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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原载某年四月《解放周刊》)我在霞村的时候因为政治部太嘈杂,莫俞同志决定要把我送到邻村去暂住,实际我的身体已经复原了,不过既然有安静的地方暂时休养,趁这机会整理一下近二月来的笔记,觉得也很好,我便答应他到霞村去住两个星期,离政治部有三十里路。   同去的还有一位宣传科的女同志,她大约有些工作,但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一路显得很寂寞。加上她是一个“改组派”的脚,我的精神又不大好,我们上午就出发,可是太阳快下山了,才到达目的地。   远远看这村子,也同其他村子差不多。但我知道,这村子里还有一个未被毁去的建筑得很美丽的天主教堂和一个小小的松林,而我就将住在靠山的松林里,从这里可以直望到教堂。现在已经看到靠山的几排整齐的窑洞和窑洞上的绿色的树林,我觉得很满意这村子。   从我的女伴口里,我认为这村子是很热闹的;但当我们走进村口时,却连一个小孩子,一只狗也没有碰到,只是几片枯叶轻轻的被风卷起,飞不多远又坠下来了。   “这里从先是小学堂,自从去年鬼子来后就打毁了,你看那边台阶,那是一个很大的教室呢。”桂香(我的女伴)告诉我,她显得有些激动,不象白天那样沉默了。她接着又指着一个空空的大院子:“一年半前这里可热闹呢,同志们天天晚饭后就在这里打球。”   她又急起来了:“怎么今天这里没有人呢?我们是先到村公所去,还是到山上去呢?咱们的行李也不知道捎到什么地方去了,总得先闹清才好。”   村公所大门墙上,贴了很多白纸条,上面写着“××会办事处”、“××会霞村分会”、“……”。但我们到了里边,却静悄悄的找不到一个人,几张横七竖八的桌子空空的摆在那里。我们正奇怪。匆匆的跑来一个人,他看了一看我,似乎想问什么,接着又把话咽下去,还想不停的往外跑,但被我们叫住了。   他只好连连的答应我们:“我们的人嘛,都到村西口去了。行李?嗯,是有行李,老早就抬到山上了,是张大嫂家里。”他一边说一边也打量着我们。我们知道了他是农救会的人,便要求他陪同我们一道上山去,并且要他把我写给这边一个同志的条子送去。他答应了替我们送条子,却不肯陪我们,而且显得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把我们丢下独自跑走了。街上也是静悄悄的,有几家在关门,有几家门还开着,里边黑漆漆的,我们也没有找到人。幸好桂香对这村子还熟,她引导着我走上山,这时已经黑下来了,冬天的阳光是下去得快的。   山不高,沿着山脚上去,错错落落有很多石砌的窑洞,也常有人站在空坪上眺望着。桂香明知没有到,但一碰着人便要问:   “张大嫂的家是这样走的么?”“张大嫂的家还有多远?”“请你告诉我怎样到张大嫂的家里?”或是问:“你看见有行李送到张大嫂家去过么?   张大嫂在家么?”   回答总是使我们满意的,这些满意的回答一直把我们送到最远的、最高的刘家院子里,两只小狗最先走出来欢迎我们。接着便有人出来问了。一听说是我,便又出来了两个人,他们掌着灯把我们送进一个院子,到了一个靠东的窑洞里。这窑洞里面很空,靠窗的炕上堆得有我的铺盖卷和一口小皮箱,还有桂香的一条被子。   他们里面有认识桂香的,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的,后来索性把桂香拉出去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只好整理铺盖。我刚要躺下去,她们又涌进来了。有一个青年媳妇托着一缸面条,桂香、张大嫂和另外一个小姑娘拿着碗、筷和一碟子葱同辣椒,小姑娘又捧来一盆燃得红红的火。   