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不想她
三天,度日如年,伯阳的心竟是开始麻木。
瞧着眼前的账簿,他会莫名其妙想起荆钗,即使他刻意抑制自己的思绪。
提笔,做出批示,笔端印下的,是一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心,竟是被啃噬一般,空荡荡。
“王爷……”来安低唤,自门外进屋,手上还端着一杯茶水,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是吉祥。
“锦儿睡了?”伯阳顺口一问,来安浅笑,似是在提醒一般:
“锦儿前日被送回了山庄,这几日春雨照看着……”
“哦……”
伯阳低哦一声,恍悟一笑,原来,竟是他忘记了。
荆钗不在的这几日,小莲子忙着照顾他,锦儿,便是被送回了山庄,就连吉祥也险些被一道儿带走,是他让小莲子留下它的。
往昔,都是荆钗与小莲子一起照顾锦儿,而后是吉祥的到来,荆钗连吉祥亦一道儿照顾了。
一个宝贝女儿,一只火球一般的小獒犬,这便是荆钗每日的必修课。
却是他受伤之后,荆钗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照顾他上面。
他还记得清楚,吉祥刚来之时,还是个小不点儿,连满月都未过,走路都是摇摆的。
可即使是那般的小不点儿,亦是“凶狠”异常,它的吃食,除了荆钗,谁都不许靠近,谁靠近,它便“呜呜”恨咬,威胁谁。
亦是,它的吃食,谁的味道都不能沾染上,沾染上了,便会被它当做是异己之物,坚决不食,就算是他亦是不能被排除。
便是这样的吉祥,时常被荆钗抱在怀里喂羊奶,他还被他们联合欺负过一次……
那个日头有些令人眩晕的午后,她将羊奶涂抹到了他的面上,吉祥则负责将它们舔舐干净……
想到这些,伯阳忽而笑出了声,来安本想说与他大理来密信之事,便是如此,他悄悄退了出去。
脚下是吉祥已经闷闷的呜呜声,眼下的它已将近三个月大,比刚来时大了三倍,骨架的发育,更是将它火狮的特点凸显了出来。
吉祥的头类于狮子,嘴巴几与脑门一般宽,刚来那会儿已经有了狮子的威风,如今掉了稚毛、蜕变过来的它,更是两眼冷峻、神情漠然。
俯身,想抱吉祥在怀,却是发觉,吉祥的身长已经有两尺多了,即使是身高,亦是一尺有余了,这样的吉祥,恐怕再也不能在荆钗的怀里撒娇了。
“吉祥,”伯阳似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轻柔抚摸着吉祥的头,长长的红毛将伯阳的手掌完全淹没其中:
“想不想她……嗯?想不想……”
吉祥自然是听不懂他说什么,依旧的漠然,甚至是冷漠,完全无视伯阳。
“我想啊……”伯阳深深叹息,似是平日里揉荆钗的脑袋一般,呼噜吉祥的头:
“告诉我,如何才能不想她……如何才能不想呵……”
吉祥这下有了反应,将它本该小的大脑袋偎进了伯阳的怀里,宽大的脑袋加上长长的红毛,便是将伯阳的胸前占据了个满。
“呵呵……”伯阳自嘲,亦是席地而坐,抱住吉祥:
“啥时候啊这是……竟轮到咱俩这么孤家寡人的……”
一整个上午,伯阳做的事儿,就是抱着一只獒犬唠叨,告知吉祥他与荆钗的相遇……那个微妙的洞房花烛夜……
再说他们的相知、相爱、相守、三生相系……
他从来不曾想过,他竟是也会干这么荒唐的事儿……
霡霂林内,又练字练了一夜的荆钗,此时正睡得香,落棋强打起精神守在荆钗的身边,她害怕荆钗会在睡梦中惊醒。
说是不想伯阳,那岂能是真?
多少次,落棋一听到荆钗的呓语,便是心惊肉跳的,幸而皆是有惊无险。
可,即使如此,她亦是不敢掉以轻心呵!
晚膳过后,来安将大理的密信与了伯阳,是“翠巾”的,说,他已经揪出来一百三十一人,全部施以酷刑,折磨而死。
这些线人,均是石家安插在大理的,有宫里的,也有各个王府的,还有机要大臣身边的,甚至在段素善身边的小沙弥,亦是没有逃脱“翠巾”的屠刀。
经不住“翠巾”的酷刑招供的,被“翠巾”暗中弄死,经住了酷刑的,下场亦是一样,因为这样太忠于石家的人,老皇帝不会留。
而他所作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保住更深藏的线人,保住石家牵制大理的命脉,更是要博取老皇帝的信任。
一个沙公公,便是足以令老皇帝鹤唳风声了,他还肯轻易信任身边的内侍?
为今之计,要博取他的信任,只能是成为他最需要的左膀右臂。
老皇帝要对宫内线人下手,伯阳唯有牺牲一批线人,用以巩固“翠巾”的地位,让他取得老皇帝的信任。
即使获得不了老皇帝的全部信任、只能获取部分,亦是要背水一战。
微敛眉,伯阳在心内无声叹息。
唯有行至桌前提笔回复:
做得好。
本欲将信交与来安的,却是伯阳亲自将它装筒,绑上信鸽纤细的左腿,握住它往屋外去。
他不在屋门口放飞它,而是选择行至屋后崖边,郑重将信鸽放飞到深蓝云白的苍穹。
只因他放飞的不紧紧是信鸽,而是承载着一百三十一条人命的一个允许……
“翠巾”是刽子手,是酷吏,而他,就是那个暴君。
大理的线人真正实力目前是被他保住了,这本该是胜利欢颜的,却是他此际如何亦是笑不出来,心内的苍凉,竟是这般的禁不住涌了出来:
“丫头,这当真是对的?”
站立崖边,远望信鸽消失在天际,伯阳忽而闭眼,竟是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然真实的,却是闭眼更可怕。
脚下,是吉祥不知所以然的呜呜声,它胡乱蹭着伯阳的腿肚,似是还想要伯阳的怀抱一般,伯阳不予理会,因为没有气力。
整整一个时辰,伯阳伫立崖边,仰望南边碧落,雕像一般,幸而有晚风偷偷掀开衣袍,做了一个明证,他是一个活人。
竹屋边,来安亦是呆呆瞧着伯阳的背影,瞧了一个时辰,直到星斗满天。
今夜无月,今夜却是星辰满天。
不得不睁开眼,伯阳望着满天星斗怔怔出神,衣袂被夜风撩起,翩跹飞舞。
身后,药泉叮咚的声响,竟是也在无情地提醒伯阳,在这里,荆钗曾承诺与他,会做他的支撑。
誓言犹在,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即使他知晓荆钗随时都有可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