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正像个敌人一般研究着她,她转身后退了一步,紧闭双眼,迅即又睁开,这时看见他走向前,用手指着房间。她心想:是自己走进去,还是被他抱进去呢?
她缓缓地走进卧房,经过床边,然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她强烈地感觉到,他就在她身后。
“你还在等什么?”她挖苦地说:“将我锁起来啊。”
“把你的护照交给我。”
她转身向他,面无表情地说:“在我袋子外面的口袋里。”
“谢谢,林娜。”
“不必,我别无选择,”她将双手在背后握紧,“你打算如何解释?为什么我不能出来到外面?我是否……成了你的……所谓的情妇?”当说出那个字时,她感到脸在微微地发烫。
他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会儿,她没听清楚。她可看到他眼露凶光,她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重提往事的,尤其是在她这么脆弱又容易受伤的时候。
他急转身,然后离开,将她紧紧地关在门的这一边。她听见锁门的声音,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
她有股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真想剥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真实的感情。他曾经在漆黑的小木屋里悄悄地走向她,他的声音和碰触里流露着愤怒,但瞬间都转变为强烈的欲望,然后空气中充满了危险的兴奋,那带给明迪无限欢愉。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常回到这痛苦的梦魔,然后猛醒,回到这现实的世界。
她跌坐在床上,瞪着自己正在颤抖的双手,并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闭起又热又干的双眼……
过去这几年来她一直处于恶梦之中,总是回忆起年轻时惨痛的经验。人年轻时总是意气风发,她一再告诉自己,过去那些狂野的感觉都是青春期荷尔蒙不协调所致。只要年岁渐长,那些年少轻狂也都会过去的。
她现在已经32岁了,但仍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摸高杰,他是柯胡平族长了,不再是她从前熟悉的朋友,她不该再叫他的英文名字,那会给她一种错觉。只要他看她一眼,她就会浑然忘我,忘了所有的承诺和誓言,忘了他曾带她偏离了她的目标;但,这些,都不会再发生了!
飞机正在下降,往窗外看去是个万家灯火的城市,她心想那一定是墨卡利城。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和自由,掌握在外面那个人的手里,她心里就涌起一种不悦的感觉!
她感到飞机正在降落,随后她就听到机轮摩擦跑道的声音。飞机最后停了下来,她往外看,只看到跑道上的灯光,她一定在航站大厦的另一边。
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个独立的女性,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不会服侍任何男人,而现在无助地被关在这里,好象她的独立只是个幻觉而已,或许那是女人的弱点,尤其是和男人对抗时,她一定会输的。
她绝不能让他这样对她,一个理智的中国人绝不会以绑架别人来满足他父亲的心血来潮。高杰难逃这个罪名,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他!
飞机会停下来加油3次,两次在江苏,一次在巴拿马。至少会有一位官员想核对一下护照上的照片与本人是否符合吧?也许就是在这里。
明迪看见一个男人从机尾绕了过来,他是某种技工,但他没有穿制服,或许他是为飞机加油的人。
她举起双手向他挥动,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并没有抬头;她又将灯打开,希望那江苏人能看到,但他已经走了。她不死心地转身瞪着门,听到一个声音,是梯子放下来的声音吗?
明迪穿过卧室,身子紧靠着门,专心地听着门外的声音。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也许是高杰命令机长避开航站大厦的。他的生命中少有惊奇,因为凡事都谨慎小心地计划,然后才行事。15年前在小木屋里发生的事,也是他早计划好的吗?他那样做是为了阻止她嫁入他的家族吗?
