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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叔叔的小屋是用圆木头盖的,紧挨着“大宅”(黑人最喜欢这样称呼东家的住屋);门前有一个整齐的小菜园。由于精心栽培,每年一到夏季,这里的杨梅、覆盆子和各种果子、菜蔬总是长得十分茂盛;花园的前沿开满了大朵鲜红的秋海棠和本地一种多花蔷薇;它们错杂地交织在一起,把那些粗糙的圆木头全给遮盖起来了。夏天,这里还盛开各种鲜艳的年生花,诸如金盏花、牵牛花、茉莉花等等,在菜园的一角争妍斗艳。这些花都是罗婶的喜悦和骄傲。 让我们进屋去吧。“大宅”里已经开过晚饭。掌厨的罗婶一做完饭,就把收拾桌子和洗刷碗碟等事交给她的下属;因此,毫无疑问,你在炉灶边看到的准是她,正兴致勃勃地在炖锅里煮着什么吱吱出声的东西,一会儿又深思熟虑地揭开一只烘箱的盖子,里面立刻喷出一股香味来,准又是什么“好吃的玩艺儿”。罗婶有一张黑中透亮的圆脸,跟她自己做的茶饼子一样光滑,上面仿佛浇过一层蛋白似的。她头上包扎着一块浆得很挺刮的格子头巾,丰满的脸蛋上老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当然,我们不得不承认其中也略微含有一点自鸣得意的味儿;不过,既然罗婶是龙城一带人所公认的第一位厨子,那未,略微有这么一点自豪感,恐怕也是人之常情吧! 罗婶打骨子里就是个地道的厨子。后院里的鸡、鸭和火鸡,一见她迎面走来,没有不愁眉苦脸的,显然是担心自己的未日即将来临;事实上她的确是老在鸡鸭身上盘算着扎翅膀、填料、熏烤这类事,久而久之,自然会使每只敏感的家禽对她望而生畏了。她做的各种玉米饼(包括锄头饼、炭烤饼以及其他不胜枚举的名目),在经验不足的厨子看来,简直是妙不可言。她老爱告诉人家说,她的同行们拼命想赶上她的手艺,结果都白费力气。她往往一面讲,一面带着淳朴的自豪感,笑得满身的肥肉直打颤。 大宅里一来了客人,要她办一桌“时式”筵席,她就浑身是劲;她最欢喜看见前门廊子上堆满了客人的行李,因为每逢这种时候,她知道自己又可以大显身手,取得新的成就了。 不过这时,罗婶两眼却在望着那口烘箱,我们暂且不要打扰她心爱的活计,先把她家的小屋描绘一番。 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张床,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一块雪白的床单,床前铺着一块相当大的毡毛地毯;这块地毯标志着罗婶的地位,说明她在庄园上身份很高。的确,这张床、床前的地毯以及整个那一角,都在屋子里占有显著的地位,并且受到特殊保护,防止小把戏们过去搅扰和糟蹋;事实上,这个角落就是他们家的客厅。对面角落里放着一张简陋得多的床,显然是为了实用而设计的。壁炉上面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鲜明的《圣语》插图和一幅华盛顿将军的画像;这幅肖像的画笔及色彩实在相当糟糕,要是那位英雄本人见到的话,一定会吓一大跳。毕竟这些黑奴们也有自己的文化和崇拜的人。 在屋角的一张粗糙的板凳上,坐育两个男孩子;他们都有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发光的胖脸和卷曲的头发,这时正在教一个小娃娃学步呢。跟一般学步的婴儿一样,小娃娃脚刚站稳,晃几下,又栽倒了。她的接二连三的失败,都被两个大孩子看作非常精彩的表演而博得他们热烈的喝彩。 壁炉前摆着一张略微有点瘸腿的桌子,上面铺了一块桌布,摆着式样精致的杯盘;另外也还有一些迹象,表明马上就要开饭了;桌子旁边坐着谢尔 张先生最得力的佣人小汤叔叔。小汤既是本书的主人公,我们当然应该向读者描绘一番。