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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战而屈人之兵
暖屏山庄内,天字院北屋,一声婴孩的哭泣声响彻天际,门外焦躁已极的来安掀帘奔进了里屋。 却见幽兰已不省人事,虚脱般深深陷进厚厚的暖被中。 “阿兰……阿兰……”来安乞求着捧紧幽兰的手: “你睁开眼看看我,阿兰……” 幽兰却是不予他回应,涉书看着石仲月将孩子裹到了狐裘中,带泪泣语: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石仲月将孩子递与涉书,回身自侍琴手中接过幽兰的手,按住她微凉的掌心,缓缓为她输送着真气。 少许,幽兰缓缓醒转来,来安喜极泣语: “阿兰……阿兰……” 幽兰微翕苍白的双唇,来安忙凑上去,却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猜测下他与她宽心: “孩子……孩子很好……” 涉书忙将孩子抱与幽兰: “幽兰姐……孩子很好……” 幽兰眸中的神色竟似不是如此,石仲月一股真气送入,幽兰微唤出了声: “安大哥……相公……” 来安呆住,见幽兰眸中爱意满满,哽咽着应道: “嗯……嗯……我在,我在……” 帘外垂手而立的阳阳,蓦地红了眼圈,十年了,来安守护幽兰十年了,终是等到了这一句相公。 里屋一声哀唤,赏画几人的哭喊声划破漆黑的夜空: “幽兰姐姐……” 伯阳猛掀开了帘子,却是在见到幽兰安详的面庞时止了步。 屋内哭喊声一片,交织着婴孩的啼声,竟是令伯阳如此痛彻心扉。 缓缓退出屋,伯阳跌退两步,想及了幽兰往昔的笑颜,往昔的优雅、娴静…… 这个他视作亲姐姐一般的女子,她却是一心一意待他,曾待他似夫君一般的女子,他,终是不能给她一个一生的承诺。 而今,她终于心属来安了,竟是离开之时…… 风尘中笑颜淡定,柳巷里淡雅幽然,这便是他敬重的姐姐。 蓦地握紧拳头,青筋突于额侧,伯阳转身步入书房。 书房中,窗边高背椅上梅若雪吃吃笑着,见伯阳进门向她走来,欣喜跳起抱住伯阳的胳膊: “伯阳,伯阳……你终于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谁也休想将你自我身边带走,芙蓉不能,那个小妖精也不能……” “扑嗵”一声,梅若雪被伯阳大力甩开,跌坐于椅上。 见伯阳眸中寒意满满,梅若雪挥指向着一旁的大王子: “是他!是他要进庄的,他说……他说只要带走那个小妖精,你就会开城门放他进来,到那时……到那时…… 梅若雪忽而笑得痴醉,缓缓站起,复抱住伯阳的胳膊轻轻摇晃,害羞一般嗫嚅: “到那时……你只会是我一人的……” “我永远……不会属于你!”伯阳说得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头也不想回自梅若雪怀中抽手,望定大王子: “幽兰姐姐去了,你来予她偿命……” 大王子依旧气定神闲,细长的双眼因现刻的眯缝,显得愈发长,却是精光熠熠,恨声: “多尔的命,谁又来偿?” “他是咎由自取!”一向漠然的落棋,竟是禁不住情绪激动: “郡主至今……生死不明,我恨不能现刻便杀了你!” 伯阳双拳握得梆梆作响,眸中隐着黯红,向大王子逼近。 大王子已感知到了浓浓的杀气,氤氲在伯阳的身上,强压住心内的惧意,大王子开口: “今夜子时,若不见我回营,大军便会攻入城……” “丫头若回不来……”伯阳恨得切齿,却是想到荆钗的笑颜时,哑了声音: “你与你的虎狼之师……谁也休想离开!” 大王子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冷汗涔涔,他以为只要挟持了荆钗,便可威胁于伯阳。岂知纵横沙场半生,而今竟栽到了一个女子的手中。 “不战而屈人之兵,曾是你我的共言。” 大王子向已转了身的伯阳: “为何我出招了,你竟是要坏游戏规则?” 伯阳只觉脑中轰然,啼笑皆非。 原来他心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竟是如此! “以人之妻相要挟,叫卑鄙!”落棋恨语。 大王子却是不以为意,冷言: “你们汉人讲究真多,圣者王侯败者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紫光若电,直奔大王子的喉头而去。 “叮噹”轻响,落棋紫电剑脱手飞出,却听伯阳扣住她的手腕向大王子: “待我的丫头回来,我会令你明白,何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溪水淙淙,枫叶层林尽染,似血一般,映着夕阳,显得分外腥红。 