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
这一等便等了三个时辰。桌面上的茶水早已凉透,白晴将袖中的信筏反反复复抽出看,然后在厢房内来回踱步。
“吱呀”一声,厢房外有动静,白晴顿住身子,回首望去,隔着一障屏风隐隐绰绰有宽阔的轮廓。那人反身将门扉合上,随后从屏障那头露出了面目。
四目相对,竟是恍若隔世。最后一次见面是四年前的宫中,如今,两人面对面,眉宇之间都有一份飘忽,也有疲倦。宋致涵额际是薄薄的汗水,粘湿了发发髻,他还喘着气,看上去是风风火火赶过来的。他解下黑色的袍衣,首先开口,“我听闻嫣儿说你有要事见我,我便来了。”
白晴暗暗吸了一口气,从最初的颤动中恢复过来,“是,我得到消息,你的队伍已经顺利渡江。”宋致涵走近她一些,忽而就问道,“白晴,你好吗?”白晴喉中一哽,一丝温情盘踞在心中,他是许久没用这样的语气问候自己了,太过久远以至于她怀疑不过是她的幻听。
“宋将军,今日不是你我叙旧之时。”她侧过身,有意地离他一些距离,眸子也投向别处。她过于疏远的称呼和淡漠的表情让他乍见她的欣喜与百感交集顿时冷却下来。他眼睛一暗,“不是叙旧……那说说,是何要事?”
“你不能进攻瓜洲。”宋致涵倏然望向她,“你说什么?”“若你带兵进瓜洲,那就是必死无疑。”白晴低头手捏着袖中的那封信。
“必死无疑?”宋致涵哼笑一声,“这四年我跟随燕王南征北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塑江山,一雪前耻,我要进驻金陵,要攻破金陵,如今你告诉我不能打瓜洲,你认为我何以听信你一面之词?”
她点头,“我有确切的消息,总之若你带兵进瓜洲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明白吗?”他认真端倪她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那你倒是说说,会有何危险?”白晴回视他,“可以,但在此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而且一定要做到。”
他用手转着桌上的陶瓷酒杯,扯出一抹微笑,“你在和我谈条件?”“是。”她不置可否,“可你别无选择一定要答应我这个条件。”宋致涵沉默半饷,然后开口,“什么条件,说来听听。”白晴咬咬唇,“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最后这场斗争谁赢谁败,你都不能取顾近雪的命。”
宋致涵闻言眯起双眼,骤然周身一牟寒气,厢房内隐隐传来他的笑声,“这就是你的条件?保住他的命就是你要和我谈的条件?”他捏紧了瓷杯,恨不得将其捏碎,他也恨不得上前去逼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告诉她,今日在军帐中见到嫣儿,被告知她要见他,他是如何马不停蹄飞驰而来,冒着有可能在金陵城被捕的危险,而她却要他做下承诺,饶过顾近雪?
“对,否则我保证,三日内你一定会丢了性命,不只是你,现在陪你在一起的那些人,也不可能活着出瓜洲!”她瞪大双眼,等着他的答案。
“好,我答应你,不取他性命。”“我要你对天发誓,会尽全力保他周全。”宋致涵的眼睛如同火光在燃烧,“白晴,你不觉得你得寸进尺了?你既然如此不愿意他死,那为何今日还要来告诉我不能进瓜洲?你究竟是想救我还是救他?”
她神色平淡,眼睛也不眨,“我想救你,也不能让他死。”宋致涵缀满寒意地一笑,向上伸出手,“我,宋致涵,指天为誓无论结局如何,我定不会取顾近雪的性命,而且,尽力保他性命。”他放下手,“如何?”
白晴从袖中抽出那封信,然后递给他,“这里面会有他们计划,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进瓜洲,这样方可逃过一劫。”宋致涵瞥了她一眼,就要去拆信封。
“现在别看,”她阻止他,“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保重。”她拉紧白袍的缎子就要离去。“慢着!”他挡在她面前,“除了这些,莫非你已无话可说?”
他与她还有何话可言?于公,她还了他,再也不欠他,于私,他们都各有归属,早已天涯一方,彼此再无交集,还能有什么可说?“白晴……”他伸手,她立即退后一步,“还请将军自重。”
“我明白了,”他收回手,捏成拳,“时候不早了,我也要会军营了,不过我相信,不久之后我们又会见面。”他一甩黑色的袍子,快步离去,只是徒留下背影和清淡的风。
一日后,顾近雪随着徐严离开了金陵城去瓜洲进行最后的部署,皇上命白淳留在金陵作为最后的一道防备。顾近雪离开的那日,白晴伫立于梅园廊边,她不知这场瓜洲之战究竟会如何,然而当今早顾近雪来与她告别时那含笑的眸子一注视她,她内心就有翻涌的愧悔。他如此信任自己,可她却背着他将他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了另一个人!她紧紧咬住下唇,希望用疼痛来惩罚自己。
“小姐,小姐!”嫣儿的从远处奔来的叫唤声让她又回过神。“怎么了?”嫣儿气喘吁吁,似乎很是焦急。“宋公子的兵队已经到瓜洲城下!”白晴手中的丝绢掉落在地,她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为何他还是要带兵攻瓜洲!?那日我清清楚楚与他说,一入瓜洲必死无疑……”她凄然一笑,“难道,燕王的野心真的能比他的命还重要?”
“小姐……”白晴靠在廊柱上,凝望院中那凋落的梅花花瓣,闻着那绰约的花香,徐徐开口,“罢了,我尽了人事,是他自己固执。”她闭上眼睛。嫣儿在一边不忍开口,便也悄然离去。
果不其然,入了夜,宫中就有加急密奏,说是宋致涵率主军打开瓜洲城门,已经进入瓜洲。暮色霭霭笼罩下的宫廷中,年轻的皇帝接过密奏,眸色中闪出光彩,光线幽暗,却仍可见他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次,朕要你们输的一败涂地。”他摩挲着密奏上的文字,笑意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