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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雷天河躲在一块形似屏风,高约数丈的岩石后面,他看见了胡楠,胡楠还没看见他。他的躲藏之处,和孔秋月的距离也还有百步之遥。 雷天河突然跑了出来,叫道:“喻大侠救我!” 孔秋月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事情?” 此时胡楠已经现出身形,正在向着孔秋月这边飞跑来,孔秋月看见他了。雷天河指着正在跑来的胡楠说道:“这小贼要杀我,他、他是胡海的儿子!” 孔秋月道:“我知道,你躲开!” 胡楠连忙说道:“喻大侠,别相信他的鬼话,他才是奸细!” 他恐怕雷天河乘机溜走,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几个起伏,已是追到了雷天河背后,意欲先点了他的穴道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孔秋月一声大喝:“好小子,在我的面前还敢猖狂?撤剑!” 雷天河溜滑之极,他故意装出心慌意乱的模样,并不是笔直的向孔秋月跑去,而是斜窜一边,引胡楠向他追杀,这就使得孔秋月也要给他引来,对胡楠施展杀手了。胡楠本应立即止步,向孔秋月解释的。虽然未必能够取得孔秋月的相信,也总比较好些。如今他正中雷天河的诡计,孔秋月当然是更相信雷天河的话了。 声到人到,大喝声中,孔秋月出剑如电,力贯剑尖,还未到胡楠的身上,胡楠己是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在这性命俄顷之际,胡楠只好施展浑身解数抵挡。双剑相交,胡楠连退三步,只觉胸中浊气上涌,几乎窒息。不过他的剑可没脱手,而且还能够把孔秋月的剑拨过一边。 孔秋月用到八成以上的功力,本来以为定然能够打落胡楠手中的剑的,这一下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两年不见,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斯,剑法也比以前更为精妙了。怪不得他敢趁着雪殿有事之际,跑来捣乱、行凶!” 胡楠吐出一口浊气,刚要说话,孔秋月已是又攻过来,唰唰唰连环三剑。 胡楠凝神应战,徐徐出剑,化解孔秋月的攻势。孔秋月也不由得赞了一个“好”字,说道:“好,你已经得了重、拙、大的剑诀秘奥了。只可惜你的剑法虽然学得很好,做人却不学好!” 孔秋月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胡楠可是有苦说不出来!”要知孔秋月的剑法与内功,差不多都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胡楠和他相比,还是相去甚远的。要不是他机缘凑巧,业已得到中华、小榄的上乘武学心法,对“重、拙、大”的三字诀又有了进一步的领悟,恐怕他在孔秋月的重手法攻击之下,早已落败了。他如何能够分心说话? 不知不觉,两人已是剧斗至百招开外。孔秋月见他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暗暗称奇。心里想道:“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还有多大本事?” 三百招过后,胡楠迭遇险招,正自叫苦。忽觉对方长剑上的压力似乎松了一些,他方才能够继续招架。不过孔秋月的攻势依然十分凌厉,胡楠要是稍有不慎,只怕仍会伤在他的手里。处此情形,胡楠惟有心无旁骛,凝神应战,不知不觉,也似孔秋月一样,目中所见,只是对方在自己面前移动的剑尖,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原来孔秋月对胡楠的身份,自那次在红巾军蔡凤蝶的墓前和他分手之 后,一直都是有点疑惑不定。那次交手,胡楠保护胡海逃走,但当胡海的一伙要和他联手围攻孔秋月之时,他却又把他们赶走。以至使孔秋月莫名其妙。