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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磊似乎不听得,举起手表来一瞧,说:“唔,至多还有十分钟,他大概可以到这里了我又笑道:“你还是这样急!莫非你心中有无线电王磊自言自语地说:“我料他的意外的发现一定是在曾家验尸的时候得到的。曾家屋子里没有电话,可知他打电话时已离了曾家。即使从曾家到这里,乘汽车只须一刻钟,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不是再过十分,他就可以到了吗我应道:“我也但愿他能够马上就到,才可以把我们从迷城里解放出来。你姑且吸一支烟静静吧。” 王磊应变时的镇静精神是我素来佩服的。可是这一次他竟会这样子焦急不耐,我自然不免要觉得可异。他所以如此,也许有某种特别原因吧?大概这一个消息,不但他从未料到,并且如果属实,还可能把他脑中所有的设想完全打消。他在诧异之余,就不自觉地不能自制哩。 王磊果真坐下了,摸出纸烟盒来。我们吸了一会烟,彼此都静悄悄的。我从烟雾弥漫中瞧王磊的面容,庄肃而沉静,睫毛下垂,眼睛却不住地在眨动。他显然在竭力运思。 若使能够把他思想的历程引伸开来,我相信它反可以渡越太平洋而有余! 忽然间王磊仰起头来:“哼!许医官来了我敛神一听,并没有任何声音。莫非他想得出神了?王磊已从椅子卜跳起身来,推开了办事室的门走出去。我跟到办事室的门口,才听得大门外有汽车声音。果真有人来了。 一会许三多已走进来,王磊便略去了应有的客套,忙着发问。 他道:“许先生,你不是说凶手已经得到了许三多一边点头,一边伸手去摸他的胸口的衣袋。 他答道:“正是。” 王磊又问:“可是阿光已经回来了许三多摇摇头。他已取了一本记事册出来。王磊失望地重复的问句。 “阿光没有回来“没有。” “那么,你说的凶手又是谁“在这里。凶手的名字叫做朱强。” 许三多在翻检他的手册。王磊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我也不禁怔了一怔。凶手是朱子卿?可就是周仲文所查明的那个和立军饮酒的姓朱的?或是另外有一个姓朱的人? 王磊定了定神,问道:“叫朱强?许先生,你怎么知道的许三多早已从记事册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吸水纸来。 他答道:“你们瞧吧。” 王磊将那纸接过,展开来瞧。我赶紧把头凑过去。那纸上写着两行墨笔写的草书: “我如果中毒,毒我的一定是朱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新桥街,吉庆里,二号。”字迹有些像那张我从死者书桌抽屉中检得的没尾信笺上的草书。 王磊瞧了一遍,他的诧讶的眼光又移到了地毯上面,似乎一时不明白内中的情由。 一会,他继续问道:“你只得到这一张纸许三多道:“是啊。难道这一张纸没有价值他的语气显然失望。他虽不像伍巡官那么喜功,但他自认为重大的发现,却只换到王磊这一句话,自然不兔扫兴。平心而论,他这一个发现,若说是无价值,确也太觉苛刻。 王磊变了语声说:“不,这纸当然有价值。许先生,你从那里找得来的许三多道:“我在检验曾立军的尸身时,从他身上的天津裤带里得到的。纸上的字迹已经给立军的妻子和妹妹看过,我自己也把他的亲笔对证过。