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义人已被苍天抛！人间乐趣固稀少 潦倒尘埃苦断肠， 受尽凌辱把命丧！ 须知悲惨岁月辛酸泪，上帝一一记心内； 天国悠悠万年福，尽偿儿女尘世苦。布莱安特 辽远的旅程总会有个尽头漫长的黑夜总会捱到天明。光阴总是时刻不停地逝去，催促着恶人的白昼进入永恒的黑夜，义人的黑夜进入永恒的白昼。我们已经随着我们卑微的朋友在奴隶制度的幽谷里走了一段这么长的路程：起先是经过一座安逸而舒畅的百花园；接着便是离乡背井，丢下了骨肉亲人。后来，我们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小岛上和他一起等待过，岛上慷慨好义的人们用鲜花掩盖起他的锁链；到末尾，人世间的最后一线希望在黑暗中熄灭了。我们看到：人间一片漆黑时，天上那神仙世界却星光明亮，放射出意义深远的新光芒。 晨星高挂在群山之巅，一阵阵非尘世所有的和风显示着太阳神之宫即将启扉。 凯米和艾米的逃亡把雷洛原来就很粗暴的脾气激怒到了极点。可想而知，他的怒火会转移到毫无保障的小汤头上。当他匆匆忙忙向侍者们宣布这个消息时，小汤的眼睛忽然闪亮了一下，两只手突然举了起来，这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还留意到小汤没有参加追捕的行列。本来他想强迫他去；可是，以前他命令小汤参与一些残暴行为时，已经领教过他那股顽强劲儿。因此，不愿在这紧急关头停下来和他发生冲突。 因此，小汤就待在家里，和几个跟他学会了祈祷的黑人为逃亡者的脱险而祷告。 雷洛回家时精神沮丧，内心那由来已久的仇恨，顿时达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自从把他买回来以后，这个人不是一直在死命地、不可抵挡地、不断地跟他对抗吗？他身上不是有那么一股倔强劲儿吗？尽管他不言不语，那股子劲儿却象地狱的烈火一般，烧得他浑身发烫吗？ “我恨透他了！”那天夜里雷洛靠在床头说道；“我真恨他！难道他 不是我的人吗？难道我不能随意摆布他吗？谁敢拦阻我呢？真奇怪。”说 罢，雷洛使劲捏紧拳头晃了几下，仿佛要把手里什么东西捏碎似的。 不过，小汤是个忠实而值钱的佣人；尽管雷洛因而更加恨他，可是这个条件本身对他来说，多少还有点约束力。 第二天早晨，他决定暂时不说什么；打算从邻近几个庄园纠集一伙人， 带着猎狗和枪枝，把沼地团团包围起来，彻底搜索一遍。如果马到功成，那 就万事大吉；否则的话，他可要把小汤叫到他面前来；那时（他不禁咬牙切 布莱安特（ＷｉｌｌｉａｍＣ.Ｂｒｙａｎｔ，１７９４１８７８），国家诗人。 齿，怒火中烧），那时，他非治服那家伙不可，否则这时，他恶从胆边生，暗自拿定了主意。 你们说东家的利益对奴隶来说，是一种有力的保障。当一个人狂暴的脾气发作起来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明知故犯地、睁着眼睛出卖给魔鬼，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肉体呢？ “哼，”凯米在顶楼上板壁的洞眼里观察时说，“今天的搜索又快开始了。” 大宅前面的场子上有三四个骑马的人在那里跃腾着；还有三四条陌生的猎狗在跟牵它们的侍者挣扎着，狗与狗之间则互相对吠不休。 这伙人之中有两个是邻近庄园上的监工，还有几个是雷洛城里的酒肉朋友，赶到这里来凑热闹的。这伙人一个个面目可憎。雷洛非常大方，正用白兰地招待他们和邻近庄园上派来帮忙的侍者们呢；因为每逢这种请人帮忙的场合，尽量使侍者们觉得象过节一样，这一点是十分要紧的。 凯米把耳朵贴在洞眼上。那天早上的风是朝大宅这个方向吹的，因此，他们说的话，很多她都听见了。她听见他们在划分地区，议论猎狗的优缺点，宣布关于开枪的命令。还有，如果捉到她们的话，怎么区别对待等等。这时，她那张阴沉而严峻的面孔上不由露出一丝讥诮的微笑。 凯米退了回来，仰望着苍大，合着双手喊道：“全能、伟大的上帝！我们全都是罪人；可是，难道我们犯的罪比别人更严重，因而要受这种待遇吗？”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和声调都万分恳切。 “姑娘啊，要不是为你着想，”她望着艾米说，“我情愿出去自首；谁要是一枪把我打死，我还会感谢他呢！自由对我有什么用处呢？它能把我的儿女还给我吗？它能使我恢复从前那种样子吗？” 