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名打了个电话给刘局长，把设计意图透露给了他。“我想设计得与众不同。”臣名对电话那头的刘局长说，照搬张小峰的原话，“我们想把这个商场设计往古典意识上靠。我们不想搞那种大路货的商场设计，想在商场上出点味，搞点特色，如今特色很能抓住顾客的心。您的意思呢，刘局长？” 　　“那可以嘛。”刘局长说，“这种想法很好嘛，就是要讲究特点么。”臣名放下电话就给张小峰打了传呼，“你的思路通过了，刘局长同意我们把设计往 　　古典方向靠。”他告诉张小峰，“你可以向他们布置设计任务了。”“哦，那好。”张小峰在电话那边说。臣名放下电话，点上支烟，看着墙上的那幅《荒原上的阳光》，目光自然就落在那 　　条牛上。臣名很佩服张小峰，随便几笔就活画出一条牛的模样，那牛尾巴好像在那里甩一样，绝了。他想，我就是那条牛，我的爱情就是这片荒原。张小峰在爱情上很自卑，但现在，看来势，那个装模作样的邓小姐，可能和张小峰有故事发生。她实在长得不怎么样，可是张小峰喜欢她，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邓小姐比张小峰的前妻长相差一筹。张小峰一向眼光是很高的，这个女人要不得那个女人要不得，怎么在她面前，眼光就出现了问题？他又想，这可能是缘分。那么自己同彭晓呢？这个关系就不能发展了？我有四天没和她联系了。我还要坚持一个星期不见她，要争取自己掌握主动，我不能被她吊着玩。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妻子开门进来了，手上提着从外面买回来的菜，脸上布满着热汗和红红的笑容，“你买了些什么菜？”他这么问妻子，看着脸上尽是笑容和汗水的她。 　　她向他报了几个很平常的菜，里面没有鱼和海带。“报纸上说，小孩要多吃鱼，鱼是增长智力的。”他对妻子说、“另外还要多吃海 　　带，海带里面有一种碘，碘对人的大脑很有好处，小孩子缺碘就会变得痴呆。你懂不？”“我晓得，你又不是没说过。天天不愿意吃，排骨炖海带她都吃厌了。”“你可以做凉拌海带丝，放点生姜和大蒜仔，切碎切碎。”“我做出来不好吃。”“认认真真去做保证好吃。”臣名说，“这又不难的。”妻子瞅着他：“你横直责备我。你自己又不做！” 　　“我尽是事，你又不是不晓得！”臣名真想发火，“我要给你请保姆，你又不愿意 　　要，你自己又不认真把饭菜做好，所以我不想回来吃饭，跟你讲明的。”“我做不好，你自己不晓得做？”“我赚这么多钱，你在屋里没事，你还要我伺候你？”“我不要你伺候。”妻子说，表情生硬了起来，“你莫以为你赚了钱就蛮了不起。”“我今天就跟你请个佣人来??我让你轻松点还不好？”“你莫请来啊，你请来我就把她赶出去。”妻子大声对他说，很认真的样子。臣名开着车到湖南宾馆时，小彦还没来，而他是安排小彦招呼张小峰他们几个人的。 　　臣名不吭声，在房里静等着小彦，心想小彦可能在外面接了什么小装修业务，这一向他表现出神出鬼没的样子。快中午时，小彦骑着摩托车来了。“你这小鳖，”臣名很火地瞪着他，当着张小峰和张眼镜骂道。“你不听调排，我要炒了你的就鱼。” 　　小彦张开口望着他，臣名继续凶道，“你以为你的翅膀就硬了？你还想在我手下玩下去不？”小彦把目光移开了。张小峰说：“臣名，你甩什么老板脾气？”臣名感到自己今天的心情特别坏，这种坏心情来源于他妻子。他感到自己拚命干，为此奴颜媚骨的样子去讨好甲方，无非是要把业务接到手，仔 　　细一想却不知是为了谁，心里就特别感到没意思。有的人是为了爱情做事，有的人是为了事业奔忙，有的人是在追求理想。他为了谁呢？他心里知道，他只是想看着银行里钱的数字不断往上涨，仅此而已。你们都有一个正常女人做妻子，我背后却是一个思想异样的女人。他想。“我不喜欢别人背叛我，”他说，继续瞪着小彦，“你如果想自己干，我不留，把手机和摩托车留下来，只管走你的路就是，不然你就得忠实于我。