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破晓之时,荆钗自晕眩中醒来,习惯性翻身手脚并用想搭到身旁人的身上,竟是惊觉身旁空空如也。
这下清醒了许多,荆钗睁开眼,里屋内烛火昏惑,阑珊几许。
再抬眸瞧向外屋,伯阳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荆钗心疼,心内一声叹息,起身,下床,靸鞋,拿上床边衣架上伯阳的外袍,轻轻往外屋行去。
荆钗给他披上外袍,下意识瞧一眼桌上的东西,竟是令她心内一震:
圣旨!
微黄烛光下的圣旨,愈发显得金光熠熠,荆钗轻轻自伯阳胳膊下抽出圣旨,悸动着一颗心将它看完。
是赵炅诏伯阳去京城与李氏过寿辰的,荆钗竟是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圣旨,不是早先就有了吗?怎的还有一个……
李氏的寿辰,是后天的,按照这样的时间来算,伯阳与她当是早五天就该到京城的,却是如今……
好奇,她遂再次将内容瞧了个清楚,果真不是之前那一道圣旨,时间都完全不对。
难道圣旨下了两道?
或者……更多?
眼角瞥见伯阳正在定定望着她,他醒了,荆钗亦是回眸:
“还有吗?”
是直接的质问,她当真是怕这样的旨意还有另外的……
伯阳与荆钗对望少顷,自知不能隐瞒什么了,便是将抽屉里锁着的其余圣旨皆拿出来与荆钗。
九道圣旨!
竟是九道!
荆钗一一翻看着桌上的圣旨,白净的纤指一一翻动它们,双眸看的速度越来越快,翻开它们的速度亦是越来越快,最后,纤细的食指开始轻轻颤抖……
“无耻!”荆钗一声愤怒的喝骂,将桌上的圣旨全数挥到了地上,冷笑:
“他竟是拿我的真实身份威胁于你?他怎不想想,他就没有过错?!”
“丫头……”伯阳抱她在怀,安抚着她,希望她不再这般激动: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他怎能这般无耻!”荆钗愤怒满满的喝骂,她如何亦是想不到,赵炅会使用这般手段,呵,当真成了虎毒食子!
九道圣旨,为的竟是诏他们去京城,史无前例呵!
给李氏过寿辰,那自然是一个笨蛋都能瞧出来的幌子,可如今,恐怕是明白人都瞧不明了,赵炅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明明,他自己都知道伯阳不会让她去的,是以,第九道圣旨,他下的令是要求伯阳去京城参加寿宴,即使是牵强几许。
若说是想软禁伯阳,那赵炅的如意算盘想来会打错的。
不知赵炅是不明白石家的实力,还是当真有万全的把握能将伯阳扣留于京城,可如今,在她看来,赵炅似是明知留不住伯阳还要冒险一试。
她几乎能确定,赵炅就是宁可被世人戳着脊梁骨,亦是要对伯阳下手。
越想越生气,荆钗挣脱伯阳的怀抱,俯身抄起地上那圣旨,径直往桌角的铜盆内丢去:
“丫头!”
伯阳低低的呵斥声,他明白她是要将这些圣旨付之一炬,若是别人,莫说是这般焚毁了,就算抗旨,他亦是可以选择骑墙的方式搪塞了,可如今,这个皇帝是赵炅,他不能。
这九道圣旨便是最好的明证。
“丫头乖,莫要如此……”伯阳收拾了荆钗胡乱挥舞的双臂,荆钗呜呜哭着,缓缓蹲坐在了地上,伯阳更是疲累已极,随着她坐倒于地上:
“乖……乖……”
“相、相公……”荆钗哭得哽咽,双手死死揪紧伯阳胸前的衣裳,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早已湿溽了伯阳薄薄的夏衣:
“坏……你们、你们都是坏……”
荆钗含糊不清哭骂着,伯阳将她拥得更紧,安抚着她,他清楚,这一刻无理取闹的她,是因为将事情看得太过于透彻,她怎能不明白赵炅的意图?
她说,她希望她很笨,可以看不清一些事情,那样会很快乐,有时候,他亦是希望她会这样。
然,这只是个奢望,她总是将太多太多的事情看得透彻……
微觉怀里的人儿呼吸急促,伯阳便是赶忙以掌心抵住了她的背心,希望能减轻她的心悸。
少许,竟是这心悸没有减少多少,而是荆钗消瘦的身子由轻微的颤抖到剧烈的颤抖,伯阳心惊:
“丫头……这是怎的了?”
