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莲碧颤声问道:“他、他怎么样?活得成么?”
常恩界道:“伤是伤得很重,好在他的身体壮健,又有唐兄的灵药,性命或许可以保全。”尹莲碧稍为安心,但从常恩界的语气听来,是否能够把胡楠治愈,却还是没有把握。尹莲碧唯有盼望胡楠鲁人天相,能够逢凶化吉了。
汤扁仁呆若木鸡,忽地好像发狂似地喊道:“放开我,让我看看楠儿!”
逍遥王道:“汤大侠,你的伤也是不轻,你别激动,让我给你敷上跌打药。”
汤扁仁叫道:“我后悔当年不该离开云霞,对楠儿也没有尽过为父之责。今天的报应,乃是活该!我只恨为什么不是楠儿杀死了我,却是我杀死了楠儿!”
逍遥王道:“汤大侠,这不是你错。你的楠儿也没有死!”汤扁仁刚才呆若木鸡,对常恩界和尹莲碧说的那雷话根本没有听见,是以对逍遥王所言还是半信半疑,叫道:“当真没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可是他却不能上前亲自去察看胡楠的伤势了,在心力交疲的情形之下,他想挣脱逍遥王的掌握,突然晕了过去。
常恩界叹了口气,说道:“只怪我来迟一步。唐兄,汤大侠伤势如何?”逍遥王也是叹了口气,说道:“他的伤本来是比胡楠的伤轻一些,就只怕他的心情不能平静,会影响他的身体。要救活他不难,但我担忧他不能安心养伤,他一定会为儿子的死生未卜而焦虑的。”
常恩界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他救活吧?”
尹莲碧听见“死生未卜”这三个字从逍遥王口中说出来,她的心情是更加沉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楠好像一个躺在墓穴里的活死人,忽地渐渐有了知觉,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好像“看见”胡海向他走来,大声向他叫嚷:“我虽有不是,但害得咱们家破人亡的却是汤扁仁!不是他,你的亲娘也不会死。要你报仇,要你报仇!”跟着出现了汤扁仁的幻影,叫道:“孩子,孩子!”常恩界和尹莲碧也忽然出现了,齐声叫道:“他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爹爹!”胡海血流满面,抓着他大喊:“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才是你的父亲,我才是你的父亲!”
胡楠在迷乱中忽然叫得出声音来了:“你不是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迷糊中只觉一缕幽香沁入鼻观,有人偎在他身旁,温润的手心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柔声说道:“好了,好了,楠哥,你醒来了。你睁眼看看,看我是谁?”
跟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严肃而又慈祥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说道:“楠儿,你别胡言乱语,汤大侠是你的爹爹!”
胡楠张开了眼睛,像是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心中犹有余悸。他发觉自己是躺在床上,房间里有两个人。倚偎着他的是尹莲碧,坐在床前看着他的是他的二师父常恩界。
但却没有看见汤扁仁!胡楠在一阵喜悦之后,心头又是不禁一沉了。
他的心里还是纷乱得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这恶梦是结束
了!虽然犹有余悸,但在心底深处,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束,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自从他知道胡海是明朝的小楼咯之后,心中一直引以为耻,他也一直为了和汤扁仁要决斗而感到为难,希望这个决斗能够拖得越迟越好的。但想不到会在老鹰室突然碰上了汤扁仁,而他又以为胡海真是他父亲,父亲纵有千般不是,总是父亲,自己既为人子,那就非得替他报仇不可!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汤扁仁是他的父亲!如果真的话,这就恰如一阵清风,一下子就把他心中的云翳吹散了!
