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
冬雪应是,哭诉着,将那日荆钗杀王绮仙的情形说得仔仔细细,甚至还加油添醋地指控荆钗,太嚣张了。
王家大小姐放声哭着,她那丫环亦抹着泪,六小姐也嚎哭着,小丫环哄着,老太太铁青着脸。
荆钗不言不语,笑得妖娆,只管吃着梅干儿。
赏画回了屋,骂那冬雪胡言乱语,荆钗只向赏画:
“去请梅姑娘吧,今夜这戏……没她来赏,怎会精彩?”
赏画跺足出屋,却不忘骂冬雪疯狗乱咬人。
老太太起身向荆钗行来,手杖重重点地:
“若非看在你怀了石家的骨血,姑爷那里,老太婆我……岂会与你担着?”
荆钗不冷不热:
“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于你?”
王家大小姐拈巾沾泪:
“只要你将那孩子顺利产下,为石家留得后……外婆自是不会追究。”
“追究?”荆钗明眸幽深,握紧凤泣血:
“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老太太与王家大小姐闻言怔愣,但听六小姐一声惨嚎,叫喊声震天响: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疼啊……”
老太太两人闻言回头,却见鲜血已浸透了六小姐的裙裳。
几个人吓得六神无主,哭喊声中,荆钗起身向屋外去:
“好戏,提前开锣了……”
出得屋来,荆钗玉手轻抬整狐裘,仰望暮霭沉沉的蜀天,她笑得残忍而冷冽。
步向阶下,见那院中八株老枝横虬的古梅,在几十盏大红灯笼的打照下,正傲然绽放着,暗香隐隐,清幽异常。
踏在厚厚的积雪之上,荆钗的腹中隐隐泛着疼痛,纤细白净的五指攥紧了凤泣血,虽是微敛眉,但她不点而红的唇畔却是勾起了笑意。
身后是一众丫环小姐的哭声、嚎叫声,荆钗皆不予理会,继续向院内行去。
暮雪纷纷,院中却明晃如白昼,几十盏火红的大灯笼,将雪地映照得红彤彤、亮堂堂,俨然一个喜庆的大戏台,可这中间透露出来的气息却是诡异得很。
银丝绣花鞋缓缓移动着,踏在刚落的雪片之上,察察轻响着,荆钗身着白底暗红印纹的裙裳,狐裘雪发,背脊清瘦却笔挺着。
她的装扮与此时院中的景象倒是吻合异常,华丽中透露出一丝丝的诡异。
西屋檐下的春雨看得怔愣,连她都不得不心疑,如此奇美的女子,果真是凡胎所生吗?
“春雨姐姐,”荆钗向春雨甜甜一笑:
“帮我取一只瓷瓶吧,够收这梅蕊中的雪即可。”
春雨怔住,仿似这声音有魔力一般,呆呆点头,即回屋取了来与荆钗。
未回过神,却听老太太几人的吵嚷声,春雨回头,但见几人手忙脚乱抬着六小姐出来了,六小姐已昏了过去,裙裳之上血痕正漫延着。
“说了那酸梅干儿……对她的孩子不好,她硬是要吃……”荆钗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晰。
老太太抡杖欲砸,却是想及荆钗腹中的孩子……
立时,老太太似是想起了什么,瞪着眼,薄唇颤抖,厉声喝叱:
“你那梅干中……究竟放了什么?”
“藏红花。”荆钗边收梅蕊上的雪,边道。
荆钗说得云淡风轻,老太太却如五雷轰顶,跌坐于雪地中。
“那梅干儿……你的外孙女儿以藏红花泡制了许久……想必,你比我清楚。至于药效……你应该更清楚……”荆钗腹中的疼痛在加剧,却是舒开眉,笑得孤傲:
“这便是你惹怒于妖孽的代价!”
老太太呆在当场,原来……原来,那个天青色袋子里的梅干,竟是王绮仙几天前送给涉书的,难怪她方才觉得那袋子有些眼热。
那原本是用来毒掉涉书腹中的孩子的,那梅干的药效老太太是知道的,它的药效不单单是打掉孩子那么简单,而是能致使终生不育的!
他之所以要这么纵容王绮仙对涉书下手,便是希望石仲月在看到涉书不育的结果后,能够明白,她这个奶奶的权威是没有人能触犯的,不管是谁,惹怒于她老太君,下场便是这个。
而今,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赔上了王绮仙的命,还令六小姐也食了这毒梅干子……
在她还来不及想如何向王祥忠交代的时候,却又猛然想起,荆钗方才似也吃了不少这梅干儿……
正思绪混乱之间,却听有人在她耳畔嚷嚷:
“外婆啊外婆……”
回过神,发现是王家大小姐,此时正向她扑过来,哭嚎道:
“六妹快不行了,血……血止不住……”
见老太太面如死灰,王家大小姐立时白了脸。
冷风骤然卷来,荆钗衣裙白发飞扬飘舞着,那裙裳之上的暗红色纹印扭曲着、狂舞着,张牙舞爪,竟似血流般汩汩涌动着。
刚自甬道内出来的梅若雪,煞时白了脸,看眼前这景象,隐约的,她似已觉察到荆钗想要做什么了,转身便跑,赏画却是快一步拦住她,搡她到院中。
机关应着拍声关闭,大门口,一身黑衣狼皮裘褂的落棋行了来。
大门关上,小院依旧无风而保暖,荆钗淡淡问道:
“办妥了?”
“是。”落棋利落应道。
“很好。”荆钗满意地笑着,冷傲如梅,向着仆倒于雪地上的老太太道:
“今夜这出戏,就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淡然的语气,似这院中淡淡的梅香般,清洌而不失份量。
老太太惊惧的瞳孔缓缓放大,落棋手起,袋开,滚出来一颗血迹斑斑的头颅。
“勇儿!……”王家大小姐一声惨号,晕厥了过去。
老太太空洞着双瞳,半响,方反应过来,眼前雪地上的是尤勇的头颅。
她奋力爬将着,将那头颅抱在胸前,断断续续:
“勇儿,勇儿啊……到了地府……莫要告知石家的列祖列宗……奶奶一直……一直在为石家的香火……尽力着……”
梅若雪面白如纸,跌坐在了地上,少许,疯也似的爬向荆钗,揪住她的衣裙,癫疯痴语:
“杀了我……伯阳……伯阳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芙蓉,我是他钟爱的芙蓉……我是他最钟爱的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