她们殷勤的督促着我吃面,也摸我的两手、两臂。张大嫂和那媳妇也都坐上炕来了。她们露出一种神秘的神气,又接着谈讲着她们适才所谈到的一个问题。我先还以为她们所诧异的是我,慢慢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她们只热心于一点,那就是她们谈话的内容。我只无头无尾的听见几句,也弄不清,尤其是张大嫂说话之中,常常要把声音压低,象怕什么人听见似的那么耳语着。桂香已经完全变了,她仿佛满能干似的,很情说话,而且也能听人说话的样子,她表现出很能把握住别人说话的中心意思。另外两人不大说什么,不时也补充一两句,却那么聚精会神的听着,深怕遗漏去一个字似的。   忽然院子里发生一阵嘈杂的声音,不知有多少人在同时说话,也不知道闯进了多少人来。张大嫂几人慌慌张张的都爬下炕去往外跑,我也莫名其妙的跟着跑到外边去看。这时院子里实在完全黑了,有两个纸糊的红灯笼在人丛中摇晃,我挤到人堆里去瞧,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也是无所谓的在挤着而已,他们都想说什么,都又不说,只听见一些极简单的对话,而这些对话只有更把人弄糊涂的。   “玉蟾,你也来了么?”   “看见没有?”   “看见了,我有些怕。”   “怕什么,不也是人么,更标致了呢。”   我开始总以为是谁家要娶新娘子了,他们回答我不是的;我又以为是俘虏,却还不是的。我跟着人走到中间的窑门口,却见窑里挤得满满的是人,而且烟雾沉沉的看不清,我只好又退出来。人似乎也在慢慢的退去了,院子里空旷了许多。   我不能睡去,便在灯底下又整理着小箱子,翻着那些练习簿、像片,又削着几支铅笔。我显得有些疲乏,却又感觉着一种新的生活要到来以前的那种昂奋。我分配着我的时间,我要从明天起遵守规定下来的生活秩序,这时却有一个男人嗓子在门外响起了:   “还没有睡么?××同志。”   还没有等到我的答应,这人便进来了,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还文雅的乡下人。“周主任的信我老早就看到了,这地方还比较安静,凡事放心,都有我,要什么尽管问张大嫂。周主任说你要在这里住两个星期,行,要是住得还好,欢迎你多住一阵。我就住在邻院,下边的那几个窑,有事就叫这里的人找我。”   他不肯上炕来坐,地下又没有凳子,我便也跳下炕去:   “呵,你就是林同志,我给你的一个条子收到了么?请坐下来谈谈吧。”   我知道他正在这村子上负点责,是一个未毕业的初中学生。   “他们告诉我,你写了很多书,可惜我们这里没有买,我都没有见到。”   他望了望炕上开着口的小箱子。   我们话题一转到这里的学习情形时,他便又说:“等你休息几天后,我们一定请你做一个报告;群众的也好,训练班的也好,总之,你一定得帮助我们,我们这里最难的工作便是’文化娱乐‘。”   象这样的青年人我在前方看了很多很多,当刚刚接触他们的时候常常感到惊讶,觉得这些同自己有一点距离的青年们都实在变得很快,我又把话拉回来。   “刚才,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么?”   “李大妈的女儿涟涟回来了。想不到她才了不起呢。”即刻我感到在他的眼睛里面多了一样东西,那里面放射着愉快的、热情的光辉。   我正要问下去时,他却又加上说明了:“她是从八嘎人那里回来的,她已经在那里干了一年多了。”   “呵!”我不禁也惊叫起来了。   他打算再告诉我一些什么时,外边有人在叫他了,他只好对我说明天他一定叫涟涟来找我。而且他还提起我注意似的,说涟涟那里“材料”一定很多的。   很晚桂香才回来睡,她躺到床上老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住的唉声叹气。