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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北院,涉书便发觉有些不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小厮,似不像是府中的。 到了望江楼边上,打问之下,方知是石仲月在置办家具,而这些人,则是来送家具的。 见到涉书,石仲月合了折扇,春风满面,笑盈盈接过食盒,拉着涉书进了楼: “一楼没放置家具,且过个几年,等我们的孩子大一些之时,让儿子们住一楼,女儿们就住二楼,而我们……还是住三楼……” 石仲月拉涉书上至二楼,指着前后左右被朱漆雕花门窗所围的四间屋子,询问涉书: “四间房应该够用吧?若是不够再建楼。” 涉书见他如此兴高采烈,不忍心,便浅浅笑着,静静跟着他进了一间房,但见屋内雕花木床、素雅帐幔、妆台、香榻、衣柜等一应俱全,俨然一个温馨的小闺房。 “如何?满意吗?”石仲月虽在询问,却是自信满满,似是只待涉书夸他。 但见涉书眸中隐着泪光,石仲月微怔,她却是转了身对着窗外。 “怎么了?你不喜欢……” 涉书不语,微摇头,软了声: “那个故事……还没完……” 石仲月已猜到了七八分,十三岁的身体,小产大出血,能保住命已是奇迹,怕是此生已不能再生育了。 握紧的双手禁不住再紧了紧,见她的背影微微轻颤,石仲月缓缓上前,拥她入怀: “不要说了,我知道……” 涉书不语,只将手腕递与了他,微犹豫,石仲月捏住她手腕,号脉的结果一如他的猜想,她的确是伤及了内府。 “是夫人救了奄奄一息的我,并向皇上求情,让我留在她身边侍奉她。”涉书深吸气道: “你总问我……为何那般护着郡主,那是我欠夫人的……这份恩情,一生一世……我都还不清……” 听着她幽幽的抽泣声,石仲月禁不住喉头涩涩,扳过她,轻吻她脸颊的泪痕,却听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似疼痛般。 细看之下,方发觉她左边脸颊竟微微有些肿胀,似是被谁打的。 “告诉我,是谁?”石仲月拧紧剑眉,寒声问道。 “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话未完,却听楼下笃笃声传来,涉书微惊,不详的感觉掠过心头。 再看向窗外,果真是老太君拄着手杖,前呼后拥在小院中,旁边那丽装者正是王绮仙,她们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是七妹,对不对?”石仲月冷了声音。 涉书回过了神,忙拦他: “不要再去惹她们……” 石仲月不由她分说,握紧她的手就往出走。 涉书拉扯、劝说、挣扎,任是如何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眼见到了门口,涉书快一步挡住,急语: “不能这样!这样以后就没办法再相处了……” 石仲月将她带到怀里,一把扯开了门。 门前的一群女人,均是一愣,转而窃窃私语,王绮仙铁青着的脸色越发得难看,老太太不温不火干咳了两声,向楼内迈步。 涉书忙自石仲月怀内逃出,站稳了,欲挣脱他的手,竟是如何也挣不开。 “谁打了她,自己承认!”石仲月冷冷喝道,乌亮的双眸寒意满满。 众丫环婆子吓了一跳,都没人敢吭声,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二公子石仲月,在府中那个混世魔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在这个府里,他是谁的面子都不买的。 老太太却是不温不火,不吭声的依旧向门槛内迈。 “谁许你进来的?” 石仲月一言似寒冬,噤住了所有人,涉书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听说你置办了新家什,奶奶过来瞧瞧……” “平日里,这楼中放个大活人……也不见你来,今日几块烂木头,倒是令你如此费心。”石仲月双眸妖冶乍现,冷嘲热讽。 “表哥,外婆好意来……” “是你教唆的……”石仲月冷言打断王绮仙,平日里好看的桃花眼,现刻竟是眯缝得只剩下一条缝隙,却是晶亮的眸中隐隐泛着绿意: “对吧?” 王绮仙大惊失色,慌得躲到了老太太身后。 “最好自己掌嘴,免得我动手。”石仲月眸中寒意森人。 涉书急了,忙扯扯他的手。 再这么闹下去,可真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非僵了不可。 却听石仲月又道: “是在等我动手吗?” 话音刚落,老太太骂道: “你这个孽障!” 眼见老太太的手杖要砸到石仲月了,他却是不闪也不躲,任由轻轻重重的杖击落在他的身上。 