这的确是立军自己写的。”他的兴奋的情绪又恢复了。 王磊点点头,瞧着我道:“这两行字,和你所发现的那封没有结尾的匿名信,笔迹果然相同。不错,这果真是死者的手笔。” 我也说:“这半张吸水纸,分明就是从他的书桌面上的吸水纸上撕下来的。” 王磊道:“是。我起初还以为那吸水纸所以被撕去,或是因着纸面上留着反印的字迹,不料他竟是直接写在上面的。我料想他所以如此,一定是为着仓猝间没有别的纸,就顺手写在吸水纸上。” 我道:“他写这几个字,可是要人家知道谋害他的真凶王磊道:“那自然。” 许医官也问道:“王先生,你想他什么时候写这张纸王磊思索了一下,答道:“据我推想,大概他回家之后,忽然觉得身体上感受某种痛苦,就疑心到自己已经中毒。他。推想那毒他的人是谁,所以就把那人的姓名写出来,藏在身上,以防万一他毒发猝倒,不致于灭口无证。他当时曾叫过杜江,想必也为着毒发难熬的缘故,要想叫杜江请医生。可惜杜江误会他发酒狂,竟没有答应。” 许三多连连点头道:“王先生,你的解释很近情。现在怎么样进行王磊道:“这纸上既然写明了姓名住址,我们自然应得立刻走一遭。这朱强假使果真是下毒的人,那就是这案中的主凶。我们当然不可放松他。” 许三多应道:“不错。刚才我已和检验吏仔细将尸体验过,的确是因毒致命。那刀伤只是立军死后给人刺进去的。所以我相信这朱强是真凶无疑。” 许三多又列举几个伤口的证迹,竟和王磊先前所说的没有两样。王磊请求留下那半张纸,又向许三多谢了一声,便送他出去。 临末他又道:“许先生,我们立刻去访问朱强。如果他没有逃走,今天晚上当然可以破案。我一定报告你。” 许三多既去,王磊就开始整装。 他向我说:“李朗,这就所谓宜急不宜缓了。快预备。” 我应道:“好。你想今晚上就可以破案“是。我们若和周仲文比较,也许可以捷足先登。” “怎么?我们和周仲文走上了一条路“是。” “你认为他所说的章东明的老顾客就是这一个朱强“大概就是一个人。你想姓朱的并不像曾王李陈那么普遍。他和曾立军饮过酒,砒毒又和酒混在一起,显见不会是另一个人。” 新桥街的地点本来算不得热闹,但电车在这街上经过,交通很方便。我们寻到了吉庆里,里内都是一上一下的石库门,房屋已很陈旧。家家门口的墙上都用竹竿晒衣裳,纵横杂乱地使人厌烦。几个小孩子在潮湿积潦的地上打滚,他们的衣服和面孔都和这弄里的景状谐和地脏得厉害。一阵阵的异臭刺鼻难受;耳朵中又充满了女子的诟谇声和呼叫声。这现象显示出每一个石库门中,都塞满了人,足够使户口调查员感到头痛。在这种拥挤、喧扰、杂乱、龌龊的环境中,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生活!可是仅有许多高楼大厦却被少数人占有空废着! 我们走进了里内,瞧见第二个石库门上就标着第二号门牌。王磊推进门去,有一个小小的天井不,不再是天井了,它已失却了本来的作用,一部分堆满许多破旧竹箩板箱一类的器物,一部分却盖了一张旧铅皮,下面排着几只行灶,分明已改做了一个灶间。那正间也改变了应有的姿态,一壁排了两支小榻,形成了折角形,榻上的被褥当然不会太洁白;另一壁又点缀着几张折足断背的椅桌,只留下一条小小的通道。总之,这里是一片没有客堂的样子。 一个老年的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一支铅桶,嘴里唧唧哝哝地哝咭着,正从正间后面走到这变相的厨房中来。 王磊赔着笑脸问道:“老婆婆,请问这里可有一位朱强先生老妇放下了铅桶,抬头向我们打量了一回,才慢吞吞作答。 