象孩子一样单纯的艾米，在凯米心情不好时，多少有点怕她。她好象有点迷惑不解，但没有作声，只是温柔地捏住她的手。 “别这样！”凯米说，一面挣脱她的手。“你这样会使我爱上你的；而我这一辈于再也不想爱什么人了！” “苦命的凯米！”艾米说；“别这样想！要是上帝让我们得到自由的话，也许他会把你的女儿还给你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象女儿一样对待你的。我知道，我这一辈子再也别想见到我那苦命的老妈妈了！凯米，不管你爱不爱我，我是一定要爱你的！” 艾米温柔、天真的气质终于得胜了。凯米在她身旁坐下来，一只胳臂挽住她的脖子，抚摸着她那柔软、棕色的头发，不由得热泪盈眶。艾米用那爱慕的目光，凝视着她那双秀丽而柔和的眼睛。 “哦，爱姆！”凯米说，“我一直都在如饥似渴地想念我的儿女，我渴望再见到他们，眼睛都快望穿了。这儿！这儿！”她捶着胸脯说，“这里面是一片荒凉，一片空虚！要是上帝肯把我的儿女还给我，那我就能够祷告了。” “你一定要依靠他，凯米，”艾米说。“他是我们的天父啊！” “我们犯了天怒，”凯米说；“他气得背过脸去，不理我们了。” “不！凯米，他会对我们大发慈悲的！让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吧，”艾米说。“我一直是充满了希望的。” 这次搜索时间很长，十分热闹，而且非常彻底，但依旧失败了；当雷格 里精疲力竭、垂头丧气地翻身下马时，凯米以阴郁和幸灾乐祸的神情俯视着他。 “我说，昆宝，”他喊道，一面在客厅里的椅子上躺了下来，“你马上 把小汤那家伙押到这儿来！一定是这个老混蛋出的主意。他要不说出来，我 不剥他的皮才怪呢。” 山宝和昆宝二人虽然互相妒恨，但是他们对小汤都恨之入骨；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完全一致的。雷洛一开头就对他们说过，他把小汤买回来，是准备自己出门时，叫他当总管的。打那时起，他们就对小汤怀恨在心；加以他们奉承拍马成性，看见他愈来愈不得东家的意，这种仇恨更是变本加厉。因此，昆宝就劲头十足地去执行命令了。 小汤听到召唤，心知大难临头；他也知道他要对付的是个暴戾成性、专 横跋扈的人。但是，上帝给了他力量，使他拿定了主意，宁死也不能出卖那 两个孤苦无助的人。 他把篮子放在垄边，抬头祷告道，“我把我的灵魂托付在您的手中！上 帝啊，我的真神！您己救赎了我！”接着，便默默无言地让昆宝粗暴、蛮横 地把他抓住。 “嘿嘿！”那彪形大汉一面说，一面拽着他往前走；“这下子你可有苦头吃了！老爷火可大了！这次你可逃不过去了。瞧着吧，保你吃不了兜着走，错不了。居然刁唆老爷的侍者逃跑，看你怎么有脸去见他。够你受的，瞧着吧！” 这些恶言恶语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耳旁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说，“那杀身体以后，不能再作什么的，不要怕他们。”那苦命人听了这话，全身的神经和筋骨都震颤起来，仿佛上帝的手触到了他的身体似的。他只觉得自己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往前行走时，两旁的树木、奴隶们的茅屋、那个使他受屈辱的场景，就象在疾驰的车子两旁一掠而过的景物一样，一阵风似地从他身边闪过去了。他的灵魂在悸动着：天国的家已经在望，解脱的时刻就在眼前了。 “好哇，小汤！”雷洛走过去恶狠狠地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怒 气冲大他说。“我已经下了狠心要宰了你，知道吗？”“那很可能，老爷，”小汤镇静他说。雷洛用冷酷得可怕的声调说：“一点也不假，汤 姆，除非你把那两个婆娘的事说出来！”小汤没有答话。“听见没有？”雷洛一面跺脚，一面象一头怒狮一般吼道。“说 呀！”“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老爷！”小汤慢吞吞地用果断、从容不迫的语调 答道。“你这个老不死的黑嘛哩徒，你敢说你不知道？”雷洛说。小汤没有作声。“你说！”雷洛咆哮道，一面狠狠地打了小汤一拳。“你知道不知 道？”“我知道，老爷；可是我不愿说，我宁可死！” 雷洛倒抽了一口长气。他抑制住怒火，抓住小汤的胳膊，面孔几乎碰到了小汤的脸，然后用可怕的声调说，“听着，小汤！