而也正是因此,那次孔秋月与他卑打独斗,才故意不肯伤他,反而指点他上乘剑法的诀窍的。 这次他听信了雷天河的谗言,心中也还有怜才之意,不想取了性命,只想把他擒获,问出原由。但越斗对胡楠的剑法越是惊奇,渐渐连这个念头也忘记了。 两人也不知斗了多少时候,孔秋月忽地瞿然一省,心里想道:“我虽然不是继续用重手法,但斗了这许多时候,要是再斗下去,只怕这少年不死也得大病一场。”喝道:“好小子,你还不服输吗?”一招“乾坤大挪移”要把胡楠的宝剑绞出手去。 哪知胡楠已是斗得昏头昏脑,根本不去琢磨孔秋月的用意,一见对方使出“乾坤大挪移”,这一招正是他融会贯通了小榄、中华的上乘武学之后,从原有的剑法自加变化,自觉最有心得的一招。忽见孔秋月使了出来,不知不觉的也就迅速的还了一招“乾坤大挪移”。 双剑一交,孔秋月只觉对方的一股牵引的力道使得恰到好处,自己的长剑反而给他引出外门,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用重手法压住,正想打落他的宝剑,忽听得有人大叫道:“喻大侠住手!” 来的是邵威。孔秋月化解了胡楠剑尖那股包绞的力道,让他退下,回过头来,愕然问道:“英奇这是怎么回事?”邵威只能长话短说:“这位汤少侠是我们伏虎派的恩人,他是来帮忙 我们捉拿奸细的。”孔秋月吃了一惊,说道:“谁是奸细?”邵威道:“说来惭愧,正是我那新入门的师弟雷天河。掌门人和家师 都给他骗了。”孔秋月呆了半晌,说道:“真是意想不到,我也给他骗了。他的叔父不是常恩界吗?” 邵威道:“这倒不假。但可惜他有一个好叔父,自己却不学好。唉,起初我也不相信他是奸细的,如今证据确凿,我是不能袒护他了。喻大侠,你可曾见过他么?你和这位汤少侠又是怎样打起来的?” 孔秋月甚为难过,叹口气道:“我上了这小子的当了,他作贼喊捉贼, 我竟然做了他的护符。”原来雷天河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邵威道:“汤少侠,你累了整天,先回去吧,我去抓这奸细。”胡楠问道:“斐弟和一位冷姑娘已经回到雪殿了么?”邵威道:“我是在半路上碰上他们,送他们回到雪殿之后,我才出来 寻找你的。”胡楠道:“那位冷姑娘怎样了?”邵威道:“钟师伯已经给她治伤,伤得虽然不轻,生命是可以无碍了。” 胡楠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抬头一看,只见月影西斜。原来他已是不知不觉斗了约莫三个时辰。“恐怕他早已走得远了,白师兄,我向你讨一个情,就让他去吧。” 邵威诧道:“他陷害你,你反而替他求情?”胡楠说道:“不错,我有三位师父。大师父厦地鹰不幸早已去世,三师 父是陈楚生。雷天河的叔父是我的二师父。”孔秋月连忙问道:“你姓汤,不是姓胡?”胡楠说道:“我一直以为我姓胡,直到去年,我在两河碰上生身之父, 我才知道姓汤。”至此,孔秋月方始恍然大悟,失声叫道:“原来令尊是汤扁仁汤大侠么?”胡楠说道:“小侄惭愧得很,活了十八岁,方知生身之父是谁。那年在 红巾军冒犯叔叔,请叔叔恕罪。” 此言一出,孔秋月心里的疑团登时迎刃而解,汤扁仁与蔡凤蝶的爱情悲剧,他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一个人,至此自是无须加解释了。他喜欢得跳了起来,紧紧抓着胡楠的手,说道:“恭喜你们骨肉团圆,我也真是太糊涂了,早就应该想到你是谁的。令尊好吗?” 胡楠说道:“好。舍弟多蒙叔叔抚养之恩,小侄这次正是奉了家父之命, 前来伏虎拜见叔叔和李堂主的。”孔秋月道:“你们兄弟已经见过面了?”胡楠笑道:“他初时还不相信我是他的哥哥呢。”孔秋月听他说了兄弟相认的经过,喟然叹道:“都是我的不好,回来迟 了一天。” 邵威也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好在如今都己水落石出,雨过天晴了。敝派自掌门人以下,还在雪殿等候胡兄消息,请胡兄和喻大侠先回雪殿再说吧。” 途中胡楠向邵威询问:“李夫人找到了没有?” 邵威道:“已经找着了。这次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敝师嫂不仅被卜强掌力所伤,还中了那姓雷的下毒暗器,幸亏发现得早,要是稍迟一些时候,恐怕就没有救了。” 