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书
“无碍,只是受了一些内伤,稍作调息,自然会好……”
听石仲月的话,荆钗总算放心了,回眸瞪一眼伯阳,不知该喜该忧,更多的,倒是埋怨与威胁。
前夜伯阳独闯霡霂林,破了石门机关,却是他只恢复了三成的功力,无法抵挡石门的沉重,又一次的伤及内腑。
伯阳淡言,无碍,他的内伤自行调养就好的,荆钗怎样均是不依,非要唤石仲月来给一个彻底的诊断,才肯罢休。
昨日清晨就与石仲月传信了,却是今日暮晚他才赶来,且,不单单是行色匆匆就能形容此际的他。
石仲月写完药方,便起身离开。
荆钗追了出去,因她在他的眼眸中瞧见了心切与不在焉,想来,是涉书身子不好。
若是她记得不错,五日前,该是涉书的产期。
果真,石仲月实话说与她,的确如此,涉书的产期已经过了,而原因,就是他施针延缓的,他不想他们母子出现任何意外。
起码的,他祈求的是他们母子平安,保命就好,保命就够了。
如今,他还做不到。
荆钗亦是不展眉,她自然是清楚,石仲月都袖手无策,普天之下,谁人能行?
眨眼间的缄默,却是比百年还长,荆钗心头的压抑竟是无从排泄,石仲月乌亮的双目中,亦是满满的无助。
转身,他便是欲急匆匆往湖对岸掠去,身形尚未腾空,便是落棋自迷雾中飘来,落地,直接一句:
“朦朦不见了。”
语气淡淡,仿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儿,可眼眸中,却是一些无端由的担忧。
石仲月的心莫名地紧绷,荆钗想问出口的“他会去哪里”,亦是在瞧见落棋的双眸时,心内有了分晓,朦朦,想必是去山庄了,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他的爹爹。
来不及与荆钗道别,石仲月匆匆向湖对岸掠去,眨眼,消失在了茫茫大雾中。
“快跟去!”荆钗着急向落棋一句,落棋会意,亦是匆匆尾随。
前日,伯阳到了霡霂林,荆钗便是催促落棋快些回府吧,芙蓉与朦朦还是落棋照看她比较放心,府中下人再多,亦是很难将朦朦这匹小野马驯服,即使有沙公公亦帮忙照看。
然,落棋一直担心荆钗,怕她会控制不住,迟迟不肯回府。
直到今日傍晚,落棋瞧见石仲月来了,方是放心回了府,却是怎料,出现了这样的事儿。
“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伯阳温和的声音响自耳畔,即使透露出来浓浓的疲累,亦是给了荆钗莫大的安慰。
至少,她的身边还是有人很沉稳的,给慌乱的她一个坚实的依靠:
“相公……”
下意识躲进伯阳怀里,荆钗环紧他的腰,将心底的脆弱袒露:
“我怕,我真的好怕……”
“乖!”伯阳轻柔抚摸着荆钗的头,给予她最大的安慰:
“万事都还有相公呢!”
“嗯嗯……”荆钗几乎是带着哭腔,无端由的,一阵心悸袭来,她竟是连呼吸都稍显困难。
“乖,乖,莫慌!莫慌……”身子紧贴,伯阳早就感知到了荆钗的不寻常,却是不揭穿,只因他清楚这悸动源于何:
“你身子尚未恢复,莫要这般忧心,再……”
“相公,”荆钗带着哭腔的啜泣:
“涉书姐会没事儿的,对吧?”
