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奴隶堆栈!这样一个场所也许会在我们有些读者的脑海中勾引起种种恐怖的景象。在他们想象中,这也许是一所污秽阴暗的破房子,一座“丑陋不堪、空旷无边、暗无天日”、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可是不然,天真的朋友;在那个时代,人们已经学会了一套老练而文明的作孽本领,以免社会上的体面人士见了怵目惊心。侍者在市面上行情很好,因此给他们吃得好,把他们洗得干干净净,对他们照料得非常周到,为的是到了拍卖那天,一个个养得肥头大耳、身体壮实、容光焕发。西川的奴隶堆栈,从外表上看来,跟别的房子差不多,收拾得很干净。堆栈外面有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每天你可以看到几排男女黑人在里面站着,作为椎栈里面那些等待拍卖的侍者的样品。
接着,就会有人殷勤地招待你进去看货。里面你可以看到一大堆别人的丈夫、妻子、兄弟、姐妹、父亲、母亲和儿女,“零售、批发悉听贵客尊便!”可叹世人那不灭的灵魂,乃是嘛哩当年在地动山崩、坟墓震裂之际,历尽苦难,用自己的鲜血拯救出来的;如今居然可以随意买卖、租借和抵押,甚至可以随顾客高兴,或是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用杂货或布匹交换。
丽丽与奥菲小姐谈话之后隔了一两天,小汤、道尔夫和圣?克莱
亚家其他五六个佣人就被送到XX街一家奴隶堆栈,在该栈老板凯斯先
生的亲切照拂下,等待第二天拍卖。
小汤随身带有一口装满了衣物的大箱子,其他各人大多也是如此。他们被领进一间狭长的房间里过夜。屋子里已经有许多男黑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肤色深浅不一,在里面违心地逗趣作乐,不时还可以听到哄堂大笑的声音。
“啊哈!对呀!乐吧,伙计们,乐吧!”堆栈老板凯斯先生说。“我这儿的人老是这么快活!噢,原来是山宝!”他对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夸奖道;因为那人正在表演一些低级的滑稽玩艺儿;刚才小汤听见的哄笑声,原来就是他逗引起来的。
小汤没有心情去跟那些人起哄作乐,这是不难理解的。因此,他把箱子放得离那个热闹圈子远远的,在箱子上坐了下来,把头靠在墙上。
侍者贩子们煞费苦心地在侍者中制造热闹、欢乐的气氛,以便麻醉他们的思想,使他们忘掉自己的恶劣处境。一个侍者从北方市场上被卖开始,直至到达南方为止,要经受一连串的训练。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按部就班地使他变得麻木不仁、不动脑筋和冷酷无情。侍者贩子们在弗吉尼亚州或是海天省买进一批侍者之后,就把他们押送到一个近便而适宜于养息的场所(往往是一个有温泉的地方)去豢养。侍者们在那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难免有人会感到烦闷;因此经常有一个琴师给他们拉提琴,老板还每天叫他们跳舞。有些人怀念妻子、儿女和故乡的心情太殷切,实在高兴不起来。凡是不肯寻欢作乐的人,就会引起老板的注意,被看作脾气阴沉的危险分子,而且会使专横狠毒的侍者贩子对他们横加摧残。他们一天到晚得装出一副活跃机灵、喜气洋洋的样子(尤其是在顾客面前),一则希望碰上个好东家,二则害怕找不到主顾会遭到侍者贩子的虐待。
出自罗马诗人维吉尔的长诗《伊尼亚德》。
“那个黑炭在干吗呢?”凯斯先生出去之后,山宝向小汤走过去问道。山宝生得皮肤漆黑、身材高大、精神勃勃、口齿伶俐,并且还会做各种各样的把戏和鬼脸。
“你在这儿干吗?”山宝走到小汤身边,用手指头逗趣地在他腰间戳了
一下问道;“想心思,唔?”“我明天就要被拍卖了!”小汤低声答道。“就要被拍卖了呵!呵!伙计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我还求之不
得呢!你看,我把他们都逗乐了吧!怎么,你们这一批人明天都去吗?”山
宝问道,一面很随便地把手搭在道尔夫肩膀上。“请别碰我!”道尔夫气势汹汹地说,一面极端轻蔑地站了起来。“天哪,伙计们!这可是一个白黑炭呢有点儿奶油色,看见吗?还
洒了香水呢!”他走到道尔夫身边用鼻子嗅了嗅说。“天哪,他到烟草店里去倒挺合适;人家可以拿他当香精去熏鼻烟!天哪,足够一家香烟铺用的呢。不够才怪!”
