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从雨夫人房间离开时并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雨夫人也没像我想的那样死掉。她是在父王回国之前的前几天死去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从雨夫人喝下毒药的那天开始，我没在去过雨夫人的屋子，甚至连自己的屋子都很少出去。母后真的是残忍的，她竟把她做过的我逃避的事讲给我听。随雨夫人来汉城的人被她清除完，雨夫人变的丑陋不堪，像什么呢！连九十岁的老太婆都比她好看。母后说起这些时就显的十足的带劲。她笑的温和，她像派到人间的天使，她超度了别人，在她看来，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以至于在她后来被父王遗弃后，她依然会时常想起她做的“好事”，她还是会笑，也就是说，她依然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雨夫人死后，我弟弟被母后收养在听雨楼。如果不是后来，她指着我的弟弟亲口对父王说这是雨夫人的儿子，我一直相信她遗忘了他是雨夫人的儿子，极短的一段时间，她对他真的很好，我亲眼见过，那时我跪在母后旁边，雨夫人的儿子被母后抱在怀里，她无限温柔的亲吻他。他俏皮的把尿洒在母后心爱的衣服上，然后大哭不止，母后便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母后的脸上也会显出痛苦的表情。我见过母后唯一一次掉泪也是在那个时候。母后喃喃道。“这才像我的儿子，这才是我的儿子。” 父王征战归来，母后摔汉城臣民迎接父王。当时我记得，父王的腿部有伤，但他还是坚强的跨坐在战马上。他威严霸气的目光在迎接的人群里穿梭。从热切到失望，再到难过。 听雨楼里。 父王说：“雨呢！” 母后说：“死了。” 父王掩面不说话，过了片刻，母后示意随从把雨夫人的儿子抱来，然后指着他说：“这是雨夫人的儿子。” 父王哽咽的呢喃道。“死了，死了……。” 母后说。“死了，自已饮毒死的。雨夫人说：“她要把她最美时的容颜留给你，一个最美的回忆。”连我都佩服她，死的真够潇洒。” 父王盯着母后不说话，母后盯着父王也不说话。屋子里死一样的静，有人跪了下有，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有人在抽泣，所有的人都在抽泣。过了很久，父王淡淡说：“我让你照顾好她，你辜负了我。” 母后冷冷说：“王错了，我从没辜负你，是我对她太好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才是汉城的王后，然而自王宠幸雨的那天开始，她让我失去了一切。” 父王突然移步母后跟前，父王吻了吻母后的发丝冷笑着说：“王后，汉城的王后，朕的王后，果不愧为王后，前无来者。”父王说完又走到我的面前，他审视着我说：“你真不像王后的儿子，想是你还没搞清楚，以后你便是汉城的王。”父王无数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他告诉我，我让他失望了。父王走时，告诉母后说：“王后，好好教教你的儿子，他做不起汉城未来的王。”然后又对我说：“告诉你母后，你父王那怕是在战场上，面对敌国的千军万马，他都从来没胆怯过。你母后，她一人比敌国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那以后我再没见过父王进母后的听雨楼，他也再没见过母后，直到母后去世。在我的理解里，我还是认为我的父王比母后仁慈。母后是该死的，然而他却仁慈的放过了她。 事情在我预料中按部就班的一一发生。雨妃夫人的儿子，父王赐名炤。给他汉城最高的礼遇。他六岁时，接替我成了汉城的王太子。为此汉城还爆发了一场不小的内乱，因为自汉城开国以来，除斐姓族女人的儿子外，汉城还未破过先立。背弃了读书人迂腐的思想，而迂腐人又迂腐的认为这是王的玩笑，只要他们坚持住，还是有希望迫使父王改变主意。其结果是，迂腐人死于迂腐，变通的迂腐人不管高贵还是贫贱一律赶出汉城。 父王遣人去母后那里问母后。“你和不和他们一块走。” 母后说：“果不愧为妾身的王，够绝。我是王的女人，跟他们不一样。” 那天母后把我叫到她跟前，问我恨不恨她。我说：“恨，你是我母后，我会忍住不恨，如果有天我忍不住了，我就离开……。” 母后摸着我的脸温柔的说：“雨夫人不是服毒死的，用刀自断咽喉，白色的血液一点点的流干。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那么质弱的女子，怎么能坚持那么久才死。她还讽刺我我做不到。现在想想，我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做不到。如果你要死，也要像雨夫人那样死，死的让母后都佩服。你从没让母后佩服过，你连母后都不如。你还是个男人，你比女人还不如。如果我这辈子有做过什么错事，那便是不应该生下你，你连希望都没给过母后，你……。”母后哽咽的说不下去。过了片刻，母后的情绪有了好转，她说：“其实你不应该恨母后，你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是你没好好珍惜。