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枯枝败叶随风起舞,霜降将至,不久即是入冬之时了。
北门外的大军越来越多,荆钗已是扳着指头数日子,叔辰已回族近十日,救兵应是不日即到。
伯阳已经两日未回庄了,今晨飞鸽来信,说一切安好,勿挂。
可荆钗却是心知肚明,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说是老太妃连合族内亲贵,软禁了大王子。这个消息,不论真假,看来这一战再所难免。
听落棋说,城中这几日来成亲的人颇多,竟到了女儿不够嫁的田地,荆钗自是知晓所为何故。
涉书已告知了荆钗,城中的百姓均是平日里耕作、渔猎,战时拿起盾剑,便是沙场战者。
荆钗担心他们敌不过骁勇善战的党项军,落棋却道,城中的这些将士,均是轮番进行操练的,而那练兵者,便是府上的三管家来运,领兵者便是四管家来瑞。
而三管家来运,相传是诸葛孔明的后人,精于排兵布阵,这庄子内的机关,便是他所布。
如此军师与将领,荆钗又有何理由不信这城中军士的战斗力?
听涉书所言,锦州城内更是机关重重,亦是出自那三管家之手,石仲月就曾带她自地底甬道中走过,城下地宫似蛛网般,延伸到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荆钗方想起,原来伯阳之前与她所言的,并非虚:
“是啊,相公会变戏法儿……”
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伯阳会说,党项人攻入城捞不到半点好处。
府中的十三骑只是小试牛刀,伯阳之所以不动用城中的兵将,一是不欲引起朝廷的重视,一是想保住这些兵将。
不费一兵一卒退敌解围,自是上上之策。
而今,城中年青者皆在娶妻,欲为家中留后,新婚之后,便是赴战场,为家园的安宁而战。
握紧凤泣血,荆钗步出了屋。
落棋紧随,这几日她都是贴身护佑着荆钗,除了伯阳在。
荆钗亦是知晓,自老太太与梅若雪对她动了手脚后,伯阳对她的呵护更是悉心了,只要他在,她的伤便是他在换药。
今日额上的纱布已取下,荆钗细看着池中倒映的自己,发觉眉心仍是留下了疤痕。
伯阳不止一次心疼喃喃:
“我的丫头,究竟使了多大的力气,竟撞成了这般……”
伯阳要去医圣谷讨药,荆钗却是阻止了他,说把这个疤留下,让她记得疼,不再犯同样的错。
伯阳却是眸中神色复杂,一丝憎恨,三分愧疚,剩下的便是满满的疼惜。
由此,荆钗一度怀疑,她究竟有否似符太后一般,保住了贞洁……
抬手轻抚眉心的疤痕,印在指尖的触觉,竟是不规则的轮廓,几将她的眉心占去尽。
留后?笑话!
一丝嘲弄现于荆钗的唇畔,缓缓收回手,拢于狐裘暖袖中,向池子另一边的柳树走去。
老太太的帐来日方长,若非怕伯阳与京中的石老将军无法交代,荆钗早已动手报复了,她婆孙几人谁能活着出了这院子?
红唇微微掀起,荆钗在心内暗暗发誓,再有一次叫她发现她们婆孙几个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她一定不会手软,即使是伯阳的阻挡。
当然,她也会做得不着痕迹,不会叫伯阳为难的。
敲开柳树下的入口,荆钗缓缓步入地宫甬道,她得去看看梅若雪,她这个疯狂的姐姐。
荆钗隐约觉察到,梅若雪并非是爱伯阳,她总是处处与芙蓉比,她的心结果真是就在这里。
走到通往天字院的甬道尽头,荆钗敲开了石门,步上台阶,眼看就要进天字院了,却是被落棋制止了。
回眸,但见落棋明眸异常得亮,微微转盼,似是发觉了什么。
荆钗禁不住心紧,每每遇到危险,落棋便是如此。
少顷,落棋护着荆钗退到了石门内。荆钗不解,却听落棋道:
“梅若雪放人进了庄,听声音,似是党项大王子。”
荆钗脑中轰然一声响,微觉喉头燥得慌,落棋却是不由分说,背起荆钗,飞身贴到了甬道的顶部。
石门豁然开启,步入甬道的果真是大王子,身边所伴之人竟真的是梅若雪。
被落棋撑在背上,荆钗整个后背贴在甬道顶的石砖之上,冰冷渗透进了她的背脊。
现刻她的心却不在此,而是在担心着,落棋会撑不住,她们的身下的甬道中,大王子带着十多人正急急通过。
看着装,知是豹师的人,因他们腰间所系的束带之上,均绘着一只扑起的银豹。
几乎是屏了息,待这些人消失于石门后,落棋方自顶部落了地,敲开石门便往上走。
“去地字院,快带她们离开。”荆钗急急吩咐:
“带她们来天字院,涉书姐知道怎么回府……”
话未完,却是层层利刃自开启的关口铺天盖地般落下,荆钗惊呼未出口,却是眼前紫光缭乱。
晃得她睁不开眼,却只觉被落棋挟在臂腕间左突右晃。
少许,终于能睁开眼了,可眼前这一幕却叫荆钗头皮发麻:
方才她们出来的甬道口,现刻已是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尸山。
来不及反应,落棋已敲开通往地字院的入口,带她进入甬道,急急掠至地字院。
荆钗出得甬道口便喊,侍琴、赏画、涉书、幽兰、香草均跑了出来。
荆钗只道一句:
“山庄遭袭,快走!”
