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胎
不多时,先前出去的女子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碗。虽然离得很远,但是綦裳还是闻得到了碗中溢出苦苦的中药味道。綦裳的手更紧地护住了腹部,眼睛死死盯着黑衣女子的一举一动,额际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与先前浇在身上的冷水一起,将额际的黑发湿湿地黏在脸上。
那黑衣女子走进来,款款地向她的主子行一个礼。坐着的黑衣女子摆摆手示意她免礼,然后,朝着綦裳一仰头,另一个便立刻会意转过头向綦裳走来。
她又重新蹲在綦裳的面前,綦裳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从綦裳的脸上一直逡巡到綦裳护着小腹的手臂上。
綦裳半躺在地上向后挪一挪,希望可以摆脱她的钳制。然而,綦裳没挪出寸许,那女子便紧紧地跟着过去。
“綦裳,不管你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今日,你便是无论如何也难逃出我的手掌心。”她将手中的碗微微往前送了些许,让碗完完全全暴露在綦裳的视野里。“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喝了这碗药,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綦裳睁大了眼眸盯着那女子,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我喝的是什么药,我千金之躯,岂是什么药都能入口的?”
“哈哈哈…”那女子张狂地笑几声,尖声道:“娘娘。明白告诉你,这药便是要你小产的药。今时今日,你便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好大的胆子!”綦裳仰头大声喝道:“本宫肚子里面是皇嗣,是龙子。你这样做,可有想过后果!”綦裳尽力恐吓着对方,可是心中已经千疮百孔,只是不知何时能够天亮,何时有人来救驾帮自己逃出虎口。
那女子鄙夷地冷哼一声,一步步逼近綦裳。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綦裳拼命撑着身子,一手还护住肚子,缓缓地向后方趴着。然而,再长的距离都会有尽头,何况是在这样狭小的房子之内。终于,綦裳退到无法再退,身后,便已经抵住了厚厚的墙。
墙角处,本就十分阴暗,綦裳看着那女子一点点地逼近自己,她的身子也一点点地遮住了綦裳眼帘下为数不多的几缕光。
女子的黑色沙曼下传出几声阴森森的冷笑,直笑得綦裳毛骨悚然。綦裳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没有离开分毫。那女子蹲下身,也看着綦裳,没有多言,墙上投射出她的阴影,她的身形,彻底遮住了綦裳所有的光亮,只有头上漏进来几缕光线。
女子一步步逼近綦裳,綦裳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沁的湿透,腻腻地贴在肌肤上,十分的不舒服。女子靠近綦裳,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伸向綦裳道:“乖乖喝了这碗药,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綦裳定定地看着女子手中端着的碗,一只手拼命护着自己的小腹。女子端着的药碗慢慢靠近綦裳,綦裳眼眸中的光随着碗的靠近越来越犀利,越来越无奈,也越来越不甘。
就在药碗离綦裳的唇际还有寸许的时候,綦裳护着小腹的手臂突然扬起来一把挥开了眼前的碗。那女子没想到綦裳会突然反抗,禁锢着綦裳的另一只手急忙抽回来,回身想要将手中的碗端踏实。綦裳得到了片刻的自由,加之那女子还端着药碗,綦裳拼尽了力气,抡起两条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劈头盖脸地冲她面前的黑衣女子打下去。
黑衣女子退后一步,手中的药被洒了有一多半。她讶然盯着地上像是发疯的綦裳,看着她愤恨地盯着自己,她抡着的胳膊此刻垂在了地上。綦裳本来身上就没有什么力气,经这么一闹,身上更是软塌塌的,綦裳喘着粗气,看着那女子用尽毕生的力气大喊道:“你不要妄想伤害我的孩子!”
