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乐镇市集往东,有一条河,名曰秦淮,乃是洛水的支流。河面宽约十尺,水清见底,两岸杨柳依依,高楼林立,时有文人墨客对河诗赋,亦有红粉佳颜河畔起舞。
赫赫有名的彩虹桥就横架在秦淮河上。
这是座拱桥,桥面宽约五尺,两边的栏杆约莫二尺,用料全部是上好的花岗石。栏杆上雕刻着各种花草鸟兽的形状,姿态百异,栩栩如生。盛大又隆重的乞巧仪式就在这座桥上上演。此刻,桥上挤满了浓妆重彩、盛妆打扮的乞巧人,男女老少,贵贱高低,都有。
说是仪式,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就是站在桥上,对着牛郎织女星虔诚地祷告。往往是嘴中念念有词还没完,身子已经被别的乞巧人挤到桥下了。倒是河两岸的杨柳上,挂着红黄蓝紫的小灯笼,灯笼上流苏系着铜铃,风一吹便叮咚作响,还稍有些意思。
童颜被动地随着人潮涌向彩虹桥。方才在市集站了许久,始终等不到南宫瀚回来,待那两个男子一走,她便随后走了过来,心道凑个热闹,浪荡江湖——可不就是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嘛!
清悦悠扬的笛音在吵杂喧闹的人声中显得特别引人注意,童颜抬头四处寻找,只见河南面离彩虹桥不远的一幢房子,二楼的窗户敞开,着雪色长衫的男子手捧一支纯白的玉笛。有如黑缎的长发束起,额角一缕青丝随风飘动,似是在为他动听的笛音伴舞。
是支没听过的曲子,韵律很是流畅优美,却带着淡淡的忧伤。月尚浅,看不清那男子面容,只觉有种出尘脱俗的高雅气质。童颜扶着桥栏杆,抬眼望着那人许久,忘了移步,似是陶醉在那笛音里。恍惚中只觉那男子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笑意,不浓不淡,不媚不俗,不骄不卑,恰到好处。
“别挤!别挤!啊呀,肚子都要挤破啦!”“就是,小孩都挤出来啦!”“吵什么吵!你们乞那么久了,还不让别人?下去下去!”“就是就是,再过会可就没那么灵了,你们干嘛在桥上站那么久?!”乞巧的人们吵吵嚷嚷,接着,好像还开始互相推搡起来。
童颜只觉后背被人猛地撞上,一个踉跄,脚下不稳,身子竟直直往河面上栽去。方才拥挤摩擦得厉害,她的头发本就没有束得太紧,这下已经全然散开,三千雪丝,随风铺泄开来。河水清澈,清清楚楚映着弯月的倒影,月影旁边她的脸孔越来越明晰。
“小心!”一声熟悉的急喝自河北岸传来,接着,一道雪白的丝带直直朝童颜飘过来,缱绻间收放自如,已裹住她下落的身子,并有带着她飞向河北岸的迹象。童颜定睛看去,只见杨柳树下拥堵的人群中,白衣如雪的安纯疾步掠起,凌跃腾空,正向她伸长了手臂,脸上带着万般的惊喜,又有万分的担忧。不远处,一身戎装、神情肃穆的武剑平领着百来名小兵,呼呼喝喝,迅速地朝彩虹桥靠近。
“师姐。”童颜欢声低呼道,悬着的心落定,脸上带了丝许淡雅的笑意。
“咻……咻……”利器破风声。童颜脸上笑意顿敛,回首侧顾,只见河南岸伫立着数名黑衣蒙面人,打头的是那名曾刺杀过她的黑衣女子,河风撩动她的面罩,露出额间几缕白丝。她双手犹停在半空中,本该在手上握着的新月弯刀此刻已齐齐掷出。
一把,直击童颜身躯。另一把,朝着安纯抖出的飘带飞去。童颜阖了眼眸,并无半点惧意。
“叮”的一声响,却是跃上桥的武剑平将手中长剑掷出,打中了击向童颜要害的那柄幽蓝弯刀。另一柄却是如众所料地割断了安纯用来裹住童颜身躯的丝带,只听“咝”的一声清脆裂帛声响起,童颜的身子便又直直朝河里坠去。人群中惊呼声此起彼伏——“啊!快看,有人落水啦……”
满天星子眨巴着眼,童颜只觉耳畔有冷风掠过,后背已能感受到来自河水的幽幽凉意。河的两岸、彩虹桥上,陆续有几条人影跃起,朝她飞过来。师姐安纯、南殇迎亲将军武剑平、还有那屡次刺杀她的蒙面黑衣女子和她的手下。他们飘飞的衣袂带起河风猎猎。
“咻!咻!”随黑衣女子一同纵身跃起的黑衣男子老四,适时地将两柄新月弯刀掷出,分别射向安纯和武剑平。俩人身子稍侧躲过,却见黑衣女子冷眸里聚起丝许蔑笑,眼见着童颜便要落入她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雪白人影自河南岸某幢房屋二楼窗口掠出,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脚尖轻点水面,几个起落之间,已到得黑衣女子身侧。他单手拂出一掌,黑衣女子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不带杀气却有浓重的迫意,令她不得不稍稍后退了少许。