当然是真的,他知道。因为说话的人,一个是他的红颜知己,一个是他的白发恩师。
刚才他在神智昏乱之际说出的滔话,是由于要驱逐胡海在他心中的幻影,不愿认他为父的。但尹莲碧和常恩界都会错意了。
他相信尹莲碧和常恩界决不会骗他,他也希望汤扁仁真的是他父亲。但他却没有看见汤扁仁。
蓦地他记起来了,那一剑、那一剑,在那一天他失掉知觉的那一剑,不正是斫在汤扁仁身上吗。
“莫非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胡楠不由心头颤栗了。“汤大侠呢?”胡楠问道。
常恩界只道他还有怀疑,郑重说道:“楠儿,你应该相信我。从今之后,你应该叫汤大侠为爹爹。从今之后,你也不是胡楠,而是胡楠了,楠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条性命是你的爹爹给你捡回来的。你的爹爹有一枝东域大侠窦实训送给他的老山参,他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你!”
听了这话,胡楠又是惶惑,又是震惊!
令他惶惑的是:为什么汤扁仁会是他父亲?难道胡海在红巾军告诉他的那些事情竟是真的?
不错,在他内心深处,一直以有胡海这样的一个父亲为羞,巴不得自己不是胡海的儿子。但假如胡海说的那些事情是真,他也羞于做汤扁仁的儿子!
令他震惊的是:从师父的语气听来,汤扁仁为了救他性命,把可以赎命的老山参给他吃,那么汤扁仁会不会因此;因此??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汤扁仁是他父亲,这桩事情已是无可置疑的了。父母做得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情,但假如自己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又怎能再活在人间?
尹莲碧似乎知道他的心情,柔声说道:“你别着急,令尊受的伤没有你这么重,一定会医得好的。只是令师希望他能够较为静心养病,所以不让你们同在一个房间。”
胡楠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回过头来,望他师父。他却不知,尹莲碧虽然没有骗他,也还是有所隐瞒的。不错,汤扁仁的伤是比他轻,但汤扁仁的病况,却是比他更重。
常恩界从胡楠充满惶惑的眼神,已经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了,说道:“楠儿,你不要说话。我把你父母的事情,讲给你听。他们自小就是一双情侣,本来就要成亲的,只可惜生逢乱世,拆散了他们的大好姻缘。??”
听完了这个伤心故事,胡楠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并不是胡海说的那样。他的母亲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八年之后方知那是谣传,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嫁给胡海的。而胡海当时则还是以勇士经的身份出现的,
他的工于心计,不但骗过了许多武林前辈,也骗过了胡楠的母亲。
常恩界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不是你爹的错,也不是你妈的错,要怪只能怪满洲的胡人,要恨只能恨欺骗了你的母亲的人!”胡楠泪盈于睫,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你的命好苦啊!我真是个不肖的儿子,这些年来认贼作父,还几乎杀了我的爹爹!”
尹莲碧替他拭干眼泪,说道:“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如今你们父子相认,骨肉重圆,应该欢喜才对,还哭什么?”
常恩界道:“过几天待你爹好了一些,你再去见他吧。如今我给你说另外一个故事。”
胡楠瞿然一省,说道:“不错,二师父,我正想问你,那天你和三师父受了重伤,我以为,我以为??”
常恩界笑道:“你以为我们都死了是么?”
胡楠说道:“当时我晕了过去,后来的事一概不知。二师父,原来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为什么醒来之后,我却不见你们。三师父呢?他、他也没事吧?”
