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浮尘
许久后,待到四周静谧无声,顾近雪睁开双眼,“为什么不打上来?下不了手?”白淳收回拳头,左右来回跺了几步,用手指着他,“别得意啊,我不打你不是因为下不了手,我只是不想打花你这张脸,让你像我爹娘提亲的时候挂了彩!”顾近雪微微一愣,似乎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白淳咬牙切齿地朝着他,“你别告诉我你完全没有向我爹我娘提亲的打算!友人一场,我告诉你,其它我都可以帮你,这件事,你必须给一个完满的解决!”
顾近雪惊诧地看着他良久,瞬间莞尔一笑,“原来你是担心我会甩甩衣袖不顾你二姐。白淳,你放心,就凭着你二姐今日在宋府识破我的身份却依然选择救我,我一定不会置她于不顾。”白淳经他这么一提,这才缓过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说你在宋府行刺之时我二姐在那里?”
顾近雪将脚放置在亭中的座位上,凝望静肃夜空的一轮明月,“我没有料到她会在那里,也没有料到她会冲上来阻止我,当时我的剑差点就……”忆及那千钧一刻的瞬间,他的手心就渗出了汗。“宋致涵应该已经知道刺杀他的人就是我,但他没有当面拆穿。”“这么说,你失手了,那为何你又能逃出宋府?宋府机关重重,虽然表面看来亭台楼宇,实则暗藏玄机,我不信你可以逃脱。”
“我失手是因为白晴的阻挠,我侥幸逃脱,却也因为她……”顾近雪沉默了一会,撩起自己脚边的不布料,白淳这才发现布料已然被血水浸湿。“你受伤了。”他审视顾近雪的伤口,“而且不浅。”“是逃脱的时候被宋致涵的死士划伤的。”“该死的宋致涵。”白淳低低咒骂一声,“希望徐将军的队伍能够顺利将燕王的兵队围住,看宋致涵还能嚣张多久。”他顿了一下,而后狠狠瞪了顾近雪一眼,“你这些时日就好好待在白府养伤,哪也别去了。”他叹了一口气,“多事之秋……”顾近雪将目光调往梅阁,那里还有光亮,想必有许多人照顾着白晴。蓦然,一股从未有过近乎安宁的心绪充溢在周身。在回扬州之前,他尚有太多的犹豫,太多的不确定,然而此刻在经历过宋府生死一线后,他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他回来是正确的。
这一晚,白府忽而飘出袅然的笛声,清悦,低沉,混合于扬州城的暮色中。
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皇帝卒,燕王之心人尽皆知,许是他过于信心满满,对于兵临城下,对于弑侄夺位的谋算太过于胸有成竹,却未料到,他那看似宽厚仁心在深宫中不不谙世事的侄儿早已有自己的打算。当智勇双全的徐严带兵悄无声息将燕王的兵力围困住,当南方的势力被太子的心腹掌控时,已悔然莫及。
皇太子朱允文顺利登基,这样的消息传到扬州城的白府,传到白淳和顾近雪的耳中,可谓是百感交集。为太子舍身隐藏多年,如今大事已成,更多的不知是激动还是平静。
层台出重霄,金碧摩颢清。交驰流水毂,迥按浮云甍。如此光景伴随着新皇的登基,天下的安定而显得更为醉人。春光满面是大多数百姓的模样,可不代表着所有人都是。在白府,深宅大院中,依然有人选择不吃不喝。
嫣儿端着没有动过一筷子的菜出了白晴的屋子,却在门外碰见筱韵。“少夫人。”她忧心忡忡的模样筱韵一看便知,“晴姐姐依然不肯动筷子?”“何止不动,连看都不屑看一眼。这些菜哪些不是小姐平时爱吃的?可她就是背对着人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就好像死了一般!”嫣儿说着说着竟有哭音。筱韵心里一跳,连忙阻止她,“嫣儿,你别胡说!这种话能乱说么?把菜给我,我试试。”
“还是让我来吧。”不远处有个声音插了进来。嫣儿和筱韵一见来人是顾近雪,便都愣了一下。嫣儿撇过头,并没有给他摆好脸色,顾近雪没在意,只当她是在替白晴生气罢了。“有些人说撒手就撒手,一去那么久每个影儿,如今回了扬州,竟充当起好人来了?”嫣儿并不瞧他,口中吐出的言语是讥讽带嘲弄。筱韵见她这样,想替顾近雪说话,却被他拦下。
“嫣儿姑娘说得是,不过如今不是斗嘴的时候,无论你如何看我的,只要我能说服你家小姐吃饭,就是好事对不对?”嫣儿哼了一声,“顾公子,恐怕小姐如今最不愿意见的,就是你了吧?”话落,重重地踩着绣花鞋离开了。
“大哥,你……”顾近雪用食指堵在嘴边,“我明白你担心的,但她不可能永远躺在榻上,我也不能永远避而不见是不是?”筱韵点头,语重心长地冲着顾近雪说道,“大哥,你心里有晴姐姐是吗?那就娶她进顾家吧,别管其他的,要知道筱韵一直希望你幸福。”她眼中的神采令顾近雪动容,曾几何时,娇俏可人的妹妹已经长大,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牵着手走路的女娃娃了。
推开屋子的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汤药味。白晴侧身面对着墙躺着,眼睛有些空洞地对着不知某处的一点,声音轻如棉絮,“嫣儿,我说了,不想吃。”不想吃,不愿吃,这样的话已经重复很多遍了,只是还是有人不断送来午膳,晚膳,不断有人强迫她喝药。可是这些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从前儿个夜里醒来,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蠢,她明白有什么东西是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孩子她并没有想过,只是因为那荒诞的一夜在心里烙印太深,在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他已经消失了……这种感觉,仿若被人抽去了千层丝,空荡荡的,无论如何都填不满。她睁眼也是那晚腹部剧烈绞痛的情景,闭眼也是,挥之不去。
有人将汤勺递了过来,她将身子越发往里靠,就是拒绝吃任何东西。“这样你会死的知不知道?”低沉的声音伴着呼吸在后方,白晴顿时身体一僵。她根本没有想好如何与顾近雪见面,而他却在这种时候来自己身边……
“你来做什么?”淡然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养病?”顾近雪放柔了语气,去拨开她的发丝。“我没有病,我只是丢了东西而已。”白晴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潮湿了。温润的液体缓缓流出,沾湿了枕巾。顾近雪微微怔住,半饷才哑然般地问道,“那这件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她不说话,背对着他,他只能稍稍用力搬开她的肩膀,顿时她若雪般苍白的面容和一双失神的眼睛便落入他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