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恨相逢
顾近雪没有说错,那晚沈卓便回来了。即使还是满腹怨言,面若冰霜,但至少没有负气离去。子扬舒了一口气,又看了一旁的顾近雪一眼,三人之间一时沉默。就在沈卓越过他们想要回房时,顾近雪道,“我不是存心要瞒着你和子扬。过去毕竟只是过去,我也不曾探问过你和子扬的过去,更何况,是不怎么体面的过去。”
沈卓闻言回过身,“不体面?”他顿了顿,“是否和钱永有关?我记得,我当时见你时,你负伤……”顾近雪背过身,手执起桌上的酒杯,摇晃了几回,“总之,钱永是我的仇人。”此话一出,莫子扬和沈卓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那么,你与他谈生意是为了……你是否早已盘算好?”顾近雪面对子扬和沈卓殷殷关切的神情,移开了目光,“没错,我厌极钱氏父子,见不得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如此舒坦,此次上京,的确是我的计划。”“如果真是这样,你若早将此事与我和子扬坦言,我们必定是帮你的。钱氏父子贪慕权贵,百姓早已惶惶不可终日,着实可恨。”
顾近雪举杯,对着银月一饮而尽。他骗了子扬和沈卓,但他不可能回头。过去的顾近雪可能早已被护城河的水流冲刷瓦解了,连灵魂都换了一副。人,对别人好对自己狠,那只能有一个结果,就是让自己疼痛流血,而对别人狠,才不会伤到自己,这便是他在经历那场劫难之后想到的。
京城靠西边的“流芳画舫”一直便是京中文人墨客驻足畅谈赏画的地方。灵墨的布置,素雅不失庄重,香气隐隐绰绰,犹有余味。内堂,一身青绿色外衫,腰腹裹着鹅黄色纱带的女子抬眼对着面前的画出神。一张白瓷玉般的面容,翦翦秋眸盈若水,红唇微抿,一袭黑发齐腰,说不出的雅致。
“小姐,你瞧,那门外的轿子,应该是柳府的。”丫鬟绛云叫住她。果不其然,轿中步出一翩翩公子,手执香扇,款款入堂。白毓只扫了一眼,眉间便多了一份哀愁。已入深秋,这柳府的公子还扇扇子,这不是故摆儒雅是什么?她内心被失落填满着。如今她已过了风华之年,可仍然云英未嫁,二姐为她急,故探询她的意思,她为了应付,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温润如玉的男子,未料到,之后宋致涵便对她的事情很是上心,他曾对二姐承诺,一定要为她选配最好的夫婿。
她有苦难辨,面对他们替自己好心选择的人,她只好允诺去见一面。柳继朝是名门之后,论家世,也绝对不差,依照现在的她,可能还委屈了柳公子。她选择在流芳画廊见面,也是因为她时常来此处,这里幽静没人打扰,不似外面那样嘈杂,谈话也方便。
可是只瞧了柳公子一眼,她已提不起兴致。柳继朝双目在她脸上,身上流连。不愧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如同玉琢一般。他一眼就被白毓吸引了。本来听说这白毓已经二十好几了还未出嫁,又是当年被贬为庶民的白都督的小女儿,以他柳家如今在京城的地位,他柳继朝怎会看得上?奈何这白毓是宋致涵力保的,这宋致涵么,谁都知道,皇上重用的红人,看着他的面子,怎么说他也得去见一朝这当年白家的三小姐。
如此看来,幸好他走了这一遭啊!不自觉的,他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让白毓极为不舒服,勉强忍受下,白毓上前作揖,“柳公子。”
“白小姐。”他笑着靠近,白毓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寒暄着,“我随意挑了见面的地方,也不知公子是否称心。”“当然,当然称心!”柳继朝笑眯眯的,美人一言胜过千金哪,此时他哪还记得一日前当他听闻这白小姐将见面地点定在流芳画舫时他嗤之以鼻的模样?
柳继朝以为接下去二人便可进入正题了,谁想白毓到领着他赏起了画作。“柳公子认为这副‘金梅摇’怎样呢?”白毓在一副以梅花为主的画卷前停下。她记得,有个人很喜欢很喜欢梅花……
“这梅花是红的,如何能唤作金梅呢?”柳继朝嗔怪道。“金梅,不是指的梅花的颜色,而是指开在最好时节的意思,故作金梅二字,画的已经很好了……”她叹道,可是,仍然不及她心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十三岁时,作画,尤其是画梅的功底已是登峰造极的了。
绛云一听白毓对于“金梅”二字的解释,眼底是钦佩,再想想那柳公子先前这一问,不禁用袖子掩着嘴低笑。柳继朝见一个小丫头都这么嘲笑自己,不禁脸一红。平日柳老爷请师傅教他诗书,他都是搪塞,草草了之,此刻恨不得能满腹经纶,还期望这美人不要看不起自己才好。而白毓哪里知道他这番心思?自顾自赏画,一时之间竟好似忘了身旁站着一个人。
红檀木桌上摊着极富名家的画作,白毓目不转睛,玉瓷般的手指不禁想触上去。“清明雨后逢佳人,暮水朝朝江南媚。”白毓轻声读着画作上的题字,“写得真是美,真是好。”让她念怀起了扬州,江南的一方水土。
“是啊,真美……”柳继朝眼神盯着她放在画作上的纤纤素手,低叹道。他不禁将手移上去,然后轻覆住她的手。白毓浑身一震,惊惧中抽回自己的手,心底对这个柳公子又多出了几分不满感。
随便走了几步,她便已经难以忍受如此不自在的相处,拉住了绛云,她垂眉道,“柳公子,我感觉有些不适,想要先行一步。”“白小姐不舒服?”柳继朝微微皱眉,已经清楚几分。她以为她是谁?和他白面子?有多少人撞破头想要嫁进柳家,而眼前的人很是不识抬举!
“绛云,陪我回去吧。柳公子,告辞了。”她拉着绛云就往画舫外走,谁知柳继朝却跟了过来。“白小姐留步。”他挡在她面前,嗤笑出声,“白小姐究竟是真身子不适么?还是找个借口好推脱我?”白毓吸了一口气,浅笑,“既然柳公子都明白,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美人啊,我喜欢!”他鼓掌,那放肆的双眸不曾移开过她,他凑近,附在她耳边说道,“放心,如果与我成亲,富贵荣华,指日可待。”白毓心中涌起屈耻,立刻寒了脸,“请柳公子自重!绛云,我们走!”理了理衣裳她便转身要离去。柳继朝去抓住她手腕,“耍了本公子,现在想一走了之?”“你!”
争持中,一马匹如急骤的风般从远处呼啸而至,“上来!”白毓一失神,却顿感腰间被人一提,顷刻间她便被环住上了马鞍。惊魂未定间,她抬眸,却对上一双漂亮深刻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在数不清的夜里入过她的梦,绞动过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