常恩界道:“你的三师父还是好好的活着,和我一样,他的伤亦是早已养好了。但和我不同的是,我没什么顾忌,他却还不便公然露面,所以没有和我同来。”
胡楠这几年来一直为着两位师父的生死未卜而担心,如今这包塞在心中的“结”一旦解开,自是大为欢喜,精神不觉也好了许多,当下问道:“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常恩界正想回答,有人推门而入,笑道:“好了,汤老弟醒过来了,那天我抢了你的坐骑,你还怪我吗?嘿,嘿,也幸亏有你那匹绿毛马,省掉了我不少脚力,我才能到两河报讯之后,又再赶回这里和你爹爹相会。”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名偷”逍遥王了。
尹莲碧道:“廉大叔,汤大侠好了些吗?”逍遥王是汤扁仁的好友,这几天来,他都衣不解带的服侍汤扁仁的。
逍遥王道:“比昨天好了一些,他发梦也记挂着他的楠儿,刚才还要我扶他过来看看呢。我可不敢让他起床。”
常恩界笑道:“楠儿刚刚问起我那一天的事情,你来得正好,你告诉他吧。”接着说道:“楠儿,那天就是这位廉飞羽救了我和你的三师父的。”
原来那一天常恩界、陈楚生和前来钟乳群向陈楚生寻仇的两个魔头尹高然、上官鹏斗个两败俱伤,尹高然邀来的帮手陈楚生的师叔、抽象派的长老清玄武也已死了。常恩界、陈楚生伤得极重,已经停了呼吸,以至胡楠也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其实他们还没有死。在胡楠晕过去之后不久,逍遥王来到了钟乳群。
逍遥王说道:“那年春天,我在红巾军见过汤老弟的爹爹,跟着就到钟乳群来探望你的三师父。希望能够知道你们师徒的情况,好回去说给你的爹爹知道。
“那天我来到了钟乳群,忽见尹高然和上官鹏这两个魔头相互扶持,走了出来。我不知道他们业己受了重伤,自忖不是他们的对手,连忙躲避。唉,真是可惜,要是我早知道的话,那天我就把他们杀掉了。”
常恩界道:“幸好你当时没有把他们杀掉。”逍遥王诧道:“为什么?”常恩界笑道:“要是你把他们杀掉,我如何能亲手报仇?”胡楠说道:“东门坐那厮也曾打了我一掌,师父,这个仇请准徒儿替你老人家报吧。”尹莲碧笑道:“你要替师父报仇,可先得好好养伤啊!”
逍遥王继续讲述那天的遭遇:“我看见这两个魔头从钟乳群里出来,心头不住卜通通地跳,只怕他们还会去而复来。当下慌忙进去察看。
“在费池入之处,首先发现一个老道士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短剑。我认得是抽象派四大长老之一的清玄武,那短剑是常兄之物。”
常恩界说道:“当时我和这老道士作最后一拼,我的剑已经给他削为两雷,半截断剑掷出,也不知命中没有。幸好正中他的胸膛要穴,否则后果真是不堪想象。他最后那一掌也真是委实厉害,后来廉飞羽来救了我,虽有灵丹妙药,我也还是昏昏迷迷的睡了七天七夜方才恢复知觉。”
逍遥王继续说道:“随后我发现你的两位师父倒在费池旁边,你三师父的伤恐怕比你二师父的伤还更重些,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呼吸都已停了。但却没有发现你。”
胡楠回忆当日情形,笑道:“当时我晕倒在平台下面,四面都是高逾人头的钟乳,怪不得你找不着。恐怕你也以为我已遭那了两个魔头的毒手了吧?”逍遥王哈哈一笑,说道:“我当时真的这样想的,以你的两位师父之能,都是死的多活的少,你如何能够逃出魔掌?
“当时我心烦意乱,生怕那两个魔头还要回来,只好把你的两位师父先救出去再说。
“说老实话,你的两位师父伤得极重,要救活他们,我是殊无把握。我找了一辆马车,连夜离开。幸好他们功力深湛,在车上睡了七日七夜,终于醒过来了。”
常恩界笑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我之所以能够险死还生,全是倚仗他的妙手空空绝技。”胡楠怔了一怔,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常恩界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这位天下第一名偷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么?”
胡楠恍然大悟,说道:“师父说的,可是张老前辈偷了伏虎派掌门夫人雪域仙女雪殿中一朵异种冰莲这桩事情?”
