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已婚,有一子。
少妇轻轻解释:“我丈夫工伤辞世已有三年,他没见过蔡才,我是寡妇。”
短短几句话,已是一个女子不幸的半生。
小溪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向发叫你来?”
小溪点点头。
“你是向发的妹妹吧。”
小溪又点点头。
“劳驾你了。”
她把冰淇淋勺出,把冰桶还给小溪。
小蔡才已在大快朵颐,吃得一脸一身,非常快活。
“我告辞了。”
小溪不便多话,她缓缓走回冯薇家。
经过后园,看到晾出衣物已干,她取来藤蓝把衣服收起折好,捧回屋内放妥。
彭亮赞道:“真是生力军。”
小溪想开口,却有点踌躇。
“怎么了?”彭亮一眼看出女孩有话想说。
“这个城镇,似世外桃源。”
“多谢赞美。”
小溪回房看书。
稍迟她与父亲通了电话。
“看到许多从前未见过的人与事,大增见闻,向氏三兄弟友善礼貌,十分有教养,与外公外婆亲厚,我与老三谈得来。”
她又与母亲联络上。
“可是已经注册?”
“需轮候一个星期。”
小溪问:“紧董吗?”
没想到韩志静会叹口气,“被你猜中。”
小溪笑出来。
“小溪你心情比从前好。”
“是,小城空气水质食物都对人有益。”
“三兄弟可客气?”
“他们肯定是好孩子。”
“既然已经认识他们,我不妨对你说,老二与老三才真正是向家孩子。”
小溪一时听不明白,“什么?”
“老大不是向君所生。”
小溪好不讶异,“他是谁,他是领养儿?”
韩志静苦笑:“是这样的:冯薇女士在嫁向君之前,已经有一个孩子,他就是老大。”
小溪呵地一声。
她心中忽然无比同情余向发。
“冯薇女士后来添多两个孩子,为着方便,把老大也改姓向,你懂了吧。”
“明白,向发与弟弟们同母异父。”
“你知道他们名字?你真好记性,亏你了,他们名字古怪难记。”
怎么会呢,怕是她对现任丈夫前妻子女有潜意识抗拒。
韩志静又说:“冯薇女士又再次结婚。”
小溪忽然这样说:“那也很好,一次归一次,绝非烂帐。”
“喂,你懂什么?”
“有些女子一辈子称小姐,也不见得没有男伴。”
“你喜欢他们,也是一种缘分。”
“我自己没有外公,叫冯薇先生外公,份外亲切。”
“那你是去对了,电传照片中你晒得一脸通红,当心皮肤损伤。”
“我不怕。”
韩志静叹口气,“‘我不怕’这三个字是少年人最爱用句子,阻止不了,你自己小心。”
“明白。”
母女停止对话。
这时老三过来叫小溪:“外公请你也来。”
小溪好奇,跟着他出去。
只见老冯薇在后园草地上摆了一张长桌,铺上雪白台布,桌子上放着三瓶葡萄酒。
“小溪,过来试冯薇酒庄的新酒,请多赐教。”
小溪受宠若惊,十分欢喜。
“不敢当,不敢当。”
只见三瓶酒颜色完全不同,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冯薇指着粉红色瓶子说:“这是白色禅芬黛,我们试一试,向发,开瓶。”
老大手法熟练,开了瓶塞,把酒斟进杯子里,那酒色像宝石般闪烁。
大家轻轻嘬一口,荡漾杯子,嗅嗅酒香,又再喝一口。
“小溪,请给点意见。”
小溪一本正经,像品酒专家似说:“新鲜、活泼,有橡木味,含杏子香,及梨子清新,最适合配奶油汁鸡类主食,谢恩节喝它最好。”
老冯薇听了乐得大笑,立刻说,“听听,这孩子多么识货。”
老三朝小溪夹夹眼。
他们的外婆也出来了。
“喝口水,清清口腔,再试冯薇酒庄的镇山之宝。”
小溪见那是一瓶琥珀色的路地。
“我们每年只产一万箱路地,得过尔山省比赛第一名奖,远近弛名。”
“用何种葡萄?”
