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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而深
夜已尽黑,街上行人稀疏,马车的啼鸣声显得格外响亮,在苍茫夜际回荡。马车上,忽明忽暗的光线映射在白晴的脸上,她对着马车外的街道凝望着,却始终是一个方向,安静得出奇。“怎么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顾近雪坐在她对面,忽而开口。白晴收回目光,她面容上有清辉,是被月光镀过的,眼睛在昏暗不明的马车里微弱地闪着光。顾近雪听闻她低声叹道,“我觉得冷。” 他轻笑,然后伸出手,“那你过来,这边暖和。”白晴直直瞅着他伸在半空中的左手,就念到他那受了重伤的右手,有股尖锐的疼痛弥漫到四肢百骸。她缓缓将手放在他手心上,他稍稍使力,就把她带到自己身侧,白晴小心翼翼地靠在他肩上,当他用低沉好听的声音问她还冷吗,她只是摇着头出奇地安静。温暖驱走寒意渐渐将她包裹住的时候,那一瞬间,她想流泪,是夜色和他的外衫很好地掩饰住了她潮湿的眼眶。 墨香别苑水雾重重,树梢斑驳的侧影摇曳着,打乱这夜的宁静。梅园隐在梅林深处,悠然而立。上了阁楼,吱呀打开门扉,白晴转身还没有将门拴住,就眼前一晃,被强有力地从身后环抱住了。顾近雪不是没有抱过她,她也不是什么羞涩的大姑娘家扭扭捏捏,只是这刻,他的手劲过了,禁锢住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顾……顾近雪?”她闷出声。耳边发丝旁是他喷出的气息。他左手手肘半弯,松开她一些,低头打量她,“你今日在山崖,想要松手是吗?”他的目光有些凶狠,那摸样仿佛要将她捏碎似的。 白晴明白了,顾近雪在气,他介意她如此轻易就要松手。“不会了,以后都不会。”顾近雪将头靠近她颈项,在她耳边有力地说道,“你听着,不许在我面前死。”白晴闷声笑了,“那我在离你八百里的地方寻死就不关你的事了?”顾近雪用左手捧住她的脸,眼中烧着火。 他猝然间低下头,热烫的呼吸就烙在白晴唇上。心跳如鼓,她愕然,却也很快就适应了他。今夜的顾近雪,真的与平素不同。是因为白天的那场惊心动魄?是因为险些丧命的心有余悸?她已经分不清了。 他松开白晴的时候,两人额头相抵,都轻轻喘着。白晴这时才想起要羞怯,急急地推开他,“我看看你的伤口。”方才在宫中,一群人围着他,又有那么多御医为他忙前忙后,她似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如今,在墨香别苑,在梅园,只有他们两人,顾近雪和白晴。 靠在榻边,她轻轻掀开他右手的衣袖,重重包裹的白色布条上是刺眼的红色。她愣在那里,眼睛死死地锁定那一片红色。她心里清楚,就算伤好了,这只手恐怕也不会如同过去那样灵敏了,那拉弓的模样,射箭的模样,她还能目睹吗? “你失神了。”顾近雪瞧她神情恍惚,于是轻唤道。白晴抬眼掀睫,与他对上,然后,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俯下身,将唇印上他的手腕。倏然间,二人都僵在那里,顾近雪因为她的动作,而白晴因为自己的动作。 静谧的梅园悄无声息,只剩轻微的呼吸声。她觉着自己的脸滚烫,快要烧沸腾起来,耳根都快要滴血。顾近雪的眸子闪亮如星辰,她见他沉默不语,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早些歇息。”她回过神,然后放下他的手腕,顾近雪恰时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顾近雪?”“别躲,别怕我。”他声音如鬼魅,不响,却充溢着整个屋子,也在白晴耳边回荡。她很想说,我一点也不怕你,我只是怕我自己,但她说不出口,也没有时间说,因为恍然之间,她已经仰躺在榻上。 顾近雪低头,吻她眉心,脸颊,然后是鼻尖,唇瓣,当他移到她颈项时,她感觉一凉,清醒了些,“顾近雪!”他停下动作,俯身望她,“你不愿意是么?”她脸颊火红一片,有些结巴,“不……不是,你的手……”“别管它。”他伸手去解她腰间的丝带,白晴紧张着,颤抖着,浑身僵硬。 “白晴,你看着我。”顾近雪近乎蛊惑的嗓音在她上方响起。她不敢睁眼,也害怕去与他对视,她用手掩住眼睛,他却挪开她的手,逼迫她睁眼。 她看见了,他眼中有一汪清泉,还有一张傻傻的,发红的脸,那是自己。她如同一叶扁舟,在风口浪尖上盘旋,他便是掌舵的船夫,她只能完全相信他。红罗帐中,低低的轻喘,她慢慢化作春泥,不知身在何处。 “告诉我,我是谁?”顾近雪望向她有些迷蒙的双眼问道。“顾近雪,你是顾近雪。”她怎会认错人?她怎可能将他认错?她下嫁的人,是他啊,不,她永远不会认错。“啊!”她抓住他后背,眼角滑出一滴泪。 隐隐地,她听闻他在她耳边叹息,他叫道,“白晴,晴儿……晴儿姐。”好熟但却陌生的称呼……白晴合上眼睑如梦前想着,这个称呼是多少年前的呢?太久远了,久到她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春光明媚的江南,碧色撩人的扬州城,知府白家热热闹闹,仆人婢女进进出出,手中端着银盘,银盘中是坚果,花生还有一些茶水。今日是扬州知府白老爷白耀江唯一的儿子白淳过五岁的生辰。白耀江膝下三女一儿,他都很疼惜,人人都说,知府白老爷是个好爹爹。 “顾老爷到。”庭院门口,白府的家丁大声报告。白耀江多年的至交顾老爷携子携女来道喜。顾老爷很是欢喜白家的小儿,笑着开玩笑说日后必要结成儿女亲家。二老谈笑间忽闻有婢女叫道,“二小姐,这可怎么是好?这是给三公子的吉祥果……”二人瞧去,见一女娃双脚蹲在椅子上,檀木桌上的香果洒了一地。 “晴儿,胡闹!”白老爷叫了一句,走过去,一把抱起女娃,阔步走到顾老爷面前,“晴儿,叫顾伯伯。”“是晴儿啊,都六岁了吧,我见她时还只这么点大。”顾老爷比划着。白晴嘴里嗑着瓜子,小手里还抓着一把花生。“顾伯伯。”她甜甜地叫道。眼睛转了一下,她就忽而注意到顾老爷身边那从头到尾都不支声的男孩。 “这个,你要吃么?给你。”她伸出手摊开,给他手心里的花生。“近雪,叫晴儿姐姐。”顾老爷敦促着。男孩表情没有变化,听不出语调变化地张口叫了声,“晴儿姐。”那便是初识,毫无顾忌的一句话,不咸不淡地一个称呼,往后那么多年,他都再也没有叫过,岁月划过,这声称呼,这三个字也早已被埋进流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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