常恩界道:“不错,我和你的三师父就是靠这朵伏虎冰莲制成的灵丹救活的。”
逍遥王道:“常兄,你也不用客气,要不是你的功力深湛,纵有灵丹,也是无济于事。”接着回过头来,和胡楠说道:“在那一年当中,我也曾经又再到过钟乳群一次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胡楠道:“啊,你是几时来过的,我真的一点不知。”
逍遥王道:“在你两位师父的病情业已脱离险境之后,那是距离那天半年有多的日子了。他们尚未痊愈,对你十分挂念,也不知你是否还在钟乳群,我只好替代他们来探望你了。
“那天晚上,我来到钟乳群,看见你正在林峰练剑,你的剑法出神入化,我一看就知不是你的两位师父所传。”
胡楠说道:“二师父,我还未曾告诉你呢。我在林峰的一个石窟之中,找到了前明大侠朱七飞所留的空招剑法。”
常恩界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也正是因此,才叫廉飞羽暂时不让你知道我的消息的。”
胡楠道:“为什么?”
常恩界道:“怕你分心。我知道你天性纯厚,倘若你知道我们还活在人
间,那还有不立即赶来之理?”
胡楠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惭愧自己对师父的关心远远不及师父对自己的关心;感激师父对自己的体贴竟是如此的无微不至。
逍遥王道:“你的两位师父武功未曾恢复,我怕他们的对头找来,特地躲到没人认识我们的边疆。不知不觉过了将近三年,我在边疆、江阴各地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胡楠说道:“怪不得我一路上听人说起你的故事。罗大侠,这一带的老百姓说起了你都是十分尊敬呢。”
逍遥王笑道:“我哪里配称得什么大侠?他们喜欢我只因为我是专偷富人的小偷罢了。你改一个字,叫我做‘大叔’好啦,什么‘大侠’不‘大侠’的,叫得我皮肤都起疙瘩。”
常恩界笑道:“这位廉大叔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沽名钓誉,只喜欢游戏人间。虽然他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一个侠字,却不愿意以侠自居。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胡楠道:“廉大叔,后来的事怎样?”
逍遥王道:“后来的事让你师父说吧。”
常恩界道:“我的伤早已好了,迟至现在方始露面,那是因另有一桩事情。”说话之间,喟然微叹。
胡楠疑虑不定,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常恩界道:“清玄武本来是我杀掉的,抽象派的人却把这笔帐算在你的三师父头上。”胡楠的三师父陈楚生本是抽象派的门下,清玄武乃是他的师叔。
胡楠说道:“三师父早已被抽象派逐出门墙,不能算是抽象派的弟子了。三师父每说起这件事情,就愤激得很,大口大口地喝酒。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来总是抽象派那班臭道士的错。那天也是那个老道土先要杀三师父的,刀剑无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那有什么好说?”
常恩界叹气道:“楠儿,你不知道的,武林的规矩很严,纵然已被逐出门墙,本门的尊长还是不能冒犯的。外人可不理会谁是谁非,总是说你的三师父以下犯上,杀了师叔。
“我本要挺身而出,去找抽象派的掌门说明此事,你的三师父不许我这样做,当年他何故被逐出门墙,他也似有难言之隐,不肯对我明言。他的伤又没有大愈,我也只好留待他日再说了。”
尹莲碧忽道:“董老掌门不用担心,将来让我回去央求家父出来调解此事可好?”
这正是常恩界想要的事情,笑道:“有令尊出头,那自是最好不过了。陈楚生虽说不愿宣扬他原来所属的门户之羞,但对令尊我想他是不会隐瞒的。事情清楚之后,那就好办了。”胡楠这才知道,三师父之所以不便公开露面,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情。
常恩界道:“这两年多来,抽象派大举出动,到处搜查你三师父的下落,他们却没想到,我们是躲在边疆。”
尹莲碧笑道:“你们别是尽顾说话,胡大哥几天没吃东西,也该进点稀饭了。今早我已准备好啦。”
常恩界笑道:“你瞧尹姑娘对你多体贴,你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七日七夜,每天她都准备你醒来要吃的东西的。对啦,我和廉飞羽也该去看一看你的爹爹。尹姑娘,麻烦你服侍他吧。”当下便与逍遥王走过邻院,好让这两小口子有个机会细诉衷情。胡楠喝过稀饭,说道:“你的小菜真好吃,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吃过的美味。”
尹莲碧心里甜丝丝的,说道:“你这张嘴就会讨人欢喜,哼,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的?”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实则喜之,两人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了。
胡楠说道:“这次我一点也帮不上你忙,反而累你服侍我,我真是惭愧。”
尹莲碧低声说道:“说实在的话,我刚才虽然骂你,心里是非常感激你的。这一次你不顾性命危险,跑来救我,我已打定主意,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胡楠道:“你怎么样?”