胡楠知道伏虎派的大补丹是拔毒圣药,听邵威的语气,料想李夫人已是可保性命无优,甚为欢喜,说道:“李夫人和冷姑娘都已到了雪殿,那我可以完全放心了。” 邵威道:“这次汤少侠不仅在比武中为敝派争回体面,还救了我们少 掌门夫人性命,我们都是感激得很。”胡楠说道:“我也曾得过袁大侠指点之恩,白兄这样客气折煞我了。”回到雪殿,许伏和一众弟子果然都未睡觉,等他回来。听说雷天河逃 脱,一众弟子均表愤怒。 许伏道:“汤少侠说得好,让他有最后一次改过的机会吧。汤少侠,你要告诉我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已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一夜,先去睡觉吧。”那是傅美丽、冷雪儿、伏彪妻子等人告诉他的。 这一觉胡楠睡得十分酣畅,直到天黑方始醒来。挛华殿内,夜深人静,有两个人正在促膝长谈。一个是伏虎派的掌门人许伏,另一个不用说就是胡楠了。胡楠睡足了觉,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光焕发;许伏的面色却是若有隐忧。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锦匣。这只锦匣是抽象派的掌门人玄清子交给伏彪带回伏虎给他的父亲,而伏彪又转托胡楠带来的。胡楠看见许伏把锦匣摆在他的面前,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袁大侠想必是要和我谈三师父的事了。唉,此次伏虎之行,我固然是因祸得福,但 三师父的灾星未脱,他的祸事可还得仰仗袁大侠的力量化解呢,我怎能忘了?” 胡楠的三师父陈楚生本是抽象派弟子,不知什么缘故,被抽象派逐出门墙的。如今抽象派还要找他算帐。胡楠料想抽象派掌门人送来的这个锦匣,必然和他三师父有关。 许伏似乎知道他的心意,首先挑起话头:“听说陈楚生也是你的师父,你跟他在钟乳群学艺,住了将近十年?钟乳群号称‘天下奇观’,可是个好地方啊!” 胡楠说道:“可惜我的三师父已经被逼离开钟乳群了。”许伏道:“我知道。我正是想和你谈这件事情的,不过在谈此事之前,我想先问你另一件事。这是关于你的武功来历的,不知你可愿意告诉我么?” 胡楠说道:“李堂主就是不问,弟子也要禀告的,李堂主想问的,想必是对弟子的剑法起了怀疑吧?” 许伏道:“不错。你的剑法精妙之极,抽象派剑术最高的玄悦子恐怕也比不上你。你的剑法固然是得了抽象派的精华,但更多的地方却是和我的伏虎派剑法有相通之处。我知道你曾经得过尹大侠的指点,不过恐怕也未必尽是尹大侠指点之力吧。” 胡楠说道:“李堂主明察秋毫,弟子的确是在钟乳群曾有奇遇。在林峰上找到了前代大侠朱七飞晚年所创的空招剑法。”许伏笑道:“这就怪不得了。你可知道这位罗大侠正是我们伏虎派的始祖么?”要知伏虎派虽然是朱七飞的弟子马闻名所创,朱七飞为了成全弟子的声名,自己不愿居功,但伏虎派还是奉他为始祖的。 胡楠说道:“弟子正是为此,意欲把罗大侠所留的剑法归还贵派,并请掌门恕我擅自偷学之罪,准许我做个记名弟子。” 许伏笑道:“这是你的福缘,也是我们的喜事。张祖师晚年所创的剑法由你而得重现人间,我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不过说到要做我的记名弟子,那我可是不敢当了。你是张祖师的隔代弟子,我和你还不知差了多少辈呢!” 胡楠惶然说道:“李堂主何出此言,折煞弟子了!我不过无意中得窥祖师的秘笈,焉敢以他的弟子自居?但求掌门许我作记名弟子,对我来说,已经是非份之想了。” 许伏好像是在作认真考虑,想了好一会子,方始道:“论理我不能做你的师父,再说令弟已经是我的关门弟子,在我的名下,即使是记名弟子,也不该再有的了,不过目前我碰上的这件事情,要是让你替我作鲁强连,却正是最好不过。既然我要你代表我,你也是该有个名义。这样吧,由我来开武林前例,禀告祖师,收你为伏虎派的记名弟子。你是伏虎派的记名弟子,但并非我的记名弟子,这两者是大有分别的。伏虎派的记名弟子不拘辈份,各自论交。我和你可以算是平辈??” 胡楠连忙说道:“那怎么可以?” 