“……”荆钗不语,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只匆匆与他摇头,揪住他胸前衣衫的双手似是更紧了。
伯阳心内惊异,便是着急再次询问,荆钗仍旧是不语,然,反应却是更加强烈。
未待他再询问什么,便是觉察到他至于她腿边的膝盖处有温热的液体在流动,下意识低头,瞧见的,是荆钗雪白的睡袍上鲜红的血迹在漫延……
“丫头!”伯阳惊慌失措,赶忙将她抱起:
“小莲子!小……”
“不要!”荆钗仍旧是攥紧伯阳的衣衫,微弱而勉强的声音将她此际的苦痛出卖:
“不要喊、不要喊……”
“丫头、丫头……”伯阳快步带她回里屋,轻柔搁置床上,荆钗反复与他道:
“不要喊……不要喊任何人进来!不要、不要……”
“……”他不知该如何回复,亦不知该如何对待她,只能任由她揪紧他的衣裳不放、紧紧埋首他怀里。
“没有了……就让他没有吧……”荆钗暗哑的声音闷在伯阳怀里,几不可闻,却是仍旧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照旧……没有了……
“这样好,这样、这样省却了我们下手……”
“别说了!”伯阳抑制不住几乎是低吼出声,他怀里的人儿愈发颤抖,她喉间低低的呜咽声不知是因身体上的疼痛发出的还是心内的苦痛,他慌忙软语安抚:
“求你,别说了……丫头,我的丫头……傻瓜!”
“呵呵……”荆钗冷笑,亦是苦笑,原来,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屋外,小莲子老泪纵横,他早已在伯阳惊呼他后奔了来,听到的是荆钗的话,他知晓他们不想被人打扰,是以,他便不曾进屋。
那是他们的孩子,即使是泪,也该是他们的泪送他上路……
这个孩子,本该是早就应以药物落胎的,却是荆钗一直不舍……
如今,倒是她不安的心绪动了胎气,孩子……终究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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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赏画屋出来,侍琴面上虽是带泪的,却是眼眸中充盈着笑意,终究,那个大咧咧的赏画又回来了。
三天了,整整三天赏画没有言语一句,昨日深夜终究是开口说话了,今早竟是还食欲很是不错,中午这会儿更是胃口相当不错。
如此,侍琴便是放心了许多。
屋内隐约飘出的,是赏画劝迪鸾回族部的声音,那语气,与平时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必担心我,有姐姐照顾着,不会有事儿的……”
“姐姐有小虎儿要照顾,何况还有锦儿、还有无瑕……”
“好了!”赏画嫌迪鸾罗嗦,径自打断他的话:
“族部那么多的事情,你自该是回族部的,何况还有玛娜呢!”
“别动!瞧瞧都涂到鼻子上了……”迪鸾制止了夺他手上药膏的赏画,继而让她趴到了他的腿上:
“背上的还没有上药……”
“行了!”赏画嘿嘿一笑,将迪鸾手上的药膏夺下,递给一旁的玛娜,话却是冲着迪鸾的:
“磨唧个啥啊,玛娜,你来!”
言罢,她从迪鸾怀里出来,爬到了锦被内。
迪鸾还想说什么的,玛娜干咳一声,转身挤兑了他,坐到了炕沿:
“嗯嗯……哥,你就放心回族部吧,嫂子就交给我了,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妻子。”
玛娜故意将最后俩字咬得很重,赏画也不害羞,接口就道:
“嗯,这倒是的,我是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嘿嘿……”
见赏画玩笑言语间均是恢复似往昔,迪鸾自然是放心了许多,心内长长舒一口气,便是详细与玛娜交代了如何与赏画上药以及该注意的……
“行了哥!”玛娜将赏画背上患处都包扎好了,迪鸾还在反复交代,玛娜白眼:
“都交代了八遍了,我长脑子了,疼媳妇也不至于这般折腾我吧?”
“……”迪鸾未搭腔,赏画张嘴就来:
“嘿嘿……你不想要这样疼你的丈夫?”
“……”玛娜顿时语塞,绯红了面颊。
迪鸾哈哈大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出了门。
迪鸾走了,玛娜抱怨了赏画一通,说,迪鸾是娶了媳妇忘了妹子……
良久,赏画都不给玛娜回应,玛娜喊了几声,赏画方是回神,神情竟是恍然,眼眸中的几分空洞吓得玛娜险些将手中的药膏落在地上。
“什么?你说的什么……”赏画灵魂出窍一般的问道,看样子,她对于玛娜的回答亦是不会感兴趣的,或者不会思考,是以,玛娜便是改口道:
“说你午休了,该……”
玛娜轻轻为赏画盖上锦被,将叹息落在心间,原来,赏画是在掩饰,是不想迪鸾担心。
玛娜起身离开小炕,尚未转身,便是赏画握紧了她的手:
“勿要告知你哥哥……”
“嗯……”少许,玛娜才回答赏画,赏画握住玛娜的那只手,竟是冰冷的:
“嫂子,你又何苦?”
“向来……都是我令他操心,”赏画一笑,虚弱几许,眼眸中是满满的爱意:
“终归,该是我为他做一些什么的,我是他的妻……”
“嫂子……”玛娜低喃,反手握紧赏画的手。
“牡丹说,夫妻本该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赏画轻轻闭上眼:
“又怎该我软弱,让他全副身心的照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