溪边静坐之人,轻轻挽起了铺泄于背脊的白发,学着她相公的手势,以荆条作钗。 “这下……果真是荆钗布裙了。” 荆钗端详着水中布衣的自己,浅笑喃喃。 抬眸望一眼这蓝天碧水,秋山巍巍,荆钗心内虽有千万个不舍,却是不得不与它们道别了。 她坠崖,已有两日了,眼中所见,耳内所闻,皆是战事吃紧的前兆。 思忖间,又有鼓乐声响起,中间鞭炮叭叭声。荆钗微敛眉,以头巾包住满头白发,再遮住面,微偏首向茅屋喊道: “诸葛先生,可以出发了。” 茅屋内应声走出了一位男子,青衣儒服,羽扇纶巾,翩翩行来,微向荆钗行礼,抱起她向牛车走去。 荆钗虽有些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向事实低头,眼前这个微泛须髯,看起来也就将近而立之年的男子,竟是府中的三管家来运,本名诸葛晨。 车声辘辘,茅屋渐渐向后退去。 荆钗在心内微叹息,难怪这三管家不出杜鹃谷,如此世外仙境,任是谁也舍不得。 回望诸葛晨颀长挺拔的背脊,荆钗禁不住道: “诸葛先生,这两日来,多谢您的照料。” 这两日来,若非诸葛晨,荆钗怕是保不住这命了。 “郡主不必如此,这本是来运份内之事。”诸葛晨说得云淡风轻,荆钗却是禁不住紧了紧纤指。 这几日,她之所以在他面前藏得如此深,便是不想他知晓她的身份,岂料仍是被他看破。 细想她所编的谎言,说自己是富贾人家的夫人,并无任何破绽,就连这一头白发她亦是小心翼翼包藏着,任是如何她也想不通,诸葛晨是如何知晓了她的身份。 此际掩饰亦是无益,反倒显现出她的拙笨。荆钗淡淡一笑: “先生何以断定?” “嗯?” “郡主……” 诸葛晨温声低笑,并未回头,仍专心赶着牛车: “多日来夫人双手所捧之物,想必……便是那白玉凤泣血吧?” 荆钗哑然失笑,包住凤泣血的双手禁不住缓缓松开,真是百密一疏。她最担心的便是这凤泣血会泄露她的身份,整日不离双手,竟还是露出了破绽,物极必反呵。 “郡主不必谢来运,反倒是来运谢过郡主了。”一小段下坡路,诸葛晨拉了牛车左沿的闸,吱吱的刹车减速声中,他继续: “若非郡主,来运此生,怕是没有机会知晓,山庄的鳌首机关,当真是可运作而无一丝破绽。” 答案不言而喻,若非是她荆钗郡主,又有谁能有凤泣血? 暖屏山庄的鳌首机关,开启之物,便是这千年寒玉凤泣血。 那夜荆钗为救庄内侍琴、涉书几人,以它启动了鳌首机关,别说山庄内的机关了,就连这锦州城的机关,都是诸葛晨所设,他岂会不知晓这些? 荆钗不是没有见过,在诸葛晨的茅屋内,有许多看似模型的小房子,这些小房子有类似暖屏山庄的,有类似王府东院的,还有类似牡丹苑的,狭长若一条锦带的竟酷似这锦州城。 按诸葛晨所言,这些模型都是与实物相呼应的,只要它们所对应的地方机关被启动了,它们相应的也会动弹,告知他。 如此,可真应了那一句“幽室能观世外天”。 人说诸葛家之人,皆善于布阵设卡,在杜鹃谷这两天,荆钗果真是大开眼界了。 待牛车下了坡,荆钗向诸葛晨歉意: “荆钗之所以欺瞒于先生,是有苦衷的,还望先生见谅。” 诸葛晨并未回头,羽扇轻挥,不以为忤。 荆钗便也不再言语,其实,所谓的苦衷,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只是一种直觉。 自崖下水潭中爬出,荆钗第一眼见到诸葛晨,便隐约觉得,这个男子的身上存在着一股莫名的气息,令她感到危险的气息。 所以她将自己的身份包藏着,不曾想,仍是为他所看穿。 极目远眺,荆钗隐约可见,斜阳余晖中,前方一户农家正在办喜事儿,爆竹青烟中,新娘子被喜婆背进了花轿之中,背后一群孩童蹦蹦跳跳亦跟了进去。 荆钗的心稍稍有些放松了,还好并未开战,还有人在赶着娶亲。 没有开战,她赶着回去,让伯阳知道她很好,或许对战事会有些影响,以伯阳的脾气,再不见她,定会与大王子起更大的冲突。 牛车缓缓前行,荆钗微有些心急,照这样的速度,几时方能进城? 催促了两遍,诸葛晨仍旧慢悠悠,似是有心而为之。 荆钗眼见日已西沉,若再不快一些,只怕城门关闭之前都出不了这山谷。 思忖间,但见远处谷口缓缓行来那迎亲的队伍,新郎官生得黝黑而健壮,像是个练家子。 荆钗计从心间起,淡淡道: “先生,荆钗先睡一会儿,到了城内,请叫醒荆钗。” 诸葛晨勒停了牛车,回身,但见荆钗已躺下,遂为她盖好被子,儒雅一笑,继续赶车。 荆钗闭目养神,只待着牛车与迎亲队伍遭逢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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