伊反问道:“可是后楼上的朱先生?他刚才起身呢。” 这时已交四点了、这位朱先生怎么刚才起身?要是估量这人是一个没有职业的懒汉,大概错误不了多少。王磊又柔声地说了几句,老妇便回身进去唤。约摸等了五六分钟的光景我便听得楼梯上急急走动的声音。有一个男子走出来。 那人的打扮见了也觉得奇怪其实是不称。他的身上的夹袍于是铁灰色的毛织品,足上是黄纹皮皮鞋,也许还是来路货。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面目也还算得端正,看上去分明是一个资产阶级至少是高薪给的漂亮少年。一个经验欠缺些的人,在别处遇见了他,一定要把他当做一个贵家公子。若使有人说他的住居是一个卑田院式的黑窟,谁也不会相信。上海这个都市真是太神秘。像这样一类的浪人不知有多少。他们并没有正当的生产职业,或是靠着一班“小开牌头”,或是干些偷偷掩掩的非法勾当,照样可以舒适地过他们的赵调生活。因此他们的衣着总是特别讲究的,袋里有了钱用起来又特别阔绰。一个外乡来的不明白他们真相的人看见了,谁是无赖,谁是阔少,再也辨别不清。 他见了王磊,很熟悉似地点了点头,赔笑相迎。这又是这种人的一副特有的派头。 王磊凑近些,低声说:“朱先生,我姓王。伯熊兄叫我带一封信在这里,有一件事要请你办。” 朱强呆了一呆,随即含笑道:“哎哟!昨天不是伯熊兄的婚期吗?我因着有些小事,竟没有去道喜,真抱歉!他有信给我吗?我们到外边去。” 我们跟着他退出来,一同走出里外。我的呼吸才觉得自由了些。 朱强说:“我们去喝一碗茶罢。大家可以谈谈。” 王磊道:“这里近边没有好茶馆。我们去喝一杯酒,好不好朱强道:“很好。我们往章东明去。那里清静些。先生可赞成这是王磊求之不得的,因为昨晚立军和姓朱的饮酒的地点就是章东明。此刻他自己开口,我们自然乐得赞成。一会,我们走进了章东明酒店。那时还没有到上市的时候,楼上楼下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中年堂倌一见朱强,连忙上前来招呼,证实了他果真是一个老酒客。 堂倌说:“朱先生,今天早晨有一位朋友来寻过你。 朱强道:“喔,他姓什么堂倌道:“我没有问。他晚上还要来呢。” 朱强点点头,彼此就坐下。我向王磊丢一个眼色,告诉他那个访问的人一定就是周仲文。 朱强问道:“二位喜欢什么酒?京庄,花雕,还是竹叶青王磊道:“不,我们常喝白酒。 朱强笑道:“那真巧极!我本来也是喜欢白酒的。”他就吩咐堂倌道:“拿三壶汾酒来。”接着他又点了几样酒菜。 我斜睨朱强的颜色,非常起劲,似乎他听得了有什么事要他办,总有些油水,所以丝毫不怀疑我们。其实他的罪名一部分已经证实,他虽是个鬼精灵,却还看不透这一层。王磊也暗暗地瞧着朱强,默然无语。我知道他对于朱强的应付方法,心中必早有成算。朱强摸出纸烟来敬客,居然是大炮台。王磊却谢绝了,掏出自己的白金龙来。 朱强问道:“王先生,伯熊兄有什么事要找我办王磊答道:“这件事相当麻烦,非找一个‘兜得转’的人办不了,因此才想到你老哥。” 朱强得意地说:“唉,兜得转说不上,我也不过在外面混混。王先生,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王磊装做要从衣袋中摸出信来的模样,看见堂馆将酒壶送进来,便又故意停手。朱强抢着向我们斟了两杯。 王磊谢了一句,接过杯子,凑到嘴边嗅一嗅,忽定了目光仔细向杯子内瞧着,呆呆地不说话。 