“……”伯阳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然,他能感知到荆钗心内那一份深深的惧怕。
怀孕,令她被摄心术伤得脆弱不堪的心脉几欲崩溃,稍微的情绪波动,便是能引起心悸,此际,她竟是连呼吸都困难了,事情的糟糕程度,可想而知。
“丫头,我的傻丫头……”伯阳心疼,将荆钗揪紧他衣衫的双手呵护到掌心,它们冰冷,战栗,令他心疼不已:
“傻丫头……”
轻轻呵气,伯阳握紧她的双手,不知是因这一双柔荑太小,还是他的掌心太过宽厚,竟是拇指触摸到了一些令他皱眉的东西:
荆钗的手腕上,凹凸不平,痕迹斑斑,似是被谁啃噬的一般。
猛然摊开手掌,伯阳看到了荆钗手腕上那深深浅浅的齿痕,有结了旧痂的,亦有泛着猩红刚结新痂的,烙在荆钗过分白皙且纤细的手腕上,怵目惊心。
不单单是震惊能诠释伯阳此际的心情,更多的是愤怒,伯阳一把扯开了荆钗的衣袖,曝露在他眼前的,是更多的伤痕,甚至,还有蔓延到小臂根部的。
惊慌失措,荆钗大力一扯,双腕仍旧被伯阳微丝不动地握在手中:
“哪里来的!”
“相、相公……疼!”荆钗委屈,双眸中的脆弱展露无遗:
“相公……”
向来不曾轻易展露的脆弱,氤氲在荆钗的眼底,伯阳亦是顿时了然,是他苛责了。
“丫头,我的丫头……”尽量将语气放柔和,伯阳拥紧荆钗在怀: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荆钗不语,却是呜咽哭出了声,揪住伯阳衣衫的双手愈发地紧,甚至是在攥着。
他了然,那是她自己的齿痕。
他曾在她的臂腕上见到过一般模样的齿痕,那是她摄心术发作之时留下的,她需要排遣疼痛,唯有咬住她自己的臂腕。
若非疼痛,她又岂肯那般对待自己?
他以为她可以撑住,却是她夜夜都在承受着折磨,锥心蚀骨的疼痛,那排排新旧叠加的齿痕,便是最好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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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痛中醒来,涉书微微侧头,舔了舔发干的双唇。
这样的症状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是因石仲月有意延迟产期的结果,她的心口总是因孩子而呼吸不畅。
瞥一眼屋角的更漏,戌时过半,想来,仲月该到回来的时候了。
荆钗的飞鸽传书一到,她便是催促石仲月去瞧瞧伯阳,直到今日,被她说得不行了,他才勉为其难,走前,仍旧说,马上便回来。
“姨娘要喝水?”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自头顶。
正要努力够矮脚桌上水杯的涉书闻言费力扭头,进入眼帘的,是朦朦稚嫩却漂亮无双的小脸儿,那一双与石仲月七分相像的眼眸中,是几许精明、几许乐祸。
涉书登时心内一咯噔,这个小煞星怎的会在这里!
就是因要避开朦朦,石仲月才带涉书来的暖屏山庄,此际,朦朦出现在这里,绝非好兆头。
“……”对于朦朦的话,涉书不予理会,只是快速在脑中思索着,朦朦究竟是一人来的,还是还有帮手。
“姨娘请!”朦朦端上矮脚桌上的茶水,递到涉书面前,很是乖巧:
“姨娘不舒服,就让朦朦代爹爹……”
“别喝!”赏画的声音响自屋外,焦急异常:
“什么都别喝!他们……落胎药……唔、唔……”
话未完,似是被谁强制塞住了嘴,后面的只能是一些闷哼。
霎时,涉书反应了过来,朦朦,想必是与李仲察联手了,又或者,是被李仲察怂恿了。
看一眼眼前得逞哂笑的朦朦,涉书的心顿时凉了,然,她并不怕喝落胎药,正反,无瑕也该出世了,她还想着跟石仲月商量这事儿的。
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因为她眼前的不是石仲月,而是朦朦,背后,是李仲察。
果真,门帘掀起,进来的,是一身白衣的李仲察,手上还端着一只碗:
“你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众人都在我手上。”
涉书此际,反倒是迅速冷静了下来,缓缓挪动身子,向身旁的矮脚桌移去,她要自救。
此刻,地宫中,石仲月与落棋刚出霡霂林,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山庄,走直线。
一白一黑,两条身影,无风衣袂翻飞、撕扯,飞速穿梭在长长的甬道中,一个、一个、又一个……
从来,石仲月都没有发现,这甬道……竟是这般的长!