他生得身材魁梧,胸脯宽阔,体格结实而有力,皮肤黑中透亮;他有一副地道的非洲人相貌,严肃、稳重、精明强干之中透露着忠厚善良的气质;他的神态令人见了肃然起敬,一望而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同时又兼有坦率、谦逊和纯朴的性格。 这时,小汤正在阿乔小少爷的指导下,聚精会神地伏在一块石板上,小 心翼翼、专心致志、一笔一划地在忙着练字呢。阿乔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子, 生得聪明伶俐,看样子充分意识到当老师的尊严。 “不是那样,小汤叔叔,不是那样,”当小汤很吃力地把g字的尾巴,拐到另外那边去的时候,阿乔急忙制止道:“那就变成q字了,知道吗?” “啊呀,是吗?”小汤叔叔说。于是他的小先生挥起笔来,写了无数个 g和q给小汤示范。小汤带着毕恭毕敬、万分钦佩的神态,在一旁观看着; 然后,他那只粗大的手又提起铅笔耐性地临摹起来。 “主人干什么都那么不费劲!”罗婶插嘴道,一面得意地看着阿乔少爷,这时她正用叉子叉着一块腊肉,在铁锅上抹油呢。“你瞧他多会写!还能读呢!晚上还常到这儿来,把他的功课念给我们听呢真叫有意思!” “罗婶,可是我肚子可饿坏了,”阿乔道。“锅里的饼快烙得了吧?” “差不多啦,阿乔少爷,”罗婶掀起锅盖朝里瞧了一眼答道“烙黄了,真美─黄得真可爱。嘿!烙饼嘛,就得看我的。那天太太叫莎莎烙几张饼试试。太太说,让她学学,‘得了吧,太太,’我说,‘眼睁睁地看着她那样糟蹋好粮食,真叫人心疼啊!烙的饼一边鼓一边塌的,没个样子;就跟我的鞋那么不中看,去她的吧!’” 对莎莎的外行劲贬了几句之后,罗婶把锅盖揭开,一张烙得平平整整的磅饼立刻出现在眼前,完全可以和城里任何一家糕饼店的出品媲美。招待客人的主要项目,显然就是这张磅饼,于是罗婶就在饭桌边,一本正经地张罗起来了。 “嗨!你们,西西,德德!滚开,小鬼!让开,莉莉,宝贝一会儿 妈妈就给宝贝吃。阿乔少爷,快把书挪开,跟我家老头子坐下来吧。我这就 把香肠端上来,第一锅烙饼马上也可以送到你们盘子里来啦。” “家里要我回大宅去吃饭,”阿乔说;“可是,罗婶,哪儿的饭好吃,我心里还不清楚吗!” “一点儿也不错一点儿也不错,乖孩子!”罗婶说,一面把热气腾腾的奶油饼往阿乔盘子里装;“你知道你大娘准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你啊。唔,你才是个明主人呢!去你的吧!”说罢,那大娘用手指轻轻戳了阿乔一下,意味着这是个天大的玩笑,随后又回到烤锅边去了。 “切饼罗!”罗婶在锅边忙得差不多时,阿乔少爷喊道。说毕,就挥起一把大刀,准备切那张磅饼。 “天哪,阿乔少爷!”罗婶抓住他的胳臂严肃地说,“这么一把又 笨又重的大刀怎么能切饼呢!饼都会被你切坏的上面的奶油都要毁了。 我这儿有一把薄薄的老刀子,就为切饼用的。喏,你看,不费吹灰之力,我 一种大型烤饼,所用面粉、糖、鸡蛋等各种原料都是一磅重,故名。 就把饼切开了!快吃吧比什么都香。” “小汤说,”阿乔嘴里塞看满嘴的饼说,“他们家金妮的手艺比你还高明呢。” “他们林肯家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罗婶轻蔑地说。“我是说,要跟我们家的人放在一起比的话。一般说来,他们还算是体面人家;可是要讲究气派,他们连影儿都没有。就拿林肯的老爷跟张秋老爷比吧。哎哟,天哪!还有太太她走进人家家里的气派,有我们太太那么落落大方吗?真是派头十足啊,懂吗?去你的吧!别提林肯那一家子了!”说罢,克萝大踉把头一甩,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可是,你自己不是也说过,”阿乔说,“金妮是个出色的厨子吗?” “不错,”罗婶答道,“可以这样说,家常便饭嘛,金妮还算过得去,她的牛奶蛋糕做得还不错土豆烧得也差不多玉米饼可做得不算特别好,不算太好;不过,也还差不多可是,天哪!要讲高级一点的手艺,她会做点什么呢?唔,她会做馅儿糕不错,那她会做;可是皮儿怎么样?她会把面发得那么又酥又脆吗?那么一入口就化,摆在那里象一堆云彩吗?丽丽小姐出阁的时候,我到她们家去过,金妮带我看她做的喜糕。