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三十岁左右，面容憔悴的男子，背着一个背包，在母亲、妻子的陪同下，神色凝重地走进南湖监狱狱政科的办公室。“报告！”他说。“请进，”办公桌前，狱警问他：“你是来会见的吧？”“不，我是来投案自首的，我是个逃犯，我叫季强，8年前在一分监区服刑！”狱政科立即打电话通知了一分监区的谯指导员。正在当班的谯指导员很快赶到，将季强带回了一分监区。……8年前，季强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在被押送到南湖监狱一分监区服刑后不久，在一次外出劳动中，傍晚收工之机，谎称上厕所时悄悄溜走的。他仓皇浮过了一条河之后，沿着田埂向荒山跑去。身后传来的警笛声让他心惊胆战，他疯狂地奔跑了一夜，直到第2天凌晨，他才疲惫地钻进一水沟边的草垛下躲藏起来。季强在这里躲藏了两天两夜，他甚至看到了追捕的狱警从头顶上走过。直到第3天夜里，他才惊魂未定地悄悄爬出来，钻进一农户家的厨房。他饿极了，四处寻找食物，最后在灶洞里发现了半瓶食油，他急不可待地喝了个精光。不多时，腹中翻江倒海，全部泻了出来。他又躲进水沟，夜里就在附近的地里偷挖几只地瓜充饥。直到第5天，他认为追捕的狱警已撤退了，才悄悄走出。季强来到一个小镇。看着街头的行人，他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心想：这下可以自由了，不用再受苦受罪了。 　　一阵香味袭来，原来身旁是一家牛肉面馆。他饿极了，顾不得自己身无分文就走了进去。季强向老板要了一碗牛肉汤和6个馒头，一阵狼吞虎咽，很快就一扫而光。可是口袋里没有钱，怎么办？他四下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准备溜走。 　　“喂，你还没付钱！”他还是被老板发现了，只得站住。 　　“怎么，想吃白食，啊！” 　　“我，我没钱。” 　　“什么？没钱？”老板说着，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季强直感到眼冒金星，鼻子、嘴巴一起往下流血。这几巴掌来的有些突然，季强愣在那里。他还没有这样被人欺负过，没想到今天为了一碗牛肉汤和几个馒头就被打得如此狼狈，他难堪极了，他想还手，觉得眼前的老板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又不敢把事情闹大，怕暴露自己，他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后发落。 　　“算了，算了！让他走吧，不就一碗牛肉汤嘛！”老板娘说道。 　　“臭小子，滚吧！”老板说。 　　季强灰溜溜地离开，心里涌过一丝庆幸，随即又是一阵阵悲哀。才过了几天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就有点后悔了。回去吗？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这样就回去呢！想到等待着的是被加刑的结局，他又转变了念头。唉，只能夹着尾巴苟且偷生了，即使混得再差，也比待在监狱里强啊！他这样想着。 　　季强来到海州。海州繁华而又热闹，可季强却感到眼前的繁华与热闹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茫茫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而四周的人都仿佛对自己含有敌意。 　　他来到一家建筑工地，想找份活干，暂时躲避一下。当老板问他是哪里人时，他不敢说真话，只说：“我是从乡下出来打工的。” 　　白天，他干着又脏又累的活；晚上，躺在工棚内却难以入眠。他总觉得哪里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他感到自己的躯体虽然逃离了监狱，但灵魂却被监禁在监狱里。每当看见身着警服的人，他就心虚气短，有时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会心惊肉跳。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经常做噩梦。梦里，警车呼啸着穷追堵截，他没命地狂奔，一副巨大的手铐又像是一双巨大的眼睛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紧接着便从天而降，铐住了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这时，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枪响……他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冷汗。 　　他想到过家，可又不敢回去，怕那里有一张无形的网在等待自己。干了一个月后，他想离开工地，临走前，他找老板要工钱。老板说：“你才干一个月就想要工钱，现在没有，下个月再说吧。”他问其他工友，原来其他工友都来几个月了，有的时间更长，也没拿到工钱。他只得愤愤地离开，心里不禁骂到：“妈的，这里的老板心可真黑，比监狱里的犯人还坏……” 　　后来，他在街头卖了一段时间的甘蔗。甘蔗退市后，他又蹬起了三轮车。 　　除了因为找活干不得已与人作简短的交流，平时他不敢和任何人接触，连话都很少说，生怕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原本性格还算开朗的季强，因长期离群独居，变得孤僻、缄默起来。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季强度过了半年，不知不觉中迎来冬天。特别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北风卷着雪花抽打着每个角落，这更增加了他的恐惧感和孤独感。这是季强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独自过除夕。虽然他也准备了一些吃的，但却没有半点食欲。一种无言的痛楚涌上心头，他想起了远方的父母，本该是亲人们团聚的日子，作为儿子却不能陪伴在他们的身边，这是何等的愧疚啊！周围传来了鞭炮声，越来越多，几乎要把他淹没了。于是，季强在无边的烦躁和痛苦中脱下衣服，只留下短裤，然后站在了寒风中。他想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驱散内心的烦躁和痛苦，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半年多，季强与外界没有任何信件往来，房东太太多次问他其中缘故，季强每次都支吾着搪塞过去，可每次搪塞过去后他都觉得后背一阵冰凉，春节过后，他最终选择了不辞而别，又到别处租了一间民房。 　　一天，他蹬三轮拉客，上来3个年轻人。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故意从车上掉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叫道：“哎，你车子是怎么骑的？把我摔伤了！” 　　另一个人说道：“你看着办吧，要么给钱，要么送他到医院！”