“你不必瞪我,”李仲察向涉书靠拢来,清水眼眸中,是纯纯,亦是无辜:
“谁让你这般招人厌恶的?这是小公子的意思……”
李仲察若有所指,瞟一眼朦朦,朦朦则是稍显有些不耐烦,将茶杯丢到桌上,百无聊赖一句不好玩,嫌弃李仲察早早揭穿了他手上杯子里不是落胎药。
后,朦朦有意无意一句:
“要是你来,就快些!”
言罢,便是一转身,坐到了炕边,与涉书隔着小矮桌遥遥对视,那乌亮的小小眼眸中,是兴奋,还有几分蔑视。
“姐姐您也瞧见了,不是仲察心狠……”李仲察一脸的无辜,端着药碗靠近涉书,捏住了涉书瘦肖异常、苍白异常的下颌:
“是您夺人幸福在前!”
轻柔的言语,看似透露出来的是怜悯与无奈,却是深藏的是狠戾、是冰冷:
“姐姐您到了阴曹地府,即便要告状,亦是莫要将仲察供出,仲察……如何均是无奈的啊!”
那言语间,俨然就似是深宫侧妃被正主儿逼迫,正在迫害别个妃子一般。
那看似的无奈与悲哀,竟是透露出浓浓的猫哭耗子的味道。
地底地宫中,一闪身,石仲月到了天字院的石门前,心急如焚,未等到石门完全开启,他便是在开启了一道缝隙的石门下滚了出来,雪白的衣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尘埃。
落棋亦是不顾一切,跟着他飞速一滚,出了石门。
刚出地宫,落棋来不及转头,眼角瞥见的,就是石仲月敲开了通往地字院的地宫门,来不及眨眼,他已又滚了进去。
西屋内,李仲察将汤药灌进了涉书的口中,涉书抗拒、挣扎,亦是无济于事。
她压根儿想不到,李仲察纤细瘦弱,乖乖小羊一般的,比女子还要柔滑的玉手,竟是这般有力道,显然,是一个练家子。
这样的力道,决绝不容违抗半分,她只有在石仲月生气的时候,方被如此力道捏过,分明,李仲察是使了内力的,且,还是个高手。
思虑到如今的李仲察是势在必得,决计不会放过她的,这一碗药,是非喝不可了,她如今能做的,便是暂且让他降低防备之心,而后思虑脱身。
在涉书的瞪视下,李仲察将一碗药汁一滴不漏,悉数灌入了涉书的口中。
刚一尝到药,涉书便是后悔了,这药,比她想象的要分量重得多,不单单是让她落胎那般简单,目的,是冲着她的性命。
如此猛的药量,足以令她大出血而亡。
思绪飞转之际,涉书已经在他灌药间,与他瞪视吸引他的视线,手,则是不着痕迹地伸向了矮脚桌的桌腿,轻轻敲着桌腿。
药完毕,涉书又以言语掩饰她的行为:
“你、你们这般做,就不怕仲月、仲月恨你们?”
“恨?”朦朦倒是尖声先回应:
“该被恨的人是你!”
“你被他利用了!”涉书尽量提高声音,一是为了掩饰她手上动作的声音,一是为了转移李仲察的注意力:
“李仲察,口蜜腹剑,杀了我,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随你怎么说!”李仲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眸中的单纯与美好憧憬更是多了几分:
“正反,仲月是看不到的,屋外人瞧见的,是小公子要将你置之死地!”
“你!……”涉书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李仲察竟是将责任悉数推到了朦朦的身上,他,却是坐收渔翁之利:
“卑鄙!连孩子、孩子都不放过!”
“哼!孩子又如何?”李仲察姣好的面孔,此际扭曲而狰狞,再也不是往昔那个轻唱慢吟、风情万种的蒹逝班主了:
“当年……可曾有谁觉得我是个孩子?”