“园内种植十种葡萄,包括吉里—那是一种大颗亚全级葡萄。”
老三笑,“小溪问与答均头头是道。”
外婆说:“你们要加油啊。”
老大斟出路地酒。
小溪嘬一口,“惊为天人,”她语气夸董:“充满活力的樱桃及覆盘子香气,兼备黑加仑子芬芳,优雅如丝绒般质感最适合配肉享用,这瓶酒售价如在二十元以下是真正优待顾客。”
老冯薇大乐,“嘿,它售价才十六元九角九分。”
这次连老二都说:“小溪真会说话。”
“最后一瓶,是冯薇的佳草。”
小溪说:“我爱喝这个。”
“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品酒?”
“家父嗜酒,我耳濡目染。”
小溪尝一口佳草,又有话说:“美丽的金色葡萄酒,带香草及橡木味感,具热陆风味,配海鲜夫复何求。”
冯薇非常高兴,呵呵大笑。
小溪问:“没有夏当妮吗,没有宝珠莉吗?”
酒名真正美丽动听。
“我们有苹果西打。”
小溪叫出来:“西打伴芝士面包已经足够。”
谁知彭亮捧着一壶苹果酒走近,“来了来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
看得出他们真为这几只本地葡萄酒骄傲。
小溪有喝过品质更好的酒吗?
她侧着头想一想,没有,管它是鹤国多波或加甲,甚至时利国利齐萌,名牌如沃夫,或者还不及冯薇园子的土酒。
她举起杯子,“健康、快乐。”
老冯薇拥抱小溪一下,“多谢你的祝愿。”
这时,老大取过两瓶葡萄酒想从后门出去。
冲突开始。
他外婆问:“去那里?”
老大只说:“散步。”
“别又走到那寡妇家去吧。”
老二与老三连忙精灵地避开。
老三朝小溪使一个眼色,小溪跟在他身后。
只听得老大分辩,“外婆,她有个名字,叫周古娇。”
“我知道,她还有个遗腹子叫蔡才。”
“为什么慈祥和善的外婆不能容忍她们母子?”
老二轻轻走出前门。
小溪问:“你呢,你又去何处?”
“同学家。”
“早些回来。”
老二取笑小溪:“什么地方来的小外婆。”
他开着普中车出去了。
小溪坐在山坡看风景。
老三用手一指,“新月左上方是木星。”
小溪答:“今年木星与金星都明亮。”
“我们外公来自泰灵,本姓文。”
“呵,与著名音乐家同名。”
“移民后外公应主流文化更改姓氏,我母亲不以为然。”
“他们只得一个女儿?”
“是,但母亲也不想承继酒庄。”
“人各有志。”
老三看着小溪,“你仿佛事事处之泰然。”
“不不,我不是顺民,我曾经愤怒、失望、悲痛、彷徨、怨对,我甚至想采取报复行动,叫父母痛心,可是,都熬过去了。”
“你很成熟智慧。”
小溪摊开手,“我们能做什么?生活必需继续。”
老三忽然问:“你还相信婚姻吗?”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
老三抱怨:“看他们,一塌糊涂。”
小溪拔刀相助:“老大向发并没有错。”
“外公外婆不喜欢那女子,他应另选一个。”
小溪没好气,“你以为选购电视机?三十七寸投射型不好就另挑外浆超薄型,要不,看六寸液晶小银幕。”
“外公外婆难道有错?”
“他们也没错。”
“那么,是社会的错。”
小溪说:“全中。”
“你真滑稽。”
“不能哭,只能笑。”小溪长长叹口气。
“我不明白这个说法。”
“你想想,周古娇岂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子。”
“她是寡妇,靠政府援助彭亮生活,没有职业,时时有陌生男人上门为她修茸屋顶沟渠之类,年纪又比向发大许多,婆婆说她再也想不到有更坏的选择。”
“他们可是相爱?”
“婆婆说没有前途。”
“我知道向发爱她。”
“他如果不听话,贸贸然做事,他就得离开冯薇酒庄。”
小溪抱不平,“他也是冯薇的外孙。”
老三意外,“你都知道了。”
小溪连忙说:“我是妹妹,当然知道。”
老三看着她微笑,“对,你是妹妹,个子小小,相貌亮丽,人未到,你母亲已经送了礼物打好关系。冯薇酒庄的招纸正是你母亲找名家代为设计的呢,外公非常高兴,你是受欢迎的尊贵客人。”
周古娇不是。
小溪轻轻推老三一下。
“呵,想角力比赛?”
