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
冬去春来,坚冰融化,暖意袭遍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黄莺啼鸣,杨柳飞絮,水波映桥,隔岸炊烟。世人都说江南美,韵意逼人,美哉,江南之春。而绿意盎然中,在金陵城这片繁华的都城,天子脚下,自是一派大气。
墨香别苑高墙朱门之内,亦是缕缕香气。春梅红艳,在枝头竞相斗艳,展开娇羞容颜。而梅园,也正是映了它的名儿,灿烂成片。
屋内案上画卷长铺,画上春色浓浓。伏在案上的身影挺拔神气,执一支笔,调了淡朱色,轻轻在白色纸上点墨。“恨春迟,夜来得个春消息。春心暗动,艳情深寄,雁归洒春事。”有人在一边如同吹起般地念着画卷右下角的题词。
“顾近雪,你春心荡漾了?”白晴眯着眼睛嘻嘻地笑,他奇怪地斜睨了她一眼,继续提笔。“若不是如此,哪来春事二字呢?”白晴指着那未干的字迹。“如果我春事近了,你还能如此闲散地在这和我说笑?恐怕得哭丧着脸唱深闺怨了吧?”
“谁说的?”白晴撇撇嘴,然后随手拿起案头瓷碗中的花生往空中一抛,然后张嘴接住,狠狠嚼了一下,“我才不稀罕呢,最好你春事近了,那我也自由了,便可收拾包袱回扬州……啊!你做什么?”见他横着书案,穆然间将脸凑到她面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我没说什么哪。”她见他不语,低沉着一张脸,便有些失落,都怪自己,动不动就说要回扬州。“真生气了?”她用手去板他的脸,却一晃眼,就见他快速转过身在她脸上琢了一下。白晴方才知晓被他给骗了。
“混蛋顾近雪,设计我!”一边羞红着脸一边去拍打他。
“公子。”外头有人叫唤。二人还在嬉笑着,立刻停了手。顾近雪打开门扉,是映雪,“怎么了?”“别苑外来人,说是皇上命令公子进宫。”顾近雪皱眉,回头望了白晴一眼。命令?皇上在他身上从未用过这二字。心里隐约泛起不安,“我知道了。”
与过去千万次一样,皇上私下召见他总是在敏华殿。那是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白淳便一同与皇上在此地论书谈兵法,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可那时,因为年龄的相近,志趣相投,他们三人之间无话不谈。而如今,他还是顾近雪,白淳也还是白淳,可太子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少年了,他是九五之尊,天下的霸主,君臣有别,三人之间,已不如过去那样热络。
屏风后,有人负手而立。龙袍,冠冕加身,就算是单单站在那处什么话也不说,就能给人一种威严感。“臣,参见皇上。”
“近雪,”皇上开口了,在朝上,他称他为顾将军,而在这里,在他们显然不需要这些。“你瞧这壁画。”顾近雪抬眼,瞧见了竖墙上刻着的画。“那是朕的千秋万世,朕的土地,富饶辽阔。”顾近雪心生疑窦,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说这样一番话?
皇上转头了,俯望他,静默一会,终于开口,“所以朕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这一片大好江山。”他锋利的眸子扫过顾近雪,“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骗朕。”
顾近雪一怔,“皇上何出此言?”皇上怀疑他?怀疑他欺君?周围肃穆不已,身边的空气仿佛都是凝结的。“扬州知府白家,与宋家究竟是何关系?”皇上这句话一出,顾近雪便明白此行的目的何在了。
“毫无牵扯。”顾近雪面不改色回答道。皇上眯起眼望向他,然后在殿内来回踱步,阳光通过窗棂洒在皇上那绣着天龙的锦绣长袍上,在顾近雪面前晃得扎眼。皇上腰间的玉佩流苏发出清脆的声响。皇上在他面前站定,忽然大笑了,这笑声回荡在殿内,整个让人冷冽。
“你还是不说?白家与宋家没牵扯,那白二小姐呢?你夫人白晴呢?与宋家难道也没有一丝一毫牵扯?”顾近雪听闻他提到了白晴的名字,闭了闭眼,他明白,皇上终于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一些他刻意隐藏的事情。
“即使那样,亦是过去了,皇上如何生如此大的气?”“白家的二女儿与宋致涵有私情,这是你在回扬州的时候就应该清楚的,为何还要娶她?那时朕与燕王正处于焦灼状态,你明知那样有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过失,你却……”皇上指着他,怒意泛上。
顾近雪在听闻他说“私情”二字时,眼神暗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私情是怎样的定义?而皇上,他过去拼命辅佐的皇上,站在他面前,非但指责他,还用此二字来形容白晴和宋致涵之间的关系,真是讽刺,亦是让他情何以堪。
“皇上,他们没有。”“一个爱慕宋致涵的女子,你将她娶回家,你认为她人留在你身边,心能在你身边吗?有朝一日,宋致涵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认为,她能忠心于你?”皇上坐上塌,叹息一声,“朕的顾将军,你可是棋错一朝啊!”
顾近雪敛了神色,单膝跪地,“近雪想请求皇上一件事。”皇上皱眉,“何事?”“臣,心知燕王在北边挑起战乱,十分张狂,臣愿意为圣上保住这大明江山出自己所有的心力,绝无二心,只是,臣自认难负重任,只愿圣上江山稳固之时,便放任臣和晴儿远去。”
皇上冷峻的颜容有所松动,一双难以捉摸的天子的双眸定在某一处,然后许久后缓缓,缓缓移到他身上,“你想清楚了?即使朕给你再高的位,封侯加官你都不为所动?”顾近雪眼神毫无闪烁。所谓功名利禄,权势地位哪有一样不是自己加给自己的累赘?他之所以在朝为官,是因为皇上信任他,有之前那份情谊在。而自古的皇帝都是多疑的,在这样的一张宝座上何人愿意下来?所以他们身边的人,便一个个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无一例外,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皇帝,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
“臣心意已决。”既然皇上不信他,他便抽身离去,平常百姓的日子何尝不好呢?皇上既然派人私下探听白晴的过去,表示他与白晴的一举一动俱在皇上的手掌之中,他心如明镜,皇上一定对白晴存有杀心,做帝王的,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漏杀一个。皇上之所以没有下手,而是召见他,审问他,恐怕是顾念了过去的那份君臣情谊。而他,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和皇上做这样的交易。
“好!朕成全你。即日起,你便去见徐严,他是统领御林军的将帅,朕命你为副将帅,一起给朕拿下燕王朱棣和他手下的兵马,立下功劳,这样,朕才能信你的忠心,信白家所有人对朕的忠心。”他边说边一步步步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