“……”却是原来,症结在此,涉书心凉,手敲矮桌脚已经剩下最后三个节拍了,马上,她就能从身下的密道逃离眼前的危险。
然,她最清楚的是,朦朦,一定不会逃脱李仲察的毒手,这原本,就是一个牺牲朦朦的计策,一石二鸟,就是一个除去石仲月身边最亲之人的计策。
李仲察要的,是石仲月对他一人好,专属于他一人:
“即使杀了我们……你亦是得不到仲月的心!”
言语间,涉书望向朦朦,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什么,她尽量以自己的心意与无瑕沟通,她知道,无瑕与朦朦,终究是连心的。
“嘿嘿……那就我来吧!”朦朦得逞的奸笑声,似是恨不能将涉书瞬间荼毒:
“你先退下,瞧我的……”
朦朦一蹦一跳,到了涉书的跟前,一把明晃晃的小匕首,刺向了涉书的心窝。
“石仲月!……”
“小月月……”
“二公子!”
屋外,是赏画、沙公公等人齐齐的惊喜唤声,李仲察一分神,眨眼间,便是瞧见身畔炕上矮脚桌边的俩人正在消失。
慌忙欺身上前,尚未来得及伸手,便是一把亮堂堂的匕首,毫无征兆,胡乱飞向了他,毫无章法可言,他唯有赶紧躲避。
一闪,虽是一眨眼不到的功夫,然,却是够涉书与朦朦翻身落到炕下的密道里。
电光火石的一霎,匕首避过,李仲察飞速抓向翻身落至小炕下的俩人,即使他再快,留在他手上的,亦只是一块锦缎,那是朦朦的衣摆。
吱然一声撕裂,李仲察懊恼,骂了一声:
“该死!”
身后,是那一把飞向他的匕首撞到石墙落地的声音,叮咚、琤然。
他,李仲察,精心布的局,手上志在必得的两只猎物,竟是在这决定生死的一瞬间,莫名其妙合伙算计了他!
“啊……”来不及再叫唤大声一些,李仲察的喉咙,被一双冷到不能再冷的手扼住了:
“说!人呢!”
满满的愤怒,俨然就是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不是因为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而是被眼前的一双黯绿色眸子镇住了,李仲察顿觉浑身冰冷,如坠万年冰窟。
“说!”
石仲月近乎疯狂的一声嘶吼,扼住他喉咙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
方才,他是有意给李仲察说话的机会,即使他强压制着满腔的怒火,因为他要知晓涉书的下落,这一刻,他是当真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了,手上的力度,半分亦是没有了含糊。
如此,李仲察的面色,便是瞬间苍白到泛青,甚至是微微紫涨,再到死灰一般……
“二公子!”侍琴慌乱的祈求声,响自背后:
“手下留情啊!”
“涉书姐姐的安危重要呵!”赏画奔到石仲月跟前,试图拿开他捏住李仲察的手,竟是发觉,她的手,在颤抖,剧烈颤抖:
“先、先找到人……方是最重要的……”
“在密道里!”最早进屋的落棋眼尖地瞧见,小炕的矮脚桌边,锦褥上有一大滩湿溽的痕迹,之中,似是还有少许的血迹:
“出事儿了,须快些找到她!”
“阳水!”石仲月闻言早已奔了过来,瞧见那褥子上的一滩湿溽,惊骇:
“是阳水,她的阳水破了!阳水……”
侍琴顿时因站立不稳倒在了沙公公的身上,她再清楚不过,阳水于孕妇而言意味着什么,亦是明白,石仲月尽全力维系的涉书的阳水,更是意味着什么……
阳水破了,那涉书就是真正的凶多吉少了!
“该死的!”又是一声怒喝,石仲月将小桌上的青釉海棠纹瓷碗甩手砸向身后石墙:
“你这个畜生,你竟对她下此狠手!”
暴戾的责斥,脆弱的瓷碗,摔在墙上,碎作一片一片,甚至是一点一滴,却是没有听到任何碎片落下的声音。
因,碎片全数镶嵌进了石墙里面。
(昭阳罗嗦:亲,该章我写了删,删了写,几经折腾,险些导致我也“难产”,最终选择用类似于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将紧张局面表现了出来,希望亲可以喜欢O(∩_∩)O~有什么意见、建议,请到留言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