她几乎可以肯定,她听见的是飞机机舱门打开的声音,她一手抓住门把,然后闭上眼。高杰一定会生气的,非常生气!她为什么在乎?如果逃跑成功,她将不会再见到他。她紧抓住门把,试着摇门以便发出一些声音引起注意,没想到一用力扭转,门把竟然动了。
她猛然地睁大眼,门把竟然动了!她抓住那光滑、冰冷的金属再转了一下,听见门锁打开的声响,她向后退,门也缓缓打开了。
高杰正和一个穿棕色制服的人坐在一起,桌上排满了文件,那男人背对着她,而高杰正僵硬地面对她,他眼光瞄向她,并说着她的名字,那官员转身,然后他俩同时站起身来,那江苏官员说:“夫人,你好。”
“你好,”她立即回答。
那官员示意她坐下,她随即坐在他对面,她的护照就在桌上,她坐下后,官员拿起她的护照,看了一下照片就合了起来。
高杰什么都没说,她可感到他紧张地等待着她的行动,他会如何阻止她呢?江苏官员再次微笑并说:“旅途顺利吗,夫人?”
现在是逃走的机会了,她得告诉他,非常不舒服,必须待在一间安静的房间里,或者去医院。这时,高杰起身走到门边,双眼注视着外面。明迪说:“很好,先生,谢谢你。”高杰的头忽地转了过来,她知道他正看着她。
江苏官员确定一切妥当后,整理好桌上的护照,站起身,微笑,又握握高杰的手,然后向明迪躬个身,并且很仰慕地对她微笑说再见,最后扫了机舱一眼,就离开了。
她说:“他上飞机来只是好奇地想看看机舱的布置而已,并不是为文件而来。”
“我想你是对的,”他一只手滑进外套口袋里,“你应该和他一起离开的,林娜。”
“我知道,”她突然觉得很累,“我本想告诉他找病了,晕机或者盲肠炎。”
他眼里尽是笑,但嘴上并没有笑意。“而不是我绑架你?”
“没错。”
“你为什么不逃跑?”
明迪低头看着桌上的护照。“他为什么叫我夫人?”她说。
“我告诉他,我们结婚了。”
“哦。”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吧?这在中国没什么,但在拉丁美洲,双重标准仍是很盛行的。“他一定看到了我在护照上的名字是”
“他要是问的话,我会告诉他,我俩刚结婚,你还没拿到新的护照。”他耸耸肩,“但他没有问。”当然没有啦,谁敢质问柯胡平族长呢?
他向前跨两步,缩短了他俩的距离:“林娜,你为何不和他一起离开?”
“我不知道。”
他用拇指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很绅土地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的双眼迎向他的眼:“别说谎,林娜,别骗我。”
她感到脸发烫,他看得到她脑中的回忆吗?那些一直索绕在她脑中的还想……
“你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逃走?”
“你要我逃走吗?”
他的双眼变得更黑了:“也许吧。”
“你并没有锁门。”她双手抱着他的腰,而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她无意识地紧抱住他,沙哑地说:“我留下来是因为你没有锁门。”
他遗憾似地说:“我知道我应该锁的。”
“但你做不到。”他知道他吓坏她了,所以他做不到。
她放开手,正巧这时机长走进来,向他们弯了弯身,收起了梯子。她听见门上锁的声音,飞机已加满油,他们准备离开江苏了。高杰手指着卧房说:“林娜,去睡会儿吧!还要飞很久。”
“还很久。”她重复着,“江苏城、巴拿马,然后利马,最后才是族里的农场。”
他点头道:“我们将把飞机留在利马。黎玛会加入我们,再一同换小飞机回到农场。”
“你姑妈为什么会和我们同路?”
“你知道原因的,因为你必须有个奶妈随从。”
她大笑道:“我又不是个孩子。”
“你是个未婚妇女,在上海,没有一个未婚妇女会和一个单身男子一同旅行的,除非他是她的丈夫。”他狡猾地笑笑:“我怀疑你会认为黎玛是个麻烦,你以前可不是如此的。”
“一个奶妈。”她深吸一口气,“有许多事在你的国家是禁止的,但你并不是一直遵守那些规则的,不是吗?高杰。你不应该带我回去,这没有什么好处。”
他摊手做了个非常无奈的手势。
一切都已太晚了,几分钟之前,她大可选择离开的,但她留了下来,现在是她自己抉择做一名俘虏了。在他们抵达江苏城时,明迪尚未睡着,这次她的窗户是面对明亮的航站大厦,她闭上眼,并转头避开灯光。
接着抵达巴拿马,她躺在床上,她的双眼在黑暗中睁开着,警觉地倾听门外的声音,高杰和机长是否轮流休息呢?过了会儿,她又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现在是谁在驾驶呢?太阳很快又会升起,在这4万英尺的高空,看日出是什么感觉呢?