许伏笑道:“有何不可?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要是谦抑自下,那你也可以和英奇他们平辈论交。其实拘泥什么辈份之分,胸中便有所障,你我何必定要随俗?” 胡楠暗自想道:“他刚才说的那件什么事情,想必就是有关我三师父的事了。为了三师父的缘故,我只好姑且僭越吧。”说道:“多承掌门厚爱,弟子愧不敢当。只好作为权宜之计吧。” 许伏笑道:“刚刚说好和你平辈论交的,你怎么又自称弟子了?快改称呼。”胡楠想起一事,说道:“请掌门准许我在私底下以晚辈自居。说起武功秘贫,晚辈还有一事禀告。那位傅美丽姑娘,不知已经见过掌门没有?”许伏道:“她和雪儿都已见过我了,你说的可是那本古吐蕃文的武功秘笈?”胡楠说道:“正是。晚辈不懂吐蕃文字,意欲献给李堂主。” 许伏笑道:“别人平生难得有一次奇逢,你却有了两次。这部吐蕃秘笈的来历,我早就知道。不过不知道它是落在彝族族的皮秋手里。这部秘瘦和张祖师的剑法秘诀同样珍贵,与你有缘,应该属你。至于说到你不懂得吐蕃文字,这个容易。” 胡楠道:“请掌门指教。”把那本吐蕃文的武功秘笈递了过去。许伏翻了一翻,说道:“少年时候,我曾经学过吐蕃文字,可惜多年没有机会使用,早已荒疏。不过,这本秘笈,大概我还可以读得懂十之七八的。我想武学之道,中外本可相通,难解的地方,咱们一起琢磨琢磨,或许还是可以参悟的。” 胡楠说道:“学武功的事无须着急,这本秘笈请掌门拿去慢慢参详,有机会的话,下次我再来向掌门领教也还不迟。”许伏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三师父的事情固然紧要,但你也用不着这样快就离开伏虎。” 胡楠以为他要接下去说抽象派的事的,许伏却一转话头,跟着问道:“另外,就是你们兄弟的事了。依我之见,令弟武功尚未学成,不如过几年你再接他回去。你意下如何?” 胡楠说道:“家父命我探望舍弟,如今我们兄弟已经相认,晚辈回去告 诉家父,料想家父亦可安心。舍弟得掌门教养成材,那是最好不过。”许伏道:“好,那么你可以在这里多住一个月。然后替我到五岳峰去。”胡楠精神一振,料想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连忙问道:“掌门要我前 往长空,可是为了我的三师父之事么?” “不错,现在我可以把抽象派掌门给我这个锦匣的内容告诉你了。”许伏打开锦匣,把一封信先取出来,说道:“这是玄清子给我的私函,但你也不妨拿去看看。” 胡楠听说是私函,便道:“还是请掌门把可以让我知道的告诉我吧。”许伏道:“信上写的都是可以让你知道的。不过这封信写得太长,由我讲给你听也好,可省你读信的时间。”“玄清子定于明年三月初召开抽象派的门人大会,他已是年过七旬,准备在这个会中立继任掌门人。是以特地邀请我去观礼。”武林的大门派立掌门人,按规矩是要邀请各派名宿观礼以昭郑重的。不过这只是对该派的“大事”,对外人而言,却是很普通的事,一点也不稀奇。胡楠怔了一怔,说道:“就只是为了此事么?”许伏笑道:“少安毋躁,这只不过是个引子。”再听下去,胡楠可就禁不住吃惊了。 许伏继续说道:“这是一个选立掌门人的大会,也是一个清理门户的大会,玄清子告诉我,这两件事情将同时办理,但这两件事情恐怕也都会引起纠纷。所以他不但是请我去观礼,同时也是请我去主持公道的。” 胡楠吃了一惊,说道:“清理门户,那是要对付我的三师父吧?”许伏道:“不错。这件事情令我很感为难。是以我想来想去,觉得还 是由你替我走这一趟好些。” 胡楠说道:“我的三师父早已给他们‘逐出门墙’,还需什么‘清理门户’?” 许伏道:“立掌门人何以会引起纠纷,玄清子没加解释,但对于后者,倒是有所解释的。不错,尊师是在三十年前己被他们‘逐出门墙’,但这件案子却还没有了结。” 胡楠愤然说道:“家师甘忍被逐之辱,遁迹钟乳群,已经是避开他们了。我真不懂为什么还不能算是了结?为什么他们还要一再欺侮我的师父,逼得他无立足之地?” 许伏道:“据玄清子的解释是,最初他是觉得家丑不宜外扬,所以在尊师案发之时,他给的处分只是逐出门墙,理由也没有对外宣布,但据说你的三师父脱离长空门户之后,仍是怙恶不俊。对不起,我是用他信中的说话,你莫见怪。