尹莲碧面上一红,原来她想说的是“我就削发为尼。”给胡楠这样钉着来问,她倒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半晌说道:“我不告诉你,总之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的。你伤得这样重,前几天真是把我急坏了。好在你活转过来,否则只怕我也不能活了。”
胡楠说道:“我在途中听得你被方南那厮关在老鹰室里,我也急坏了。莲妹,你是怎样脱险的。”尹莲碧道:“我是逍遥王和玉面夫人章月华两人救出来。章月华就是东域大侠窦实训的妻子,你知道么?”胡楠说道:“那天晚上,爹爹已是猜着是她了。她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对么?但老鹰室遍布机关,他们怎么会懂得破法的?”尹莲碧道:“你忘记了逍遥王是天下第一名偷了,他早一天就把方南藏
在密室的老鹰室秘图偷出来了。”胡楠说道:“方南怎么这样糊涂,没有发现?”尹莲碧道:“逍遥王聪明绝顶,他是天下第一名偷,对机关暗器这类学问也是颇有研究的,他看过之后,又偷偷放了回去,先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胡楠说道:“窦实训夫人呢?”尹莲碧道:“她来过这里,那支人参就是她替丈夫送给你爹的,为了赶着到边疆去会她的丈夫,她在这里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
胡楠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尹莲碧道:“是两河郊外逍遥王一个胡人朋友的家。这人是个小牧场的场主,在两河城里也有住宅的,他把这地方借给我们使用。”
胡楠想起一事,说道:“我在通昭的时候,曾经见着你的柏师兄。他正找寻你呢。”尹莲碧道:“我已经见过他了。”胡楠说道:“你为什么不跟他回家?”尹莲碧嗔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哼,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和他吵架呢!”胡楠又惊又喜,说道:“你和柏云重吵架了?”尹莲碧道:“他说你不好,我当然和他吵架。”胡楠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你在红巾军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也是把我当作坏人么?”尹莲碧道:“我已经告诉他,你是怎样帮忙盟军的事了,他仍然疑神疑鬼,认定你来历可疑,恐你有别的用心,你说气不气人?”
胡楠心里明白,柏云重之所以对他疑心,乃是由于一直以为他是胡海之子的缘故。倘若是在从前,他听得尹莲碧这样告诉他,可能还会引起他的自惭形秽之感的,但现在他却心情舒畅,不以为意了。淡淡说道:“那也不用生气,是好是坏,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
尹莲碧笑道:“现在好了,待他知道你是汤大侠的儿子,看他向不向你赔罪。”
胡楠说道:“一个人的出身自己不能选择,但一个人走的路则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我只盼我自己走的路走得对,倒不想倚靠父亲的声名!”这话说了出来,忽地想起尹莲碧的父亲就正是四海闻名的人,不知她会不会感到不高兴。
尹莲碧道:“你这话说得对。我就不高兴人家只把我当作尹大侠的女儿。”胡楠知道她“不高兴”的乃是这个,不觉更有知己之感,冲口而出,说道:“莲妹,你真好!”
尹莲碧笑道:“你怎的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我有什么好?”
胡楠笑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在你和我相识的时候,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空招小卒,且又来历可疑,但你却没有因此看不起我。你的柏师兄和你们当对,但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也并没有因此觉得他是好像应该比我高出一头。”
尹莲碧似喜似嗔,说道:“哦,你是曾经这样想过的吗?我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才嗅出有点酸溜溜的味道来了。傻小子,告诉你吧,在我的心目之中,你是比任何人都更重要呢!”