我虽说已经疲倦到极点了,仍希望她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今晚上的事情。   “不,××同志!我不能说,我真难受,我明天告诉你吧,呵!我们女人真作孽呀!”于是她把被蒙着头,动也不动,也再没有叹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我便到屋外去散步,不觉得就走到村子底下去了。我走进了一家杂货铺,一方面是休息,一方面买了他们很多枣子,是打算送给张大嫂家里煮稀饭吃的。那杂货铺老板听我说住在张大嫂家里,便挤着那双小眼睛,有趣的低声问我道:   “她那侄女儿你看见了么?听说病得连鼻子也没有了,那是给鬼子糟蹋的呀。”他又转过脸去朝站在里边门口的他的老婆说: “亏她有脸面回家来,真是她爹李金生的报应。”   “那娃儿向来就风风雪雪的,你没有看见她早前就在街上浪来浪去,她不是同万天宝打得火热么?要不是万天宝穷,她不老早就嫁给他了么?”那老婆子拉着衣角走了出来。   “谣言可多呢,”他转过脸来抢着又说,这次他的眼睛已不再眨动了,却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听说起码一百个男人总’睡‘过,哼,还做了八嘎官太太,这种缺德的婆娘,是不该让她回来的。”   我忍住了气,因为不愿同他吵,就走出来了。我并没有再看他,但我感觉到他又眯着那小眼睛很得意的望着我的背影。   走到天主堂转角的地方,又听到有两个打水的妇人在谈着,一个说:   “还找过李神父,一定要做姑姑,李神父问她理由,她不说,只哭,知道那里边闹的什么把戏,现在呢,弄得比破鞋还不如……”   另一个便又说:“昨天他们告诉我,说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唉,怎么好意思见人!”   “有人告诉我,说她手上还戴得有金戒指,是鬼子送的哪!”   “说是还到大同去过,很远的,见过一些世面,鬼子话也会说哪……”   这散步于我是不愉快的,我便走回家来了。这时桂香已不在家,我就独自坐在窑洞里读一本小册子。   我把眼睛从书上抬起来,就看见靠墙立着两个粮食篓子,那大约很有历史的吧,它的颜色同墙壁一般黑,我把一块活动的窗户纸掀开,就看见一片灰色的天(已经不是昨天来时的天气了)和一片扫得很干净的土地,从那地的尽头上,伸出几株枯枝的树,疏疏朗朗的划在那死寂的铅色的天上。   院子里简直没有什么人走动。   我又把小箱子打开,取出纸笔来写了两封信。怎么桂香还没回来呢?我忘记她是有工作的,而且我以为她是将与我住下去似的了。冬天的日子本来是很短的,但这时我却以为它比夏天的还长呢。   后为我看见那小姑娘出来了,于是跳下炕到门外去招呼她,她只望着我笑了一笑,便跑到另外一个窑洞里去了。我在院子里走了两个圈,看见一只苍鹰飞到教堂的树林子里边去了。那院子里有很多大树。   我又在院子里走起来,我走到靠右边的尽头处,我听见有哭泣的声音,是一个女人,而且在压抑住自己,时时都在擤鼻涕。我努力的排遣自己,思索着这次来的目的和计划,我一定要好好休养,而且按着自己规定的时间去生活。于是我又回到房子里来了,既然不能睡,而写笔记又是多么无聊呵!   幸好不久张大嫂来看我了,她一进来,那小姑娘跟着也来了,后来那媳妇也来了。她们便都坐到我的炕上,围着一个小火盆。那小姑娘便检阅着那小方炕桌上的我的用具。“那时谁也顾不到谁,”张大嫂述说着一年半前鬼子打到霞村来的事,“咱们住在山上的还好点,跑得快,村底下的人家有好些都没有跑走,也是命定下的,早不早迟不迟,这天咱们家的涟涟却跑到天主堂去了,后来才知道她是找那个外国神父要做姑姑去的,为的也是风声不好,她爹正在替她讲亲事,是西柳村的一家米铺的小老板,年纪快三十了,填房,家道厚实,咱们都说好,就只涟涟自己不愿意,她向着她爹哭过。