干么拿着我的钱去干自己的事情，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没有，你自己说？你还想玩我？我真的要喊两个人‘修理’你一下。” 　　“我又没干自己的事，”小彦被他说得脸上发白，“这两天是我屋里有点事。” 　　“我相信你那多罢？”臣名说，“反正这半个月，你就在这里伺候他们。安排饭菜，宵夜。他们需要什么你就跑腿，他们不喊你，你就坐在这里，别的地方不要去。你如果不听，你就把手机和摩托车留下走人。” 　　小彦抬起头笑了笑，那是种很尴尬的让人同情的笑容。“算了算了，”张小峰指责臣名，“你尽讲空话干什么？你蛮喜欢讲空话了啊！”臣名发了几句本来想对妻子发却终没有发出来的火后，心情又好了点。“你去买两 　　个西瓜来，”臣名对小彦说，声音柔和了许多，“马上就去。”小彦低着头离开后，张小峰一本正经地对臣名说：“你怎么对他这么恶？他也是个男子汉，你要给他留点脸。”“我交代他一早就来，他搞到这个时候才来，还是我打他的手机，不然的话他还可能不得来！你看我有火不？你怕我想对他发脾气？这是他自己不自爱。”“那你也不要当着我们的面说他，你搞得他好没面子罗！你这只会促成他更加和你 　　离心离德。”张小峰说，“你以后在这方面要注意点，你莫太不把他当人了。”“我心里有底。”臣名不想听张小峰的赐教。臣名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他们一心埋在设计里，眼睛不是盯着窗外的天空苦想， 　　就是望着纸张动脑筋。臣名也不想打搅他们的思路，只是坐在床上翻翻资料，看看从服务台上拿来的报纸，当然是找花边新闻看。这天中午，他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就强烈地想同彭晓打传呼机，想见到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感到生活中没有她，这个世界就空空的了。他在手机上按了彭晓的传呼机号码，并在背后加上代号“96”。这个时候，邓小姐敲门进来了--那个戴着一副眼镜长一张老鼠脸却被张小峰视为不俗气的女大学生--脸上布满了俗气和不好看的笑容（一口不齐整的黄牙），同臣名打了声招呼就径直走到张小峰的身旁。张小峰正坐在桌子前，勾着头一心画着商场效果图，没有注意她找来了。“你好啊，”邓小姐站在他一旁声音甜甜地说。 　　张小峰当然就抬起了头，并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你怎么来了？”张小峰问她。“来看你呀，”邓小姐斜睨着他，“不欢迎？”“欢迎欢迎，”张小峰说，站起身为她泡茶，“坐罗坐罗坐罗。”他一连说了三个“坐罗”。邓小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后，两边望望，“你们好忙埃”她说。“我们在画图纸，”张小峰讲废话，把茶递到她手上，“搞不赢。” 　　“我就是来学习的，”邓小姐假惺惺地一笑说，她是说给盯着她的臣名听的。 　　“全身心地在忙这事。”张小峰说，一双外突的眼睛直视着她的老鼠脸，“想跟你打电话，又确实太忙了，就没跟你打。你来了，我很高兴。吃过晚饭再走，”现在还只三点钟，他就留她吃晚饭。臣名觉得很好笑，当然就“嘿”地一声，接着就嘿嘿嘿嘿嘿地笑了。臣名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张小峰是个聪明人，从臣名的笑声中立即就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蠢气。“臣名，你这样笑做什么？”张小峰有意见地看着他说，“不过就是讲了一句宝话不罗？也不值得你这样敞开喉咙笑！” 　　“你讲了一句宝话？”臣名装作不知道，“我没听见，你是讲什么宝话？” 　　张小峰当然不会把自己讲的那句宝话复述一遍，“讲你是个猪。”