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苦口，舜华喝下药之后，难受不已，便命人去取蜜饯。含着蜜饯，坐在廊下看书。盖着毯子依旧能感觉到一丝的凉薄。她的手指露在外头有些僵硬。她不知道如初什么时候会给她回信。不过她相信今夜就会有消息。她迫切地需要知道他同意与否。她在信中点明要他回江南。母后已经启程去江南，而父皇和夜华那里，她却找不大借口要他们离京。京都三万的士兵她要一夜之内集结，是否有困难，是否会被发现，她都需要他帮忙。不然她无法下定决心。
“殿下，八皇子来了。”小琴快步走近，福身。舜华拧眉问道：“什么时辰了？亥时一刻。”
“就说我歇下了。不是说好不要惊动他的？”
“殿下，小琴发誓，我们宫里的人哪里敢将殿下在离落宫一事传出去。倒是八皇子是从何得知的。”小琴说着回身吩咐人去回了八皇子。
舜华犹豫片刻招手。“等一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让八皇子进来吧。我正好有事要同他说。”
“是，殿下。”小琴转身，自行去请人。她带着昀若进来的时候，舜华已经站起身回内殿了。见他走近，舜华满是歉意地开口。“抱歉了，这离落宫说好是做八皇子的行宫了。今日实是夜深，才留宿在此。望八皇子见谅。”
“殿下这么说让昀若无地自容了。”
“八皇子此言何意？”舜华太过着急，稳下心神之后急忙改口，“八皇子，请先行坐下。”
昀若看着她惊慌失措，心里暗笑。规规矩矩地坐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抬眸看着欲言又止的她。“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你这深夜里来访的，该是你有事吧。”
“不，我只是听说为了接待我，殿下将离落宫腾出来给我。现在才知道，才来道谢，实在是惭愧惭愧。”他看似不经意地笑，也并不曾看她。可是舜华知道他这是故意的。心里忿忿不平，抓起了茶盏，只喝茶，降火。
许久之后，昀若搁下了茶盏。他抬眸，月光透过那雕花木窗落下零碎的光影。而这一侧，灯火通明处，她一袭便衣清丽淡雅。“八皇子言重。离落宫虽是我寝宫，但是我已是将军夫人。这里只是曾经是我的寝宫。适逢八皇子来安趾……”
看着她喋喋不休，明明怒火却又佯装平静，昀若叹了一口气。“你我之间非要这么客套吗？”
“你……”舜华咬唇，搁下了茶盏。
“我踏入离落宫那一刻起就知道，这里是你的寝宫。”
“为什么？谁告诉你的？”
“因为我曾经来过东阁看见了那道屏风。”他一抬头，舜华侧眼望去。
昀若站起身，走向那屏风站在了那面前。“上面是一副地图，是安趾的全景图。能将这样的屏风摆在书房。以为是哪位皇子，却又见珠帘纱幔。柔中带刚，舍你其谁？”
舜华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屏风。她伸手抚摸着那丝缎。她的手指游走，终于停在了京都之上。
“这是我恳求皇兄送我的。本来是父皇送他的。那一日我才知道，原来京都才那么一点大。在我指尖。”
“那时你多大？”
舜华一愣，扑哧一笑。“我记得是我五岁的生辰。”
“也许野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野心？”舜华侧身望着他，“不，不是野心。只是从那一天起我就想着离开皇宫。追逐我要的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昀若轻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原来我想错了。”
“什么错了？”她笑，并没有抽回手。
“我以为你想引领天下。”
舜华亦不掩饰，“江山如此多娇，我想啊，只是没有机会。”
“今夜你派人送信……”
“你知道？”舜华猛地回过身，因为他握着她的手，一转身顺势一扯，她落入他怀中。昀若伸手圈住她的腰。虽然身怀六甲，她却依旧窈窕。
舜华狠狠咬牙，“你想怎样？”
“我说过，是不会与如初为敌的。殿下可以放心。”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柔夷，牵着她手，扶她坐下。她抓着扶手，喘了口气。“吓死我了。”
“殿下，你又再度轻信了。我一句话，你就信了？”昀若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信或者不信，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不是吗？”