“我说,走开点,行不行?”道尔夫忿忿地说。
“天哪,咱们火气可不小。咱们是白黑炭嘛!瞧瞧咱们!”山宝滑稽地模仿着道尔夫的派头说。“多气派,多文雅。我看咱们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不错,”道尔夫说。“要是我的东家在世的话,可以把你们这些人
当一堆破烂一古脑儿买下来。”“天哪,你瞧瞧,”山宝说;“咱们有多阔气啊!”“我是圣?莱里家的人,”道尔夫骄傲地说。“啊呀,是吗?他们家真他妈的走运,这下子可把你撵走了。我看他们
准会把你跟瓶瓶罐罐一堆卖出去!”山宝挑衅地笑道。
道尔夫受了这番奚落,不由怒火中烧,当即气冲冲地向对方扑了过去;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挥拳乱打。人们大嚷大笑,喧嚣不已。这时老板闻声而至。
“怎么啦,伙计们?别闹别闹,”他一面说,一面挥动一根很粗的皮鞭往屋里走。大家纷纷向四面闪开,只有山宝,作为特许的小丑,仗着老板的青睐,没有动弹。老板每次举起鞭子来抽他时,他都嘻皮笑脸地闪了过去。“啊哟,老爷!又不是我们。我们一向老老实实的。都是这些新来的人。他们真气人,老是跟我们找岔!”老板听了,便转过身去,不问青红皂白,朝小汤和道尔夫抽了几鞭子,又踢了几脚。然后嘱咐大家好好听话,赶快睡觉;说毕就出去了。
男寝室里发生这事的时候,读者诸君也许很想到隔壁女寝室里去看一眼吧。各位可以看见里面地板上睡着数不清的女人。她们睡的姿势各不相同,肤色深浅不一(从纯黑色到白色都有),年龄老幼也不相同(从童年到老年都有)。这时都睡着了。这里是一个聪明伶俐、年方十岁的小姑娘,她的母亲昨天刚被卖掉,今天晚上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哭着哭着就睡去了。那里是一个憔悴的老婆婆,瘦削的胳臂和长有老茧的手指头,说明了她的劳碌命。现在,她正在等待明天的拍卖。老板准备拿她当剩余货色抛售出去,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她们周围躺着四五十个女人,有的用毯子、有的用衣服蒙着脑袋。可是,在一个角落里,却有两个女人坐着。她们跟其他的人不
在一起,相貌也不同一般。其中一个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一代混血女人,衣着体面,有一双柔和的眼睛和一张温存而和蔼的面孔,脑袋上梳着个高髻,用一方上好的马得拉斯红手帕裹着;身上的衣裳剪裁得很合身,料子也相当好,说明她以前的主人家待她很优厚。偎倚在她身旁的是她的女儿,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从她更为白皙的肤色可以看出,她是个二代混血儿;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那妇人家的女儿。她也有一双柔和的黑眼睛,眉毛比她母亲的长一些;头上的鬈发呈浓艳的深棕色,衣着也非常整洁,两只手又白又嫩,说明她没有做过多少苦活。这母女俩明天也得和圣?莱里家几个佣人一起拍卖出去。她们的东家是纽约市某嘛哩教会的教徒;母女俩拍卖所得的款项,都将汇到他那里去。他收到汇款之后,将照常去参加他的救主(也是她们的救主!)的圣餐礼拜,就此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们姑且把这母女俩叫做小苏和艾米吧;从前她们是西川一位和蔼、虔诚的夫人的贴身使女;在夫人手下,她们受过严谨的教养和虔诚的宗教训练。她不但教她们读书识字,还孜孜不倦地用宗教的道理教导她们。在她们那种地位,这种命运就算得够幸福的了。然而,这位女恩人的产业是由她的独生子掌管的;由于他疏忽大意,挥霍无度,弄得债台高筑,终于落到破产的地步。他最大的债权人是纽约颇有声望的B公司。B公司写信通知该公司西川的代理律师。那律师依法扣留了他家的全部不动产(其中最值钱的是这两个女侍者和一大批农奴),并将情况报告了纽约方面,B教友既然如我们前面所说,是一位嘛哩徒,又是一个自由州的居民,对于这件事不免有点感到忐忑不安。他不喜欢贩卖奴隶和人的灵魂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这里牵涉到三万块钱呢。为了一个信念丢掉三万块钱,未免损失太大了。因此,经过再三考虑,并征求了多方的意见(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会投其所好)之后,B教友就写信给他的律师,嘱咐他采用他认为最妥善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然后把货款汇给他。