别的事她爹都能依她,就只这件事老头子不让,咱们老大又没儿,总企望把女儿许个好人家。谁知道涟涟却赌气跑下天主堂去了,就那一忽儿,落在火炕了哪,您说做娘老子的怎不伤心……”   “哭的是她的娘么?”   “就是她娘。”   “你的侄女儿呢?”   “侄女儿么,到底是年轻人,昨天回来哭了一场,今天又欢天喜地到会上去了,才十八岁呢。”   “听说做过八嘎人太太,真的么?”   “这就难说了,咱也摸不清,谣言自然是多得很,病是已经弄上身了,到那种地方,还保得住干净么?小老板的那头亲事,还不吹了,谁还肯要鬼子用过的女人!的的确确是有病,昨天晚上她自己也就说了。她这一跑,真变了,她说起鬼子来就象说到家常便饭似的,才十八岁呢,已经一点也不害臊了。”   “万天宝今天还来过呢,娘!”那媳妇悄声的说着,又用着探问的眼睛望着二妈。   “万天宝是谁呢?”   “是村底下磨房里的一个小伙计,早先小的时候同咱们涟涟同过一年学,两个要好得很,可是他家穷,就连咱们家也不如,他正经也不敢怎样的,偏偏咱们涟涟痴心痴意,总要去缠着他,一来又怪了他;要去做姑姑也还不是为了他?自从涟涟给八嘎鬼弄去后,他倒常来看看咱们老大两口子。起先咱们大爹一见他就气,有时骂了他,他也不说什么,骂走了第二次又来,倒是一个有良心的孩子,现在自卫队当一个小排长呢。他今天又来了。好象向咱们大妈求亲来着呢,只听见她哭,后来他也哭着走了。”   “他知不知道你侄女儿的情形呢?”   “怎会不知道?这村子里就没有人不清楚,全比咱们自己还清楚呢。”   “娘,人都说万天宝是个傻孩子呢。”   “嗯,这孩子总算有良心,咱是愿意这头亲事的。自从鬼子来后,谁是有钱的人呢?看老大两口子的口气,也是答应的。唉,要不是这孩子,谁肯来要呢?莫说有病,名声就实在够受了。”   “就是那个穿深蓝色短棉袄,戴一顶古铜色翻边毡帽的。”小姑娘闪着好奇的眼光,似乎也很了解这回事。   在我记忆里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影:今天清晨我动身出外散步的时候,看见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着一副很机伶也很忠厚的面孔,他站在我们院子外边,却又并不抒算走进来的样子;约莫当我回家时,又看他从后边的松林里走出来。我只以为是这院子里人或邻院的人,我那时并没有很注意他,现在想起来,倒觉得的确是一个短小精悍、很不坏的年轻人。   我的休养计划怕不能完成了,为什么我的思绪这样的乱?我并不着急于要见什么人,但我幻想中的故事是不断的增加着。桂香现出一副很明白我的神气,望着我笑了一下便走出去了。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来回在炕上忙碌下一番;觉得我们的铺、灯、火都明亮了许多。我刚把茶缸子去搁在火上的时候,果然桂香已经又回到门口了,我听见她后边还跟得有人。   “有好人人来了,××同志!”桂香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噗哧一笑:“嘻……”   在房门口我握住了这并不熟识的人的手了。她的手滚烫,使我不能不略微吃惊。她跟着桂香爬上炕去时,在她的背上,长长的垂着一条发辫。   这间使我感到非常沉闷的窑洞,在这新来者的眼里,却很新鲜似的,她拿着满有兴致的眼光环绕的探视着。她身子稍稍向后仰的坐在我的对面,两手分开撑住她坐的铺盖上,并不打算说什么话似的,最后便把眼光安详的落在我的脸上了。阴影把她的眼睛画得很长,下巴很尖。虽在很浓厚的阴影之下的眼睛,那眼珠却被灯光和火光照得很明亮,就象两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字里的洞开的窗子,是那么坦白,没有尘垢。   我也不知道如何来开始我们的谈话,怎么能不碰着她的伤口,不会损害到她的自尊心。