“陪你一起等信。如何？”
夜色浓重，滴漏声声。她不开口说话，整个室内寂静一片。她见小琴拨弄着灯芯，渐渐的书房一片通明。回身看着外头熄灭了一半的宫灯，心里暗忱，已经这么晚了。“八皇子，没事的话，你请回吧。夜已经深了。”
“你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等？”
她嘴角微扬，回眸斜视一眼，眼波流转间沉沦了夜。她笑，“我不信你。”
“过两日后我就要离开安趾了。你就不能当做是最后一聚，对我说些好听的吗？”
“这几天？”舜华错愕，“刚刚我还劝你走，你也不说？”
他淡然一笑，低头看着她的木屐。“恩，想想你的话没错，所以准备明日和陛下请辞了。来访的时日也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走，于情于理都是适宜的。”
舜华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看见了光裸的脚趾。她伸手扯了扯裙摆。见她如此，昀若轻笑，“你还记得？”
舜华漠然别开眼。怎会不记得，这一生怎么还会遇见一个跪着为她着鞋的男子。还是一代君主妖娆。像他这般娇娆又强权的男子，倾了天下，也不为过。她似乎受了不该受的礼。
侧眸看着他脸颊上的泪痣。依稀记得她曾经为此心痛。“这一滴泪，你究竟是为谁而流？”
“只是很不巧有了一滴泪痣。殿下不必这么在意。”他的食指按着泪痣，透明的指甲遮不住那殷红的泪痣。她伸手，停在半空。昀若一愣，抓住了她的手。指尖轻触，她惨淡一笑。“不知何故，我总是觉得它是你脸上的伤。”
“毁了我的容颜？”他松开了她的手。
舜华轻笑，“不，为你增色不少。”
至少如果只是那张脸，她不会在意，可是每每看见那颗痣。她的心就揪着痛。是何故？
“这一次别过，不知何时能再见。”
“有缘自会在再见。目前看来，我们是很有缘的。”
他抬手指着墙边的屏风，“可不可以把你的屏风送我？”
舜华抬眸，那屏风遮住的是她的书桌，两边有那半人高的青花瓷。她犹豫了一下，笑道：“当然，难得八皇子喜欢。”
“那么先谢了。”
正说话间，却看见了小棋匆匆忙忙走来。
舜华猛地站起了身，“她回来了。”她提群急切地要跑出去。昀若伸手抓住她，“你别急，小心点。”
她猛地回过头，发丝飞扬，拂过他的手。散落的发丝，玉簪掉落在地。舜华发愣，垂落在前襟的发丝乱成一团。
“失礼。”舜华推开了他的手，回身向内室而去。昀若伸手抓住了她。“你不着急了？”
“我……我当然着急。”舜华甩开了他的手，急急回身寻找小琴。“小琴帮我绾发。”
小棋跑来，抓着手上的信不知所措。舜华一愣，看着一侧忍笑的昀若，用手理了理长发。“小棋，拿来。”
她斜靠着梨花木大椅，拆开了信。她认真地看着，垂落的发丝，遮着她半边的脸颊。长长的睫毛覆盖而下。
“殿下，怎么了？”小棋不由得问出了声。舜华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她。“烧了。”
“是。”小棋瞟了一眼对面的尹昀若，走到屏风后。只看见那一簇火在燃烧。然后渐渐熄灭。
“如初说他准备明日入夜后准备回江南。”
“明天。”昀若大吃一惊，“你们想干什么？”
舜华拧眉，冷声道：“我说过要退。”
“他走了，你怎么办？”
她摆了摆手，“我不会有事，而且我也不方便去别处。我的身体，怕是禁不起折腾。”
昀若也不说话，只是掏出了匕首。小琴一愣，挡在了舜华身前。她虽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肯定不是针对她。“八皇子，你是要做什么？”
“可以叫我昀若吗？”
看着他站起身，走向屏风。舜华一着急，抓住了他举起的手，“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你是说我割下这副画不合适，还是说不合适叫我昀若。”
“都不合适。”舜华松了手，“算了都已经送给你了，你要割就割吧。”
“这么大一屏风也不好带，我自然是割下丝帛带走方便。”匕首一点一点滑下，那一块布掉落，裂口割得平整。他叠得平整，薄薄的一层，他收回放在了袖中。“明日未时要见夜大人，你还未来吗？”
她的手抚摸着那空落落的屏风。指尖感觉不到那裂痕，只是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昀若，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