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任义闷闷不乐地坐在饭桌上,看着满脸喜悦任宽摆放着精心烹饪的年夜菜肴。“虽然只有我们两个,冷清了些,但是只要我们兄弟两个好好的,就是个团圆年。”任宽说。 “有家不能回,有什么好?”任义低声咕哝道。 正在夹菜的任宽放下筷子,理解地问:“任义,你对我是有什么不满吗?” 任义没吭声,默默地盯着碗里的羊肉。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任宽说,“我以前的确是做过些不好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来我该弥补的事情都做了,难道这还不能修复我们兄弟的感情吗?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再说过,要我们兄弟好好的,可是为什么……” “我不是因为过去的事。”任义打断任宽,“我不高兴是因为我们才把以前上海的老房子收回来,装修好,就不能再回上海了。” 听见任义的话,任宽皱了皱眉头,咽下一杯白酒,起身走回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对着北方发呆。已经半年了,他不是没想过要回上海,只是目前的形势,他回不去。他何尝不想回到自己上海的家里,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呢?——那是他的家啊!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之后近二十年一直漂泊在外打拼事业的任宽对家庭的渴望不亚于十几岁是失去父母的任义。他把老房子买回来重新装修,就是要和任义组建一个和气的家庭,像小时候那样。可是才多久啊……他突然明白,一个国家如果不稳定,那么对于个人而言是无家可言的。想到这里,孤独感油然而生。回不了家,看不见他的爱人,甚至说不上一句相思的话。如果自己不能重新被国民政府所接受,那么他和她的未来呢?他的承诺又怎么得以实现呢?难道那些誓言真的有如滚滚长江东逝水?苦闷,这些日子来,除了工作的忙碌,感情上的苦闷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回到房间,任宽看见桌子上她的照片。照片上手持百合花的吴欣然笑得甜美,浓情蜜意地看着他,让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明媚上午,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甜甜的笑容里充满了青春的酸涩,又是那么清新,充满了希望。任宽低下头端详着这张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了,暗恋刘尽忠的酸涩已经退去了,始终没有变化的是眼里的希望。他想起吴欣然去南京救正关押在狱中的胡文明时说“以前看些官场的小说,不乏勾心斗角的场面,总想跃跃欲试一番,现在可好了,我也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也能写上一篇《老残游记》呢!”的眉飞色舞;想起吴欣然接受营救胡文月时的兴奋与投入……在任宽眼里,吴欣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有沾染尘世的一丝阴霾,总是活力四射地面对生活的挑战,体验着各种情感,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吴欣然笑意里的希望感染了任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一切总是能够解决的。十几年前,就是这种希望点燃了任宽复兴家道的理想;又在几年前,唤醒了他的爱情梦想。看见天上的月光,任宽突然想起吴欣然女学生式的害羞与脸红,不禁笑起来。“任宽,你对她的渴望不仅限如此。”他低头看着自己强壮的身体自言自语。 重新回到饭桌上的任宽神采奕奕,让任义诧异不得。“听说然然去了美国读书?”任义试探性的问。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任义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私下打听过吴欣然的近况,只是这次泄露了,“听人说的。” “你打听过然然的近况?”任宽为弟弟盛了一碗汤。 “……嗯……”任义支吾着。 “我知道你也喜欢然然,”任宽大方的说,“谁能不喜欢她呢?”他自豪地笑起来,像炫耀自己的一件宝贝。 一九四八年秋季的一个下午,花白头发的王景明正在院子里和管家一起拾掇花草,“那是月珍的车吧?”