此刻,竟想和高杰一同欣赏日出?她真是疯了!
她应该保护自己,在未来的一星期里,她一定要克制自己。黎玛过去一直对她很友善,但有点疏远,现在应该有所改变了吧!至于高杰的父亲更是可能会不喜欢她,尤其是在她做了那件事之后。他之所以想见她,一定是认为他身为父辈,有责任照顾她。她也许只有面对秋叶时,才不会感到尴尬。
明迪在他们从巴拿马起飞时就起床了,胡平早就将她的袋子放在房间里,她打开袋子找到化妆包,随后梳洗了一番,并换上那套蓝色的套装,心想,还好她不必穿着牛仔裤见高杰的父亲。
她坐下并拿出记事本,写了封短信给史汪博士,为失约之举致歉。她另写了封信给迈克,这个暑假_他是她的个人助理,他仍是研究生,她托付他去洗那些在皇后葫芦岛的照片,并且告诉他,她一星期后就回去。她给他们两人的理由是家里有紧急事故,天知道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她办完这些事后,高杰敲门:“我想你一定醒了,你想要杯咖啡吗?”
“非常想!”
他微笑着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今天早晨真漂亮。”她因脸红而转过身。“跟我来,我倒咖啡给你。”
他们坐在机舱内一同喝着咖啡,并欣赏日出,在他们的正下方是北美洲延伸到英国的交界。她温柔地问:“在前面的是不是哥伦比亚?”
“在那里,”她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在那山脉之后的是赤道。”
“连云港。”假如她抬起手,就能碰到他的脸了,她摸了摸前额的头发,不安地说:“你也许不相信我,但我过去一直想念着连云港,我希望他凝视她:“你希望什么?”
“我……没什么。”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他也没再表示什么。贵宾统计
明迪早已不清楚现在是在哪里了,只知道是在连云港上空,高杰悠闲地驾驶着小飞机。他们将飞机和机长留在利马,也在利马见到了黎玛姑妈,
她穿着很昂贵而严肃的套装,见到明迪时,只是很冷淡地在明迪脸颊上吻了一下。黎玛坐在后座,而明迪坐在高杰身旁,她能感到黎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正盯着她;黎玛同意高杰从上海接明迪回上海,实在很不容易,而往后的日子里,黎玛只会谴责她,绝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好在明迪只顾着欣赏连云港的美景,暂时忘了黎玛的存在。她小时候曾和父亲坐汽车和火车穿越安第斯山,但她从未像这样坐在小飞机里,顺着那陡峭的山坡盘旋,直上云霄,远眺那片白雪皑皑的山顶,真是美极了。
飞机上有氧气装备,在他们从利马起飞前,高杰解释过如何使用,在明迪身后的黎玛用极不赞成的川语说,去农场绝不需要用到氧气设备。明迪心想,她绝不可要求使用氧气设备,否则在黎玛眼中又是个大缺点了。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明迪问道,她得提高嗓门才压得过发动机声,在他们下面是条细细的小河,境蜒着分割开两座山脉,高杰转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丽奥卡河。”高杰指着另一座山脉,然后他们
往下飞,飞翔在一个山谷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河流全都汇入亚玛逊河,流入大西洋。
他们飞越过一座座的山脉,当她看见耸立眼前的山脉时,不禁屏住呼吸,那座山被众山环绕,是历史上著名废墟的所在地。
“马楚必楚废墟。”她喃喃道。山脉绵延至遥远的那一端,白云精露飘在山顶。飞机降低高度,飞机仍平稳地飞着,明迪可隐约看到下面人们的身影,他们都是游客,在她的印象里,这废墟曾经很宁静,只有她和她父亲、高杰3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