你是知道的,金妮跟我很要好,我一句话也没说。可是,阿乔少爷,得了吧!咳,要是我做出那种喜糕来,我一个礼拜都会睡不着觉。哼,那些喜糕实在不怎么样。” “金妮自己恐怕还满以为做得不错呢,”阿乔说。 “自以为不错!可不是吗?那天她还傻头傻脑地在我面前卖弄那些喜糕呢!你不知道,问题就在这里,金妮不懂得啊。哼,他们那家子人算得了什么!她又怎么会懂得呢!这不能怪她,哎,阿乔少爷,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说到这里,罗婶不禁叹了口气,不胜感慨地翻滚着眼珠子。 “罗婶,我心里对自己享的福,能吃到那些馅儿饼、布丁知道得太清楚了。”阿乔答道,“你去问问小汤看,我哪一次碰到他不要大吹一通!” 小少爷这几句俏皮话逗得罗婶倒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直笑得那张明晃晃的黑脸上直淌眼泪;她笑着笑着,一会儿逗乐地拍阿乔少爷一下,一会儿用手指头戳他一下,嘴里直说,去你的吧,又说他是个小精怪说他简直要了她的老命啦,还说他早晚会送掉她的老命的;罗婶在作这些血腥的预言时,每说一句就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而且愈笑愈厉害,愈笑愈没有个完,以至于阿乔真的有点担心起来,觉得自己的玩笑恐怕有点开得太过火了,以后恐怕应该留点神,开玩笑“得有点谱”。 “你是这样跟小汤说的吗?老天爷啊,你们这些小把戏真不得了!你对小汤这样吹了吗?天哪!阿乔少爷,你不把人笑死才怪呢!” “是的,”阿乔说,“我跟他说,‘你去看看罗婶的焰儿饼,那才地道呢!’我说。” “可惜小汤看不见啊,”罗婶大声道。小汤的不知真情在罗婶善良的心肠中激起了深切的同情。“阿乔少爷,哪天你请他到这里来吃饭吧,”她又说,“我一定不会让你丢脸的。不过,阿乔少爷,你有福享,可别觉得就高人一头啊。要知道我们享的福,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我们应该永远记住这一点,”罗婶非常严肃地说。 “好,我打算下星期里头哪一天请小汤到这儿来,”阿乔说;“你把浑身的功夫都使出来吧,罗婶,让小汤看它个目瞪口呆。我们让他饱餐一顿,叫他半个月都忘怀不了。” “对,对就这么办,”罗婶心花怒放地答道。“你瞧着吧。天哪!我们家有几次酒席真叫人难以忘记!你还记得我们请诺将军来吃饭,那次我做的鸡肉大馅儿饼吗?那次为了馅儿饼的皮儿,我和太太还差点没拌起嘴来呢。有的时候我实在摸不透那些太太小姐们的心思,人家肩膀上挑着那么重的担子,可以那么说吧,一本正经地忙着干活呢,她们却在旁边晃来晃去,乱出主意!天哪,那天太太吩咐我这么做,那么做;后来我实在有点冒火了,就说,‘哎,太太,看看你这双又漂亮、又白净的手吧,细长的手指头上戴满了金光闪闪的戒指,娇嫩得象滴着露水的白百合花;再看看我这双又粗又黑的大手,难道你不懂得上帝的意思就是叫我做馅儿饼的皮儿,叫你在客厅里呆着吗?’嘿!阿乔少爷,我那天就能放肆到那个地步。” “后来妈妈怎么说呢?”阿乔问道。 “怎么说?唔,她眯起那双清秀的大眼睛笑着说,‘好吧,罗婶,我看还是你说得对,’说完之后,就回客厅里去了。我那么放肆,她应该砸烂我的脑爪子才对;不过,事情的确是这样太太小姐们在身边,我就什么都干不了!” “嗯,你那桌酒席办得真漂亮我记得大家都这么说来着,”阿乔说。 “是吗?我那天不是藏在餐厅后面吗?我不是看见诺将军接连三次把盘子递过去,请太太给他添馅儿饼吗?他还说,‘张秋太太,你家厨子的手艺真高明。’天哪!我乐得肚子都快炸啦。” “诺将军对吃的真在行,”罗婶挺起胸来,得意扬扬地说,“将军真是个好人!他家是弗吉尼亚州的大户人家。诺将军的识货劲儿真能比得上我。你不知道,阿乔少爷,馅儿饼备有各的特点;并不是人人都懂得其中的奥妙,可是诺将军懂得;我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懂得。是的,他懂得其中的奥妙!” 