朱强也停了杯子,诧异地问道:“王先生,瞧什么王磊似笑非笑地答道:“我瞧瞧酒里有没有砒霜!”他的两只锐利的眼睛早从酒杯上仰起来,盯住在朱强的脸上。 朱强反笑了一笑,答道:“嘿嘿嘿,王先生,你倒是个滑稽大家!嘿嘿嘿他的脸色很自然,笑声也响亮。他的掩饰的工夫竟这样厉害?王磊的嘴角嘻一嘻,仍凝视着他。他向我们俩瞧瞧,开始有些窘。 他又问道:“王先生,伯熊兄的信呢他减低些声音,“他有什么事要找我办王磊再度伸手到衣袋中去摸出一封信来。冷冷地答道:“他要请你谋杀一个人朱强一听这话,又瞧瞧王磊的脸色,才微微震了一震。他接过了那个封套,他的手指有些发抖。他的眼光凝注在王磊的脸上,将那信封拆开来。里面并没有信笺,只有一张名片。 他喃喃地念道:“私家侦探……王磊……办事处爱文路七十七号。电话九九零九九。” 这位在外面混混的朱强这时也不由不变了面色,张着一双滚圆的大眼,显得十二分惊骇。他不像是个怕事的人,可是这回事来得大突兀,他分明毫无准备,而且王磊的一双炯炯的眼睛也有些使他吃不消。 他期期地问道:“王王先生,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我我实在弄不懂王磊道:“不懂?你自己干的事,怎么会不懂“我于了什么事“你一定要我说?你可认识曾立军朱强顿了一顿,答道:“认识的。怎么样王磊道:“昨天晚上,你可曾打电话到钱伯熊家去,把曾立军叫到这里来和你约会朱强照样迟疑了一会,才点头道:“是的,这也是实在的。可是和朋友喝一回酒并没有犯法啊。” “喝酒固然不是犯法的事,可是酒里面放了砒霜,那似乎应当换一句话了。” “什么?砒霜?这是什么话他的手在桌子上一拍,一支才烧着的大炮台便给击落在地上。 王磊吐了一口烟,安闲地说:“看起来我不能不给你解说一下了。你昨晚上在曾立军的酒杯里面偷放了一些砒霜,蓄意谋死他。是不是朱强跳起身来,双目突出了,脸上也泛出青白色。 他道:“这这这是什么事?你怎么随便冤枉我王磊仍从容地说:“冤枉你?那么昨晚上你悄悄地约他到这里来,总不是冤枉你吧“约会是有的,我并不赖。你怎么说我谋杀他“你如果没有谋杀的意思,为什么又这样子行动诡秘“我我约他商量一件事。” “唔,这件事总含些秘密性质吧“是是的。我应许他守秘密的。” “那么,现在你得说明白了。如果再秘密下去,也许会误累你自己。喂,坐下来说啊。” 朱强取出一方白巾来,在额角上抹了一抹。他重新坐下,把惊骇的眼睛瞧瞧我们,略一疑滞,便点点头,似乎已理会了这不能不说的局势。 他期期地道:“就是就是为立军讨小老婆的事。” 王磊道:“喔?请你说得详细些。” 朱强说:“这件事我虽然担个介绍人的名目,其实我并不会拉拢,完全是立军自己看中的。那女子姓赵,叫小妹,今年只有十八岁,。以前和我做过邻居。伊家里虽然穷,有个哥哥赵小平,是在小学校里当教员的。立军看上了小妹以后,叫我去说亲。小妹的母亲本来是允许的,给我一张肖照。可是小平不赞成,因此就不能不秘密进行。” 记起我在抽屉中发现那张用透明纸包的小家碧玉的照片,大概就是这位赵小妹。不过他所表白的不会拉拢,也许包办拉拢的就是他。因为我看这样一类的勾当才是他的正常职业。 王磊问道:“伊的哥哥有没有反抗的举动“据立军说,小平曾向他明白地说过,他一定不愿意把他的妹子做人家的妾。” “小平可曾有过什么威胁的表示?譬如立军要是一定要干,他将有什么举动之类“这这个我不知道。立军没有跟我说。” “晤,你们当然不肯就此中止的。