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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臣名脑海里出现了他母亲的形象,在他记忆里,他母亲从来就没有漂亮过。而当母亲死后,在母亲的抽屉里,臣名找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照的相,却很漂亮,漂亮得让他不相信母亲有那么漂亮。现在这张照片就在他收藏的影集里,这是他母亲年轻时候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为了不再让这张照片变黄或腐烂,他还拿到商店里去过了塑,把腐蚀相片的空气隔绝在相片外面了。他觉得奇怪的是妻子这两年与两年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妻子用她那两只黄黄的让臣名生厌的大眼睛盯着臣名,脸上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消极和走极端什么的了。“那我去买几件衣服,既然你想要我买。”妻子犹豫着说。   臣名一离开家就跟张小峰打传呼机,臣名满脑壳都是彭晓,都是昨天晚上的一些故事。臣名想通过张小峰又约彭晓和文小姐出来吃饭或者唱卡拉OK。臣名觉得自己不可能马上就冒然约彭晓出来,这显得大急功近利了,这让对方心里怎么想?而且他也不知道彭晓的传呼机号码。昨天晚上在龙美夜总会跳舞时,他有两次想问,一次是两人站在楼梯边上时,另一次是他把她送到家门口时,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他估计他如果问,她会告诉他传呼机号码,但他没问。他心里总感到同女人打交道,什么事情一性急就会使对方看不起。彭晓这么年轻漂亮,又是在广告场中忙忙碌碌的,各种档次的男人都见得多。这些男人一定同苍蝇一样围着她飞,绝不能一开口就向她要传呼机号码。   张小峰回话了,“马老板,”张小峰开他的玩笑说,“请问你有什么指示?”“没什么指示,只是找你玩。”臣名说,想起张小峰是个聪明人,“想约你出来吃   饭。”臣名在他面前不想掩饰自己,“你把那两位小姐也约来一起吃饭,我请客。”“哪两位小姐?”张小峰故意这么问,在电话那头笑着。“昨天晚上的那两位小姐。”“怎么,你就产生想法了?”张小峰快活地笑道,“这么快就进来了?”“什么进来了?”臣名说,“你是什么意思?未必进来不得?”“进来得和进来不得那是你自己的事,”张小峰说,“好吧,我先跟她们联系。”一刻钟后,张小峰又打了臣名的手机,“王小姐去跟一个老板谈业务去了。”周小   峰说,“她只能下午才有时间。我刚才打了她的传呼机,她说她只能吃晚饭。”“那就吃晚饭。”臣名说,“下午我再打你的传呼机。”臣名就忙着去干自己的事情。但是整个白天他的思想都在彭晓身上。他自己都吃惊,   他怎么一下就进入了角色,好像他们不是刚认识,而是认识很久了似的。他觉得白天的时间特别长。他在招待所里看着民工刷油漆,又指挥着民工将几处没有做好的地方返工,边恶声恶气地骂了几句那几个民工,还说了几句小彦,说他对民工要求不严。但是上上下下这么转了一气,时间还只过去一个小时。他几乎是用分钟计算这一天的时间,他觉得时间过得太缓慢了,就开着汽车到装饰材料店去结帐。很多材料他都是用转帐支票购的,就是说他把转帐支票和身份证压在装饰材料店,好一次性地结帐。他不喜欢零打碎敲地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地用现金买材料。他到装饰材料店,与对方老板结了帐。在那里遇到了另外一个搞装修的朋友,趁机天南海北地乱扯了好久,谈国际国内形势,谈女人,谈打麻将和打牌等等,好不容易才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我请你吃中饭,我请客。”他对那个做装修的朋友一脸热情说,“我们要经常进行横向联系。”   其实臣名并不想同这个朋友横向联系,这个朋友在外面名声不好,他总是到处“烂价”,所谓“烂价”就是他得知那里有装修业务就削尖脑壳往里钻,企图用便宜得让朋友们不屑的价格打败竞争对手,似乎他可以不赚钱,只要他工程队的民工有饭吃就可以了。用便宜的价格而“鹤立鸡群”的人,臣名是从心里小觑的。   他确实是因为时间用不完才决定请他吃饭。“你的业务兴隆吗?”