这时,阿乔已经撑到连多一口都吃不下的地步(在不寻常情况下,连孩子都能达到这种地步),因此,才有闲工夫注意到对面角落里,那一堆鬈发的脑袋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饥肠辘辘地望着他们吃饼子呢。 “喏,西西,德德,”阿乔叫道,一面掰下大块大块的饼子扔给他们。“你们也想吃,是不是?罗婶,给他们再烙几张吧!” 于是阿乔与小汤就到壁炉旁边,各自找张舒适的椅子坐下,一方面罗婶又烙了一大堆饼,把小娃娃抱在怀里,自己边吃边喂她;另外给了西西和德德些饼子;他们似乎喜欢一面吃,一面在桌子下面打滚,或是彼此呵痒,不时还扯扯小娃娃的脚趾头。 “哎,滚开点,好不好?”他们的母亲说;孩子们在桌于底下闹得太厉害时,她偶尔心不在焉地往下面虚晃一脚。“家里有白种客人的时候,你们放规矩点,行不行?别闹了,好不好?你们可得留点神儿,不然的话,阿乔少爷走了,我可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这个可怕的警告究竟意味着什么,实在很难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由于它的含义太模糊,好象对那两个小顽童丝毫不起作用似的。 “天哪!”小汤叔叔说,“他们老是浑身发痒,总不肯老老实实呆 着。”这时,孩子们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满手满脸沾满了糖酱,使劲地亲起 小娃娃来。 “滚你们的蛋!”妈妈一面说,一面推开他们鬈发的脑袋。“你们这样亲娃娃,待会儿全得粘成一团,扯都扯不开了。快到井边去洗洗吧!”训了一顿之后,罗婶“啪”地一声给了他们一个震耳欲聋的响嘴巴,打得那两个小家伙更加笑个不止,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了。一出大门,他们越发乐得尖声怪叫起来。 “你见过这种讨厌的小鬼吗?”罗婶一面怡然自得地说,一面掏出一块专为临时应急的旧毛巾,从破茶壶里倒了点水在上面,然后擦掉娃娃脸上和手上的糖酱;擦得娃娃满脸发光之后,就把她搁在小汤怀里,自己赶紧去收拾桌子。那婴儿一会儿揪小汤的鼻子,一会儿抓他的脸,一会儿又用胖小手玩弄小汤的头发;她最喜欢的似乎还是最后这种游戏。 “你看这小家伙多乖!”小汤一面说,一面把她放得远一点,好看看她的全貌。接着,他站起身来,把娃娃放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驮着她一蹦一蹦地跳起舞来,阿乔少爷则在一旁用手绢逗她。这时西西和德德也都回来了,在她背后狗熊似地吼叫着,后来罗婶直说吵得“她的脑袋都快掉下来了”。据她自己说,这种“外科手术”在她家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她的话丝毫也没有把他们的喧嚣声平息下去。他们嚷啊,跳啊,翻筋斗啊,直闹得自己精疲力竭,才慢慢安静下来。 “好啦,闹完了吧!”罗婶说,一面把一张粗糙的小四轮床从大 床底下拉了出来;“来,西西,德德,上床吧;我们快要聚会了。”“嗯,妈,我们不想睡,我们要看看祷告会祷告会好玩极了,我们 喜欢祷告会。”“得了,罗婶,把小床推进去,让他们呆着吧!”阿乔果断地说, 一面给四轮床推了一把。罗婶看见有人说情,乐得把四轮床推进去,嘴里说,“好吧,也许 祷告会对他们有点益处的。”屋里的人立刻开了个全体会议,商量着布置会堂和安排座位的事。“椅子怎么办呢?我可一点办法也没有,”罗婶说。一个礼拜一次 的祷告会一向都是在小汤叔叔家举行,椅子也向来就不够,所以这次也总会 有办法可想的。“上礼拜德德老大爷唱诗时把那把最破的椅子的两条腿都给唱断了,” 西西提醒道。“去你的吧!我看准是你们给拆掉的;一定是你们捣的鬼,”罗婶 说。“喏,这样靠墙放,还能站得住,”西西说。“可决不能让德德大爷坐,因为他唱起诗来老挪动椅子。那天晚上他差 不多把椅子从屋子这头,挪到那头去了,”德德说。