王景明眯起眼望着停在自己家门口的墨绿色别克车,直起腰来。 “是,是冯小姐的车。”管家笑着对王景明说,“冯小姐又来看您了。” 可是这回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大个子的男人,黑色的风衣掩盖住他的身形,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俊挺的鼻梁显得格外显眼。红红的嘴唇上长着齐齐的小胡须,“看起来就像个外国人”——王景明心想,他放下手里的铲子,好奇的望着这个既陌生又似乎熟悉的男人。大个子男人随意地推开铁门,走进来,却在门口已经生根发芽的葡萄树面前驻足了一会,伸出手摸了摸树干,撇嘴笑了笑,这一笑,王景明似乎意识到来者为何人了。“你……” “这是英国回来的Mr.Ren。”冯月珍从车上下来,向王景明介绍着,眨了眨她的眼睛,“特意来拜访您老的。” 王景明会意地看着冯月珍,拍掉手上的泥土,说:“进屋里说话吧。” 书房里,仆人刚上了茶,王景明就命他们退下,坐在老板椅里,望着对面的人,平静地说:“现在,可以把帽子和风衣脱了吧?” 摘去帽子,脱去风衣,任宽低沉地笑起来。“臭小子!”王景明上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一把搂住他,“听说你在香港过得好哇!” “您老呢,怎么样?”任宽真心实意的问着。 “唉,”王景明轻描淡写道,“就这样吧。” “法币现在贬值贬的厉害,金银价高得惊人,恐怕国统区的生意不太好做吧?”任宽盯着王景明忧愁的脸说。 “经济虽不景气,但是娱乐生意还是有些赚头的,毕竟这个世界,醉生梦死大有人在呵。”王景明苦笑着,转移开话题问,“月珍,你就这样把任宽从香港带过来的?未免太冒险了吧。” “都考虑到了,任宽是从英国转道来上海的。”冯月珍笑道,“打扮成这样,改了名换了姓,谁还认识?”冯月珍歪着头打量着蓄了须的任宽。 任宽笑起来,把谈话主题转移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我先去了美国探望然然,可是不巧,周天桥夫妇说然然和同学去了英国,我又跑去英国,结果然然已经和同学去了法国和意大利,没有办法联系上她,我就转道回了上海。她好吗?” 王景明欣慰地望着任宽,看来他确实对她动了很深的情。王景明笑着问:“她姑姑没告诉你她的近况?” 任宽无奈地笑了笑。“她没有忘记你!”王景明打消了任宽的顾虑,“我们家的女人总是这样。”他自言自语的叹道。 “胡少爷好吗?”任宽小心翼翼的问。 “文明?”王景明可惜道,“好久没写信回来了,以前写的信,我只看过几封,尽是些亡国之音。你还想知道些什么?”王景明盯着任宽黑色的双眼。 “您还反对我和然然吗?”任宽坦白的问。 王景明微微笑了笑,问:“你说呢?” 任宽揣测着王景明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等待了一会儿,见王景明没有回答,又望向冯月珍,冯月珍撇撇嘴,王景明七十年的心思她如何知道?不得其解的任宽失去了耐心,保证道:“我要和然然结婚的。” 王景明笑起来,又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撑着椅子站起来,说:“这个仗呢,我不知道会打成什么结果,现在看来……难!国家的未来一旦模糊起来,个人的未来也看不清了。我不知道然然打算怎么样,但是我知道她对你是动了情的。她和文明的婚约还在,当时然然出国的时候,胡万舟曾经要求,只要她爷爷的孝期一满,就要嫁进胡家,还有两年……” 王景明走到挂历前,翻了翻日期,又背起手,走到任宽面前,问:“你等得起吗?你在香港,生活富足安乐,你能耐得住寂寞吗?你年轻力壮,又一表人才,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你能经得住诱惑吗?” 一边的冯月珍听见王景明的问话,突然笑出声来,说:“任宽,看来你的名声还真是不太好。” 任宽没有理睬冯月珍,郑重其事地对王景明说:“我能。”王景明走开,重新坐回椅子,说:“有些事情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你要相信我。”任宽伏在办公桌前,对王景明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王景明平静的说,“我是对未来,对民国的未来,然然的未来感到很迷茫。”王景明眼中以前犀利的目光在讲到未来的一瞬间熄灭了,浑浊的眸子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地方。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