是不是“是不过这完全是立军的意思。他的心热得像火上浇了油,那里肯停止?他一面教我向赵老太婆直接进行,一面又应许我设法弄些把柄,塞住他的妻舅文小峰的嘴,以便和他的夫人离婚。等到时机成熟,小妹用不着再做妾,小平也不致于再反抗。因这一来,两方面都有顾忌,这件事便不能不特别秘密。” “你们的秘密勾当到底成功了没有“起初赵母经我一说,果然答应了,约定明天先交半数一千五百元。不料这消息不够秘密,被赵小平知道了。他赶来寻我,来势倒很凶。他说我若是做成了这一件亲事,他一定控我诱骗罪。其实这是冤枉的,他找错了人。可是事情弄僵了,我也没有办法。 我觉得这回事干不了,至少得搁一搁,避避风头,因此昨晚上我特地约立军到此地来,把内中的情形告诉他,劝他将这一件婚事暂作罢论。这就是我们昨晚约会的情由。哪里有什么谋杀不谋杀的事“你的话说完了?可还有什么隐藏的地方“没有!光棍不打谎。我的话句句实在,不相信尽可以调查。” 姓朱的举起右手在胸膛上拍一下,他的声调也相当响亮,做出一种白相人“闲话一句”的姿态。王磊依旧静穆得像一个入定的和尚。他向对方瞧着,口中似在自言自语。 “这就太奇怪!你既然替他‘拉拢’,其功非小,他对于你当然是有好感的。怎么他反而说你毒杀他朱强又惊怪地跳起来:“什么?立军自己说我毒杀他王磊点点头。 “他还会说话王磊不答,又伸手到衣袋里去取出那半张吸水纸来。 他答道:“立军死了,不能再说话,但是他写明在这张纸上。你自己瞧罢。” 朱强将纸取过瞧了一瞧,忽然自己咬着嘴唇,瞧瞧王磊,又瞧瞧我,呆怔怔地直立着,没有话说。 王磊吐着烟,说:“你看这字迹可是立军的亲笔朱强用力点一点头:“晤,是的像是亲笔。” “你还有什么话说“他他咬我!……他诬陷我!……对,一定对“什么?诬陷你?不是又矛盾吗?我说过,你是他的功臣啊。” 朱强的火气平了些,他的脑子因着冷静而恢复了思考作用。他重行坐下。 他说:“王先生,我明白了。他要咬我,也有缘故。对,并不矛盾。” “怎么样“这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唔“昨晚他听了我的失败的信息,就和我翻脸,不但说我不够朋友,不忠心,反而咬我和赵小平通同了捉弄他。所以昨夜里我们原是大家红了脸散的。” 他的“狗咬吕洞宾……”的刘伟大自动招认了他的包办“拉马”,同时又证实了我的假定并没错。不过我揣度他的声音状态好像并不是假话,否则他的表演天才是出乎意外地优越了。 王磊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这话也实在朱强道:“完全实在。王先生,你尽可以叫阿四那堂倌来问一问。昨晚我受不住他的呕气,也曾跟他争过几句。大家弄得面红颈赤,几乎动手。所以阿四也听得的。” “虽然。照你的说法,立军似乎太不讲情理了。你既然好意替他做谋,事体不成,也是常事,而且还只是暂时搁一搁。他怎么竟忍心诬陷你“唉,王先生,你还不知道立军的性子哩!他本来是非常刁钻刻薄的,一不合意,往往会反面无情。这话你也尽可以向他的朋友们中去证明。” “那么他一定有许多仇人了。” “是啊。他有多少冤家,我虽不能一个个指出来,但朋友中和他有好感的,我敢说实在很少,很少“你对于他的冤家,多少总能够指出几个吧朱强低头想了一想,答道:“别的人我不敢说,那许庆远是立军自己告诉过我的。” 王磊的眉毛掀一掀:“许庆远?他是什么人“他是立军的朋友,曾做过邻居,以前一直在一起,后来庆远和立军的妹妹情儿同过学,忽然搭上了,还自由的订了婚约。