“嗳呀!就让他坐这把椅子吧,”西西说。“他一坐下就会唱的,‘来 吧!圣徒和罪人,细听我来讲,’接着,就会扑通一下摔下去的。”摩 四轮床,一种有四个轮子的矮床,可以推到大床底下;一般是为佣人和孩子而设的。 西一面说,一面把那场想象中的灾祸表演给大家看,先是用鼻音惟妙惟肖地 模仿德德老头子的腔调,随后便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得啦,规矩点,行不行?”罗婶说。“你怎么不害臊呢?”阿乔少爷却随着那小淘气一起哄笑起来,并且口口声声说西西真是个 “怪物”,因而罗婶的告诫也似乎失去了效用。“我看,老头子,”罗婶说,“你还是把那两只木桶搬进来吧。”“妈妈的木桶就跟阿乔少爷在圣书里念到的那个寡妇的坛子一样 真有灵验,”西西轻轻对德德说。“上礼拜有一个木桶中间凹下去了,”德德说,“大家正唱着诗,一下 子全都陷了下去;那回可不灵了吧?” 西西和德德在一旁窃窃私议的当儿,小汤叔叔已经把那两只木桶滚进来,两边塞上石头,把木桶稳住了;然后在两只木桶上面,架上一块木板。另外又把几个木盆和水桶倒过来;把那几把摇摇欲坠的破椅子收拾了一下,这才算布置就绪。 “阿乔少爷念《圣语》念得美极了!我知道他一定愿意留在这里给我们 念的,”罗婶说;“这样好象更有趣一些。”阿乔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因为凡是能出风头的事,孩子们总是乐意干 的。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便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会众,有八十高龄、白发苍苍的长者,也有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小姑娘。人们谈论着一些毫无恶意的新闻,诸如莎莎老大娘那块新红头巾是哪儿来的啊;莉西的主母准备等她那件罗纱衣裳做好之后,就把她那件点子花的细布连衣裙给莉西啊;张秋老爷想另外买一匹栗色马驹,一定义会给地方上增添一匹好马了,等等。有几个会众是邻近主人家里的佣人,得到许可前来参加祷告会,并且带来了许多精彩新闻,都是主人家里和庄园上人们说的话和做的事。大家随心所欲地传递着这些小新闻,跟上流社会中的情况毫无差别。 不多一会儿,人人喜爱的唱诗开始了。人们唱着一些热情奔放、精神振奋的圣诗,尽管不少人带有鼻音,但即使这个缺点也不能使他们天赋的好嗓子为之逊色。歌词有的是邻近教堂里流行的、脍炙人口的赞美诗,有的则是从野外布道会上学来的,更为热烈,含义则更加模糊。 有一支圣歌唱得十分热烈而有力,它的副歌是这样的。 战死在疆场,战死在疆场,灵魂享荣光。 另外一支他们特别爱唱的圣歌,里面老重复着这样儿句话: 哦,我将归天去──君可愿与我结伴行?君不见天使在召唤,催我快启程? “上帝降灾于基列地方,嘱咐先知以利亚往撒拉法去避灾,并吩咐那里一个寡妇供养他,寡妇坛内只有一把面,瓶里只有一点油,但吃了许多日子,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君不见那永恒世界黄金城? 另外还有好几首圣歌,里面不断提到人生和理想;因为黑人生性热情奔放、想象丰富,总是喜爱生动如画的赞美诗和词句;他们唱诗时,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则欢天喜地地击掌握手,仿佛他们已经完全登上了约旦河彼岸。 接着有几个人讲道、作见证,他们的话语间或和歌声混成一片,有一位 白发苍苍的老妪,早已干不了活了,但大家对她都很尊敬,把她当作一本记 载往事的史册那样看待。当下她站起身来拄着拐杖道: “好啊!孩子们!好啊,我能再一次和你们见面,听到你们的歌声,真是高兴极了。