他也回她一下。
两人推来推去,很快滚在地上,他们大笑。
小溪连忙咳嗽一声,这样说:“说说笑笑,真是高兴,我是独生儿,生活寂寞,很愿意做一个妹妹。”
“那么,我们都是你的好兄弟。”
这次无奈来酒庄,小溪原先以为她会像麦秋国三十世纪黎子星小说女主角,去到一个荒芜庄园,灰色的云,咆吼的风,大门一打开,屋里全是面色古怪目光仇恨的人……
但不。
这里每个人正常可亲,即使有缺点,也是正常人的烦恼。
小溪刚准备就寝,冯薇酒庄有客人到。
那是年轻的镇长。
一头彭亮发的他同冯薇家商议调动人手。
“老大与老二都有消防经验,每周每人可否做三十五小时义务工作?”
向发立刻答:“义不容辞。”
没想到老三也举手,“我呢,我也是壮丁。”
镇长迟疑,“你—”
“我可以做后方工作。”
“我们需要每一分人手,向震你也来吧,消防人员打算以火攻火:在森林与住宅区之间挖掘兼烧出一条渠道,隔离火场,你会挖土吧。”
“没问题。”
“明晨集合。”
老冯薇问:“火场蔓延迅速,你得上诉省长,去联邦调动人手。”
“已经答允调动四百五十名军队前来。”
老冯薇吁出一口气,“这像征兵打仗一样。”
“同大自然打仗,没有把握呢。”
小溪自幼在城市长大,不大见过天灾,人定胜天的印象根深蒂固,今日她至为震撼。
那么庞大人力物力竟救不熄一场火,那是什么样的大火,不可思议。
“我还要去前边常德辉家。”
“那一家没有男丁。”
“叫常德辉太太密切留意山火情况。”
老冯薇震惊:“你的意思是,山火有可能波及这一带,那岂非整个省着火燃烧。”
镇长轻轻说:“消防总长南康已经有数星期没有回家。”
他走了。
老三一抬头,看到小溪蹲在楼梯角,他伸手招她下来。
老冯薇问她:“你都听到了?”
小溪点点头。
“你可要现在离开?”
向震意外说:“外公,不至于这样紧张吧。”
“新闻报告说秦山住宅区市民已经收到撤退警告。”
“但秦山离此有廿公里。”
他外公说:“小溪是贵客,我们需要了解她的意见。”
小溪不假思索答:“我不走。”
老冯薇答:“那么。我们一家人走一步看一步,过一天算一天。”
这样大的葡萄园,辛苦经营半个世纪的酒庄,此刻受到大地母亲的威胁。
不可想像。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不着,老外公建议喝苹果酒聊天。
他总是说:“把小溪也叫来。”
短短一星期,小溪已成为冯薇家一份子。
外婆说:“你们这些男人的衬衫裤子,都由小溪洗熨,知道吗。”
“哗,怪不得笔挺,穿上怪英俊。”
“我的衣服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外公问:“老二还没有回来?”
“在‘同学家’。”
外公说:“我们读都经吧,诗篇第二十三篇,你带头。”
小溪读教会学校,她清脆地背诵:“雷紫东是我的牧者,我必不必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到可安歇的水边……”
老冯薇的情绪渐渐平静。
他感激这名小天使般客人,她秀丽容貌她体贴举止,以及动听声音都给他家带来安慰。
郑渊同冯薇家其实一点血缘也无,是个陌生人,可是她又说不出的亲切。
祷告之后,一家人闲话家常。
小溪轻轻说:“最好天公作美,连下一个月大雨,每天下五十公分。”
老人笑,“那也不行,山泥松透,引起滑坡,大石树杆冲下平原,再害更大。”
“休息吧。”
小溪回房间去。
她的电话上有留言:“请即电父亲。”
小溪立刻拨通电话。
“爸。”这一声叫得比平常亲热。
“小溪,陆曼告诉我,尔山内陆有火灾。”
“呵,那是距离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三十分钟车程。”
“我仍然担心,你不如回林格市埠市区吧。”
“我会得处理。”
“叫你电话报告行程,你也没做到。”
“吧,你现在不正与我讲话吗。”
“你妈可有与你联络?住农庄是她的好主意,郑渊若掉一根毫毛,我决不放过她。”
郑里杰悻悻然。
“爸,你公道一点。”
“我日夜牵挂你,陆曼说,你好比我的肝脏,平时没事也不觉存在,一有闪失便要了我老命。”
小溪忽然很感动。
这陆曼有点意思。
“爸我也想念你。”
“什么时候回家?”
