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我曾迫切的想过要带姌姌走。当我想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摔土之滨,莫非王臣。注定我无处藏身。那怕是为了我唯一的爱人,我也不为无耻的去另一个国家,尽管我已经被那个国家背叛,我放弃了。去另一个世界,对姌姌是残忍的,因为她跟本不知道还有个人爱她。她也不会爱上那个人,为那个她不爱的人,疯子都不会愿意抛弃自己的生命。
我问过姌姌,你是雨夫人的人,在母后杀死雨夫人的那一刻,你有恨过我的母后吗。姌姌笑着说。“我只是个奴仆。”我说。“你的未来呢!”姌姌说。“未来也是奴仆,除非重生把奴仆的烙印去掉。”我说。“奴仆也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你还有感情,至少你知道下雨的时候伞下是温暖的。”姌姌吃惊的问。“什么!”我说。“那晚……。”姌姌偏着头想了想,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姌姌笑着说。“你误会了。雨夫人说。“我怀念我的家乡,我家乡的夜空很美。失去了,所以我不敢在美丽的星空下朝我的家乡望。那样我会恨所有人。我喜欢下雨天,雨天里,深邃的星空变的模糊,我会朝我家乡的方向望一望,祭奠我死去的父王母后,还有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应该是叫露。”我从没见过雨夫人流泪,那是唯一的一次。所以那以后,每当下雨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雨夫人。告诉她,要祭奠她母后父王,和她的妹妹。真羡慕她,我连亲人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姌姌停顿片刻接着说。“那天我去叫雨夫人,她说。“外面有我不想见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想给亲人看到。”我刚要出去,雨夫人叫住我说。“外面的人跟王有关系,我有义务替王做他现在做不了的事情,那有把伞,你去吧!””我忍住眼泪作最后的挣扎说。“可你陪了我一夜。”姌姌无所谓的笑着说。“你也陪了我一夜。不对,我们谁也没陪谁,只能说是,在相同的时间里,我们呆在一个相同的地方。”我说。“你知道,无意间得到的东西,被别人有意的剥夺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就是那那个被剥夺的人。”姌姌说。“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些,我又帮不了你什么。而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没得到过,没得到怎么知道什么是痛苦。”那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没人记得。我也是无意间想起,作为纪念生日的礼物,我问了姌姌那些问题。那年姌姌十五岁,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记不起那天姌姌的眼睛是否还像她五岁那年闪烁着明幽的光。
不多久,我在畅月园里又见到姌姌。炤说她在等我,尽管是假的,但我还是信了。我记得那天的姌姌,发丝凌乱,衣衫狼狈。她迎风站在畅月园里,又是另一幅凄婉动人的美。我怀着激动的情绪叫她,她把我误认为炤。她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但当她在看清是我的那一刻。她说。“炤让我等他,他骗我。”我说。“炤告诉我你在这里。”姌姌自言自语说。“王后要我死,炤骗我。”姌姌和从我身边和我擦身而过。我没拦她,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我只想问她。“我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你知道么。”
姌姌走后的没几天,开始不停的下雨。从那开始,我极少再去母后那里。而且也很少再想到母后,我想应该是我的思念被姌姌带走了。我开始相信母后的话,我得到过,是我没抓住我所得到的。失去后才明白,那怕多坚持一分,也会多一分的希望。后来姌姌的臆想也变的模糊,转而成了另一个女子的画面。虽然我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但熟悉的环境和气息告诉我,那是死去很多年的雨夫人。画面停在她跪下去求我的那一刻,我很惊讶,高贵的雨夫人曾在我面前下跪过吗!我曾经风光过吗!
那女子说。“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不会爱上你。像你说的,奴仆也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雨夫人告诉我,我的生命就是被父母丢弃在路边的一块肉,狗的食物。是她把我从狗的嘴里夺回来的,我存在的价值就是希望雨夫人好。如果是你早遇上我,别无选择,我就是你的,可惜你晚了四年。对我来说,那怕是晚一天也不行。雨夫人死后,我还活着,是因为我有事要做。那怕是我骗自己,我也不信是你母后放过我的,是我的信念让我活着。我从不恨你母后,但我想她死,如果有原因,我死之前她必须得死,她死后,我就去见雨夫人,我想那时候她肯定会笑,我从没见她笑过。也许是你母后做的坏事太多,她总是在疑神疑鬼,她连自己都不相信。杀一个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人是困难的,我的预谋总在成功的前一步破灭。只要你母后还活着,我就不会死。只要我还活着,你母后随时都有死的可能。”
我说。“你是姌姌吗!你怎么了。”
那女子说。“我是高贵的雨夫人,我是王的女人。”
我说。“我知道了,你是炤的母妃。姌姌呢!”