张小峰反感他笑容满面的神气，立即就开口骂了句。 　　若是换了别人，臣名会奋力反击，但是他不计较张小峰。他又笑了笑，“你实在是个有修养的读了很多书的副高级设计师，”臣名不生气，“怎么一开口就是痞腔？” 　　“就是要骂死你这个家伙，你剥削我们。”张小峰说，“我们会对你有好话哎！” 　　这个时候臣名的手机响了，“我好久剥削过你张小峰？我这一世就怕了你。”臣名笑笑说，对手机里“喂”了一声。臣名一听是彭晓的声音，脸上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即刻就变成了亲切的笑容，“你好，好像有一年没跟你联系了一样。”他开着玩笑说，“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不好。你呢？” 　　“我在忙着一笔四百万的业务，”他加了一百万，“现在正组织人设计图纸。在湖南宾馆包了两间房子，这几天天天守在湖南宾馆。你还好吗？”他刚把后面这句话说完，立即就想起已经问过这句话了，忙变成另一句话说：“我是说你现在在哪里忙？” 　　“在家里。”她说，“刚进屋。” 　　“在屋里休息？” 　　“是的，外面好热的。” 　　“我请你晚上出来玩，想出来吗？” 　　“我随便。” 　　“莫说随便，这句话让我听起来没有信心。你说你想出来玩不？” 　　彭晓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在哪里？” 　　臣名想了想，“我索性五点半来接你，可以吗？” 　　彭晓没吭声。 　　“你不同意？”臣名问。 　　“好吧，你来前再打我的叩机。” 　　臣名说了声“好的”就收起了手机。张小峰眼睛发亮地看着臣名，“哎呀，你硬是和她勾搭上了么？！”张小峰笑笑，“你不怕你老婆跟你离婚哎？” 　　臣名一笑，“莫抓着我‘沤’，我本来就是从坛子里拿出来的，再‘沤’也就是这样子了。”臣名说，递支烟给张小峰，“我们都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经的风雨多。” 　　这个晚上对于臣名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他体尝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爱情，这无疑是真正的爱情。他和她都不怀疑爱情的真实性。他们是那样投合，以至都不能择地就在汽车里干开了。事先臣名是不敢抱这个指望的，而彭晓也不想这样，但事情却发展到了那一步。你有时候在外面寻找业务，这里碰钉子那里碰钉子，当你筋疲力尽，不去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业务却来了，就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臣名并没有想过要占有她，他甚至都不敢往这方面想，他怕自己想多了又得不到她而产生绝望感。我们都不想产生绝望感，我们都在回避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因为绝望感是能让人窒息的。我们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想活得好一点。臣名就是这样想的。“大家都去赚钱，为什么？”臣名那天晚上非常理直气壮地盯着彭晓，“就是想活得好一点，而钱就能让人活好。你得承认，你承认也要承认，钱虽然买不到爱情，但它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物质，而这些物质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快乐，还有你的存在价值。你有钱，你就可以买轿车；你还可以自己不做事，雇用别人的智力和体力，我就是这样干的。