臣名和他在奇峰阁酒家坐下吃饭时,心不在焉地问他。臣名并不需要他回答,但是对方以为他很想打听而自鸣得意地说:“我搞不赢,我一天同时要在三个工地上应付各种事情。”   臣名觉得他是撒谎,因为他真的同时在三个工地上干的话,绝不会同他坐在饭桌上   吃饭。“那好啊,”臣名装作很佩服他的样子说,“我没有你这么狠。”“我最近还准备到株洲去做一个银行装修业务,”这个朋友说,“五百万咧。”臣名纯粹是时间用不完,才坐稳桩子听他没完没了地瞎谈,否则早就一拍屁股走了。   这桌饭直吃到两点多钟,两个人才分手。臣名心里好笑,如果他真的同时在三个工地上做业务的话,他哪里会有时间同他吃两个小时饭?臣名回到招待所,小彦告诉他说,刚才王经理找他。臣名问王经理找他什么事?小彦说王经理没说,只是要他打他的传呼机。   臣名一笑说:“还不是找我去打‘三打哈’,想要我输钱。他还有什么别的事!”   长沙市新近流行一种新的扑克牌玩法,这种玩法是从“双百分”里演绎出来的,玩双百分是一对打一对,而“三打哈”是一个打三个,或者说是三个打一个。你手上的牌好,你就有资格揭底下的八张牌,于是三个人就打你,打赢了你,你就得付三个人钱。你打过了分数,三个人就得掏钱给你。“三打哈”是长沙土话,这个“哈”字用在这里含着猪的意思,就是说三个人打一个“猪”。这种赌博游戏在长沙市很风靡。   一过下午三点钟,臣名就同张小峰打了传呼机。“你同那两位小姐约一约,”臣名在张小峰回话的时候笑着说,“晚上在新华楼,我请她们吃晚饭。”   “几点钟碰面?”   “六点可以不?”臣名想了想,“如果你约好了,就用不着打我的手机了。如果没有约好,你再打我的手机,省得我蠢等。另外,记得一定要约好王小姐。”   “老子不变成跟你拉皮条的?”张小峰在手机那头这么说了句。   臣名一笑,“你莫这样说。我就让你约了这一次,以后我自己来约。跟你讲老实话,我昨天晚上尽在屋里想她。不怕你笑。”   “我没有笑。”张小峰说,“我只告诉你,你莫太投入了。彭晓是善于应酬男人的。我也知道她逗好多男人喜欢,你是我同学,你莫八字还没一撇,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感情投放进去。彭晓这样的女人虽然聪明可爱,但也用不着太认真。”   臣名笑笑,放下手机,看了下表,三点二十分,心想离六点还有两个多小时。这个时候王经理来了,一张宽大的南瓜脸红灿灿的,额头上泛着光。“你什么时候来的?”王经理同臣名打招呼说,“上午没看见你人?”   “上午到材料店结帐去了。”臣名对王经理一笑,“你有什么指示?”   “什么指示?”王经理说,扬起南瓜脸盯着臣名,“找你玩‘三打哈’,刘局长来找我有点事??他问有玩‘三打哈’的人没,我就来叫你。你不在。”   “你不晓得打我的手机呢?”臣名递支烟给王经理,“你一打,我不就来了。”   “我想你可能有事,没打你的手机。”王经理说。   王经理是来看工程进度的,臣名就陪着他这间房子那间房子,上上下下地到处检查。王经理是个热爱工雕艺术,自然就眼睛很过细的男人,有一点纰漏也要指出来让臣名叫工程队的师傅去修正。王经理尽管收了臣名的钱,但仍然不放过这帮工程队的手艺,对臣名这支装修队伍的做工要求很严,这让臣名心里有点不舒服。   “你的这帮工程队的手艺??”王经理生气道,“好多地方严格地说要返工才行。”   “王经理,你怕他们是像你一样做工雕艺术品?”臣名反过头来望着这位自诩工雕艺术家的中年男人,“你是什么档次的人,他们又是什么档次的人?你眼睛里是把每一件东西都是当作艺术品来要求,他们都是乡里那种做门窗的木匠,眼睛里只是看怎样把东西做完,其实已经做得算很过细的了。我是天天在这里监督,要小彦守在这里抓工程质量的。你可以到同类型的招待所看看,如果我们算做得差的,我跟你讲明的,我不要钱。他们不是你王经理,每天对着树根或紫檀木苦思冥想!”   王经理一笑,那张南瓜子脸上舒坦多了,“可能我是太挑剔了埃”“你的眼睛里有毒,”臣名赞美他说,“处处都要过细又过细的,你连木线的接口,都要左看右看,不能有一点差别,你看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连两匹树叶都没有相同的,更何况是两根木线!倘若甲方老板都是你这样,这些人都没饭吃了。”   臣名陪着王经理把所有他关心的地方都看完后,王经理提了几点要求,就问臣名去玩不玩“三打哈”。王经理最近刚学会玩“三打哈”,特别有瘾,满脑袋装着扑克牌,时时刻刻要找人玩。臣名说:“今天不行,我等下还要去陪我妻子买衣服,改日我们再玩。”   