这封信到达西川的第二天,小苏和艾米就被依法扣留,并被押送到这家侍者堆栈来等待第二天早晨的拍卖。这时月光从铁窗中悄悄射进屋内,我们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们的身影,听到她们的对话。母女俩都在暗暗饮泣,而且都不愿对方听见自己的哭声。
“妈妈、你把头靠在我怀里,看能不能睡一会儿,”那姑娘强作镇静地
说。“我实在没有心思睡觉,爱姆;我睡不着!这恐怕是我们临别前最后
一夜了!”“哦,妈妈,别这么说!也许会有人把我们一起买去。谁知道呢?”“如果是人家的事,我也会这么说,爱姆;”那妇人家说。“可是我实
在担心会失掉你,因此总是想到事情坏的一面。”“噢,妈妈,那人说我们两个人看样子都很体面,可能很容易脱手。”小苏不由得想起那个人的面目和话语。她记得他看了看艾米的手,捧
起她的鬈发说她是上等货色。想起他那副模样,她心里厌恶到了极点。小苏受过一个嘛哩徒的教养,从小养成了天天读《圣语》的习惯。她跟任何一个嘛哩徒母亲具有同样的感情,生怕女儿被卖给人家过一辈子屈辱的生活。可是,她没有什么指望,也没有丝毫保障。
爱姆,艾米的爱称。
“妈妈,要是你能到人家去当厨子,我当侍女或是裁缝,我们一定可以
干得很出色,准没有错。我们明无尽量装得高兴一点、精神一点,告诉人家
我们都会干些什么,也许会有希望的,”艾米说。
“你明天把头发都梳直了,”小苏说。“为什么,妈妈?梳直了没有这样好看呀!”“是的,可是这样可以找到个好主顾。”“我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姑娘说。“正经人家看见你朴朴素素、规规矩矩,好象不爱打扮的样子,就会乐
意要你的。他们的脾胃我比你摸得清楚些。”小苏说。“好,妈妈,那就这样吧。”“还有,艾米,要是明天以后,我们就永无相见之日的话;要是我被
卖到一个老远的农庄去,你却被卖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的话;你要永远记住自己受过的教养和夫人对你的教导,把你的《圣语》和赞美诗带在身边,如果你忠实于上帝的话,他也会忠实于你的。”
那苦命女人说这番话时,心里十分沮丧;因为她知道一到明天,任何一个人(不管他多么坏、多么残忍、多么奸邪、多么毒辣),只要他出得起钱,就可以连灵魂带肉体一起占有她的女儿。到那时,孩子又有什么办法忠实于上帝呢?她一面把女儿搂在怀里,一面暗自思量着;这时,她巴不得女儿没有这样标致、没有这样妩媚。当她想起自己受过的那种纯正、圣洁的教养以及自己比一般侍者优越得多的命运时,心里更是痛苦,可是,除了祷告上苍之外,她简直束手无策。这两间整洁、体面的侍者监房里,已有不少这样的祷告上达天庭。这些祷告上帝并没有忘怀。这一点将来总有一天会得到证实的,因为《圣语》上这样写着:“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挂在这人的颈项上,沉在深海里。”
柔和、肃穆而宁静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屋里来,把铁栏杆的影子投射在地
板上那些正在睡眠的人身上。母女俩不由同声唱起一支凄楚而感情奔放的挽
歌,侍者们在葬仪上常唱的一首赞美诗:
啊,哭泣的丽丽在哪里?啊,哭泣的丽丽在哪里?平安到达了幸福国。她已去世升天堂;她已去世升天堂;平安到达了幸福国。
母女俩的歌喉具有独特的忧郁和柔和气质,曲调的旋律仿佛流露着对尘
世的绝望以及向往天堂的意境。歌声带着悲怆的情调,一段接着一段荡漾在
黑暗的监房里。
啊,保罗和塞拉斯在哪里?
啊,保罗和塞拉斯在哪里?平安到达了幸福国。
他们已去世升天堂;
他们已去世升天堂;
平安到达了幸福国。
唱吧,苦命人啊!夜色匆匆,天明之后,你们即将生离死别!