落棋复又折回了天字院,守在通往坎字院的老梅边,静待着里面大王子等,只要有人出来,她只管杀。
少许,荆钗带着众人出来,涉书直奔回北屋,众人亦随其后。
尚未进里屋,涉书却是缓缓退了出来,众人讶异间,竟见一柄弯刀亦随着涉书自里屋伸出,寒光慑人。
荆钗忙将幽兰几人护在身后,待那持刀之人自屋内出来,却是叫人怔愣,竟是已身残的多尔。
果真不假,黑老虎医人医八分,多尔上肢可动弹了,却是不能走,现刻正坐在一个木轮之椅上。
依旧是鹰眼如炬,多尔冷声:
“想逃?没那么容易!”
荆钗迅速冷静了下来,落棋现刻是绝不能回援的,遂低声向身后幽兰:
“待我到了那花瓶边,你拍身后门框三二四……”
语落,向多尔身旁的高脚架花瓶行去:
“你们的目的不是抓我吗?放了她……”
眼见着荆钗向自己走来,多尔的心狂跳着,他魂牵梦萦之人,终于……终于要属于他了。
荆钗心内厌恶已极,她讨厌多尔看她的眼神,闪着令她憎恶的光:不择手段占有。
缓缓行至多尔身旁,荆钗冷冷:
“放了她,我就在你身边……”
多尔狂喜,面部的肌肉因怪异的笑而扭曲着,颤抖着将弯刀自涉书脖项处移开,鹰眼闪着攫取的光:
“贺兰雪……”
语未罢,却是他身下之石板,忽然开启,多尔连人带椅坠了下去。
眼前是荆钗绝美已极的面庞,竟是离他愈来愈远,远到他总是这般可望而不可及。
重重坠地,石关轰地合上,绝美的面庞不再,甬道中的暗器将多尔扎得千疮百孔,他却仍是在心中问着:
为何你的眼中不曾有我……
为何你的眸中总予我冷漠……
为何你的笑颜不曾为我而展……
多尔瞪着双眼,死不瞑目,他的心被她所惑,冷冽而诱人的贺兰雪。
不及细想,荆钗忙与涉书奔回了里屋,敲开小炕之上的矮脚方桌,涉书带众人进入石门内。
进入甬道,荆钗便觉哪里似有不妥,思绪飞转,想及方才杀多尔的甬道便是下一个,此时机关已启动。忙出声:
“快住手……”
仍是慢了一步,石门开启,暗器似雨点般飞来,涉书拍门急喊:
“靠到墙上!”
不及思索,众人纷纷应声背贴墙壁,各式暗器擦身飞过。赏画的眼睫毛被亮闪闪的三角镖所削,侍琴的鼻尖飞过去了一只铁蒺藜,小丫环香草怀内插了几只镖,一声惊呼晕了过去。
荆钗以双臂去护幽兰的肚子,却仍是叫一只利箭得了空隙。
“幽兰姐姐……”荆钗歉疚,幽兰依旧是淡雅一笑,从容轻摇摇头,纤纤素手拔出了箭:
“不碍事儿……”
如此,荆钗方稍稍放了心:
“姐姐忍着些,待这一阵暗器过去了,我们便能离开……”
幽兰娴静如故,浅笑以示无碍,素手捂住的腹间却血流如注。
荆钗焦灼望向石门,并未注意到,她只乞求快些开门。
少许,涉书颤巍巍,攀爬着石门站起,微犹豫,方拍向机关:
三下……两下……四下……
没有暗器飞来,众人心内一阵欣喜,荆钗欲带幽兰走,她却是软绵绵倒了下来。
未及荆钗惊唤,却是涉书三人齐齐的惊呼声,荆钗转眸,却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开启的石门口,立着铁青着脸的大王子。
北城门外,党项大军严阵以待,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动作,似是连佯攻都未曾有迹象。
伯阳深锁眉,伫立城楼之上,他在思索着,如此故弄玄虚,究竟是为了何?
契丹方面,叔辰已回信,他的哥哥耶律舒哥已向辽主请缨,多则三日,他们兄弟俩便会行军至党项族部之中。
若是一切均按计划来,则确实可不费一兵一卒,化解这场灾患,那自是上上策。
下策便是动用城中机关,放他们入城,关门打狗。
下下策,才是动用城中兵将,迎敌护城。
而他石伯阳,一向喜用上上策,从未动用过下策,更别说下下策。
一抹笑意现于唇畔,伯阳欲转身,但见石仲月双眸泛着黯绿,向他沉声:
“山庄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