以前我放过你一次，你就以为我说话不算数。可这次我确已下定了决心，赔钱也认了。你老跟我打拗：这次如果你不屈服，我就宰了你！两条路任你自己挑！我得算算你身上有多少滴血，叫它一滴一滴地流，一直到你屈服为止。” 小汤抬起头来，望着他的东家答道，“老爷，要是你得了病，遇到灾，落了难，或是奄奄一息，而我能救你的话，我愿意为你流血去死；要是流尽我这个老骨头的血，能拯救你的宝贵的灵魂，我愿毫不吝啬地把它献给你，就象救主为我流血那样。老爷啊！别让你的灵魂背上这么个大罪名吧！这对你自己的损害比对我的还大呀！随你怎么折磨我，我的灾难很快就会过去；可是，如果你不忏悔的话，你的灾难却永远也没有完哪！” 这一番热情迸发的话，就象暴风雨暂停之际，突然听到一段美妙无比的灿乐一样，一时使全场的人鸦雀无声。雷洛站在那里张口结舌地望着小汤；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见老时钟的“的答”声，在默默地数记着对那颗冷酷的心的最后宽限和考验的时间。 这都是一刹那之间的事。雷洛踌躇了片刻，内心激起了一丝踟蹰和悔 改之意紧接着，邪恶的本性又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接着，雷洛怒 气冲冲地一拳把那受难者打翻在地。 血腥、残暴的场景实在是骇人听闻，令人听了不免心惊胆战。有的人敢作的事，有的人却不忍卒听。我们的同胞和教友遭受的苦难，真是令人听了痛心疾首，即使在密室中都不忍说出口来！可是，我的祖国啊！这些事都是在你的法律庇护之下做出来的啊！嘛哩啊！你的教会看到这一切，却保持着缄默！ 然而，昔日里有这么一个人，他所受的灾难把一架折磨人、欺凌人、侮 辱人的刑具，变成了光辉、荣耀和永生的标志；他的精神所在之处，鞭 挞、流血和凌辱，都只能使一个嘛哩徒的最后斗争更加光荣。 在那漫长的黑夜中，以勇敢和爱人之心在那间破屋子里忍受着残酷的殴 打和鞭挞的那个黑人，难道他是孤立的吗？不！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只有他看得见），“好象人子的模样。”那试探者也在他身旁站着，被他自己凶恶、暴戾的意志迷住了心窍，每 时每刻都逼着他出卖那两个无辜的人，以免自身皮肉受苦。可是那勇敢和忠实的黑人坚定不移地依靠那永恒的磐石。象他的救主一样，他知道如果他要拯救别人，就拯救不了自己；最毒辣的手段也逼不出他的口供来，只能使他祷告上苍，或口吐坚信上帝的话语。 “他快完蛋了，老爷，”山宝说，看到受难者那种坚毅不拔的精神，连 他也不由得受到了感动。“打，一直打到他屈服为止！给他！给他！”雷洛咆哮道。“他 不说出来，我就叫他身上的血都流光！”小汤睁开眼睛来望着他的东家。“你这个可怜虫啊！”他说，“你不能 再把我怎么样了！我诚心诚意地宽恕你！”说罢，就昏厥过去了。“我看这下子他是真的完蛋了，”雷洛走过去看了一眼说。“没错 儿！哼，他的嘴巴总算是封上了这至少是件痛快事。”是的，雷洛；可是谁能封上你灵魂中的那张嘴巴呢？你的灵魂已经不可救药，忏悔和祈祷都已无济于事了！ 可是，小汤还没有死。他的奇妙的语言和虔诚的祷告感动了那两个助纣为虐的黑人的冷酷的心。因此，雷洛一走，他们就把他放下来，愚蠢地设法把他救活过来，仿佛这对他有什么益处似的。 “我们这件事做得真是罪过啊！”山宝说。“但愿将来受报应的是老爷，不是我们才好。” 他们洗净了他的伤口用一些废棉絮铺了一个简陋的铺，让他躺在上面。其中一个还悄悄跑到大宅里去，向雷洛要了一杯白兰地，摊说是自己累了，想杯酒喝。他把酒带回来，从小汤嘴里灌了下去。 “哦，小汤！”昆宝说，“我们对你太狠毒了！”“我诚心诚意地宽恕你们！”小汤用微弱的声音说。“哦、小汤！请你告诉我们，耶稣到底是什么人啊？”山宝问道。“就 是今天晚上从头到尾这样支持你的那位耶稣他是谁呀？” 这个名字唤醒了他那奄奄一息。不断如缕的灵魂、他倾吐了几句有关圣上耶稣的令人振奋的话语他的生平、他的死、他那亘古长存的圣灵以及他拯救世人的威力。 那两个粗野的黑人不约而同地落泪了。“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事呢？”山宝说；“可是我真相信！我没法不信！救主耶稣啊，饶恕我们吧！”“可怜虫啊！”小汤说，“我甘愿忍受这一切苦难，只要它能使你门皈依耶稣！主啊！求你把这两个人的灵魂赐给我吧！”上帝答应了他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