“暑假结束得往大学报到。”
“说来说去—”
“爸,电话缺电,我处理后才与你说话。”
小溪吐吐舌头,挂断电话。
第二早天蒙亮她就醒了。
她推开窗户,看到老大与老二出门去消防局报到。
高大英俊的两兄弟站在晨曦下与外公话别。
老人千叮万嘱。
小溪看得十分感动。
山那边的黑烟更加浓厚。
老大看到露台上的小妹,“小溪,下来。”
小溪连忙奔下去。
老大轻轻说:“帮我看着他们母子。”
小溪点点头。
老二说:“我俩要到星期天晚上才回来。”
“万事小心。”
他俩上车离去。
外婆像送子孙往前线打仗般牵肠挂肚。
小溪不由得紧紧握住老人的手。
稍后,她挽了一篮水果松饼去看常德辉母子。
又见小小蔡才一人在门口与小狗玩耍。
“你妈妈呢。”
他也脏得似一只泥狗。
孩子见客人挽着食物,跑过来抓着就吃。
“你肚子饿。”
小溪一手抱起蔡才,一手推开门。
“嗯,有人吗,有人在吗。”
屋里有一股腐烂气息,小溪连忙打开窗户透气。
杂物凌乱,仿佛已有好几天没收拾过。
小溪推开卧室门,看到周古娇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她伸出手来。
小溪大惊,“你有病!”
她连说话力气也无,只会呜咽。
小溪把手搁在她额角,只觉火烫。
小溪急问:“为什么不叫医生,为什么不打九一一?”
她轻轻说:“水。”
小溪连忙到厨房找到杯子盛水,缓缓喂她喝下。
糟糕,偏偏老大又去了前线。
她有点力气了,这样告诉小溪:“他们一见这情形,一定会把蔡才带走交给社会福利署。”
小溪急得团团转。
终于她大电话给彭亮:“请你开车来常德辉家,母亲高烧,孩子又饿又脏。”
小溪扶起病人,发觉床上有便溺。
周古娇哭泣,“别理我,我知你好心,你走吧。”
幸亏彭亮已经赶到,一推开门,看到环境,立刻明白是什么事。
孔武有力的她一声不响,用一条大毛巾卷起病人抱起上车。
“小溪,抱好蔡才。”
蔡才一嘴都是松病,以为去游乐场玩,高兴得手舞足蹈。
彭亮把车驶返冯薇家。
小溪立刻拨电话叫医生。
彭亮指挥,“你去替蔡才洗澡,快。”
“他母亲呢?”
“我会替她清洁。”
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小溪把蔡才浸到浴缸中,小小的他玩起水来。
彭亮进来放下小孩替换衣服与一只黄色橡皮鸭子。
她丢下一句话:“这小孩早该会讲话了。”
彭亮把病人安置在客房里。
医生来了。
看到病人,探热检查,注射开药。
家人觉得惶恐流汗的病在医生眼中稀疏平常。
“轻微食物中毒,故上吐下泻,多喝水,多休息。”
医生走了。
彭亮做麦片让病人喝下去。
这时小蔡才洗干净吃饱爬上妈妈身侧一会睡着。
周古娇不住说:“谢谢,谢谢。”
彭亮不出声,叹气下楼。
小溪忍不住轻轻责备:“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蔡才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我一定痛改前非。”
“你要振作,你不自爱,谁敢爱你。”
周古娇一直点头。
“你是美女,快些好起来,继续美丽。”
她忽然问:“你是谁?”
“你糊涂了,我是小溪,他们的妹妹。”
“你不认识我,为什么待我那样好?”
小溪一怔,“我对你好,没有呀。”
这时彭亮在门外说:“小溪,让病人休息,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小溪说:“你好好睡一觉。”
彭亮说:“我们去帮她收拾家居。”
到了小木屋,小溪喃喃说:“这间烂屋应该清拆夷平。”
彭亮挪揄小溪:“然后叫爸妈再买一间。”
小溪尴尬。
“动手做义工吧。”
彭亮带来空气清新剂及干净床单被褥,把脏衣物全部打包搬到门口。
彭亮手脚勤快,不辞辛苦,乐意助人,小溪由衷佩服,她忽然拥抱她一下。
“这是干什么?”
