱?” 胡志远愣了愣神:“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任宽关起来,置他于死地?”胡志远没说话,沉思着,“我倒不信,你是想要娶我到那种地步。” “王景明的所说的外资老板就是任宽吧?”胡志远抬起头看着吴欣然。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幕后老板是任宽是吧?” “你为什么那么恨任宽?” “大股东就是任宽?!”胡志远自言自语地问着。 “是的。”吴欣然点点头,“你还想让他死吗?” 胡志远猛然站起来,冲到吴欣然面前,狠狠地望着吴欣然轻蔑的眼神。吴欣然漫不经心翻翻桌上的报纸,走到门口,“谢谢你帮我擦鞋。”叮咚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祖父是东北抗日的司令,外祖父是上海商会会长之一,跟着国父闹过革命,父亲是北伐的将军,一大家子效忠于党国。怀疑这样的忠良,简直是笑话。” “那王伯伯,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嗯。” “先别那么急着上班,明天先帮我把这些东西拿给胡志远。”王景明扔出一叠文件,“我老头子就不亲自出面了。” 吴欣然端庄地坐在码头的办公室里,斯文地品着茶。胡志远的秘书为她一页一页翻开文件,介绍工程的具体进展,“这些都是以前定下来的条款了,是各个股东一起商讨出来的。”“嗯,这些我来之前阿公就已经交代过了。”吴欣然甜甜一笑,“他老人家今天不能来,但是我来转达他的意思。”吴欣然抬起头,朝着站在窗口注视窗外的胡志远说,“胡经理,你的举报使大股东被冤入狱一个多月,致使资金运转不畅,工程延误,你需要对此负责。” “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赔钱?”胡志远面对着窗外问。 “这工地上运作的钱有多少是你的?”吴欣然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我阿公的意思是加大我们家在船行的股份。” 半晌,胡志远徐徐回过头,对秘书说:“你先出去。”随后从自己的办公桌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从盒子取出一双白色的高跟鞋,走到吴欣然身边,“你的生日礼物,一直没机会给你。”他半蹲下来,为她穿上,欣赏着她的双足,又仰起头看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鞋和脚背。吴欣然反感地挪开腿。胡志远站了起来,右手的拇指反复婆娑着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像是回味着吴欣然皮肤的味道。“你提的条件我都听见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说,“我要任宽亲自来和我谈。” “王妈妈,帮我收拾收拾行李,明天我要出差。”吴欣然进家门时快乐地说。 §§热闹 出差回来第一天上班,吴欣然就带着给同事们买的礼物去办公室分发。“谢谢,小吴。”“然然,谢谢啦。”“到底是小姐出身,就是比我们这些人有品位些。”拿着礼物的同事讨好着吴欣然。 “然然,赶着回家呢和男朋友约会啊?” “嗯?” “你还不知道?任宽已经出狱了。”同事递给她一张报纸,头版头条是任宽出狱的照片和接受记者采访的新闻。吴欣然笑笑:“回家睡觉才是正事,这个……谢谢你啦。”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边洗漱、收拾行李,一边听着王妈妈说起自己不在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任先生早就出狱了,胡子拉碴的,报纸上还登了照片和采访。当天下午他就回香港了,过了好几天才出现在码头,神采奕奕的。” “他和胡志远谈判了没?”吴欣然用电吹风吹着自己的卷发。 “谈了,结果不错,加大了我们在船行的股份。说来奇怪,任先生和胡志远的关系看起来也没那么僵硬,两个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都是笑呵呵的。” “哦,王妈妈,还有什么事吗?” “嗯……上海的冯月珍到香港去了。” “冯月珍?”吴欣然放下吹风机,钻进被子里,“热闹了,那我就做灯火阑珊处之人吧。”她躺下来,“王妈妈,帮我把窗帘拉上,出去的时候把灯通通关上,不许叫我起床。”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明天休息一天,要是有我电话就说我不在家,谁都不许来打扰我。” 客厅里的钟敲了九下,王妈妈朝窗外看了看,汽车的灯照亮了门口的路。管家应声开门。“景明,今天开心吧?”一身玫红色旗袍的冯月珍挽着王景明迈进门来,任宽插着裤子口袋跟在后面,很明显,三人都有喝酒。王妈妈端上茶水,“王姐,月珍来了。”王景明兴奋地指了指冯月珍。“小姐。”王妈妈颔首一笑,把茶递到冯月珍手里,又对王景明说,“老爷,然然回来了。” “然然回来了?!”