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见证了死的可怕,身心俱已麻木。我无休止的梦魇里总是会出现一些面目全非亦或是面目狰狞的人,我被一双双愤怒凄厉的眼神注视着,无反抗之力亦无藏身之所。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一个杀人狂魔的儿子。我该如何补救?我只是想赎回我的纯真。我的身体变的孱弱,我的灵魂早已支离破碎。那年我只有九岁。
我相信母后是个神经质的人。她喜欢安静,她安静时更可怕,因为她在想该如何去做坏事,而她做坏事时不过是在执行她安静时的想法。我每天跪在她的身边,像个犯错的孩子,因为惧怕,我的身体会不受其本身控制的颤粟。母后每次都骂“没出息”。
母后说:“你高贵的血统会让他们甘受驱使,那怕是要他们的命,他们也会感激你。”
我说:“或许……,或许他们其实并不想死。”
母后冷笑着望望我。然后冷冷的说:“他们想你死。”
我说:“他们是我的奴才,他们不想我死,他们想我好好的。”
母后狠狠的说:“你还不懂什么叫阴逢阳违,貌合神离。你要活着,就注定了他们必须得死。在你还有能力的情况下,你有义务去做这些,必须要做。”
我说:“如果我死了呢!”
母后猛的起身,直走到我面前,啪、啪、啪,母后无数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炙伤我的脸,直透入心脏的痛。
母后的神经质表现在她的矛盾上,杀完人后,母后会沉默上一段时间。她还不够直接,这说明她坏的还不够彻底。我一直很奇怪,母后杀人时的眼光为何是清澈的,象要超度一个罪恶的灵魂。然而我知道,杀人,不管是杀好人还是坏人始终是罪恶的。母后隐匿了她沦陷的情感让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好人,如果你没看到她所做的一切,你是不会相信她的所作所为。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王说母后,“你看起来是个好人。”母后笑着说。“好人和坏人是很难区分的,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个坏人,但我相信我是个好人。”父王说。“是好人,好人做了坏事还是好人。坏人做了好事,还是坏人。对我,你还是做个坏人吧!”母后说。“你怀疑我。”父王说。“我不怀疑你,但我怀疑自己。”母后说。“我已经满足我所得到的一切,对于一个满足的人来说,坏事和好事都不乐于去做。”父王说。“人有利欲心,包括自认满足的人。”母后沉默,父王走时对她微笑,她回他微笑,笑的很甜,以至于在以后母后忘记微笑时,每当我回忆起母后当时的微笑,总有种不真实的情愫杂沉其中。
父王出征的那天,我和母后去送。父王挥手告别,我转过头笑着看母后。本以为她会泪流满面,亦或是笑魇如花。母后的表情有些呆滞,她像似沦陷在分别的愁绪里,又像似分不清自己是在干嘛。对于汉城的军队,父王表情沉稳有力。年轻气盛,他自信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对于送别他的亲人,他柔情似水。就是那些柔情,在以后的岁月里温化了我结冰的心。出征时,父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读书。”对母后说的最后一句话。“帮我照顾好晔和雨,我相信你。”
那天晚上母后发了很大的火。原因是父王还记挂着他宠爱的女子“雨”,然而那女子对父王的爱却置若罔闻。她最最不应该在父王出征时不去送行,至少是在当时,她辜负了父王。母后冷笑一声,便有一件物器破碎在她的手中,没人敢劝,包括我。她的愤怒得不到抑制,嚣张跋扈的脾性便在得不到抑制的愤怒中滋涨。直到她气力不支,直到母后的屋子里狼藉一片。母后遣使她的宫女说。“叫她来。”过了很久那宫女回来,唯唯诺诺说。“雨夫人,她……睡了。”母后冷道。“睡了。”她自言自语的重复着“睡了。”母后凌厉的目光猛然扫向我。我慌乱说。“我去叫。”母后冷声说。“叫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我记得那天我在雨夫人的门外站了一夜。我记得那夜的星空很美,星星却是孤单的,我感觉我也孤单。后来有个小女孩抱一件貂绒袍子从雨妃夫人的屋子里跑出来交到我的手上,那小女孩便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手托下巴安静的注视着我,她始终不说一句话。她的眼睛闪烁着明幽的光,如钟情独往的萤火虫。天微亮时,下起了小雨,陪了我一夜的女孩又跑回雨夫人的屋子里撑了一把伞,她需踮起脚才能把伞撑在我的头上。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把伞撑直,她露在伞外的身子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我终于不忍,蹲了下去,那小女孩便对我笑笑,她被雨水打湿的身子不停的颤抖,她的眼睛依然幽亮。后来我知道那小女孩叫姌姌,当时她只有五岁。
我醒来时躺在雨夫人的床上。我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失去知觉的。雨夫人微笑着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说“我小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执傲,我死去的父王告诉我,执傲会伤其其身。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你能理解吗?”我说。“母后生了很大的气,她让你过去,我求你过去。父王让她照顾你,你顺着她,她会对你好的。”雨夫人脸上化开一道张扬的笑,她把脸扭过去不看我,但在她扭过脸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过了很久,雨夫人才幽幽说。“小的时候,我是庶国尊贵的公主,高高在上,我只顺父王和母后。他们死之前只告诉过我,如果以后我有了男人,便要顺着他。你父王出征之前到过我这里,他让我不去送他,我便顺着他不送了。王后是汉城的王后,我是庶国人,我是汉城王的女人。”我泣诉着。“母后很可怜,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双亲,她的族人全死光了。你去……。”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看到雨夫人那可怕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我。她的眼泪便从她那可怕的眼神中倾泻出来。“滚……。”温婉优雅的雨夫人说出我听到的她人生中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