不知怎的,立军偏不赞成,就和他翻脸断交。 庆远也忽然失踪,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信息。自从许庆远失踪以后,立军时常露出害怕的样子,仿佛防他报仇。所以我确实知道他们俩是有怨仇的。” 王磊缓缓地举起酒杯,饮了第一口。他的目光不住地在转动。朱强没有酒兴,只自瞧着他,像在等他的判断。 王磊又问道:“那许庆远的家世怎么样,你也说个明白。” 朱强说:“许庆远的老子是一个酸秀才,很厉害,虽然也有些积蓄,但庆远对于财产是没有主权的。他在沪江大学里读书,快要毕业了。” “他的面貌呢“说到面貌,晤,白白的脸,红红的嘴唇,可以算得漂亮。他是常穿西装的,个子不高,而且文绉绉的有些女人腔。” 王磊又吮一口酒,顿一顿:“庆远失踪以后,他家里的人有没有出去寻过?可有什么消息朱强第一次陪了一口,摇摇头:“没有消息。他家中人寻不寻,我不知道。因为庆远的弟弟志高,自从他的哥哥失踪以后,也绝不和立军来往。所以他家的信息隔绝了。” 王磊丢了烟尾,让身体向椅背上靠一靠。谈话已可以告一个段落。空气比先前缓和很多。酒客们也已在络绎登楼。王磊乘机问明了许庆远和赵小平的住址,朱强也毫不留难地说明了。 他又说:“王先生,你若要去寻赵小平,必须在五点过后他才回家。他的个子很短小,戴一副近视眼镜,很容易辨认。” 王磊点点头,又向我瞧瞧。我才知道这赵小平不是别人,就是杜江所说探听立军踪迹的那个人。那么立军的死,他也有关系吗? 王磊向手表上瞧一瞧,立起身来:“朱先生,你说的一番话,我姑且相信是实在的,现在我不能多谈了。但你得明白,此番的事,若是没有我,你此刻再不能自由了。所以你以后的生活应当换一条比较光明的路。否则你这样子‘混’到底不会有好结局。” 朱强弯弯腰,诺诺连声。我看见他的额角上的汗珠又缀满了,显出很感激的样子。 王磊付了酒钞,就同我走出章东明。 我问他道:“你怎么竟轻轻放了他?难道他果真没有罪王磊摇摇头:“在我的眼光中,他并没有正当的职业,显然是社会上的一个罪人。 但他对于立军的死,我相信他不会有关系。” “那么许医士的发见只是教人空欢喜?我们不是白白地走了一趟“怎么说白走?这一步已给我揭去了一重疑障。现在我们要走上正路了。” “正路?在哪里“你跟我走就是。” “哪里去“虬江路曾家去。” 暮秋的日晷比较短,我们离开章东明时,街上的电灯都已亮了。等到我们的车子到达虬江路曾家门前,人家都正在忙着吃晚饭。王磊远远地向着那铁条的大门一望,便轻轻地向我说: “大门开着呢。我们姑且不必进去。” “那么,你来干什么王磊不答,走到门口,向门房中瞧瞧,有灯光透露出来,料想有人在内。他走过铁门,沿着西边的青砖短墙,缓缓前进。一会,他停了足步,仰起了足尖,靠着短墙向里面了望。他忽又向我招招手: “李朗,瞧。他们正在进晚餐。” 我也扳着短墙,瞧进屋子里去。我见西边的一间憩坐室中,灯光明亮,一扇窗开着,窗帘也恰巧拉开。里面的方桌上有人在吃晚饭。面南坐的是死者的母亲,左边是立军的妹妹情儿,却不见死者的妻子文飞飞。谅必还不曾回来。餐桌旁还立着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使女。这两个主人的脸上都是冷冰冰的,显示一种悲郁阴暗的神气。因此那两个女仆也都默默无语。 王磊低声说:“我们的委托人还没有回来。” 我应道:“是。丈夫给人谋杀了,伊还是在外边,似乎说不过去。” 