王景明惊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声呼唤着,“然然,你看谁来了!” “在楼上睡觉呢!”王妈妈打断王景明,“下午才到家,脸色憔悴,可是累坏了。” “是吗?”王景明低声说,看看楼上紧闭的门。 “她说谁都不许打扰她。” “哦,知道了。”王景明朝楼上一望,“我上去看看。”他轻手轻脚爬上楼,推开吴欣然的房门。 “唉……不管是什么时候,王景明对然然总是那么宠爱。”冯月珍感叹道。 “嫉妒?”任宽笑着问。 “有那么点。” “看来是累坏了。”王景明从楼上下来,心疼的说,“在外面上班哪有在家里舒服?” “我就不信你景明没打点上下让他们帮忙照顾你的宝贝孙女?” “怎么帮忙?然然是翻译,精通英语和拉丁语,又在欧洲生活过几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颇为了解,因此很受他们上司器重,工作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一种她受器重的体现?”冯月珍笑着问。 “不然呢?她从国外回来以后,更加重视个人能力的体现,不再是以前那个拿着零花钱到处玩的小姑娘了。” “一样的,喜欢展示自己。” 听见冯月珍的见解,王景明不悦地咳嗽几声,看着她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抽起来。 “通常上海滩的女王是对任何女孩的举动都保持应有的王者风度,但是今天居然尖酸起来,”任宽坐起来,“这至少证明一件事情……”冯月珍和王景明同时望向他。“我们的女王嫉妒了。”王景明听了,和任宽一起笑起来。冯月珍跟着无奈地笑起来,踢了任宽一脚。“你们眼里的女王哪里是我?”冯月珍站起来,指了指楼上,“是楼上的那位。” “你是上海的女王。”任宽也站起来,夸张地张开双臂赞扬着。 “现在整个中国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了,”牌桌上,冯月珍叼着香烟,搓着麻将,“七条!说实话,过年那一阵,金老板他们把粮食囤积起来,加高上海市的物价,陈云,就是新上任那个上海市长,不知道从哪里调来那么多粮食,把物价稳住了,现在正在收拾那些资本家,老百姓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上海好不热闹。” “物价上来了,老百姓还怎么活?老金他们真是会办事,帮共产党得民心。”王景明摇着头说。 “得民心者的天下。” “你反正一直是向着阳光走,跟我们这群愚昧的人起什么哄?” “冯姐,您还不是弃明投暗,要到台湾来?” “嗯?”王景明的眼睛从麻将上移开,“你要来台湾定居,怎么了?” “老是呆在一个地方,挺没意思。” 任宽满眼笑意地盯着她。 “搬来也好,老朋友都在这边,还能来陪陪我。”王景明把手轻轻放在冯月珍的手背上。 “老爷子,今晚是打通宵还是……”任宽问。 “我是没什么问题,只是王姐明一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王景明体恤地看着牌桌上的王妈妈。 “我们也算是通宵了,都凌晨两点多了。”冯月珍把牌一推,“睡了,睡了。” “还没睡吧?”王景明轻轻推开了任宽的房间。 “没呢,坐。” 王景明坐下来,望着上身赤裸着的任宽,黝黑的肩膀,宽宽厚厚的,健壮的胸膛看得见肌肉界限的条理。他套上一件背心,坐在王景明身边,“您老有什么事?” “看见你房间灯亮着,就过来看看。” “我刚刚洗澡,没别的什么事情?” “嗯……然然每年过生日,你都破费劳神给她买礼物,我想问问,今年……”两个男人目光相对,任宽笑起来,点点头,道:“你同意吗?” 王景明呵呵笑起来:“你呀……”他站起来,朝房间外面走去,“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去解决吧。” 任宽笑起来,他知道王景明这是默许了。 从任宽房间走出来,迎头碰见裹着睡袍的冯月珍。“月珍,你不睡觉,还在客厅里干什么?” “找我的香烟。”冯月珍举起自己的香烟盒。 “香烟要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没事,阿拉是老烟民了,身体早就适应了,不抽,反而不舒服。”冯月珍笑起来。 “那也是要少抽,你也不年轻了,还是要保重身体。” “嫌我老?” “怎么会?”王景明笑起来,“我是怕你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一直可是你在嫌弃我!” “好好好,我不和你斗嘴,早点回屋里睡去吧。” 冯月珍对王景明微微一笑,紧了紧睡袍朝房间走去。 “你能留在台北我很开心。”王景明朝着自己的房间边走边说,“然然嫁人以后,可以多来陪陪我。” 冯月珍回头困惑地望着王景明。嫁人?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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