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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伊丽从小由主母抚养成人,一向颇受宠爱。 去过南方的人一定常常留意到,那里有很多第一代和第二代混血女子,天生举止娴雅,谈吐温存。而且,在这种天然仪态之外,往往还配上惊心动魄的美貌;可以说,几乎每一个混血女子都生得秀色宜人。我们前面描绘过的伊丽,并不是一个虚构的形象;而是作者从记忆中挑选出来的、多年前在海天省亲眼见过的一个混血姑娘。天生丽质对一个奴隶来说,本是个致命伤,因为这往往会引起许多诱惑;但伊丽由于主母的爱护和关怀,总算得以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她已经和邻近庄园上一个名叫阿乔的侍者结了婚。阿乔是一个聪明伶俐、颇有才华的第一代混血儿。 他的东家把这年轻人租借给一家麻袋厂,在那里做工。由于生性灵巧,技术熟练,他被公认为全厂工人中的第一把好手。他曾经发明过一部苎麻洗涤机,如果就这位发明家所受的教育及其境遇而言,足以证明他在机械方面的天才并不亚于发明轧棉机的惠氏。 阿乔生得一表人材,为人和蔼可亲,因此在厂里颇得人心。然而,从当地法律观点来看,这小伙子却不能算作一个人,而只是一件商品;他所具备的这些优越条件,全都掌握在一个庸俗、狭隘、强横霸道的东家手里。这位先生听到阿乔所发明的机器的名声后,就驾车到麻袋厂去,想看看他那聪明的奴才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厂主热情地招待了他,并祝贺他拥有一个如此有价值的奴隶。 阿乔侍候东家参观了全厂以及厂里的机器设备。他一时高兴,谈起话来滔滔不绝,站在那里显得仪表堂堂,英姿挺拔。这不免有点使他的东家感到局促不安,自惭形秽。他的奴才有什么权利这样到处乱跑,发明机器。在大人先生面前趾高气扬呢?他决定立刻制止这种现象,把阿乔带回庄园去,叫他在田里刨土掘地,“看他还这么大摇大摆得成不?”当厂主和阿乔的伙伴们突然听到他的东家索取阿乔的工资,并声言要把阿乔带回庄园去时,自然都会感到惊讶不已。 “可是,先生,”厂主抗议道,“这未免有点太突然了吧?”“突然又怎么样?难道他不是我的人吗?”“先生,我们愿意提高他的租金啊。”“我一点也不稀罕,先生。只要我不乐意,我没有必要把我的任何一个 侍者租给人家。”“可是,先生,他好象特别适宜于干这门活啊!”“也许是这样,可是我可以担保,我吩咐他干的事,他却从来没有觉得 适宜他过。”“可你想想,他发明了一部机器呢!”有一个工人不识时务地插嘴道。“噢,是啊!一部节省劳力的机器,是不是?这种机器他倒是乐意发明 的,我敢担保。什么时候也别让一个黑人干这个。他们本身不全都是一些节 省劳力的机器吗?不行,他得跟我走。”阿乔突然听见东家宣布自己的厄运,不由惊惶失色,站在一旁呆若木 鸡。他知道这个人的权力是无法抗拒的。他双手抱在胸前,紧咬嘴唇,可是 海天省的确有一个侍者发明了一部类似的机器。原注 心头却象一座火山,燃烧着忿怒的火焰,一股股火流向全身的血管放射出去。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两颗乌黑的大眼珠,就象烧红了的煤球那样火光四射,幸亏那位好心的厂主碰了碰他的胳臂,轻轻对他说:“忍耐一点儿,阿乔!暂时跟他回去吧。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忙;”否则,他很可能一下子就不顾一切地爆发起来的。 那暴君觉察到厂主对阿乔的窃窃私语,虽然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也猜到了几分。因此,越发横下心来,决意对这个侍者严加管束。 他就此把阿乔带回庄园,强迫他在田里干笨重的苦活,阿乔总算还能抑制自己,从没有说过一句冒犯的话;可是他炯炯有光的眼睛和阴沉、忧郁的面孔,却是无法抑制的、天然的语言这些不容置疑的征象清清楚楚他说明:这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件商品的。 阿乔跟他妻子的相识和结合,正是他在厂里做工那段欢乐的日子里发生的事。当时阿乔受到厂主的信任和器重,可以任意在外面走动。张秋太太非常赞许这门亲事,把她宠爱的俏姑娘许配给一个与她同种的如意郎君,使她感到心满意足;不但如此,妇人家性好撮合,她还尝到一点当大媒的乐趣呢。由于这个缘故,他们得以在主人家的大客厅里举行婚礼。主母亲自在新娘头上插上香橙花,然后披盖上新娘的披纱,把个伊丽打扮得娇艳绝伦。宴会上客人们都戴着白手套,美酒佳肴,十分丰盛。宾客们都啧啧赞叹新娘的花容月貌以及主人家的恩宠和慷慨。 最初那一两年中夫妻俩常有机会见面,日子过得无忧无虑,非常美满;美中不足的是接连丧失了两个襁褓中的幼儿。这两个孩子都是伊丽心上的宝贝,不免使她万分悲痛;那慈祥的主母殷切关注,婉言劝诫于她,并用理智和教义开导她节制母性的哀痛。 自从小小吉出世之后,她的哀伤心情总算逐渐和缓下来。现在,伊丽又把全部爱心和精力,贯注在这个小生命身上,身心逐渐恢复正常和健康。从此她又过着幸福的日子,一直到她丈大被迫离开那好心的厂主,屈服于他法定主人的淫威之下时为止。 厂主果不食言。阿乔离厂一两个星期之后,他以为阿乔一时的怒火大 概已经平息,于是就去登门造访,竭力劝他让阿乔回厂复工。“先生,请你免开尊口,”阿乔固执地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先生,我岂敢干预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也许愿 意接受我的条件,把这个侍者租给我们罢了。” “哼,我心里全部有数。我从你厂里把他带回来那天,你和他挤眉弄眼,交头接耳的情景,我全都看在眼里。你可别在我面前耍这套把戏。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先生;他是我的人,我爱把他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 阿乔最后的一线希望就此断绝;摆在他面前的是终身的苦役;这还下 算,那暴戾成性的东家还想尽办法折磨他、侮辱他,因此这种痛苦的日子就 越发难以忍受了。 有一位人道主义的法学家曾这样说过:“对一个人最残酷的惩罚莫过于绞刑。”不,另外还有一种刑罚比这更为残酷! 西方女子结婚时头上往往插着象征纯洁的香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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