那女子说。“炤是王亲封的王太子,要叫我炤的母后。知道你父王为什么不废掉你母后吗!那是因为,当一个王后还是王后而又得不到王后所应得的东西时,头衔只不过是一个耻辱。这种痛苦你母后给过我,她让我变丑。她让我生不如死,我不会放过她。姌姌,呵……。姌姌是我无意间给你种的蛊。不管你多不好,你母后还是爱你的,同是女人,我比你清楚,别怪我狠,我的善良是被她毁了。”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子了,又没让我选择。你们都这样对我,可至少要告诉我我错在那里。你们都那么自私,你们自私的残忍。”
那女子突然疯一般的哭濠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是晔吗!我是姌姌,快救救我,你母后要杀我,她让我喝毒药,她要毁我的容,她疯了,疯子!”
现实和梦境构成我的生活,一半明媚,一半阴郁。姌姌走后,我特别想念姌姌,其实当姌姌告诉我那些话后,她就颠覆了存在我心中的形象。我还爱她,是因为在这世界上我已经没有可以去爱的人。后来知道,我不因为没去可爱的人而去爱。是因为不知不觉中对姌姌的爱镌刻太深。因为蒙昧,所以才不顾一切。
停在我记忆里的人越来越少。姌姌已经死了,我无所牵挂。唯有炤在我最失意的那段时候陪着我,如果不是,我想我会坚持不住的。在我的记忆中,炤应该一直是个孩子,可没发现他怎么就长大了。第一次看到炤坐在父王的龙椅上,我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嫉妒。我以为久了就会习惯,实者不然。那种莫名的情绪在不断的加深。后来知道,我当时并不是欣慰或嫉妒,而是觉得我和炤的距离越拉越远,那是种油然而生的难过。
又见到姌姌是在炤的婚礼上。炤喝的大醉不省人事。我把炤搀进婚房,退出去刚要离开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醉成这样。”没错,是姌姌的声音。时隔六年,奈何桥上的姌姌以这种方式和我永别。我又想起姌姌说的那句话。“如果是你早遇上我,别无选择,我就是你的,可惜你晚了四年。对我来说,那怕是晚一天也不行。”这便是对一个缓行人最好的惩罚。我不记得我当时是否难过过,只记得那晚的星空也是很美,我坐在窗前,天微亮时下起了小雨。
没过多久,汉城又要和丰城开战。我随父王去了前线,走的那晚,母后去找过我。母后陪了我一夜。也许是母后就坐在我身边,她让我感觉到温暖,所以我睡的很好。母后却一夜未睡。天亮时,母后把我拥在怀里,她抚弄着我的头发哭泣说。“你从没给过我希望,以前你有机会是母后没告诉你,现在母后告诉你,你有机会了,你不能再让母后失望。”我说。“母后想要什么。”母后笑着说。“要问你想要什么,你在战场上能得到什么,母后便能在汉城给你什么,炤不会让母后失望。”我说。“你想要炤的命。”母后说。“他会情愿给我。”我推开母后说。“我终于明白,母后为什么会失去一切。你太残忍,即使别人把你想要的给你,可你还要别人的命。”母后怒骂道。“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只知道你身上流的一半是我的血,我后悔给你。”我取下枕下的匕首递给母后,然后跪在她面前说。“还给你。”母后又像刚才一样温柔的抚弄着我的头发说。“勇气可嘉,不过现在还晚了。”母后语气一转,接着用毒辣的眼神凝视着我说。“你太善良,你还不知道血是什么味道的。”母后说完,她莞尔一笑,接着便把那匕首从自己右手心穿刺过去,缓缓拉出匕首后,白色的血液从母后的掌心喷射而出。她流泪了。
我一生最风光的一回就是陪父王出征时,端坐在自己的战马上。四周全是送行的汉城臣民,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母后强把她手上的血抿在我嘴上时一样刺激。我突然就有了梦想,我看到我的未来就是少阳殿内父王的那把椅子。母后在笑,姌姌在说晔我等你回来。炤和父王躺在堆满樱花的炭木上等着化为灰烬。当我看到人群中送行的母后在对我微笑时,我的梦想便如梦幻泡影般瞬间消失。
风光的代价是我从战场回来少了一条腿。我第二次骗炤说那腿是被丰城王用毒箭偷袭的。其实不算偷袭,而且那箭本不应该射在我的腿上。父王老了,当他无法躲开丰城王射来的一支毒箭时,我替他用自己的腿挡了。我从没奢望他会因为我的一条腿而感激我。如果母后知道我不劳而获的机会被我放弃时,她肯定痛不欲生。而我只想让父王为我内疚一次,死不足惜。上天垂怜,他不让我死,而让我痛苦。
我成了废人,我生命的意义到此也就结束了。母后饮一杯酒,她说这杯酒本是给炤准备的。之后她就真的疯了。疯了没多久就死了。我唯一记得的她死的那天下了雨,我跪在雨里送别她,没掉眼泪。接着便是姌姌,其实我心中的姌姌早就死了,所以她死时我也没有掉泪。
几年后,父王的生命也走到了尾声。父王的病榻前。
父王说。“你恨父王吗?”