我便先从缸子里倒了一杯已经热了的茶。   “你是南方人吧?我猜你是的,你不象咱们省里的人。”倒是涟涟先说了。   “你见过很多南方人么?”我想最好随她高兴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   “不,”她摇着头,仍旧盯着我瞧,“我只见过几个,总是有些不同。   我喜欢你们那里人,南方的女人都能念很多很多的书,不象咱们,我愿意跟你学,你教我好么?”   我答应她之后忽的她又说了:“八嘎的女人也都会念很多很多书,那些鬼子兵都藏得有几封写得漂亮的信:有的是他们的婆姨来的,有的是相好来的,也有不认识的姑娘们写信给他们,还夹上一张照片,写了好些肉麻的话,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心,总哄得那些鬼子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听说你会说八嘎话,是么?”   在她脸上轻微的闪露了一下羞赧的颜色,接着又很坦然的说下去:“时间太久了, 跑来跑去一年多, 多少就会了一点儿, 懂得他们说话有很多好处。”   “你跟着他们跑了很多地方么?”   “并不是老跟着一个队伍跑的,人家总以为我做了鬼子官太太,享富贵荣华,实际我跑回来过两次,连现在这回是第三次了。后来我是被派去的,也是没有办法,我在那里熟,工作重要,一时又找不到别的人。现在他们不再派我去了,要替我治病。也好,我也挂牵我的爹娘,回来看看他们。可是娘真没有办法,没有儿女是哭,有了儿女还是哭。”“你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她吃的苦真是想也想不到。”桂香又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象要哭似的,“做了女人真倒霉,涟涟你再说吧。”她更挤拢去,紧靠她身边。   “苦么,”涟涟象回忆着一件辽远的事一样,“现在也说不清,有些是当时难受,于今想来也没有什么;有些是当时倒也马马虎虎的过去了,回想起来却实在伤心呢,一年多,日子也就过去了。这次一路回来,好些人都奇怪的望着我。就说这村子的人吧,都把我当一个外路人,也有亲热我的,也有逃避我的。再说家里几个人吧,还不都一样,谁都情偷偷的瞧我,没有人把我当原来的涟涟看了。我变了么,想来想去,我一点也没有变,要说,也就心变硬一点罢了。人在那种地方住过,不硬一点心肠还行么,也还是因为没有办法,逼得那么做的哪!”   一点有病的象征也没有,她的脸色红润,声音清晰,不显得拘束,也不觉得粗野。她并不含一点夸张,也使人感觉不到她有过什么牢骚,或是悲凉的意味,我忍不住要问到她的病了。   “人大约总是这样,哪怕到了更坏的地方,还不是只得这样,硬着头皮挺着腰肢过下去,难道死了不成?后来我同咱们自己人有了联系,就更不怕了。我看见八嘎鬼子在我捣鬼以后,吃败仗,游击队四处活动,人心一天天好起来,我想我吃点苦,也划得来,我总得找活路,还要活得有意思,除非万不得已。所以他们说要替我治病,我想也好,治了总好些。这几天病倒不觉得什么了,路过张家驿时,住了两天,他们替我打了两次药针,又给了一些药我吃。只有今年秋天的时候,那才厉害,人家说我肚子里面烂了,又赶上有一个消息要立刻送回来,找不到一个能代替的人,那晚上摸黑路我一个人来回走了三十里,走一步,痛一步,只想坐着不走了。要是别的不关紧要的事,我一定不走回去了,可是这不行哪,唉,又怕被鬼子认出我来,又怕误了时间,后来整整睡了一个星期,才又拖着起了身。一条命要死好象也不大容易,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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