你没有钱，你就只能用两条腿走路，你就只能打工。为什么现在的人，个个都在谈钱，不谈理想了？就是因为钱可以改变你，甚至改变你的一切生活。现在的人都物质化了，不要以为这是退化，我看这是一种进步。大家都知道钱的重要，这个国家才会富强起来。” 　　“你的思想跟别人不同，我觉得你的话听起来更真实，臣名。” 　　“我是个说真话的人。”臣名大气地一挥手，“我不必要讲假话，没有人领导我，我不存在要低三下四。”他想起自己在刘局长面前显得很不够志气，就改口道，“只是有时候我为了业务，奉承别人几句。这叫作做一个钩子钓鱼。我是钓鱼协会的，你怕我真的是白当马大猪！钓鱼的人总是先打‘窝子’，然后放下钓杆，等着鱼来咬钩。” 　　“我当然知道你不叫马大猪。”彭晓笑得极好看，“你叫做马钓鱼。” 　　两人是在银苑吃饭时说的这番话，接着两人就去唱卡拉OK。 　　“我今天想唱卡拉OK，”臣名对身旁的彭晓说，“忙了几天，想和你一起轻松轻松。” 　　“那我们到霸王花娱乐城去唱卡拉0K？”彭晓说，“那里的音响效果不错。” 　　“在哪里？”臣名问她。 　　“在展览馆旁边。” 　　汽车就直朝展览馆飘去。“一个人累了就要轻松，”臣名对她讲着废话说，“卡拉 OK是一种自娱自乐的东西，它可以让人放松一天的疲劳。我们都活得太累了，你说呢？” 　　彭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马路上。 　　汽车在霸王花娱乐城的门前停下了。“就是这样的地方？”臣名有点看不起的神气问她，“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开辟的高消费娱乐场所呢。” 　　“别说空话，臣名。”她说，脸微微一红，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 　　臣名感到自己这句取笑她的话说重了，有点后悔。他下了车，锁了车门，望上眼深蓝一片的天空，又望一眼霸王花娱乐城的外观，觉得外观上虽然不显得豪华，也不那么难看。门前一片灯光，门口站着一个肩上挂着绣有“霸王花娱乐城”，黄底红字绶带的小姐，小姐摆出一副恭候顾客光临的形象。两人从小姐身边走过去时，小姐对他俩微笑一下，表示欢迎。他俩径直步入了一个门上写着2号的包房，房里靠墙摆着一排拐角人造革沙发，一个茶色玻璃茶几，一台二十五寸的大彩电和两个音箱。室内开着空调，臣名和彭晓坐下后，服务小姐走进来打开电视，把线接好，这才转过头来问他们需要什么。“来两杯菊花茶，”臣名把背伸直说，“再来碟马奶葡萄。” 　　小姐走出门后，臣名就把背靠到沙发背上，望着彭晓，彭晓把歌谱本递给他一份，自己就拿起另一份寻找自己熟悉的歌曲。 　　“我帮你点《把根留住》？”彭晓说。 　　“可以。”臣名淡淡一笑，“这是我的拿手戏。” 　　“你还唱什么呢？”彭晓偏过头看着他。他也瞥着她，她的瓜子脸蛋白白的，脸颊上嘴角旁的几条细小的血管朦朦胧胧地呈现在他眼前。她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又埋下头翻看歌谱单。他心里真想伏下身去亲她，他迟疑了下说：“还唱一首《中华民谣》。” 　　“你还蛮晓得唱流行歌曲吧？”彭晓笑笑，又抬起她那张好看的瓜子脸，目光温柔地瞥在臣名脸上。臣名充满激情地迎接着她的目光，为此他的一张脸都在颤抖，这种颤抖也许别人感觉不到，但臣名却感觉到自己这张成年男人的脸在颤抖，不是脸上的皮肤在颤抖，而是皮肤下面的肌肉在微微地颤栗，甚至是在跳跃。他赶紧扭开了脸，他怕她感觉到他脸上的败相。他一避开眼光的对视，就感觉脸上的肌肉不再颤栗了。他觉得刚才自己神经很紧张，他做出精神为之一振的样子说：“我在卡拉OK厅玩得多，听都听熟了一些流行歌曲。等下我们一起唱《明明白白我的心》可以不？”他以为她不会同意，但她娇媚地点了下头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