我说。“恨。”
父王说。“你什么时候说会说慌了,其实你不恨父王,因为你替父王挡的那一箭。”
我说。“如果有来世,你做我的儿子,我要拿回你欠我的。”
父王说。“我没选择,你母后和雨,我更爱雨。你和炤我更爱炤。”
我说。“你是爱雨夫人,还是爱炤。”
父王沉默。
我笑着说。“你其实并不爱炤,你爱的是雨夫人。就像那只金色羽毛的灵雀,它死后,你不是很快就把它忘了,如果炤死了你同样也会,你忘不掉的是雨夫人。”
我送给炤一对我自己做的木偶人,一大,一小。我留给炤最后的秘密就藏在小木偶人的肚子里。上面写着。“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后来我被父王调离了汉城,我走的那天,炤把他喜欢的翠龙袍送给我。我也喜欢,汉城臣民都喜欢,但除了炤没人可以拥有它,因为它代表了汉城王的高贵,它只能属于汉城王。炤是想我死,炤是无意要我死。我还是王太子的时候,父王说过。如果你善良,那你就不是一个好王。我始终相信父王说的,所以我也相信炤或许是个好人,但他不可能是个好王。我把炤给我的袍子丢在去邱渊郡的路上,然后转道向丰城方向走去。我知道父王派的杀手随时可以要了我性命,对于不能改变的事情,我早已习惯了接受。
我改道是有目的的,随父王征战时,我在丰城和庶国的交界处看到过我一生见过最美的樱花林。我想死在哪里。我顺利的到达那片樱花林。即使是站在那片樱花林前,我还在怀疑父王是否真的要放开我。答案是不可能的,他说过,他没有选择,我和炤只能活一个,而他爱炤的母后雨。可惜的是我没再能见到那片樱花林,我到时,樱花已然残落。光秃的枝杆上犹挂着几片风瘪的樱花,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似乎看到自己,不久后便被吊死在那片樱花林里,等着来年,化为一株樱花,寂寞的开出我来生的繁华。
迟迟不肯来的最后一阵北风还是被后面的摧向前面。灵雀的羽毛像樱花雨一样被风带起,飘向世界的尽头。在灵雀最后一根羽毛离开身本的那一刻,灵雀的眼睛里落下一滴眼泪,把最后一株寂寞的樱花狠狠的打落在充满寂寞的沙漠里,很快被黄沙覆盖。或许在某个世纪的某一年,这里会生出一株樱花,它们也将会有自己的故事。也许这片沙漠消失了,会多出一片樱花林。也许不会有也许。
每颗星星都不孤单,因为星星寂寞的时候会有寂寞的人陪着它。它有很多秘密,因为相对于人,星星更牢靠。所以寂寞的人在寂寞的时候会把秘密告诉星星。晔可能不会想到他曾经说的那些寂寞会印证在他的身上,更不会想到要让他寂寞的人会是他最亲近的弟弟,而始作蛹者即成全了别人,也成全了自己。那些秘密也被永远的尘封。便如炤永不会知道的那些秘密,而那些秘密又是那么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