“感谢你呀。”
“咄,又不是帮你。”
小溪呵呵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两个人一起洗厨房,预备茶水。
“可惜冯薇婆婆不愿收留她们母子。”
小溪说:“她总得自己站起来。”
“讲得好。”
彭亮指着一堆啤酒瓶子叹气。
“她应该找一份工作,把孩子送到日托幼稚园,好好过日子。”
“小溪你年纪小小甚有主意。”
小溪指着嘴巴,“我也不过尽会说说,真换了做她,怕也不容易。”
“小溪你真有趣精灵,冯薇家三个大男孩愣愣的,比不上你。”
“不,彭亮,安人与年人都希望家里有男丁,他们三人站在冯薇家门口。哗,谁敢欺侮我们。”
彭亮笑出声来。
他们很快把小屋子收拾整齐。
彭亮心细,带来狗粮,连他都喂饱,在胶盘注满肥皂水:“轮到你了。”
洗净小狗,才发觉他毛色淡黄,十分漂亮。
彭亮喃喃说:“这家孤儿寡妇真可怜。”
两人回到家,只见婆婆站门口,铁青面孔,大事不好!
彭亮讪讪站定,一言不发。
“家里反转我还不知。”
彭亮与小溪都自知理亏。
“是谁擅作主董?”
小溪连忙站出来,“是我,不关彭亮的事,都是我不好,事情紧张,没来及先征求你同意。” “是老大向发叫你这么做?”
小溪又鼓起勇气,“全是我一个人的主张,我见她病得厉害,孩子饿坏了,我让她来休息一天半天,婆婆如果不高兴,我马上叫他们走。”
小溪是客人,大不了把她也撵走,他们仍是一家人,不伤和气。
婆婆叹口气,坐了下来。
“正如你说:大的病,小的饿,一时叫他们去什么地方?”
小溪知道有转机,连忙说:“婆婆,谢谢你。”
“你一直是冯薇家客人,关你什么事。”
小溪唯唯诺诺。
“彭亮,你都不用做正经事了,外公说消防员吃得很差,叫你每天做一百只苹果馅饼缴上去。”
彭亮朝小溪使一个眼色。
小溪是大都会居民,多么机灵活泼,立刻回答:“我立刻去采苹果,彭亮,你筛面粉,烤箱够用吗,三十分种烤十只,一百只该是—”
她走到苹果树下摇动树枝,苹果纷纷落下,像神话故事情景一般,只需拾起即可。
可是这贝特同世上所有其他地方一样,既有天灾又有人祸。
论人际关系,最成功是蔡才,睡醒了,他干脆满屋走。
冯薇家许久没有胖胖小腿不住移动,小溪与彭亮一整天微微笑。
傍晚老冯薇回来,好不诧异,但是他也不是那种把病人寡妇连幼儿赶出家门的人。
他把做好的馅饼搬上货车。
小溪说:“外公,天色都快黑了。”
“救火员通宵工作,哪有休息。”
他驾着货车驶出去。
家中厨房也没闲着,彭亮大量地做起松饼来,面粉搅拌机一直不停操作,屋子漫扬着糕饼香气。
小小蔡才坐在高凳上喝牛奶吃蛋糕。
小溪马不停蹄帮着做晚餐。
外婆进来一看,“做点鸡汤面条给病人吃。”
小溪大声回答:“是。”
外婆又对小蔡才说:“你跟我来,我同你说故事。”
小溪这才松口气,静静上楼去看周古娇。
只见她双眼看着窗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好些没有,可以起来吗?”
她点点头,“好多了,听见你们在楼下说话。”
“婆婆来看过你?”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没说话,小溪,我想明朝一早就走,不好再打扰你们。”
彭亮拿鸡汤面上来,轻轻说:“婆婆吩咐做给你吃,等到病好了,自然可以回家。”
“蔡才呢。”她双眼润湿。
“他很好,他在楼下看小飞侠卡通。”
小溪说:“你坐起来吃晚餐。”
这时她们看到窗外森林与天空交界的地平线上冒出浓浓白烟。
小溪喃喃说:“白烟表示全盘燃烧,这显示大火比灰烟时期更加炽热。”
彭亮问:“老大老二几时回来?”