少许,老太太似是砸累了,撑着手杖喘息,身边的丫环婆子忙为她顺气、捶肩,小声安抚着。 “够了吧?”石仲月冷冷冰冰: “现在……轮到我了。” 众人屏息凝神,都不知石仲月要做什么。 少顷,他方开口: “就此,你我之间仅存的那一点点情份,不再有……我,不再是你的孙子。” 一石击起千层浪,众人哗然,老太太微起皱纹的脸憋得通红,盛怒之下,抡杖砸向正转身的石仲月。 涉书急了,忙快一步挡在他身侧,护住了他,自己却是背部吃了一杖,当即昏了过去。 “还记得我曾说与你的七虫七草吗?”伯阳语音淡淡,荆钗微点头,他温厚的大手紧紧包住荆钗微凉的素手: “其实……那是蛊……” 荆钗惊异,朱唇微翕,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听落棋说过,黑老虎与人所植的蛊,便是将七种毒虫放养在一起,令它们相互咬食。吞掉其他毒虫,最后活下来的,便是蛊。 黑老虎出身苗疆,这些奇门绝学自是不在话下,可伯阳的病乃白术所疗,白术是一向不屑于这些旁门左道的,又怎会给伯阳服了七虫七草? “当年中原战乱,白术喜爱的一个男子,险些在战乱中丧命,幸而为我父……父亲所救,为表谢意,白术便送予了一只毒蜥蜴,并告知了使用方法,说可备不时之需。”伯阳微敛眉继续: “次年,我出生了,未满月便染上了恶疾。 父母遍寻天下名医,均是无果,没有人能治疗这恶疾。 最后,为保我一命,娘亲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顾父亲的劝说,与我服了那蜥蜴的毒血……” 伯阳说得淡淡,荆钗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娘亲……娘亲不知道那是蛊吗?” 伯阳轻摇摇头,荆钗只觉心似要跳出来了,虽然伯阳就在她眼前,她仍旧忍不住问道: “后来呢?” “我奇迹般恢复了,娘亲欢喜得不得了,宝贝一样珍藏着那只蜥蜴。只因白术说过,若是给谁服用了这蜥蜴的毒血,必须要让这蜥蜴与他同生同在,否则,一方死亡,即意味着另一方的生命亦随之结束。”伯阳依旧语音淡淡,微敛眉,犹豫之下方开口: “七岁那年,父亲征战在外染上了恶疾,为救父亲,娘亲又将那蜥蜴的毒血命人送去与父亲……” 荆钗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啊出了声,却见伯阳埋首到了她怀里,不再言语。 荆钗自是明白,已植过的蛊,再植与他父亲,无异于在服剧毒。 原来前周世宗征战染疾不假,猝亡之因竟是如此。 轻抚伯阳的背脊,荆钗心疼劝慰: “相公不要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半晌,伯阳方抬头,淡然一笑置之,又向荆钗道: “这只毒蜥蜴本是黑老虎的心肝,他是为自己所备的,岂料与白术赌医术时输于了白术。 当年我来到锦州城,黑老虎便是寻着这毒蜥蜴而来的……” “蜥蜴已植蛊,黑老虎还寻它做什么?”荆钗讶异,伯阳却有些啼笑皆非: “赌输了蜥蜴,黑老虎又自己养了一只千足蜈蚣,也就是那天竺虫。不曾想,这毒蜥蜴竟是那天竺虫的克星……” 不言而喻,黑老虎怕死之至,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伯阳,以保住他的老命。 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的命中的定数,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难怪黑老虎第一次见她时,会是那种笑声,原来玄机在这里。 想及黑老虎已经在世上活了那么久,荆钗就不免在心中问,植过蛊的伯阳,会不会也似黑老虎一般,活上百岁、甚至更多…… 若是他活那么久,那她呢? 转念又一想,现际的她,岂非是杞人忧天? 罢、罢、罢,想亦无奈。 “那……七草又是何意?”荆钗来了兴致,话音一转,问道。 “七草,即指那七种毒虫所喜的草木,也是它们依赖的栖息地。 毒蜥蜴,喜天楠竹,是以霡霂林便是我为它所植的。”伯阳轻描淡写,荆钗却急了: “相公不怕它为天敌所食?” 那蜥蜴已为伯阳所植,实则现刻已是与伯阳命系一体,一方亡,另一方也难逃厄运。 伯阳淡淡一笑,道: “它的天敌是银线蛇。” 荆钗险些惊呼出声,想起牡丹苑中被那条银线蛇所咬,再想想石仲月,她已了然于心,黑老虎为石仲月所植之蛊,定是那银线蛇。 难怪黑老虎涎皮赖脸要收石仲月为徒,到头来终归是为了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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