就在这当口,那抹雪白色身影已然抱起童颜快要触到水面的身体,轻巧的几个纵跃,便没入了人群里,无迹可循。众人皆未回过神来,只觉那身影快得太不可思议,连相貌装束都未曾来得及看清楚。
黑衣女子眼眸乍冷,厉声喝道:“快追!”说罢人已轻飘飘掠上岸,领着众多黑衣蒙面人往童颜与雪白身影离去的方向迅速追过去。安纯与武剑平自是不用说,一个转身飞上岸,齐齐往河西面掠去,后面的众小兵亦拨开拥挤吵杂的人群,努力跟了上来。
“哥,你看!”雪白人影抱起雪发飘飞的童颜纵跃在人群之上的瞬间,被茉姿无意中瞥到。此刻,她与哥哥蓝拓亦是来凑这乞巧节的热闹。
“看什么?”蓝拓顺着她的手指,却只见拥挤的人群,再往上便是星斗璀璨的苍穹。
“好像是颜儿姐姐。”
“在哪?”
“往西边去了。”
“快追。”蓝拓说完,握紧长剑,一手拽起茉姿,飞也般地向西冲过去。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蓝发紫衣的南宫瀚也恰好看到了被雪白人影抱走的童颜,当下心中一紧,未加多想,便施展起轻功,亦快速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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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颜站定,仔细打量着眼前长身玉立的俊雅男子。
约莫三十二三岁,雪色长衫,后领口斜插一支纯白玉笛。五官不算突出,顶多算得上清秀,但气质出挑,颇有风骨。淡雅的笑意似有若无,面容上呈现出极致的云淡风清,纯然世外高人的样子。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童颜道,拱手抱拳,身子前倾,就要弯下腰去行大礼。她压了深深疑惑在心底,面上略略显出些许笑意。
“姑娘无须客气。”雪衣男子自领后抽出玉笛,抬起童颜愈见往下的手臂,止住她行礼。如同金属相击般清脆的嗓音波澜不惊道,“在下不过见不得弱女子受欺负,顺手帮忙而已。姑娘无恙便好,在下告辞。”
“大侠留步。”童颜道,那雪衣男子已转过身去,听闻童颜此语,顿住身形。“请问大侠高姓大名?来日若有机会,童颜定必报大侠救命之恩。”
“不必了。在下救姑娘,并非图报。姑娘好自珍惜性命便是,无须将报恩之事挂怀。”他说罢,又迈动了步子,不紧不缓,很是优雅。夜风拂动他的长衫下摆,飘飘欲仙。
“大侠不肯说,那小女子便猜吧。”童颜道,“敢问大侠可是誉满江湖的‘玉笛公子’叶之秋?”
雪衣男子朗声大笑,脚下却不停顿,瞬间已去了老远。他的话语飘荡在风里,久久不散:“哈哈……姑娘说是,便是。姑娘说不是,便不是……”
童颜立在原地,望着雪衣男子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捉摸不透。玉笛公子叶之秋在江湖上极享盛名不假,但他这个盛名其实该改为臭名、恶名。因为凡在江湖上飘过一两日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见死不救的家伙。方才救自己于危难的人,那般潇洒自如,热情助人还不求回报,可真不像是叶之秋的风格。
但他那妆扮、那神情,却又实与传闻中的玉笛公子无异。蹊跷,这事很蹊跷。
远处忽而传来吵嚷声,隐隐约约能辨出是武剑平安纯等人与那伙黑衣人边打斗边追赶。童颜四下里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幢高楼的墙角位置,身后是长长的巷子,面前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夜色苍茫中,不知该往何处去,突然地,心底便泛起了悲凉的感觉。
不过现下,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她必须快点确定去向,不然,被谁追到,下场都不会太好。左右四顾,童颜决定往街道的右边跑,谁知还未抬脚,便觉头顶袭来一阵冷风,抬头一看,但见偌大一个黑布套兜头罩下,还未来得及看清下手的人长什么模样,眼前便一片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迅速地,有人缚住她四肢,扛在肩上,飞一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