另一方面,抽象派的长老们又一致要求在新掌门确定之日,把这件旧案彻底了断。意思即是要用清理门户中最重的一种处罚来对付你的三师父了。” 胡楠又气又怒,说道:“那是说他们要取我的三师父的性命了?” 许伏道:“恐怕是这个意思了。” 胡楠道:“我的师父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许伏道:“这是一个疑案,说老实话,目前我还不敢轻率的就下论断。”神气间似有难言之隐。胡楠想起“家丑不宜外扬”这一句话,这句话在玄悦子口中说过,如今在玄清子的信中也这样说了。“难道三师父真的曾经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不,三师父绝不会是他们说的那种!虽然我不知道其中有何跷溪,但我敢相信三师父一定是受了诬陷!”不过由于有所谓“家丑”的阴影藏在心头,弟子自是不便向外人查问师父的“丑事”。 许伏也似乎是在一时之间还未能决定该否告诉胡楠,但他还是说道:“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待会儿再告诉你。现在我先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胡楠问道:“什么事情?”许伏道:“据玄清子说,他已得到风声,尹大侠准备替你的三师父调停此事。” 胡楠喜道:“有尹大侠出头,事情就好办了。”心知此事定是尹莲碧的功劳,替他代求父亲出头调停此事的。他和尹莲碧分手数月,听到这个消息,不觉倍增思念:“明年三月的抽象派大会,尹大侠是一定要去的了,只不知莲妹会不会跟她爹爹同往?”他是希望能够在五岳峰见着尹莲碧的,否则的话,见面之期,又不知要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胡楠正自心里欢喜,忽听得许伏叹了口气,说道:“你喜欢得太早了,我只怕是节外生枝,适得其反。”胡楠吃惊问道:“为什么?”许伏说道:“抽象派得知这个消息,上下人等都是十分激愤,不满尹大侠包庇他们的‘逆徒’。是以玄清子一定要我出山主持公道。” 胡楠冷笑道:“他们倒是异想天开,这岂不是要你出头去对付尹大侠吗?晚辈年轻识浅,也不知家师犯了他们什么‘天条,?不过依我所想,尹大侠既肯自告奋勇帮我师父调解此事,想必他也是知道家师是冤枉的了。” 许伏道:“是呀,我和你的三师父虽然并不相识,但尹大侠的为人我却是深知的。尹大侠能够相信你的三师父,我岂能妄自猜疑,不过,不过??” 听这口气,许伏虽说不敢妄自精疑,但对陈楚生却似乎仍是不敢十分相信。胡楠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许伏说道:“这件事情令我极是为难,我当然不能听抽象派一面之辞,帮他们去对付尹大侠;但在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也不能偏袒一方,帮尹大侠和你的三师父去对付他们,我本来不想管的,不过现在的形势却逼得我非管不可。一来是我不愿见到武林因此事掀起风波,抽象派若是当真不肯罢手,势将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二来玄清子不惜把他们视为‘家丑’的本派秘密告诉我,相信我能力他们主持公道,我岂可置之不理?但以我的身份确实是左右为难,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请你替我走一趟了。” 胡楠说道:“对晚辈来说,走这一趟乃是公私两便。但以晚辈的身份,倘若是去调停的话恐怕更加不宜,虽然我可以伏虎派记名弟子的身份替掌门效劳,但谁都知道当事人的一方,正是晚辈恩师。武林中恐怕未有过弟子为师父作鲁强连的前例吧?” 许伏道:“你的顾虑我也想到了,我会教你怎样去做的。不过目前我还未想得很适当。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到你离开之时再说吧。” 这一个月中,胡楠把空招剑法的图谱默写出来交给许伏,许伏也把那部吐蕃文武学秘笈译出来与胡楠一同研究。胡楠的精神贯注在上乘武学的探讨之中,倒是少了许多烦恼。 