因为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归天去;不过,孩子们,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已经收拾好包裹、戴好帽子,只等马车来接我回去;有的时候,我夜里好象听见咕噜咕噜的车轮声,我随时都在等待着;你们也准备准备吧。我告诉你们,孩子们,”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杖重重地敲着地板,“天国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孩子们,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啊,你们不知道天国美极了。”说罢,那老人坐了下来,激动得泪流满面。这时会众齐声唱道: 哦,迦南,光明的迦南!我将启程前往迦南! 阿乔少爷应邀念了《启示录》的最后几章,中间不时有人赞美道:“真了不起!”“你听他念的!”“真想不到!”“果真有那一天吗?” 阿乔是个聪明孩子,从母亲那里受到良好的宗教教育。他看见听众对他大力赞赏,就不时插入一些自己的解说;阿乔念《圣语》时态度严肃,因此年轻人对他都非常羡慕,老年人都为他祈祷祝福;大家一致认为:就是“一个牧师也不见得讲解得有他那么好”;都说,“这孩子真了不起!” 小汤叔叔是龙城一带掌管宗教事务的长者。他生性重视灵性修养,加以胸襟宽广,道德高尚,远非他的同类可与比拟,因此附近的黑人都把他当作他们的牧师那样敬重他。他讲道时措词简洁、恳切而诚挚,就是对那些比他受过更好教育的人,也会大有裨益的。可是他特别擅长的还是祈祷。他的祷告淳朴感人,单纯诚恳,真是无与伦比;而且由于他经常引用《圣语》的语言,内容就更为丰富。《圣语》的语言仿佛渗透了他的灵魂,融化在他的生命之中,因而随时可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诚如一个虔诚的老黑人所说,“他祷告起来,直上天庭。”他的祈祷往往激起会众虔敬的感情,因而常有被四面八方响起的应答声淹没的危险。 这场戏在小汤叔叔的木屋里演出的同时,东家的客厅里演的却是迥然不 同的另一场戏。那侍者贩子和张秋先生一起坐在前面说过的那间客厅里,桌子上摆着 约旦河,在基督教圣地巴勒斯坦;迦南,巴勒斯坦北部地名;耶路撒冷,巴勒斯坦首府;此处三者均指天国而言。《启示录》,《新约圣语》的最后一书。 礼拜堂中牧师作祈祷时,会众往往根据祈祷文对答响应。 文房四宝和几张单据。张秋先生正在点几卷钞票;点完之后,就推过去给余利,余利又照样 点了一遍。“一点也不错,”侍者贩子说。“现在,请在这些契纸上签字吧。”张秋先生急匆匆地接过卖契,签了字,就象要赶快结束一桩不愉快的 事似的;然后把契纸和钞票一起推给余利。余利当即从一只破旧的小提箱里取出一张羊皮借据,瞟了一眼之后,把它交给张秋先生。张秋先生怀着抑制住的急切神情,把借据接了过去。 “好啦,完事啦!”侍者贩子一面说,一面起身。“余利,”张秋先生说,“我希望你不要失信,你对我保证过:不弄 清买主的来历,你决不把小汤卖给他。”“可是,你不是已经那样做了吗?”侍者贩子说。“你明明知道我是出于迫不得已,”张秋先生倨傲地答道。“不错,可是我也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啊,”侍者贩子说。“不过,我 一定尽量给小汤找个好差使就是了。我决不会亏待他的,这点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向来不是个狠心的人。” 尽管余利前次已经阐明过他的人道主义原则,张秋先生还是对这些话不太放心;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别的什么指望;因此,只得让那侍者贩子默默无言地离去,自己一个人吸起雪茄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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