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伊痕也并不厌恶他,他只是把我的眼睛熏瞎,不然我脸上会多出两个黑洞,将是多么的恐惧。他做事小心翼翼,他应该觉得有愧父王,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是在给父王看。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长时间的记恨一件没任何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怜悯伊痕,即使他以前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此刻的他也应该得到原谅,因为他过去的那些不安的日子足矣抵消那些已经成为云烟的错误。
我说:你不应该杀死哑婆的,人在无意间犯下的错误应该得到原谅,就如你无意间做的错事。你之所以不安,不是别人没原谅你,是你自己没原谅自己。
伊痕吃惊的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故作平静的说:我从没不安过,对自己来说做下的事情不存在对错,想的便是对的,不想的便是错的。
我笑着说:随你,那是你的痛苦。
伊痕说:我只要想,你便会像哑婆一样死在我的剑下,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说:当然怕死,但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要杀我的话就不会救我。至少是现在,你还不想我死,亦或说你还没给杀死我找个你欣慰的理由。
伊痕突然放声大笑,他的张扬让我明白我说中了他的心事。那一刻,我懂得伊狠亦是匮乏温暖的,我竟对他产生了一丝亲近感。因为只有我是懂得他的,如果我舍弃他,那他便也会被自己舍弃。他的可怜让我想到母亲,因为母亲,我也应该帮他。
伊痕说:给杀人找个理由还不简单。我想你死,我又能帮到你。这便是最好的理由。
伊痕抽出那把沾着哑婆血液的剑向我靠近,我没一丝的恐惧感。反而内心充满了期待,我是想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伊痕的剑抵住我胸口的时候,我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母亲的哭叫又从旁边传来,然后我被母亲抱在怀中。当伊痕没入我胸口的剑尖抽回时,我感觉到了痛,终于知道伤口的可怕。伊痕的狂笑参杂着母亲哭泣声打乱了这个本该安静的院落。前所未有的,我第一次对是否要活下去产生了疑惑。以后的岁月里这种疑惑便一直陪伴着我,痛苦而又无法摒弃,直到我去了母亲的家乡,躺在母亲家乡柔软的细沙上时,我才明白,生死由不得自己,活下去只为活下去。
眼睛看不到后,我会问一些让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母亲会不高兴,结果就反噬其身。比如。我躺在母亲的怀里,沐浴着温驯的阳光时,我会突然问母亲是不天黑了。比如母亲再给我说起那片樱花林时,我会说:此生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一眼母亲说的那片樱花林。比如我的眼睛会莫名其妙的流泪,然后我不假思索的告诉母亲,眼睛很痛。每次话一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仿若看到定格在母亲脸上痛苦的表情。
我记起很小的时候,我坐在石墩上看母亲跳舞。母亲说她的舞是和她的母后学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做过几年的公主,她有个幸福的家。除双胞胎姐姐外,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穿着华衣锦服,醉生梦死。后来他们都死了,不是在醉中死的,而是在最清醒的时候死的。他们其实都不想死,但生死由不得他们。
母亲忘情的舞着,一种不属于她本身自信的笑容化开在脸上。芊芊玉手半羞半喜的遮住眼睛,像撒娇的小姑娘。脚下步步生花,总让人唏嘘险要跌倒。如若给痴心之人看到,亦会觉得弱水三千,只取其一,此生足矣。我遗留了母亲所有的特性,唯独于此。想到当着母亲的面我无数次摔跤的画面,母亲脸上虽溢满笑,但她内心肯定是在为我也是为她惋惜。母亲是爱我的,深深的爱着她笨拙的唯一女儿。我不知道为何会想起已经忘却已久的事情,想起后又有何意义。母亲是不会再想起她过往的辉煌了,如那些画面被她记起,她可能会莞尔一笑,然后便欣慰于她笨拙的女儿舞不出那优美的身姿。她甘心给予我她的一切,她只想我好。
我的私心也是从那个时候衍生的,母亲不是没有爱心,至少在某一段时间里,她爱着这个美好的世界,至少她还一直爱她的女儿。至少她还不间断的记起给过她爱的男人。她应该被原谅。她不应该被遗弃。在我徒劳的妄想中慢慢恨起这世界的不平,如果我某天变的自私了,我想说是这个世界先对我自私的。
我还是会想念那口深井,我告诉母亲我和那口井的秘密时。母亲说:那口井藏着某段时间属于这里的人的记忆,当某一天你离开的时候,你的记忆也会被埋藏在里面。可能某一天有个像你一样被遗弃的人像你一样陪着它们。也可能那些记忆便会永封在里面。母亲开始不避讳那口深井,她带我去井边,然后让我对那口井说话,让我把记忆寄存于深井下。
我会走出淩禁斋吗!
我不想走了!
我会记住你们的!
我带你们离开好吗!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对了,是去一片樱花林!
当然不会孤单了!
要有个漂亮的女孩陪着你们!
讲故事!
看星星!
我要走了!
当然知道你们是孤单的,所以我才想带你们离开啊!
我要走了!
樱花你听到没有,我要走了!
就这样,我对着那口深井说话。好像能看到井下那一张张的陌生笑脸,和我告别。觉得难过,因为他们再和我告别,怎么不是我和他们告别,怎么为什么是我遗弃他们。
母亲把我搂抱进怀中,等我情绪稍稍平静后,母亲便也对着那口深井说:
樱花像你们一样可怜,她要走了!
去个很远的地方……!
樱花很漂亮啊!会有好多人喜欢她的。
你们能不能陪樱花一起去,她现在瞎了,她会迷路的!
樱花又不是没感情的人,怎么会不回来看你们呢!
我知道你们想陪樱花一起走,可你们都走了,谁来守卫家呢!
樱花,樱花要走了,你别太难过,樱花也舍不得你,可你不是也想樱花幸福吗!
樱花会回来看你们的!
樱花要走了,去个很远的地方……!
在母亲的怀里,我梦到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似是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亦如母亲怀里一样温暖。我能看到那男人的笑,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笑。他的脸庞婉约如一个女子的,他嘴角扬起的笑又有一种张扬的美。
我醒来时,梦里的景象清晰依旧。应该是在白天,母亲已不知去向,由于我们的一切都被母亲塞进了那口深井里,所以我们都是相依取暖,而此时我蜷缩着身子依然感觉全身冷嗖嗖的,心里却是温暖的。我很排斥我的这种心情,不该如此,离开母亲我是不应该开心的。我轻巧的下了床,走出院子,听到那口深井旁母亲嘤嘤的哭声,恐惧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