这一个月当中,许伏绝口不提他的三师父之事,但这件事情,在他的心头却是一个阴影。学武之时固然可以强制自己不去想它,一有余暇,就不禁为之忧虑了。尤其因为真相未明,更加令他烦恼,他相信自己的师父绝不会做出丧德败行之事,但那“家丑”二字却像毒蛇噬着他的心。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冷冰几和勇士的伤也早已治愈了。勇士因祸得福,在伏虎一月,学到不少武功。 他们准备和他一起回去,胡楠往五岳峰可以从原来的路程回去,正好可以顺便送他们回家。虽然这不是最短的路程,但由于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他是尽可以赶得上参加抽象派的大会的。 临行前夕,许伏把那个锦匣交给他,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别人对你师父的谰言,但这一次你是要替我去做抽象派的客人,参与他们所谓的‘清理门户,之会的,要是你完全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恐怕很难应付,你的心里恐怕也得不到安宁。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你知道别人怎样说你师父的好。” “这锦匣里有玄清子给我的信,有关你三师父那件案子的详细档案,还有我也尽我所知,作了一些补充的说明。你拿去看吧。看过之后,我再和你商量。” 这晚胡楠把这份厚厚的档案仔细的阅读一遍,直到天明,方始看完。越看越是吃惊。 事情发生在十八年之前。 当时抽象派的掌门人尚未曾是玄清子,而是玄清子的师兄、陈楚生的师父玄喻士。 抽象派是道家,但也有俗家弟子。玄喻士的三个师弟依次是玄清子、清玄武、玄悦子,除了玄清子是自动出家之外的,清玄武和玄悦子都是曾经娶妻生子,中年之后方始做道士的。 胡楠的三师父陈楚生是个不知父母名字的弃婴,由玄喻士把他拾回来抚养的。 陈楚生好像是天生学武的材料,在玄喻士悉心教调之下,年未弱冠, 对本门的武学己是无不精通,甚至还能推陈出新,有所发扬,有所创造了。同辈师兄弟固然是甘拜下风;长一辈的师叔,往往也有自愧不如之感。不但本门中人公认他是后起之秀,甚至还有别派的武林名宿,称许他为抽象派近百年来仅见的杰出人材的。玄喻士有这样一个好徒弟,对他的爱护,当真要比亲生的儿子更甚。 另一个抽象派的后起之秀则是清玄武的儿子,清玄武俗家姓何,单名一个源字,他的儿子名叫熊兵。 熊兵比陈楚生年纪稍长,武功虽然是比不上陈楚生,但却十分能干,是掌门人最得力的助手。同门私议,都认为继任掌门人,假如不是陈楚生的话,就一定是熊兵了。即使不是马上接玄喻士之位,第三任掌门人选,也必将是在他们之中选择其一。因为玄喻士的师弟年纪还不算很老,玄喻士倘若提前退休,或许不想他们过早担当大任。 但谁也料想不到,在抽象派这两位呼声最高的后补掌门人之间,却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而且至今尚未弄清底蕴的意外事件! 陈楚生年过二十尚未定亲,熊兵年纪比他稍长,则是业已有了未婚妻的。他的未婚妻是住在侠北羊球的“中州大侠”茅路遥的独生女儿。 茅路遥在北五省声望很高,疏财仗义,有小汤尝之称。他的独生女儿出落得花容月貌,武艺又高,不知有多少武林英俊曾经向她求婚,但茅路遥最后却选中了熊兵。为的是却不过玄喻士的情面,玄喻士在他五十大寿那年,特地到羊球来为自己的这位师侄说亲的。事后有人透露一个秘密,据说玄喻士起初本来是想替自己的心爱徒儿向茅家求婚的,但他的师弟清玄武却求师兄为他的儿子作媒,玄喻士一来是顾念师兄弟的情谊,二来也不愿熊兵与陈楚生因此事而有芥蒂,是以只好屈从师弟之意。至于他本来的心意,有否向徒弟透过口风,那就谁也不知了。 茅路遥五十三岁那年不幸去世,以他的武功之强,按说不该这样早死的。是以在他死后也有诸多揣测,有说他是患上绝症死的,有说他是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死的,也有说他是被仇家毒死的。不过最后这说提不出任何证据,他的亲友也只能是把他当作“寿终正寝”了。 