黑衣女子看着綦裳怔忡的片刻,一直坐在那里的黑衣女子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身边。她从另一个女子手中接过药碗。“主子…”另一个女子慌忙行礼,道:“半碗,也够了。”那黑衣女子点点头,随后,向綦裳踱去。另一个女子慌忙紧走几步,蹲下身子,不管綦裳的拼命挣扎,用右膝压着綦裳的双腿,双手则狠狠地将綦裳的双臂摁在地上。綦裳浑身没有半分力气,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端着药碗的黑衣女子走过来,把药碗送到綦裳的唇边。綦裳愤恨地瞪她一眼,随即把头转到了另外一边。摁着綦裳的女子道:“你快些喝了吧。今日你这孩子是定然保不住的。与其被我一脚踹了,还不如喝了这药,免受些皮肉之苦。”
綦裳感觉到双腿被压得血液流通不畅,小腿往下又麻又冷,被摁着的胳膊也疼的很,背部贴着地面,丝丝的凉意钻进自己的身体。綦裳躲闪着脖子宁死不喝那药。那位“主子”终于不耐烦了。她一把抓着綦裳的头发,扳着她的头面对自己,她这一抓,竟似要把綦裳的头皮抓下来,綦裳更是疼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但是,綦裳愣是一言没发,她死咬着牙关,就是要让她们灌不下一滴药。
显然是那女子发了狠,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筷子,生生将綦裳的牙齿撬开一条小缝,从牙缝里面将药灌下。又浓又苦的药汁从綦裳的嘴角淌下,终于还是有一大口的药汁顺着綦裳的喉咙滑进綦裳的腹部。綦裳还被死死摁着不能动弹分毫,她侧着头拼命咳嗽,不知是被那药汁呛到了还是想要将吞下去的药汁尽数吐出来。綦裳干呕了片刻,终究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綦裳绝望地躺在那里看着房梁,再没有任何力气挣扎,只剩下泪水在她满脸的驰骋。腹部隐隐约约传来阵痛,綦裳知道,药效开始发挥了。阵痛越来越频繁,直到后来阵痛变成了刻骨铭心了痛感,伴随这小腹的坠胀感。綦裳瞥眼看到自己下体流出了一大摊的血水。綦裳疼得满头大汗,她上牙关咬着下嘴唇,直咬得嘴唇泛白也没有松开的迹象,手脚还是被人束缚着,动弹不了分毫,她的手握成拳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
疼痛一直持续着,綦裳的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心中哀痛万分,想到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生活依靠化为灰烬,綦裳心中就像是被人拿了刀子活活剐成碎片。疼痛冲击着她的大脑,终于,她撑不住喘着粗气张口喊了出来。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压在她身上的女子终于松开了她。綦裳徒劳地伸着手想要探到自己的小腹,她的手摔在血水里,疼痛撕扯着她,她的胸口因为强烈的喘息上下起伏着,手指抠在地上,十指的长指甲竟有大半被折断。
綦裳看到了,看到那个小小的肉团离开自己的身体。红红的皮肤,竟是一个已成形的男婴。綦裳惊讶于自己万分清醒的神智,在看到自己孩子的一霎那,她的眼泪奔涌而出。疼痛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侵蚀自己的大脑。綦裳的眼前都是那被堕下来的胎儿,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眼前隐隐绰绰晃着一个黑色的人影,綦裳伸出手,拼了自己毕生的力气,照着那黑色的纱曼拽了下去。
看到了,綦裳的双眼睁的那般大那般圆,她看到了遮盖下熟悉的美丽容颜。綦裳竟然笑了,留着眼泪,却咧开嘴绽出了一个笑容,眼中的光华黯淡。
她想起了以前那个世界,想起了妈妈和煦的微笑。记的小时候妈妈带自己去游乐园,旋转木马很漂亮,妈妈的微笑那么近又是那么远。綦裳的指头动一动,好像想要触摸妈妈的的脸。似乎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喊:“雪待,雪待…”现在想来,旋转木马是最残忍的游戏,彼此追逐却又永恒的距离。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听着听着,就醒了,开始埋怨了;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孩子,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那么,我也许就不知道幸福的滋味。你何其残忍,把所有的幸福那么满满的猝不及防地都给了我,告诉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让我错以为,我可以幸福地宠溺我的孩子,让我错以为,抱住你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我明白,记忆的丝线就像一种咒语,在每个月升日落将我缠紧,它提醒我,不能忘记爱过你,我记得啊,我记得,所以和其他人在一起,一笑都觉得惭愧,所以我和别人并肩行走,牵手都觉得沉重,我要怎样,剪断丝线,再不作茧自缚。
綦裳笑了,笑的那般落寞,就像是美丽的蝶翼碎了一地的绮念。是不是明白了妈妈失去自己时是什么感受。綦裳哭了,哭的那般萧索,就像是朝露拍散在夜幕的重重暗黑。是不是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灯灭了。
眼前的世界,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