胡楠乐得不知说出些什么话才好,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重复说道:“莲妹,你真好,你真好!”尹莲碧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胡大哥,你说我好。但有一件事,我可
说不大好呢!”胡楠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事情?”尹莲碧道:“你是不是新近结识了一位郎姑娘,柏师兄对我说你和她很
亲热呢!有这事么?”胡楠叫起撞天屈来,说道:“其实我和那位郎姑娘相识,说起来也是还是由于你的缘故。”
尹莲碧道:“为什么?”胡楠说道:“她骑的那匹悍马和你那匹悍马甚为相似。那天我在通昭的骡马市场见她骑着悍马经过,跑得风也似的快,一时没有看得清楚??”
尹莲碧笑道:“所以你就追下去了。”胡楠说道:“我认错了人,还险些给她误会呢。好在那个时候,恰巧碰上追踪她的仇家来到,我帮她打了一架。”尹莲碧笑道:“她当然很感激你了。”胡楠说道:“我真的只是帮了她一点小忙,别的什么都没有,后来??”尹莲碧道:“后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那柏师兄碰上你们,你就把那位郎姑娘扔给他不理了,是吗?”胡楠松了口气,说道:“是呀。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哪里谈得到什么亲热,你别相信柏云重的胡说。”尹莲碧笑道:“你知道我怪你什么吗?”胡楠怔了一怔,心道:“难道她不是怪我和那位郎姑娘亲热?”只听得尹莲碧笑着接下去道:“我怪你救人没有救得彻底,送佛没有送上西天。你应该保护她往伏虎,你却丢下不管。”胡楠喜道:“原来你是怪我这个。说实在话,当时我也有点自私的念头,我是希望你的柏师兄送她的。”尹莲碧笑道:“所以我说你这件事情做得不大好呀,你当我是个气量狭窄的女子,呷你们的醋吗?”胡楠说道:“是,是我做得不够好。不过,要是你的师兄和那位郎姑娘能够好起来,那也是一件美事呀!”
尹莲碧道:“在你来说,当然更是一件‘美事’了。你可不用顾虑别人把我抢走了。不过,我这样相信你,你却不能如我这样相信我,我可还是要生你的气呢!”她说要生胡楠的气,却是“噗嗤”的笑了起来。
胡楠乐得心里开了花,只知道重复地说道:“莲妹,你真好,真好!”尹莲碧“嘘”了一声,说道:“廉大叔和你师父回来了。”
外面一声咳嗽,跟着是逍遥王的声音笑嘻嘻地道:“你们小俩口子的私已话说完没有。汤老弟,瞧谁来看你了。”门开处,三个人走了进来,常恩界和逍遥王是扶着汤扁仁走进来的。
父子重逢,恍如再世。这刹那间,两人的心里都是又欢喜,又悲伤,竟然说不出话来。常恩界说道:“楠儿,还不快叫爹爹!”胡楠泪流满面,尹莲碧将他扶了起来,笑道:“你们父子团圆,那是天大的喜事,你还哭些什么。”汤扁仁揽住儿子,说道:“楠儿,爹爹对不起你!”胡楠哽咽说道:“爹,孩儿不孝,一直不知身自何来,几乎犯下弥天大罪,伤了爹爹??”常恩界道:“这也怪不得你,要怪应该怪我没有早告诉你。”汤扁仁收了眼泪,哈哈笑道:“你伤了我,我可高兴得很啊!”胡楠不解其意,正自一愕。汤扁仁继续说道:“何族刀法,现在总算是有了传人。楠儿,我想不到你学得这样快,用不了几年,你就可以赶过我啦!”胡楠这才明白父亲的意思,说道:“这都是师父的功劳。是师父嘱咐最紧要把这刀法练得十分纯熟的。”
常恩界笑道:“胡大哥,我应该向你告罪才是。实不相瞒,我是出于一念之私,为了报复当年曾经败在你的手下,我才教徒弟这个法子,将你打败的。幸亏没有铸成大错。”