可是,这时天色已亮,人们都已起床。凯斯大老倌喜气洋洋,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要准备一大批货送去拍卖。他敏捷地督促大家梳洗打扮,并且告诉每个人装出高兴、精神的样子来。最后大家围成一个圈子,在出发到侍者交易所去之前,让老板作一次最后的检阅。
凯斯先生头戴棕榈帽,嘴叼雪茄烟,挨个儿检查了一遍,给他的商品作了一些最后的修饰。
“这是怎么回事?”他走到小苏和艾米面前时问道。“你的鬈发哪儿去了?”
那姑娘羞怯地望了母亲一眼,她母亲立即机灵地(这是黑人常有的本事)答道:
“是我昨天晚上叫她把头发梳得这样整整齐齐、光光溜溜的,不要那么一圈一圈蓬着;这样看起来更庄重一些。”
“讨厌!”那侍者贩子粗鲁地说。接着就转过脸去对那姑娘说,“马上去把头发卷起来,要卷得漂漂亮亮的!”他用手里的藤条啪地抽了一下之后又说,“还得赶快回来,听见吗?”
“你去给她帮忙,”他又对她母亲说;“卷了头发差不多可以多卖一百块钱呢!”315
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圆穹顶下,许多不同国籍的人士,在大理石地板上熙熙攘攘地走动着。圆形大厅的四周,为演说人或拍卖人设置了几个小讲坛,或是拍卖站。大厅两旁的讲坛被两位才气横溢的先生占据着;他们正在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紧逼着那些赏识其商品的行家们提高投标价码。另一端的讲坛还空着,周围站着一群侍者,正在等待拍卖开市。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圣?莱里家那几个佣人小汤和道尔夫等。小苏和艾米也在那里焦灼而颓丧地等待着她们的时刻。这伙侍者面前围着好些看客,有打算买的,也有不打算买的,情况各有不同。他们一面随意用手扳弄、检查着那些黑人,一面品头评脚,就象骑师们评论一匹马的好坏似的。
“喂,阿尔夫!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有一位衣着入时的青年正在用单眼镜仔细打量道尔夫,另外一位阔少一面拍拍那人的肩膀,一面问道。
“噢,我正缺少一个听差,听说圣?莱里家那批侍者要出笼,打算来看看他这个”
“我才不买圣?莱里家的人呢!全都给惯坏了,个个是这样。而且放肆得要命!”对方说。
“这个你可不必担心!”前面那人说。“我要买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打掉他们的臭架子,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新东家可不象圣?莱里先生那么好对付罗。说实话,我想买这个家伙。我喜欢他那副样子。”
“供养他这么个人非弄得你倾家荡产不可,你瞧着吧!他可阔气得要命呢!”
“不错,可是这位大老倌会知道,在我名下可阔气不成了。只要把他送到鞭笞站去几回,狠狠杀杀他的威风就行了!你看他会不会改邪归正!哼,
我早晚得叫他改过来,你瞧着吧!我决定买啦。”
小汤一直站在那里默默观察着面前那群人的面孔,希望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东家。先生,如果你也处在这种困境之中,被迫要从二百个人之中挑选一个对你掌有绝对权力、可以把你任意摆布的东家的话,恐怕你也会象小汤一样发现能使你满意的主顾是多么少啊!小汤看见各式各样的人有肥硕、粗鲁的大块头,有干瘪、爱唠叨的矮个子,也有长脸蛋、又瘦高个的精明鬼,还有形形色色长得象矮树桩子的、庸庸碌碌的人。他们挑选他们的同类,就象人家拾木柴一样满不在乎,或是扔进火炉里,或是扔进篮子里,随他们高兴。可是,他找不到圣?莱里那样的人。
拍卖开始前不多一会儿,人丛里挤进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来。上身穿一件格子衬衫,胸口敞开着;下身穿一条又脏又旧的马裤。看他那活跃的样子,很象是存心想做笔生意的。他走到那堆侍者面前,就有条不紊地看起货来。小汤刚才看见他从远处走过来时,心里就不由感到厌恶和恐惧;当他愈走愈近时,这种感觉就随之增加。他虽然个子矮小,但看起来显然是力大无穷。说实话,他那子弹形的圆脑袋、茶褐色的粗眉毛、浅灰色的大眼睛以及焦黄色、又粗又硬的头发都不怎么招人喜欢。他那粗糙的大嘴巴里嚼着一口烟叶,不时以坚强的毅力和猛烈的威势向外喷射烟汁;他的手大得出奇,又黑又脏,手背上毛茸茸的,尽是汗斑。他的指甲很长,也脏得要命。那汉子当即随心所欲地挨个儿看着货。他抓住小汤的下巴,扳开他的嘴来检查他的牙齿,叫小汤卷起袖子,露出肌肉来给他看,又叫小汤转身,叫他跳几跳,试试他的脚劲。
“你是哪里长大?”他看完之后,简短地问道。
“坎特克,老爷,”小汤一面回答,一面两眼东张西望,仿佛想找个救星似的。
“你干过什么活?”