这分明是敲诈！季强心里想着。他的脑海里像冲进一股浓烟，心里像汇聚了一团污气，可他不敢同他们理论，他强压住怒火说：“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理着光头的青年说道：“少啰嗦，快给钱。”说着，把拳头握的直响。季强无奈，只得拉着他们来到自己的住处取钱。他拿出贰佰元钱，还想跟他们说些什么。那个光头青年伸手夺过了钱，说：“拿来吧！”说着，三个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住在隔壁的小翠姑娘看在眼里，上前劝道：“算了，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强知道小翠姑娘是从外地来打工的，就住在自己的隔壁，于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季强一想到小翠姑娘，就萌发了成家的念头。他想，成家之后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小翠姑娘20多岁，一张脸黑中泛着红润，细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鼻子、嘴唇都带有农村姑娘那种粗犷和质朴。季强常帮小翠干点活，殷勤周到，时间长了，两人逐渐有了好感。可每当小翠问起他家和他的家人时，季强就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一次小翠坚持要到他家去看看，他假装生气地说：“我和家人已经断绝了关系，原因是父母包办婚姻，我不同意，只好离家出走。”小翠听后信以为真，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年后，他们要结婚了，小翠又提出要到派出所办理户籍证明，领取结婚证。季强好说歹说，最后用化名和小翠办理了结婚证。结婚后，季强的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平静，他试探着对小翠说：“小翠，你知道吗？我常想，夜里没有你，我把你想成枕头；白天没有你，我把你想成日头；哪一天真的没有你，我就只剩下骨头。”小翠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能说出这样有趣的话！真应该对你刮目相看。我觉得聪明个女人会嫁给爱她的男人做老婆；愚蠢的女人会嫁给她爱的男人做老婆。我是前一种，我是一个很简单的女人，我知道你爱我就行了。” 　　这天，警察来到他们的住处，要查暂住证。季强听到动静后想下楼溜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被警察挡住。“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暂住证吗？”警察问道。　季强心理很害怕，忙扯慌道：“我们是房东的亲戚，是从乡下来玩的。”“是啊，是啊！是我乡下的亲戚，住几天就走了。”由于夫妻俩和房东的关系很好，房东替他圆了场才算躲了过去。不过警察还是询问了他的家乡、地址、姓名、年龄等，还作了记录。送走了警察，季强浑身还直打哆嗦，他思索再三，第2天便搬了家。在以后的几年里，季强先后搬了5次家，可他总感到不安全，几年时间里，他也从来没有和家人联系过。 　　一天傍晚，季强一家3口正在郊区一个路边公园里玩，他们看见一大群人围成一圈，就上去看热闹。他看见，一名警察手握着枪，地上蹲着3个人，其中有两个被铐在一起。“这几个人是从铜城跑出来的逃犯。”旁边的人小声议论道。季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抱起孩子、拉着妻子就往家里跑。只跑了不足100米，身后就传来警车的轰鸣声。他觉得多年来的梦境仿佛变成了现实，他只感到魂飞魄散，末日来临。回到家里，他连晚饭也没吃就一头倒在床上。 　　见他情绪反常，小翠走过来轻声问道：“你一直有心事我知道。我们都结婚几年了，孩子都有了，你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得吗？”季强曾多次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妻子，可又担心妻子因此离他而去，所以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吞了回去。今天，妻子主动问及此事，他想，反正迟早要告诉她，迟说不如早说。沉默了良久，季强终于满怀愧疚地说出了藏在心底8年之久的秘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我是个逃犯！” 　　出乎他的意料，妻子听后，没有惊诧，没有责骂，只是平静地说：“你去投案自首吧。”季强心想：如果我回去坐牢，妻子会不会离开我？孩子今后的生活怎么办？于是他没有说话，内心里充满了矛盾。小翠见一次不行，于是就天天劝他：“这样下去总不是事，孩子渐渐长大了，没有户口，上学也是个问题，我们总不能一辈子低头做人。”季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可我走后，你和孩子的生活怎么办？”妻子明白了，于是劝道：“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经常去看你。我一定等你回来。你只有服完了刑期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自己做错的事自己一定要负责。服完刑，能早日回来，我们也能一起生活，也会开心的。” 　　听了妻子的话，季强十分感动。是的，8年了，自己对得起谁呢？对得起父母吗？对得起妻子、孩子吗？对得起监狱狱警的教育吗？他想起了在监狱里的生活。虽然失去了自由，但一日3餐有保障，更不用担惊受怕。如果自己不逃跑，也早就刑满释放了，也早就过上自由、安稳的日子了。自己当初为何要逃跑呢？唉，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啊！ 　　“好，我去投案自首！”季强终于下定了决心。第2天，他在妻子的陪同下，终于回到了8年没敢回去的家乡。他没有直接走进家里，而是把地址告诉妻子后，让妻子把父母喊到街上一个小饭店里才相见的。 　　8年了，儿子一直杳无音讯，今天终于见到了，父母又惊又喜。母亲关上包厢的门，小声劝道：“孩子，这8年你到哪里去了呢？要知道，我们早劝你自首了。你自首后总有个出头之日，再跑也不是个事，也逃避不了。像这样在社会上，今天抓、明天抓，你还是跑不掉，到什么时候都跑不掉啊！” 　　“是啊，是啊！我和你妈也是担惊受怕啊，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父亲也谨慎地劝道，“你自首后，你自己也安稳了，我们在家也放心了。我一身是病，你妈也一身是病，身体都不好。你能早点回来，我们身体不好你也能帮帮我们，千万不要再干这样的傻事了。”“爸、妈，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去自首！”小翠说道。母亲兴奋地说：“好，我明天陪你们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