“明早。”
“葡萄全熟了?”
“只留些许打算做冰酒,已收割七成。”
“这正是酒庄最忙碌的时候。”
老冯薇驾车回来,在车上已经喊:“老三,老三,快出来,太阳顶住宅区疏散,需要人手帮忙。”
小溪飞奔下去,肩膀与老三碰个正着。
老冯薇声音微微颤抖:“大地震怒,七十年来我从没见过如此场面。”
婆婆抱着蔡才出来,“老三一走,家里没有壮丁。”
老冯薇说:“你与彭亮暂时撑着。”
小溪忽然挺身而出,“有我在。”
老外公说:“你也得跟我来。”
他拉着两个年轻人上车。
小溪本来已想休息,读一两页书,渐渐盹着,第二天在鸟语花香中醒来。
但是货车一驶近太阳顶,她惊醒了。
所有渴睡虫都赶到极地去。
首先她看到簇新整齐的洋房:草地、花圃、园子,全打理得无懈可击,但是家家户户打开大门与车房,预备撤离。
为什么?
就在背后,隔一条马路,离一个山坡,是殷红色的天空。
那种如火山熔岩似的奇异橘红色直烙印到人的双瞳里去,永志不忘,它像一幢火墙,缓缓逼近。
“下车去,”老冯薇说:“那一家三个孩子正在哭泣,叫他们赶快走。”
老三跳下车。
“小溪,那边有人推轮椅,你去相帮。”
小溪连忙过去帮那对老夫妻。
“我稍后来接你们。”
警车往来巡逻,大难当前,秩序却十分良好,居民也还算镇定。
小溪先扶那位老太太上车,帮她折叠轮椅,放进车厢。
老先生道谢,可是紧董过度,开不动汽车引擎。
小溪坐到驾车位子,替他发动车子。
警员用灯光指挥车辆离去。
老先生说:“我们到子媳家暂住,回来再见。”
小溪只见老太太抱着一大叠照相簿子及一盏古董水晶灯,走得匆忙,一时不知带什么才好,抓到什么是什么。
孩子们上车时都拥着毛毛玩具,家长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反而十分镇定。
小溪与老三戴上臂章,上面写着义工两字。
风起了,百忙中抬头一看,只见火星滚得一天一地,碰到干旱的树枝树叶,立刻燃烧。
火星夹着煤灰落到皮肤上,异常炙痛。
老三说:“这里一共两百户人家,几个地区疏散人口总数已达五千多名,只给他们一个小时收拾衣物,很多人家一早已有准备,车尾箱满载杂物。”
“都去何处?”
“亲友家,或是安置中心。”
“你看,”小溪抬头,“兴大泰火山爆发时一定也是这个场面。”
老三忽然笑了,“你的资料不准确,庞贝在六分钟内就被火山灰淹没。”
“你怎么知道?”
“唏,我也是发现台忠实观众。”
他俩忽然握紧双手笑起来。
两百多户人家一夜之间撤退,警察加紧巡逻以防盗窃,静寂一片,十分诡异。
冯薇公将他们载回家。
“我要到镇上开会。”
他在家门口放下外孙,与老朋友的车子汇合了,一起出发。
老三轻轻说:“那红发的容明珠太太种元圣节树为生,何柳强先生繁殖貂鼠出售。小溪先生开木场,家族都住在这里超过五十年,几乎可算原居民,呵,那是蓝月中学校郭同鑫先生,他是京东裔,我正在该中学毕业。”
小溪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种类营生,在都会中,人人心不在焉志大才疏地做一份闲工,然后希望在股票市场里发财。
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做一份职业,或是有年轻人承继那样辛劳的工作。
冯薇婆婆出来看见,“呵,两只小煤球。”
小溪与向震对望,果然,一脸煤灰,白衬衣上一点点全是被火星烧焦痕迹,手臂上也有斑斑伤痕。
小溪吃惊,这么厉害。
外婆说:“三十架直升飞机往来灌水救火,似于是无补。”
彭亮捧出食物,“先吃饭吧。”
小溪见有一大杯草莓奶昔,一口气喝尽。
又问:“她们母子呢?”
“回家去了。”
小溪失望,“呵。”
彭亮低声说:“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可以照顾蔡才吗?”
“好多了,明早我会去看她。”
婆婆说:“讲什么,我都听见了。”