为了你，母后拿命去赌，可惜我们还是输了。要恨你就恨你自己生错了地方。” 像母后说的那样，我有过机会，是我自己放弃了。在父王说我不像他的时候，我本可以自豪的告诉他。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我辜负了母后，辜负了自己。 从父王抱走雨夫人儿子的那天开始。母后的一生到此便告一段落，那以后她就成了另一个人。她每天都长时间的坐在一个地方，从不轻易说话。她过着死人都不如的生活，很难理解她怎么就不选择死。我会跪在她不远的地方陪着她，如果说我是在怜悯她，到不如说是在怜悯自己。然而跟她们比起来，常理来说，我又是幸运的。我跟母后比，至少我还有亲人，母后跟雨妃夫人比，母后至少还有家。我跟炤比，至少我曾经得到过母后和父王的爱，跟父王比，至少在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活着。我的不幸在于让我得到后又给予毁灭，如果有选择，我情愿不要得到。 有段时间，除了母后，我只记得九岁那年我站在雨夫人门外等她去见我母后时，有个女孩曾陪过我。她的眼睛闪烁着明幽的光，她踮起脚把伞撑在我的头上。那夜的星空很美，星星却是孤单的，我感觉我也孤单。天微亮时，下起了小雨。我会在抬头望苍穹里的星星感到孤单时想到她，也会在下雨的时候想到她。是一个我无意间在不该邂逅而又邂逅的美好的错误，我狠毒的梦魇，梦里发生的事总让人痛苦。 我有很多弟弟，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些弟弟就都在我的记忆里消失了。唯有炤，不知道他对我的感受如何。他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也一样，像我们之间有种无形而又无法割舍的对彼此的亲和力。我想起雨夫人求我照顾炤的情形，如果那天我一直是清醒的，答应雨夫人，炤会不会被母后预谋杀死！而我拒绝雨夫人，炤也没死，是我间接的救了炤。所以我们之间才会搭起那种微妙的关系。 我们躺在汉城最美的畅月园里，我给他讲故事。在他还相信我的时候我骗过他一次，我知道那以后，他在也不相信我了。但在他不相信我的时候，我又骗过他一次，他居然相信了。这些都是我从他当时的表情看出来的，他很直接，所以我相信他不参杂任何修饰的表情。 炤六岁那年，他讨厌父王的一只鸟，他求助我预谋杀死它。我给他几粒用颜色水涂抹的米粒。告诉他你用这些如果杀不死它们，以后也就不会杀死它们，因为它们是不死的。那是我第一次骗炤，也是从那开始炤才不相信我的。我不想闻到死的气息，那怕是一只动物的非自然死亡，都会让我恐惧，像似我剥夺了它们的生命。当炤轻松的说要杀死它时，我在炤的身上看到当年我母后的影子。随后便是被母后杀害的那些人的幽魂笼罩在我四周。我只在两种情况下会出现这种可怕的幻觉。一种看到白色缟素时，一种便是这种情况下。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这个世界，我真的是个麻烦，因为我居然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跟本就是多余的嘛！还害了我可怜的母后。唯一的解释是母后罪有应得，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报应让我这个多余的人来惩罚母后。可我呢！我是无辜的，我有恨的权力，像母后说的那样，如果要恨，我只能恨我自己。即使是我不愿恨自己，也不得不恨。 雨夫人死后，姌姌连同炤一块被母后带进听雨楼。虽然姌姌是汉城的，可她是雨夫人的人。母后没杀她。那年她五岁，我理解对于一个很小就被父母抛弃的亦或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母后杀她时是突然忆起自己的身世。母后拿她的存在当成另一个自己的重生。漏网之鱼是炤的先生，母后对雨夫人大开杀戒时，他刚好不在汉城。 我的秘密很少，姌姌是一个。我告诉了炤，如果有原因。我想是在我唯一爱上一个人时，除了炤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说过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平凡的姌姌从此被拉进一个不平凡的世界。如果不告诉炤，我也会后悔，因为我爱上一个人，而这个世界上又没人知道我爱过人。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不过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 炤六岁之前父王疏远我，之后，他甚至是讨厌我的，因为他再也不愿看到我，除必要外，如是无意中碰到，他根本不屑看过，他情愿选择差开道走。那个曾给过我一切而又剥夺我一切的父王，他让我恨不起又爱不起。我的母后已经置身事外。在得不到别人爱的时候，自己要会爱自己。也许就是因为我太爱自己，让我觉得我不爱自己。母后对我失望，对自己却还有点渺茫的希望。我对自己完全失望，我时常想是什么让一个失去希望的人还情愿活着。为了母后，但我是她的麻烦。为了姌姌，如果是为了姌姌，我还是早死的好，因为看不到姌姌的将来，一生为自己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