王磊不答,仍旧猫儿捕鼠般地注视灯光耀灼的憩坐室。我不知道他要瞧什么,他在等文飞飞回来吗?还是等别的人像阿光之类? “哼一声低低的惊呼从王磊的喉咙中发出,接着他又忍住了。 我回头问他:“怎么王磊不答,目光炯炯地向屋子里注射。 我又说:“那个小使女,我们起先没有听人说起过啊。” 王磊道:“不错,伊大概是新雇来的。当昨晚发案的时候,伊还没有进门,当然没有人说起伊。”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见伊的举动处处显得生疏吗?这就知道阿光还没有回来,伊是特地来补缺的。”他拉拉我的肘骨,“瞧!曾情儿又在举筷子哩他的语声低沉而颤动。我有些奇怪。吃饭用筷是件异常的事吗?王磊何以如此震动? 正在这个当儿,猛觉得我的背心上有人轻轻拍我一记。我不禁一凛,急忙回头瞧时,一个穿黑长袍子的男子正目光炯炯地瞧我。那人虽穿着便服,但一种挺胸凸肚的神气,一望而知是一个便衣警探。 他问道:“你们瞧什么我答道:“我是李朗。他就是王” 我的“桑”字还没有出口,王磊忙回身过来,在那人的肩上拍一拍,又取出一张名片给他。 王磊低声道:“朋友,误会了,别多说。这是我的名片,李朗,我的肚子饿得很。 我们快回去,等明天破案吧。” 他回头就走,我也只得跟着,那探伙似在道歉,我听不清楚。我们到了靶子路,他跳上车子,竟绝口不说一句话。 他真的有把握了吗?他既然说要等明天破案,今天晚上当然是没有希望的。读者们谅必也深知道他有一种牌气。每逢在案于将破未破的当儿,要是他不是自动的剖解,若想向他问几句话,准不会教你满意。所以我虽然满腹疑团,不知道他的葫芦中卖些什么药,却也只能暂时忍耐,不愿意平白地讨没趣。 我们到了寓中,王磊立刻教林妈备饭,吃饭时他仍旧保守着缄默态度。我的脑室中却盘据着种种疑问:凶手一共有几个?下毒的是谁?行刺的又是谁?赵小平吗?许庆远吗?那个穿西装不知姓名的高个子吗?还是阿光和大林?或者竟就是他的妻子文飞飞? 这几个问句,好似在咽喉间起了障碍.我的夜饭再也吃不下去。 在夜饭将近终了时,伍巡官来了一个电话,总算多少有些发展。他已查明那辞歇的车夫大林,在一星期前已经回他的老家句容去。又从钱伯熊那边查出有个西装高个子叫郭达.也是那天的贺客。他在那天下午走过曾家门口,顺便去约立军一块去。他是有刚的新朋友,所以交谊还是很睦洽。伍巡官还提及一件抱歉的事,他派的一个探伙到达钟家码头阿光家时,听得阿光已回家过一次,可是又走了。我对于最后一点相当兴奋,因为阿光出现了,追踪起来总比较有些把握。可是王磊很淡漠。他不加批评,饭罢以后是我们循例的吸烟时间。这晚上我们吸烟时的姿态神情是彼此不同的。王磊的烟,吐吸匀整而有次序,身子靠着藤椅的背,伸直了两腿,闭了眼睛,足见他心中的安定。我的纸烟却忽吐忽纳,杂乱无章,掩不住我心理上的烦乱的状态。静寂中只有钟摆振动的嘀哒声和远远的电车声。 电话又响了。我站起来时,王磊早抢了先着。我就站了旁听。他说:“我是王磊……晤,你是金永椿?……周探长派你在曾家门外的?……晤,晤,怎么样?有个穿黑色短衣的人进去了?……光头,身材很短小?……进去了已经好久?……好!……怎样?周探长不在署里吗?……那不妨事,回头我来通知他。……好,好。你别惊动他,我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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