“替东家经营庄园,”小汤答道。
“说得倒挺象的!”那汉子简洁地说;说毕,就往前走去。他在道尔夫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在他那双擦得闪亮的皮靴上吐了一口烟汁,轻蔑地哼了一声就过去了,接着,他在小苏和艾米面前站住了脚,伸出一只又粗又脏的手去把那姑娘拉过身旁,从颈项一直摸到胸脯,又摸了摸她的胳臂,检查了一下她的牙齿,然后把她朝她母亲那边推了回去。从她母亲脸上可以看出,那面目狰狞的陌生人的一举一动都使她暗暗感到莫大的痛苦。
那姑娘吓得什么似的,不由得一下子哭了起来。
“住嘴,鬼丫头,”那侍者贩子喝道;“这儿不准哭哭啼啼的,马上就要开始拍卖了。”说着,拍卖果真开始了。
刚才说打算买道尔夫的那位阔少,果然以高标把他买去了;接着。圣?莱里家其余几个佣人也都陆续被人买走了。
“现在该你啦,伙计!听见没有?”拍卖人对小汤喊道。
小汤走上台去,提心吊胆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场内只听见一片混乱不堪的喧闹声。拍卖人哇啦哇啦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介绍小汤的经历;紧接着便是连珠炮似的英语和法语的投标声。一刹那间,只听见“咚”地一声,木槌落了下来。拍卖人喊出最后那个标价,最后那个“元”字清晰而响亮地在空中荡漾着;接着,当场交货小汤找到了主人。
人家把他推下台去,那子弹形脑袋的矮子粗鲁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
他推向一旁,一面恶声恶气地说:“站在那儿,听见吗?”
小汤只觉得朦朦胧胧的;然而投标还在继续着哇啦哇啦,一会儿法语,一会儿英语。“咚”地一声,木槌又落了下来,小苏找到了买主。她走下台去,停住脚,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她女儿向她伸出了双手。小苏痛苦地望着那位买主,一位体面、相貌和善的中年人。
“啊,老爷,求你把我女儿也买下来吧!”
“我倒是很想买;只怕买不起啊!”那位绅士说,一面关切地望着那姑娘,艾米一面走上台去,一面用惊惶而羞怯的眼神向四周张望着。
一阵红晕痛苦地涌上了她那苍白的面孔;她的眼睛闪烁出烈焰般的光芒。她母亲发现: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漂亮过,不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拍卖人抓住这个机会,用法语夹着英语、口若悬河地吹嘘了一番;接着,人们便接二连三地投起标来了。
“我尽力争取吧!”那位相貌和善的绅士说;说毕,就挤进人丛中投标去了。不多一会儿,标价已经超过了他荷包里的钱数。他沉默下来了。拍卖人愈喊愈起劲,可是,投标声却渐渐减少了。这时只剩下一位气势显赫的老先生和我们那位子弹形脑袋的老相识在那里相持不下。那位老先生继续叫了几个回合,一面用轻蔑的眼光打量着他的对手;可是,子弹形脑袋的持久力比他强,荷包里的钱也比他多;竞争持续了片刻之后,木槌就落了下来那家伙连灵魂带肉体占有了艾米,除非是老天爷来搭救她。
她的东家是雷洛先生,在红河流域拥有一个棉花庄园。她被推向小汤和另外两个侍者一堆。她一面走,一面哭着。
那位好心的绅士觉得很抱歉。不过,这种事天天都有啊!在这种大拍卖中,每次都可以看到母女们痛哭流涕的情景!实在是爱莫能助啊,诸如此类等等。于是,他便带着他新买的侍者,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两天之后,纽约那家信奉嘛哩的B公司的代理律师,把货款汇给了该公司。在那张汇票(拍卖侍者得来的款子)的背面,让他们记下那位伟大的“账房先生”(他们将来总有一天要向他交代账目的)说过的这句话吧:“因为那追讨流人血之罪的,不忘记困苦人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