茅路遥去世之后,茅夫人把家产尽行变卖,准备携带女儿,投靠亲家。那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她是由于哀伤过度,还是早已有病在身,刚把家产变卖完毕,她也追随丈夫于地下了。夫妻相继身亡,茅家唯余孤女。 清玄武得知亲家不幸的消息,便叫儿子亲往羊球去接他的未婚妻回来,准备待她孝服一满,便即成亲。 熊兵在同门中与陈楚生交情最好,虽然在别人眼中,陈楚生是和他竞逐继任掌门的对手,但他们却似毫无相妒之心,一向亲如兄弟的。熊兵一来由于路途遥远,路上又不太平,恐防万一有意外发生;二来他和茅小姐尚是未婚夫妻,也要避免别人闲话。是以这次前往迎亲,便邀陈楚生作伴郎的。 他们去了两个月,算日子计路程,是应该早就回来的了,但竞是音讯毫无。清玄武挂念儿子,正要亲自到羊球打听消息,忽地恶耗传来,在一座荒山古庙之中,发现了他儿子的尸体,同时被杀害的还有茅家的三个仆人。陈楚生和那位茅小姐则失踪凶案发生的地点离羊球约有三日路程,地方官起初是当作“无头公案”处理的。但恰巧那个县府的捕头以前曾经做过茅家门下食客,认得茅家那三个仆人,于是把四具尸体一同收殓,送往羊球茅家。到了羊球一打听,自然知道那四具尸体是什么身份了。茅家在羊球虽然没有亲 人,还有茅路遥生前的朋友,他们决定暂不掩埋,火速往五岳峰报讯。 清玄武赶到羊球,在当地的武林名宿和地方官在场的情形之下,开棺验尸,那三个仆人都是给人一剑穿过喉咙杀死的。他的儿子身上却有多处伤痕,显然生前曾与凶手搏斗。 清玄武验了儿子的伤,登时面色大变。在羊球他没说什么,但当日就把棺材搬运回去,临行以重金贿赂地方官,请他不必追究此案。给儿子报仇之事,他们抽象派自己会做,不用公差代劳。地方官可免麻烦,自是求之不得。也不理会他要求的私自报仇,是否于律例有当了。 原来他验出儿子所受的致命之伤,是给凶手以一招“日月同辉”的剑法在身上同时造成七处伤痕毙命的。而这一招“日月同辉”,正是长空剑法中最难练的一招杀手绝招! 这一招“日月同辉”,在抽象派长幼三代同门之中,只有两个人练得成功,一个是号称抽象派第一剑术高手的他的师弟玄悦子,另一个就是他的师侄陈楚生了。清玄武这招只能练成同时刺人六处穴道,比起师侄,自愧不如。 庞云海是他掌门师兄最宠爱的弟子,他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在羊球的时候,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心里的怀疑。武林规矩,“家门不幸”,出了丑事,必须“家法”处治,不能假手外人。 他把棺材搬运口山,禀告掌门。玄喻士起初是不相信他的弟子会干出这样敞害同门的大逆不道之事的,但“证据”确凿,却也不由他不起疑心。 连掌门人都起了疑心,抽象派的一众弟子,自是更加异口同声,认定陈楚生是凶手了。 也不能说他们的猜异没有理由,除了那招“日月同辉”的嫌疑之外,他们还替陈楚生“找出”了他谋害师兄的“原因”。第一,那位茅小姐长得花容月貌;第二,茅小姐是带了变卖的家产来作嫁妆的;而且还有更严重的第三点理由,熊兵是唯一可以和陈楚生竞逐继掌门人。 在玄清子写给许伏的这封信上,详列了当日他们一致怀疑陈楚生的这几点理由。说得十分难听,看得胡楠气得发抖:“岂有此理,抽象派这班人真是狗嘴里不长象牙,怎能把我的师父说成是劫财劫色的好徒。” 但令他更吃惊更生气的事还在后头。 抽象派既然一致怀疑陈楚生是凶手,当然是要找他回来的了。又过了两个月时间,陈楚生仍是不知下落。那位茅小姐也是消息毫无,他们以为陈楚生做贼心虚,畏罪潜逃,既然财色兼收,是以下愿再冒这个险。回来捏造谎言争夺掌门了。 这次他们却没料中,第三个月,陈楚生忽然自动回来。但令得胡楠惊异的是,陈楚生对师叔的责问不加辩护,只是求见师父。见了师父之后,他竟然甘愿接受给逐出门墙的处分。而且还写了一张“纸条”。 胡楠当然不会相信玄清子那封信上的叙述,但那张“纸条”他却认得的确是他师父的笔迹。 不过,那张“纸条”也写得极是含糊,说他是“认罪”也可以,说他是不认罪也可以。他写的是“弟子处事不当,以致师兄丧命。甘受本门任何处罚。”在这张“纸条”的空白处,有玄喻士批了三个字“逐出门墙”。 胡楠看着师父亲笔写的这份“纸条”,心中一片惘然。 