汤扁仁笑道:“多谢你给我调教出一个好儿子。”常恩界也笑道:“多谢你送给我一个好徒弟。”汤扁仁道:“楠儿,有一事我倒是有点不明。”胡楠说道:“不知爹爹说的何事。”汤扁仁道:“你的刀法炉火虽未纯青,但有几招变化精妙,却还在原来刀法之上,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胡楠说道:“孩儿在钟乳群曾于无意之中,发现了前代大侠朱七飞所留下的空招剑法,那天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剑法化到刀法来了。”汤扁仁更为欢喜,说道:“楠儿,想不到你还得到了这样旷世难逢的奇遇,这真是天大的造化了!”常恩界恐怕汤扁仁太过兴奋,精神支持不住,说道:“胡大哥,你们父子相聚的日子长着呢,你先回去歇歇吧。”人逢喜事精神爽,父子相认之后,胡楠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过了半月,他除了功力未曾恢复之外,行动已是如常了。汤扁仁也好了许多,不过却没他好得这样快。还要扶着拐杖,才能走动。
常恩界看见胡楠逐渐复原,甚为欢喜,说道:“那次钟乳群之战,你的三师父元气大伤,比我还更严重。他的武功迄今尚未完全恢复,抽象派的人正在大举出动向他寻仇,我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这些年来他对你也是十分挂念,我应该回去,把你们父子业己团圆的喜讯告诉他了。”
胡楠说道:“两位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不知怎样报答才好。弟子本该和你老人家一同回去探望三师父的,如今只好等待爹爹的病好了再说了。”
常恩界道:“我们做师父的只希望你能够长大成材,那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如今你的成就已经超过我们的期望,还用得着什么报答。你也不用着急去探望你的三师父,你爹病好之后,恐怕也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你帮手呢。”
常恩界走了两天,逍遥王跟着也离开他们。他是汤扁仁催促他离开的。因为逍遥王还要到两个地方去替盟军报讯,为了照顾汤扁仁父子,已经耽搁了将近个半月。不过好在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估计还不至于误了大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过了十来天。胡楠一来由于年轻力壮,二来又得那支千年老山参之助,病一好起来就好得很快,不但行动如常,功力也恢复了七八分了。
汤扁仁也已经可以去掉拐杖走路,不过却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还要一雷时间静养,方能恢复精力。
雷、廉二人相继走了之后,尹莲碧留下来与胡楠作伴,细心照料他的父亲,像是孝顺的媳妇照料家翁一样。汤扁仁见他们小两口子亲热的情形,心中自是暗暗欢喜。不过汤扁仁可还没有知道柏家有与尹家提亲之议,他心里只是打着如意的算包。尹莲碧的父亲江小飞和他是好朋友,他想难得儿女情投意合,这婚事将来由他向江小飞提出,谅无不成之理。为了恐防尹莲碧害羞,对这小两口子的事情,他也只是放在心中,并没有当面说破。
当然他的喜悦的心情,是瞒不过儿子的眼睛。胡楠自己却是知道这头婚事恐怕还有许多情海波澜,为了怕父亲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他当然也是不便和父亲细说。
他注意到了父亲喜悦的心情,也注意到了父亲在喜悦之中。也不时会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爹爹担忧什么呢。难道他已知道了柏大侠要为儿子求婚之事。”胡楠心想。
这谜底终于在这一天揭开了。
这天胡楠一早起来,像往常一样,到父亲房中问候。他恐怕父亲尚未睡醒,脚步走得很轻。走到门前,只听得汤扁仁在里面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可恨我的病还未痊愈,逍遥王又未回,这可怎好呢。怎么好呢。”胡楠走进去忍不住问父亲:“爹,你有什么心烦之事。”
汤扁仁道:“我这次本来是奉了盟军首领冷强之命,前往两河办一件事的。这件事情,别人很难代办。我却因病耽搁,只怕迟则生变,能不心烦?”