臣名是撒了个谎,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只能靠撒谎来搪塞一些事情。臣名经常撒谎,这个毛病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   那时候他的父亲要求他极严,对他回家晚了,总是一本正经地盘问。臣名害怕父亲那张威严的脸,那双严厉的眼睛瞪着你时,好像可以把你吃下去一样。面对这样一双严厉的眼睛,臣名只好用撒谎来对付,把回家晚了的原因归于老师要求他们搞卫生啊,体育老师喊他们训练啊等等,以免遭受皮肉之苦。久而久之,撒谎就可以“出口成章”了,用不着事先打草稿什么的。臣名是想起上午出门时,他要妻子自己去买衣服,于是就说他要去跟妻子买衣服,以此推脱了王经理的邀请。王经理离开后,臣名钻进了桑塔纳,开着车向袁家岭驶去,他真的想去买衣服了,不过不是为妻子买衣服,而是跟自己买。袁家岭立交桥旁有一家商店叫友谊华侨商店,商店的二楼里设了很多名牌服装专卖柜,皮尔卡丹、苹果、佐丹奴、花花公子等等。臣名今天想置一套新衣服,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王小姐看见他穿上一套刚刚买的新衣服的情景。臣名有个洁身癖,对自己的衣着一直要求很高,甚至可以说“讲究”两个字。臣名觉得一个男人要有绅士风度,衣服是少不了的。虽然衣服不能体现人的价值但却能展示一个男人的精神面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是一张脸,那么精神面貌当然是首要的。臣名从小就注意自己的衣服干不干净,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现在出现了一个彭晓,使他对自己的外表萌发了更大的追求。“我要把自己打扮成公子哥儿。”他心里这么说,脸上不觉一笑。   几分钟后,汽车在友谊华侨商店的蓝色玻璃大门前停下了。这是一幢天蓝色玻璃幕墙的商店,光这玻璃幕墙就是两百多万。臣名曾经想打通关节,接下这个两百多万的幕墙装修,但这个业务被广东佬“掠”去了。后来臣名又庆幸自己没有接这个业务,因为两百多万“吃”下这个幕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电视机里报道,深圳的一道幕墙由于经受不住风力,垮了,砸死了行人什么的。臣名看了这个报道后,决定从此不再打幕墙的主意,因为这里面包含着危险。他的一个搞装修的朋友在河西做了一道蓝色玻璃幕墙,一到刮大风的晚上,这个朋友就睡不着觉,要是白天刮大风他就更担心,生怕幕墙一垮砸死行人。这是很难说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很难说。臣名走进友谊商店时,盯了眼蓝色的玻璃幕墙后,心里想。   臣名在友谊商店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花了三千多元买了一套料子极好的银灰色皮尔卡丹西装,又买了一双黑色的老人头皮鞋,往镜子前一站,他觉得自己换了个人似的。为了使自己更加容光焕发什么的,他又买了一条深红底子上起黑黄斑花的金利来领带。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打一百分了。她不爱上我那才有鬼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男人的衣着最能体现一个男人的经济实力。   臣名开着汽车到新华楼前面停下,走出来时,张小峰已经只身站在门口了。张小峰看着满脸精神的臣名走下汽车,他眼睛里顿时就含满了那种吃惊得亮亮的光泽。“你他妈的,”张小峰对臣名骂了句粗话,“你打扮得跟婊子崽样的!”   臣名嘿嘿一笑,亲切地走上去,望了眼新华楼那红色的门,“还可以罢?”“岂止可以,”张小峰亲热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一身真的不含糊!”“下午没事,和我老婆一起去买衣服,”臣名撒谎说,“自己就顺便买了这一身。”“顺便?”张小峰非常理解地笑笑,“你是顺便?未必就没有别的意思?”“她们呢?”臣名绕开他的追查道,眼睛朝街两边张望。“你是顺便?”张小峰盯着他,昂着他那张瘦瘦的黑脸。“她们呢?她们还没来?”“她们就来了。”张小峰说,“你是顺便?”“真的是顺便。”