不错,厚厚的一份档案,包罗各方面的材料,似乎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但胡楠感觉到的仍是一团迷雾! 档案有的地方说得很详细,有的地方又太简略,胡楠仔细推敲,已经发觉不止一处疑团。尤以他师父写的这张“纸条”,令他怀疑最大。忽听得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不要难过,事情是假是真,总会水落石 出的。”原来天色已亮,许伏走进来了。“这份档案,你看过了么?”许伏跟着问道。“全都看过了,但我仍是不能相信他们的说话。”胡楠答道。“这张纸条,是不是你师父写的?”“我认得是师父的笔迹。但我觉得最奇怪的也正是这张纸条。”“为什么?”“假如我的师父确实是犯了那样大罪,清玄武岂能不为爱 子报仇,为什么肯让掌门师兄只是把他逐出门墙就算?”“玄清子这封信上不是也有解释的?他说真相大自是在他的掌门师兄死了之后的。虽则他说的真相大白,在我仍是不以为然。”许伏道。 胡楠说道:“他对后来那些事情的解释暂且搁下不谈,我想知道的是,在我师父写下纸条的这天,他们已经认定我的师父是凶手的了,为什么又肯轻轻放过?而且这张纸条又是写得如此含糊,我的师父只承认他是处事不当而已。何以玄喻士又不穷加诘究?” 许伏道:“这件事情是武林疑案之一。抽象派虽然家丑不愿外扬,但门下弟子却不能每一个都是守口如瓶,还是有人把那天的情形泄漏出去的。对此事的解释,我听见过的就有几种说法。不过,我虽然比你知道得多些,迄今仍是猜想不透。” 胡楠说道:“李堂主,你愿意把你所知道的那些情形告诉我么?我只想 知道事实!”许伏道:“我也不知听来的是否完全事实,不过据说是这样的。??”那天陈楚生突然回来,对师叔的质问,一句也不答复,只允把事情的经 过禀告师父。他和师父谈了一个晚上,当然没人敢去偷听,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一些什么。许伏说道:“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陈楚生对他的师父说了一些什么, 但第二天玄喻士却为他辩护了。”胡楠连忙问道:“玄喻士是怎样说的?”许伏道:“据说熊兵是给一个蒙面强盗所杀的。推测他是茅家的仇人, 来劫茅小姐的。这强盗本领十分高强,陈楚生也被他伤了。陈楚生之所以失踪数月,就是因为他躲在深山里养伤的缘故。不过,这个说法是玄喻士向他师弟清玄武的解释,由清玄武的一个徒弟泄漏出来的。这个徒弟并没亲耳听见玄喻士是这么说。” 胡楠喜道:“这么说来,就与我的师父无关了。清玄武的徒弟虽没亲耳听见玄喻士的说话,一定也是听得他的师父转述的了。否则他怎敢捏造?”许伏道:“事情哪会这样简单了结,这个说法可疑之处也还多着呢。” 胡楠说道:”是因为那一招‘日月同辉’造成的伤痕么?但我想那蒙面强盗的本领既然十分高强,说不定他早有预谋,偷学了抽象派这招剑法,嫁祸给我的三师父的。何况我的师父也受了伤?” 许伏道:“但别人也可解释为是熊兵抵抗之时,伤了你的三师父的。”胡楠说道:“我相信三师父决不会捏造谎言。”许伏叹道:“我也相信你的师父,但可惜抽象派的一众门人却是不能 相信。 “据说关于那一招‘日月同辉’的嫌疑。玄喻士也是像你那样为他徒弟解释的,但这一招如此难练,总是叫人难以入信。” 胡楠愤然说道:“抽象派的门人怎能不相信他们掌门人的解释?”许伏说道:“所以有人怀疑玄喻士未必是这样和清玄武说的。” 胡楠说道:“那么清玄武何必要捏造这个谎话,他是认定我的师父是他杀子仇人的,捏造这个谎话,不是反而帮我师父开脱吗?” 许伏道:“这点我也猜想不透,不过有一个说法是,清玄了却不过师兄的情面,师兄要保全自己的爱徒,他只好暂且让师兄为陈楚生开脱罪名。那个解释或许是玄喻士所说,或许不是。但清玄武却可以藉口这个解释,避免给人追问他当日何以肯放过陈楚生。他要待掌门师兄死了之后,才再找证据,再翻旧案,来报杀子之仇!”正是: 众口烁金难自辩,案中有案费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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