胡楠说道:“冷头领是不是想请爹爹前往两河,说服僧人,叫他不要出兵攻打南海的阳教教主。”
汤扁仁道:“啊,你已经知道了!”
胡楠说道:“我在凤凰岛的时候,冷、高两位头领曾经和我说过。他们说阳教教主和盟军是订有攻守同盟的,明朝由于鞭长莫及,因此想唆使江阴的僧人与阳教教主自相残杀,满洲胡人好坐收渔人之利。”
汤扁仁叹了口气,说道,“是呀!明朝已经陆续派人前往两河了,僧人恐怕会在明朝威胁利诱之下,听他驱使。而我却只能躺在这里,干瞪眼儿,没法可想。”
胡楠说道:“一定非爹爹前往不行吗。”
汤扁仁道:“我和拉布殿的首席护法僧人乐律法师有特别的交情,十多年前,他被仇人行刺,我曾救过他一命。现今的僧人是个幼童,阴教僧人的大权乃是操诸乐律法师之手。冷大哥若派别的人去,乐律法师恐怕未必会卖这个交情。”
当汤扁仁父子倾谈之际,尹莲碧早已悄悄地走了进来,听到这里,说道:“汤伯伯,你能够自己去当然是最好,既然不能前往,那也不妨请别人代你走一趟呀。你写一封亲笔书信,信上不妨写上一些只有乐律法师和你才知道的事,想来他也应该相信得过的。”
汤扁仁道:“这个法子我不是没有想过,不过,唉,有谁能替代我。”
尹莲碧道:“汤伯伯,要是你不怕我年轻误事的话,我愿意替你走这一趟。楠哥的病已经好了一大半,我想他在这里,可以帮你抵御可能遭遇的意外的。”
汤扁仁笑道:“侄女,你有所不知,岑僧是不让女子进去的。”胡楠道:“爹爹,你让我去吧!”汤扁仁沉吟半晌,说道:“你去,你的病刚刚好,两河的情形你又不熟,
江湖经验你也不多,去办这件事情,可是危险得很的呢!”胡楠说道:“爹爹,孩儿的病确实已经好了,不信,我试给你看。”掏
出一枚铜钱,夹在两指当中,用力一捏,铜钱化为粉碎。汤扁仁道:“这个差事,单凭本领还是办不好的。”胡楠说道:“孩儿自知年轻识浅,难以担当重任,但总胜于没有人去。
爹爹有事,孩儿不能为你分忧,还有何用。”汤扁仁尚有为难之色,胡楠又道:“为了盟军的大事,爹爹都不怕深入虎穴,孩儿又何惧危险!”汤扁仁耸然动容,说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我不让你去,倒是显得我有私心了!”胡楠大喜道:“那么孩儿今天便动身,好吗,莲碧,麻烦你照料我爹爹了。”尹莲碧道:“你放心去吧,我会服侍汤伯伯的。本来最好是你留下服侍汤伯伯,可惜我是一个女子,替不了你。”汤扁仁道:“要去也不用这样急,我替你安排一下。第一件事情,先得找个地方歇脚。”胡楠说道:“爹爹在两河城中,可有什么靠得住的朋友吗?”汤扁仁道:“我没有,但逍遥王却是有的。就是咱们现住的这个房子的居停主人。”胡楠想了起来,说道:“不错,廉大叔也曾和我提起过的,但怎的咱们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了,却从没见过这位居停主人。”
汤扁仁道:“逍遥王的这位胡人朋友在两河城中另有住宅,这里是他的郊外别墅。为了怕连累他,逍遥王不让他来这里探望。但现在没法,只好让你去麻烦他了。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帮忙你的。”
胡楠说道:“他是个什么人,爹爹,你也没有见过他,我说我是廉大叔叫我来的,不知会不会相信。”汤扁仁道:“逍遥王留下一件信物,你可以拿这件东西去找他。”说罢,拿出一张丝巾包裹的东西,打开来让胡楠看,是一片沾满血迹的残旧破布。胡楠怔了一怔,说道:“这血布就是信物吗?”心中颇是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