臣名笑笑,“我觉得自己没有一身真正高档点的西装,我觉得应   该改变一下节约闹革命的观念,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穿点好东西,也过不得想。”“你还没穿得好东西?!”张小峰骂道,“你这杂种。”“你才是个杂种呢。”臣名回骂了句。有时候骂人,在他俩中间反倒是一种增进友谊的方式。不是朋友,反而不会用脏后   来骂对方。这是男人中一种亲切的方式,这种亲切的方式还在他们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   了,那时候两人就时不时要相互骂几句。“你跟她们讲好了么?”臣名笑笑说。“你急什么?”张小峰瞪着他,“你还怕她们不会来?”“我不是怕她们不会来,”臣名很精神地站直身体,“我是最不喜欢等人的。”时间已经是六点钟了,准确他说已经是六点过五分了。“你等彭晓不会有意见,”   张小峰看了下表后说,“再等半个小时你也会愿意。”   彭晓和文小姐来了,她们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了。文小姐不是昨天那种装束,但彭晓仍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脚上一双耐克旅游鞋,腰边挎一个漂亮的棕色皮包,脸上飘扬着笑意,两只手插在裤口袋里,很随意走过来。   “哎呀,马老板今天很潇洒呀。”文小姐见面便这么称赞臣名说。臣名真希望这句话是从彭晓嘴里说出来的,但彭晓只是看着他一笑。“潇洒什么?”臣名望一眼文小姐,“你才潇洒,走路这么婀娜多姿。”   “莫这样形容我们,”文小姐显得很高兴地瞟着臣名,“你这一身好潇洒的。”“最潇洒的还是我们王小姐。”张小峰替臣名表扬王小姐的风度说,“一副大家闺秀模样。我是好没指望呢,在这个世界上,好的东西都被别人夺走了。”   “嗯罗,好的女人都成了别人的妻子。”臣名一笑,“走罢,进去?”他说着就一脸精神地往新华楼里走去。臣名觉得自己很精神,觉得好像有股新生的血液在他身上流淌一样。“很高兴今天又和两位漂亮的小姐吃饭。一天疲劳下来,看见你们就心情愉快。”   “那你是看见王小姐心情愉快吧?”文小姐很聪明地笑说。臣名一笑,折过头来说:“我们到楼上找个地方吃饭。”四个人上了楼,在一张圆桌前坐下,不锈钢餐车推上来。臣名不住地叫服务小姐把   一碟碟菜往桌上端。“再来一个羊肉火锅,”“不要了,”文小姐说,“我们肚子都不   饿。再说,吃不完。”“吃不完没关系。”臣名回答说。彭晓偏过她那张美丽的脸蛋来看着他,她的眼睫毛很长,因而目光显得含着温情一   般。“臣名,不要火锅。吃不完。”彭晓笑笑,“莫浪费罗。”“浪费什么?没关系的。”“你很有钱是罢?”彭晓望着他,笑着说。“请你们两位小姐吃几餐饭的钱还是有的,”臣名大气地说。“那也没有必要。”彭晓说,一张脸笑得很亲昵,“留着钱多请我们几次罢?”“好罗,那就不要火锅。”臣名回转头来,看了眼彭晓,彭晓也看着他,目光是那   种柔情的目光。臣名总觉得那两片目光含着什么内容一样,比如审视或者拿他与谁比较的内容。臣名喜欢她这片目光,他觉得自己在这片目光里格外精神抖擞。他对她一笑,“王小姐今天忙什么事情?”说着他边拿起了筷子。   彭晓轻轻一笑,两个酒靥可爱地展现在臣名眼里,“上午去同国泰公司的老板谈一个广告业务,”彭晓回答说,一边举起筷子夹起一根凉拌牛百叶放进嘴里,“下午邓经理又要我去电视台找孙导演,腿都跑酸了。”   “那我狠心疼,”臣名说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臣名的这句话及脸上那种飘扬着爱情的笑容被文小姐捕捉到了。她当然就借题发挥道:“哎呀,就开始心疼起彭晓来了,我好羡慕彭晓的。”她说话时眼睛望着彭晓。   彭晓马上一笑,“文姐,你才真的让人羡慕。”张小峰正吃着一条油炸小鱼,他说:“你们都让我们羡慕。”文小姐一笑,“我不让人羡慕。”文小姐笑容满面地扬起脸来看了眼张小峰和臣名,   “我们王小姐随便到哪里都有男人追。”臣名说:“那王小姐好俏好俏的吧?”“顶俏牌植物油呢。”文小姐形容彭晓说,“好多男人打她的主意呢,我们王小姐   很有魅力,好多有钱的老板都被她迷住了。我非常羡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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